十一、最後的歸宿
俾斯麥於床上去世
俾斯麥原是從森林裡來的,現在森林就是他最後的家。他的夫人與他的朋友們
都死了;他所愛的狗馬也全都死了;現在他不太關切他的兒子們或孫子們了。他的
權力沒有了,而且常常因此而發怒,再也沒有什麼能夠令他激動了。他得了種四肢
十分刺痛的病。八十歲的時候,他還能夠說許多話,使所有人都聽他說,不敢插一
句話。到了這個時候,他卻變得不肯說話了。他坐在桌子旁的一把輪椅上,(現在
喝酒喝不多了)聽少年們說話。這不過是俾斯麥的影子!
森林還在那裡,同從前一樣,八十三歲的俾斯麥還在森林裡坐馬車——他一言
不發,只同自己的思想交流。他說道:「現在我只有一個躲避之處,那就是森林。」
他不再注意田野了,他最注意的就是杉樹。樹苗圃也能夠引起他的注意,森林裡最
老的樹木也能使他注意,那裡有高高的老樹在風中沙沙作響。當許多鳥都聚在房後
的時候,他說道:「它們今天開會議,我猜這是因為春天快到了。到了傍晚我就等
它們在屋頂出現。」這幾對鳥他全都認識。「只到了五對,應該是七對的,為首的
最後到,它們能夠去睡覺,起來時也不覺得腰疼。」隨後他坐馬車去察看池子,在
那裡想該用什麼好法子來解決天鵝、鴨子、老鼠之間的爭執。當一個客人戴了高頂
帽正要坐馬車去逛森林的時候俾斯麥把自己的寬邊低頂軟帽讓給他戴,說道:「請
你不要使我的樹木看見你那頂難看的帽子!」
他愛客人不如愛樹木,愛德意志也不如愛樹木。有一次他說,樹木是他的祖先。
現在他想死在森林裡,他選好兩株差不多高的杉樹,指給他所優待的客人們看,並
說道:「在森林裡有自由的空氣,在兩株大杉樹之間,就是我最後的休息之所,這
裡的陽光與新鮮的微風,都足夠裝在一個小箱子裡頭,埋在土下,這種思想是很難
受的。」他滔滔不絕地談古代的條頓族與印度人,他們把死人掛在樹頂上。他只管
這樣談,心裡卻知道在另外一個地方替他預備葬身之地了,那是一座王者的陵寢。
他還知道墓碑都已刻好了,但是他的心還是想同森林裡大樹在一起。假使他能夠順
從他的想法,他是不要墓,不要墓碑的,他只要陽光與風。
俾斯麥以此為始以此為終——他是一個無神派,是不信奉基督教的。他在許多
場合說的話都表明了這個立場。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卻要奉行一種葬儀,是一個
相信基督教上帝的人的葬儀。他絕對不能服侍任何一個人,卻號令他人四十年,最
終卻要在墓碑上刻字,說他是君主的忠誠臣僕。他在森林裡呢,同陽光與上帝在一
起,為什麼要拋棄他的森林?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曾在老橡樹下嬉戲;少年時,
他曾抬頭看這些樹,他為國家勞累的時候,曾在樹下歇息,到了晚年,他愛聽樹葉
的聲響,他為什麼要拋棄這些樹,為什麼掉過頭去,與農人們分離呢?他為什麼要
離開曠野?遷徙到別處去,他的心裡贏得了什麼?
回顧躊躇滿志的青年時代到被迫無所事事的暮年,俾斯麥很感慨。他追憶從前
的日子,那時候他有許多事要辦,使他感到歡樂。但如今,功成名就都不會使他滿
心狂喜,懷舊也不可能,他的事業已被他的後任們置於危險之地。當新世紀快要到
來時,他所建築的東西正在那裡動搖,他所訂的條約正被人法問,他政術的基柱,
已被徹底打碎了:君主不再是至高無上的了,不再能藐視人們了。俾斯麥被根本地
剷除,從他的活動範圍內把他拖出來,把他摔到他的森林裡去了。他考慮過許多虛
無主義的問題,當他少年時在樹林之下騎馬走過時,時常為這些問題所疑慮,現在
還沒有答案。現在他是個老頭子了,是個體弱力衰的人了,他無數次在森林裡乘馬
車走過,最終還是找不到答案——他只有一言不發,坐在那裡深思。
三十年後,德意志人站在俾斯麥的墓旁,向他行禮。他的墳墓簡單而結實,很
耐久,超過了工頭所預定的保質期。他所創造的帝國,原是建於諸邦王公之上的,
現在都化為烏有了。夫裡特利士魯那位王爵,即使到了八十歲,還是有膽量拔刀斗
爭的,這些王公們卻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膽量。但是,這個帝國仍然堅固不散,這
些部族,這些德意志人,雖然已有一千年沒統一了,在大戰的震動中,卻能團結,
傳統形式破壞之後,他們還能夠獨存。德意志的統一,並不與君主們俱亡。
德意志還活著!儘管德意志王公們在德意志最需要他們扶助的時候,拋棄了德
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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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ska110169 於 2007-5-31 19:44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