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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傳記] 鐵血宰相 ~ 《 俾斯麥 》

十、政治遺言

    他的筆跡表示悟解強過想像、意志、精力、自信,但也表示自製自在與看重形
式,他的性情是驕傲的,執拗的,雖好秩序,卻不合時,是一個受制於神經的人,
常有許多驚人的舉動。他的字寫得很大。最讓人注意的是五十年都沒改變多少——
同他的性格一樣。

    尤其讓人注意的,是他到了晚年還是一個喜好奮鬥的人。當柯雪林苦勸他現在
需要變作一個隨和性格的人,他反駁道:「我為什麼該隨和?」當他八十歲生日那
一天,一串一串的人來看他,他們盼望著能看見一位安靜的老頭子,卻聽見他在露
台上說著火氣很猛的話:「有創造的生活,是從奮鬥中得來的。從植物起,中間經
過昆蟲以至於鳥類,從騖鳥以至於人類——無鬥爭則無生活!」當他被選人帝國議
會時,他就有了鬥爭的激情。他說道:「當我進去坐在會議廳的下一層時,我很想
看著政府席上的人的臉……我是一滴化學藥水,只要倒在辯駁裡頭時,就會把什麼
東西都分解了。」有人認為一個人應當知足,俾斯麥說道:「最令人不快的,莫過
於一個人人都知足的極樂世界,因為這樣一來,把大志都消滅了,道德也停滯了。」

    他對基督教向來只做形式上的事;到了現在,簡直連形式都沒有了。他的晚年
同他的少年一樣,他的心被一種懷疑主義所節制,有時成為一種非基督教的神秘主
義。只有一個人敢問他這種事,這個人就是他的少年時的朋友柯雪林。他給讀者以
一種同情的解說:「他的宗教情結」(這是柯雪林最後一次探望他的老朋友之後寫
的)「似曾經歷過起落……到了晚年,他的感情衝動睡著了。」柯雪林記載兩句話,
作為俾斯麥的最後自供:「在最後二十年間的鬥爭中,我同上帝離開很遠了,我說
這句話時,我的心裡是很難過的。到了現在這樣悲慘的時候,我覺得這樣的遠離,
使我心痛。」

    當他任意思辨宗教問題的時候,他說的話使泰教甚篤的老喬安娜憂慮。他正在
看報,把報放下來,當著一個客人的面說道:「有兩件事物充塞我們的全體,我應
該知道至高的神人是否也是這樣。以我們人類而論,人類有精神有軀體;國家由政
府和人民的代表組成;而全體人員,則是以婚姻關係作基礎。這樣的兩合主義,推
廣到全部人類……我並不想侮辱宗教,我卻很想知道,我們的上帝是否也可以有輔
助他的,如男人有女人輔助。」他說道:「這條教理是不能明白的。」他很鄭重地
大聲自問道:「也許在我們與上帝之間還有幾個階級。上帝可以有其他聽他指揮的
神人,這些神人能夠幫他的忙,以統治這個無限的宇宙。譬如當我看報時候,我屢
次看見世界上有許多痛苦,好運與惡運是怎樣不公平地分配,到了這時候,我就易
於驚訝,統治我們這個世界之權是否交於一個攝政之手,他卻並不完全照著我們的
萬能神的意思辦!」

    這種自然主義,是未消滅以前的火星的最後閃光。他只能夠看世界是一個國家。
他看見其中有許多瑕疵,他既認為世界至高無上的主宰必定是盡善的,就會有一個
攝政的假設——一種普魯士的省長——俾斯麥有一次說,這種省長誤解誤用法律。
等到很老的時候,他折回於古代的條頓族眼界,這是他一生所存著的,始終未曾拋
棄過,當他更想鬥爭的時候,他決不害怕上帝。他說熱帶的人崇拜太陽,因為太陽
在熱帶地方是危險的,有勢力的;條頓人崇拜雷電也是因為相關的理由。他很蔑視
地說道:「在這裡,又露出人類的性質,與狗相同;用他的愛敬他們所怕的人。」

    有一個領事報告說,有幾個黑人很想殺他,他逃走了。俾斯麥說道:「我們都
在上帝手中,我們處於這樣的地位,最好是身邊帶著一把手槍,無論怎樣,我們出
行不可以身上無備。」

   

    但是他的心裡卻有神秘思想。他常有迷信趨勢。「我喜歡相看動物所發現的記
號與徵兆。他們比我們聰明的多。」他屢次提及數目的玄義,他照此核計他的死期,
他說他不死於1883年,就會死於1898年——果然是這一年死的。「光,樹木,我們
自己的生命,無論什麼最終都是不能解說的。既是這樣,為什麼就不該有與我們選
擇的悟性相衝突的事物?……蒙田題寫自己的墓碑說也許他喜歡用『我們將來看』
題成的墓碑。」

    這個老頭子相信他的事業是可以經久的麼?他並不因為德意志人的頌揚就走差
了路;他絕不為名而變作有目無睹。他的名聲,現在自然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有一
次,有一位中國大使來請教他,北京朝廷的陰謀,最好是用什麼法子對抗。有人從
阿拉伯寫信給他,說那裡都知道他的名字,那裡的人說俾斯麥叫做「快火」,「勇
的活動」。德意志都知道他,但與他有什麼益處?「德意志人都是小氣的,心窄的
沒有一個是顧著全局做事。各人都忙著添塞各人自己的私囊……我們彼此相待已過
於不通融不遷就了,對於外國人卻過於通融過於遷就……當我想到他們怎樣拆我所
建造的房屋時,我就不能安眠。一想起這件事,我的思想就整夜地騷動。」到了八
十歲,他就是這樣被他的泛懷疑論所擾,被國人的諸多不和所動。他日復一日地急
切地縱觀將來。

    在他生日那一天,德意志人都來敬賀他,只有他的老仇敵帝國議會(他們不肯
慶賀他)侮辱他,他站在露台對著德意志的少年們說道:「你們不要太挑剔。上帝
給我們什麼,我們就領受什麼。我們受過許多辛苦,在其他歐洲的炮火之下得來的,
我們也領受。這是很不容易得來的。」他在今天的慶賀日就是這樣很巧妙的拿一層
薄紗蓋住了他的疑慮之處。聽他說話的學生們,抬頭看著這個老妖道,只管抬頭看,
卻不能理解他。

    他的諸多疑慮之處只是關於將來的;他對於過去並無所慮。當世的記載與書信
刊行時,他十分注意。當一個銀行買斷他撰寫給曼陀菲爾的書信時,他說道:「我
實在是忘記了這些信件裡頭說的是什麼東西,但是我知道,我從未寫過不可以公開
的信。」

    當刊行羅恩批評他的信件時,他是很高興讀的。他收藏了許多描繪俾斯麥的畫
片,很高興地對客人描繪人們所說的俾斯麥的殘忍嘴臉,怒目,凶暴的眉。當他們
把當學生時的一個石像模型給他看時,他像一個看相家一樣研究這個石像的面目,
說這位美術家錯了,不該既把他雕作古人模樣,同時又把他雕作一個外交家。他還
說他的下唇常比上唇厚,這表明他性情執拗,雕的更細的上唇,卻表明他貪權。

    當沒有機會表示鬥爭時,沒有挖掘出題目時,或當他獨自一個人坐下時,從遠
處留心聽他一生的牢騷時,他絕不誇讚先前的光榮,卻害怕自己的冒險。他說道:
「我一生都是拿他人的錢來豪賭。我絕不能預言我的計劃是否會成功。我管理他人
的產業,是擔負可怕的責任的……就是到了今日,已經事過多年,我一想到無論哪
一件事都不是那樣的結果,我往往一想,就睡不著。」

    當喬安娜最後一次患病時他變得更加鬱悶。他很想同她一起死去。「我不願死
在我夫人之前,我也不願意在她死後我還活著。」

    他按照她的想法送她到瓦森。她忍受了很多痛苦,幾乎不能動,俾斯麥現在很
少自己執筆寫東西,他的哥哥死後,他親手寫一封信給他的妹妹,這封信說道:
「我必須很小心不要讓喬安娜看見我自己的悲痛以加重她的愁悶;她的生機現在是
很低的了,僅僅依賴於心理的支撐。我們今天得到比爾的不幸消息;他的腳風病又
發作了……從前我只要能夠去瓦森,就會很高興;現在假使不為喬安娜,我難以打
定主意到那裡去。我想住在一個地方,永不離開,住到我人棺之日為止,我渴望孤
寂……我是你的惟一的哥哥俾斯麥。」

    到了秋天,喬安娜死了,終年七十歲。死前一個晚上,吃晚飯時,她還能夠同
他說話,到了第二天清晨他走進她屋裡,就看見她已經死了。這個老頭子,這個被
認為是最有魄力的人,赤腳,穿著睡衣,坐下來痛苦不堪,如同一個孩童一樣。她
的喪失是絕對不能添補的了。同在這天晚上,他曾把他的政治生活的結局,與他的
貞潔的晚年生活的結局相比,這是他兩樣生活的特色。他說道:「這個結局比1890
年的結局更為令我在意,刺人我的生活更深……假使我此時仍然主持國政,我會埋
頭於公事中的。但是連這樣的安慰都不給我。」

    第二天,他從一個花圈上摘了一朵白玫瑰花,走進書櫥,取下一本《日耳曼史
》,說道:「這將會分散我的心思。」

    現在他的生活裡有一個空坐位。她的安詳與信任的眼色所作到的,現在無人能
夠為他作到了;無人能夠使他忘記了他的鬥爭與他的苦難。,他寫信給他的妹妹,
很可惜她住得太遠。兒子也是這樣。「瑪麗同我在一起,是一個很愛我的女兒……
不過好像是借來的。我以前其實並沒有什麼親人,大地之上,我只有喬安娜。每日
我都問她覺得怎麼樣,我感謝她對我四十八年的陪伴。今日什麼都空了。因為她以
人民的愛戴與承認為榮,我也以此為樂有四年了。今日這一點火星在我的心裡並不
發光了。上帝容我多活幾年,我希望這點火星不是永遠地熄滅了……我的妹妹,請
你不要怪我發牢騷,要發也不能發多久了。」

    他一個人寂寞獨坐的時候,他的思想回到了少年時代。他忽然說一件從未告訴
過任何人的事情。「我是六歲時聽說拿破侖死的,是一個給我母親治病的人告訴我
們的。他唱一篇意大利詩歌,起頭兩個字是『egliu 」』!他告訴我們已經忘記過
去久遠的事了。有一次這個老頭子提及尼樸甫,他寫信給他的舅爺說道:「奧斯卡,
我們兩個人都老成這樣,沒多少日子了,我們難道在未死之前不能再深談一次麼?
我們還是在六十六或六十七年前在學校裡第一次從一個瓶口同吃啤酒的。是在靠近
上三班的台階上吃的……我們不如同吃最後一次酒,不然就來不及了……在我來…
…之前想聽一次你的聲音。當你離開柏林的時候,你總得上火車的;既是這樣,你
為什麼不上斯德丁火車,而上漢堡火車呢?」他一輩子都未曾理會過這個朋友,因
為一個人覺得孤寂,就想起他了;現在他的夫人死了,他的兩個兒子離他很遠,他
要聽聽朋友的聲音。他同以往一樣,環境都記得很清楚,記得是哪一年,記得很清
楚,從前在學校裡什麼地方,同喝啤酒——但是我們覺得他寫信的時候不再微笑了。
當他處於這樣難堪的情景中,他的心力會捨他而去麼?他會忘記帝國麼?

    他並未忘記他的許多對頭,就是說那些在位掌權的人。在1896年秋,俄約不能
再延期,這件事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了。沙皇在巴黎,法蘭西對於俄國是異常的蔑
視。俾斯麥讀報發現報上說德意志與俄羅斯分手是他之過。他非常生氣,他非常清
楚該由誰來負責,只要他活在世上他就不會讓人把兩國分離之事歸咎於他,他又撥
出刀來作拚命奮爭的架勢。他對德意志人說,德意志之孤立,應該由誰負責,他在
他的機關報上寫道:「一直到1890年,這兩個帝國都一致說好,這一個國家被攻,
那一個國家遵守善意的中立。俾斯麥王爵歸隱之後,不復再訂這樣的條約了。倘若
我們得到的關於在柏林發生的事件的消息是確實的話,當俄羅斯預備接續這樣的條
約時,應是卡普裡微,不肯接續兩國相互擔保,而並非是俄羅斯不肯……據我們看
來,俄國的專制主義,與法蘭西共和國第一次拉攏起來,完全是由於卡普裡微的政
策導致的諸多錯誤。」全歐洲都豎起來耳朵來聽這幾句話。德意志人也作不平之鳴
;這位老將打了皇帝一拳,其致命傷不能比這一拳更重了。《帝國官報》只能答覆
說道:「如報上那文章所說的這種外交事件是秘密的外交,應該嚴守秘密的。不守
秘密,就會損害國家的利益。」威廉二世卻很得意的發電報對弗蘭茨說道:「你與
世界現在更明白了,我為什麼要免王爵的職。」

    皇帝雖是這樣說,到了下一個夏天,他卻派特爾培茲去見俾斯麥,請他關於海
軍說幾句話。這個前任宰相怎麼也不肯說。他不但不照辦,還「毫不留情地」批評
了皇帝一番。最後悔斯麥說道,「你回去告訴皇帝,我什麼都不要,只要無人來纏
我,使我死得平安就行了。」這個少年君主雖然在俾斯麥處受了許多難堪,卻還要
纏他。俾斯麥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在這位前任宰相未死之前六個月,威廉二世帶
了許多人充作不速之客,來見俾斯麥。

    這個老頭子坐在一張輪椅上,在門外迎接,讓他們進屋。從前,是路加那親手
把免職令交給俾斯麥的,今天他伸出手來要同俾斯麥握手,「他同一座石像一樣,
動也不動,好像在那裡冥想空中的一個孔隙。」路加那站在他面前,抽縮著臉,隨
即明白過來,只好尷尬地走開。後來吃飯時候,這位主人尋思怎樣能夠給他的貴客
與對頭(可能此後絕不能再見的了)以最後的警告。他被他的驕傲所激動,這是七
年以來第一次同皇帝暢談世界政策。威廉二世說句笑話,把話柄推開,俾斯麥又試
說一次。皇帝又說了一句俏皮話。宮廷的軍長們也害怕起來,小毛奇低聲說道:
「這可怕得很!」

    這時候俾斯麥又變作了一位預言家。光陰易逝,他快要死了!皇帝把他一生的
功業搶過去了,他永遠不能再見到皇帝了。遲早總有一天,皇帝會喪失他的國家與
他的帝冕;俾斯麥必須告訴他,他是很冒險的。俾斯麥之所以忽然好像是出於無意
的。把這句話說得很響,就是要使在席的人都能聽見。俾斯麥大聲說道:「陛下!
你有現在這一班軍官,喜歡什麼就做什麼。一旦你沒有得到他們,情形就會變得很
不同了。」

    皇帝耳朵聾,只管說閒話,就走了。

    老政治家私下裡還在繼續說他的警告,他的諸多預言。他幾乎言無不中。

    「若是把國家治理好了,將來的戰事還可以阻止,倘若治理得不好,將來的戰
爭有可能變作一場七年之戰!將來的戰事,勝負將取決於槍支。若有必要時,兵了
還可以臨時填補,大炮卻要太平時製造的……俄羅斯不久就要變成共和國,來勢迅
猛,出乎了大多數人的意料……勞工與資本奮爭,勞工得勝的次數最多,一旦勞工
得到了選舉權,等到最後就會發現,勞工必定會戰勝的。」

    他苦勸德意志的話,都是這樣直言的。他的洞悉世事的睿智,足以使他能夠判
斷自己:「我的盡職行為也許就是使德意志變得衰弱、無氣骨的原因,又是使謀事
人與隨波逐流的人們的人數增加的原因……最要緊的就是鞏固帝國議會,但是這惟
有選舉徹底獨立的人,才能夠辦到。現在的帝國議會很退化了……若是接連退化,
前途是很黑暗的……我深信危機來得越遲就會越危險……我一向從未改變過宗旨,
認為不服從任何人,也強過嘗試命令他人;我一向都贊成一種共和的見解,你們若
喜歡這樣說的話……也許上帝將給德意志新的光榮時代——這種時代必將以共和為
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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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最後的歸宿


俾斯麥於床上去世

    俾斯麥原是從森林裡來的,現在森林就是他最後的家。他的夫人與他的朋友們
都死了;他所愛的狗馬也全都死了;現在他不太關切他的兒子們或孫子們了。他的
權力沒有了,而且常常因此而發怒,再也沒有什麼能夠令他激動了。他得了種四肢
十分刺痛的病。八十歲的時候,他還能夠說許多話,使所有人都聽他說,不敢插一
句話。到了這個時候,他卻變得不肯說話了。他坐在桌子旁的一把輪椅上,(現在
喝酒喝不多了)聽少年們說話。這不過是俾斯麥的影子!

    森林還在那裡,同從前一樣,八十三歲的俾斯麥還在森林裡坐馬車——他一言
不發,只同自己的思想交流。他說道:「現在我只有一個躲避之處,那就是森林。」
他不再注意田野了,他最注意的就是杉樹。樹苗圃也能夠引起他的注意,森林裡最
老的樹木也能使他注意,那裡有高高的老樹在風中沙沙作響。當許多鳥都聚在房後
的時候,他說道:「它們今天開會議,我猜這是因為春天快到了。到了傍晚我就等
它們在屋頂出現。」這幾對鳥他全都認識。「只到了五對,應該是七對的,為首的
最後到,它們能夠去睡覺,起來時也不覺得腰疼。」隨後他坐馬車去察看池子,在
那裡想該用什麼好法子來解決天鵝、鴨子、老鼠之間的爭執。當一個客人戴了高頂
帽正要坐馬車去逛森林的時候俾斯麥把自己的寬邊低頂軟帽讓給他戴,說道:「請
你不要使我的樹木看見你那頂難看的帽子!」

    他愛客人不如愛樹木,愛德意志也不如愛樹木。有一次他說,樹木是他的祖先。
現在他想死在森林裡,他選好兩株差不多高的杉樹,指給他所優待的客人們看,並
說道:「在森林裡有自由的空氣,在兩株大杉樹之間,就是我最後的休息之所,這
裡的陽光與新鮮的微風,都足夠裝在一個小箱子裡頭,埋在土下,這種思想是很難
受的。」他滔滔不絕地談古代的條頓族與印度人,他們把死人掛在樹頂上。他只管
這樣談,心裡卻知道在另外一個地方替他預備葬身之地了,那是一座王者的陵寢。
他還知道墓碑都已刻好了,但是他的心還是想同森林裡大樹在一起。假使他能夠順
從他的想法,他是不要墓,不要墓碑的,他只要陽光與風。

    俾斯麥以此為始以此為終——他是一個無神派,是不信奉基督教的。他在許多
場合說的話都表明了這個立場。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卻要奉行一種葬儀,是一個
相信基督教上帝的人的葬儀。他絕對不能服侍任何一個人,卻號令他人四十年,最
終卻要在墓碑上刻字,說他是君主的忠誠臣僕。他在森林裡呢,同陽光與上帝在一
起,為什麼要拋棄他的森林?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曾在老橡樹下嬉戲;少年時,
他曾抬頭看這些樹,他為國家勞累的時候,曾在樹下歇息,到了晚年,他愛聽樹葉
的聲響,他為什麼要拋棄這些樹,為什麼掉過頭去,與農人們分離呢?他為什麼要
離開曠野?遷徙到別處去,他的心裡贏得了什麼?

    回顧躊躇滿志的青年時代到被迫無所事事的暮年,俾斯麥很感慨。他追憶從前
的日子,那時候他有許多事要辦,使他感到歡樂。但如今,功成名就都不會使他滿
心狂喜,懷舊也不可能,他的事業已被他的後任們置於危險之地。當新世紀快要到
來時,他所建築的東西正在那裡動搖,他所訂的條約正被人法問,他政術的基柱,
已被徹底打碎了:君主不再是至高無上的了,不再能藐視人們了。俾斯麥被根本地
剷除,從他的活動範圍內把他拖出來,把他摔到他的森林裡去了。他考慮過許多虛
無主義的問題,當他少年時在樹林之下騎馬走過時,時常為這些問題所疑慮,現在
還沒有答案。現在他是個老頭子了,是個體弱力衰的人了,他無數次在森林裡乘馬
車走過,最終還是找不到答案——他只有一言不發,坐在那裡深思。

    三十年後,德意志人站在俾斯麥的墓旁,向他行禮。他的墳墓簡單而結實,很
耐久,超過了工頭所預定的保質期。他所創造的帝國,原是建於諸邦王公之上的,
現在都化為烏有了。夫裡特利士魯那位王爵,即使到了八十歲,還是有膽量拔刀斗
爭的,這些王公們卻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膽量。但是,這個帝國仍然堅固不散,這
些部族,這些德意志人,雖然已有一千年沒統一了,在大戰的震動中,卻能團結,
傳統形式破壞之後,他們還能夠獨存。德意志的統一,並不與君主們俱亡。

    德意志還活著!儘管德意志王公們在德意志最需要他們扶助的時候,拋棄了德
意志。



[ 本帖最後由 aska110169 於 2007-5-31 19:4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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