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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鏡子的背面

鏡子的背面

呵出一口深秋裏周轉不開的悲傷氣息,玻璃杯上精緻的浮光滑過彌散的氤氳,流進咖啡色冰冰冷凝的眸,定睛回望,遇上一面光潔如湛藍湖面的鏡子,你是否問及鏡像中的自己以下兩個問題:
  
  ——我是誰?
  
  ——我多大了?
  
  光潔的觸感下,鏡子裏的人像多麼真實,完全將人複製,鬚眉畢現。驚歎著把指尖抵觸鏡面,有一刻的想穿進那面寧靜的鏡子裏去,想和鏡中人握手暢談,感知他肌膚的溫寒。我想好了,我要和他做一個世紀的知心朋友。
  
  拭了拭因悲傷而酸澀泛開的鼻子,他仿效我同樣拭了拭,這一刻我和他心靈感應當達到了新的峰值。他知道我的內心,他能分擔我的憂傷。人們常說的“鏡子裏映出的人,是另一個的自己。他的面容藏不住內心的情感”,真的不假。
  
  大多數人都不會問自己以上倆問題,因為,身邊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都替我們問了,我們需要的是毫不猶豫地告訴他們,我是誰,我今年多大了。倘若說得準確,半歲、零個月都說的出來的話,大人們便會覺得這孩子乖巧聰慧,順便誇誇,“這是哪家的孩子真聰明!”
  
  而我,則是那種永遠答得含含糊糊的孩子。曾聽身邊的大人私語說,這個孩子笨笨的,都小學二年級了,語文成績從沒上過80分。語文不好,語言交流能力有困難,內向沉默且老愛哭鼻子。我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答不出,不代表我不聰明,小學三年級上期語文期中考試96分,沒什麼好說的吧。
  
  很早我就知道,那些孩子不懂的問題,大人通常嫌煩找到諸多理由,推諉不為孩子解決,這倒讓很多孩子養成了拖拖拉拉的壞毛病。我也是這一類孩子。關於我是誰,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每當外婆喊我虎伢子,嬸嬸喚我虎子,我覺得特別奇怪。我父母根本沒給我取這小名,母親更會在商場購物時大喊我的全名,說得我跟個陌生孩子似的,音調也提高幾度。那時,她又沒發脾氣。這些想起來就奇奇怪怪的。上述問題,加者看了《還珠格格》更讓人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似乎一切像個迷,或者說像是一個迷宮。周圍是像皇宮一樣的迷宮,宮裏的冷暖大抵上自知。大家都低著頭走路,哪有時間閒談,尋找出口。再看到那些抱錯孩子的電視劇,對於自己是不是爸爸媽媽撿來的孩子更加糾結,仿佛陷入泥淖中去了,更走不出迷宮了,內心慌亂。問題又落在關於我多大了。我不知道我多大了。最初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剛上幼稚園,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年齡。父親用雪糕騙我進幼稚園,就上班去了。幼稚園的第一天糟糕透了,我抱著鐵柵欄哭了一上午。我沒融入新集體,老師說,“你叫什麼,你多大了?怎麼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呀!”我蒙了,我不停的哭,媽媽不在,沒人替我回答,老師或許認為我這樣的孩子很蠢,這樣的問題都答不上。她也不理我,晾在一邊。再後來,很少人問我多大了,他們或許不知道,或許知道了又覺得沒必要繼續問。大人們說,小孩子不要亂想這些。
  
  我終於下定決心,把手伸進鏡裏,涼沁沁的手感迅速傳達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鏡面裏的人像晃動著,給了我一個極度扭曲的笑容。我不知道他要給我什麼意思。鏡面上掀起了歲月悄悄流逝的波紋,細胞興奮起來,我的心倏地收緊,什麼都沒摸到除了水,突然發現鏡子裏是存載記憶的湖泊,而他是水面上的關於過去現在未來我的倒影。
  
  母親說,她生我的時候過了26歲,社會課很早就點了普及了計劃生育的內容,我又是第二胎,這個仿佛對一個家庭來說是一個本不該出現的孩子,當獨生子女高談闊論計劃生育的時候(說得比他們父母更振振有詞,津津有味),我就舉足無措了,往往避開而談。
  
  我曾寄養在姑姑家,那時怎樣的一時光,我根本不想追溯。我不記得我有母親,我也不記得母親的長相,但我總在姑姑家門庭前的水管上,坐等夕陽落在我臉上,蓄滿一臉傷感跟堂姐說,我知道有個人會乘很大很大的車來接我走,最好是火車。堂姐時常帶我去路上的鐵軌上走走,每天呼嘯而過火車讓我倍感親切,夜晚夢醒聽見遠處火車呼嘯聲,在床頭默默流淚。她們則沒一個提及那個人是我母親,怕我想起我母親而難過。
  
  當母親突然出現我面前,我抱著姑姑的大腿,羞赧地逃避開她的呼喚。至今留在記憶裏,滑稽的是我被親生母親收養了。她,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出現我面前,在那麼幼小的還不能記事的年紀裏,母親竟然狠心將我寄養出去,是不可原諒的。是的,我從不和母親交流這個問題,因為根本得不出什麼像樣的結論。在後來,在計劃生育國策的面前,我就是一個多餘。
  
  回到那個傳說中的家,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爸爸,姐姐的感覺,有種很難說是久別重逢的喜悅,更不是喜極而泣,因為很陌生,一開始是難以接受被陌生人牽著走。只是,突然意思到她們會給你吃好東西給你彩色皮球玩,你心裏才喜歡這樣的結果而流露出喜悅的神情。糖果,玩具和新衣裳,第一次有人給你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算是第一次體味幸福。但是,伴隨成長,逆反心理出現,——為什麼那段時光裏父母和姐姐能忍心不來看看我,糖果玩具和新衣裳能彌補他們當初的殘忍?在姑姑家,沒吃過零食,鄰居的小朋友也不搭理我,和一些公的母的雞玩,那是一場盛大的孤獨。回憶真像一次家庭收養的經歷,至今反復擔憂自己在家庭的存在感。
  
  想起第一次走進幼稚園,沒什麼感覺也不足為奇,討厭陌生人,因為不見得他們喜歡我,小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是招人喜歡的孩子,要不母親怎麼這麼殘忍對我!我責怪我母親,很多時候故意違背母親的意願。母親肯定不愛我,這是我小時候常跟姐姐說的話。姐姐說,母親對你經常偏心,沒良心,你只是不去感覺。我不信,哪有,為什麼,父母不選姐,偏偏讓我被寄養。姐姐說,你太固執,老問這個沒意義的問題,我幫你問母親得了。母親愛上了回憶,撫養的過程都是歡樂的汗水,她叫上姐姐和我說,你3歲的時候,在去你小姨家的路上發生的車禍,沒辦法,只好讓姑姑照料你。
  
  眼角噙著淚,轉身回望,迷宮開出一條綠樹紅花通向燈火溫暖的家的小道,在鏡子面前我看見自己脫身的樣子傻斃了。我把手從鏡中拿出來,湛藍色湖泊從鏡框後傾瀉出來,彌漫開盛大的霧氣,鏡子的背後是霧氣裏隱約浮現的我的記憶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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