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火星金星大戰垃圾桶
7月14日 星期一
體重59公斤,酒4單位,煙12支(不可如此下去),卡路里3752(節食前),生
活教科書準備扔進垃圾桶47本。
居室裡亂糟糟一片。靠讀生活教科書來改善人際關係肯定不可能?覺得整個生
活一直都是失敗。但如果從生活教科書裡學到些什麼的話,就是怎樣忘掉過去,穩
步前進。
準備扔掉的:
《男人要什麼》
《男人怎樣思考以及他們的感受》
《為什麼男人會不達目的不罷休》
《交友規則》
《休管交友規則》
《說真話,我是旁觀者》
《踏破鐵鞋覓知音》
《無須踏破鐵鞋,亦能覓得知音》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快樂單身族》
《怎樣不再單身》
聰如耶穌與阿弗洛狄德談戀愛》[注]
《飢餓之道》
嚴格說來,也不全是生活教科書,但再也不讀這些該死的書了。
所有這些都要丟進垃圾桶裡去,再加上32本諸如此類的書。哦,上帝,然而不
忍把《少有人走的路》和《你可以改善你的生活》也一起扔掉。如果沒有生活教科
書,還可以求助什麼作為精神依托來處理現代生活中的問題?也許應該求助牛津饑
荒救助委員會?但,不行。一定不能破壞他人的關係,特別是第三世界。如果破壞
他人的關係,就比煙草巨人的行為更糟。
問題:
牆上的洞。
因牆洞出現了二期經濟赤字。
男友與其他女人約會。
不理睬閨中密友,因其與她男友和別的女人外出度假,
因欠銀行抵押貸款,工作不順心,也不能丟棄。
很想休假,因為男友、女友、牆洞、職業危機和經濟危機,但卻沒有人相伴度
假,湯姆又要回舊金山去。瑪格塔和傑雷米打算去托斯卡納,和他們同去的有馬克
和瘋瘋癲癲的呂貝卡,可能還有茱德和理查德。莎朗舉棋不定,等著看西蒙是否願
意和她去什麼地方,是否可能同床共枕,希望他能上她的床。
因為牆上的洞,因為經濟危機,沒有錢丟度假。
我不打算示弱,一直搖擺不定,為別人的想法弄得心緒不寧。他們都去度假,
成雙成對,我也去,靠我自己的兩隻腳。
居室裡清除掉生活教科書,覺得空蕩蕩的,精神上像翻江倒海。但是肯定頭腦
裡不可能沒有想法?
從精神教科書中得到的精神生活方面的基本原則(並非交友的原則):
1.正面想法的重要性參見:《情感智力》、《情感信心》、《少有人走的路》、
《30天內美腿法》
2.寬容的重要
3.順應潮流和本能而不是墨守成規,中規中矩的重要
4.自信的重要
5.誠實的重要
6.及時行樂,而不異想天開,或者懊悔遺憾的重要
7.不為生活教科書所禁煙的重要
解決的方法是:
考慮適當的時間開列面對的問題與精神方面的解決方法,以替代提前計劃,並
且……
得,得,8點45分了,要耽誤晨會了,沒時間去喝咖啡了。
上午10:00 在辦公室
謝天謝地,到底喝上了咖啡。
又可以雄赳赳地去迎戰因喝咖啡而遲到產生的惡果了。奇怪,喝咖啡竟然需排
隊,這。清況使整個倫敦城像是進入戰爭狀況,眾多人排起長隊等著領救濟麵包,
而另一些人則汗流泱背,來回奔跑,弄得這裡乒乓,那裡光啷,蒸鍋尖聲嘶鳴,像
警笛陣陣。不懂人們等待的耐心怎會越來越少。耐心,可是人們在殘酷的現代生活
惟一應該具備的東西,惟一可以相信和堅守的東西……
理查·芬奇又在衝我發號施令了,「快點,布莉琪,別醉生夢死的了,你去哪
裡了?」那個大塊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對我像迫擊炮似地轟了一通,臉都氣歪了,
牙齒「咯咯」地響,差點要咬爛我。
「嗯……去哪裡了?」我吞吞吐吐,就差要向珀裘莉求助了。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是嗎?真是難以置信。你什麼時候休假?假如你現在
不填表,你哪裡都不要去了。」
「哦,呀。」我鬆了一口氣。
「不填表去不成。」
「知道,知道,呀,要挑個日期呀。」我咬牙應付道。會議一結束,就飛奔來
盥洗間,抽支煙,高興,高興。如果我是全辦公室惟一一個不去度假的人也沒有什
麼關係。是沒什麼要緊的,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與世隔絕。當然,我的世界一切安然
無恙。即使不得不再次尋找托辭。
像噩夢般的一天,竟然要讓女人參與討論令人噁心的體位交換。不能面對直接
回住所的想法。這是個天氣晴朗、晚風輕柔、夕陽姣美的傍晚,還是去漢普斯特德
散步吧。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假如你停止絞盡腦汁去解決一切疑難,只是隨遇而安,
得過且過,以一切成竹在胸的姿態,問題的解決方案也就自然而然出現了。
正沿著小徑往漢普斯特德上走去,心裡在思忖著夏日的倫敦是多麼的美妙,下
班,人們鬆開領帶,敞開衣襟,在陽光下懶懶散散,展臂伸腿,仰面坐著,躺著。
目光被一對幸福的情侶吸引,她頭枕著他的腹部,他微笑著,一面對她說著什麼,
一面撫弄著她的發卷,這情景多麼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茱德和理查德。
意識到以前未見過他倆單獨在一起——哦,顯然,是因為我去的地方是他們不
會去的地方,突然,茱德哈哈大笑起來,是理查德說了些什麼。她看上去確實快樂,
我猶豫著,考慮著是否走過去還是回轉原路,聽到理查德說,「是布莉琪嗎?」
我停住了腳步,愣住了,茱德抬起頭,也呆住了。
理查德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草莖。
「嗨,見到你真高興,布莉琪。」他露齒一笑。意識到以前見到他,總是在茱
德召集的社交活動中,我受莎朗和湯姆的影響,對他憤憤不滿。
「我去買點葡萄酒,你跟茱德坐坐,哦,來呀,她不會吃了你的,她不會去翻
陳年舊賬。」
他走了,茱德像綿羊似的笑了笑,「沒想到會見到你或者別的什麼人。」
「我也沒想到會見到你。」我語氣生硬地回了她一句。
「你要不要坐下來?」
「好吧。」我蹲了下去,挨近她笨手笨腳挪給我的那塊小墊毯,肩膀頭差點抵
我一個仰面朝天。
「我想念你。」她說。
「你得,得了吧。」我擠出幾個字來,有那麼一會兒,我都要哭了。
茱德為對呂貝卡不夠瞭解而抱歉。後來我才知道她和理查德並不打算跟馬克和
呂貝卡去托斯卡納,即使他們邀請,也不去。因為理查德說他不需要一個專橫的社
會活動家對他們頤指氣使,他寧願他們自己去安排假期。發現自己沒有理由地竟對
理查德有了好感,我說我真是對不起,如此愚蠢,居然中了呂貝卡的圈套,把一切
弄得那麼糟糕。
「你不是愚蠢,而是受了傷害。」茱德接著又說他們準備推遲婚禮,因為準備
工作很複雜,忙亂無緒,但她仍要我和莎莎做她的伴娘,「你是否願意?」她不好
意思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你真的愛他,是嗎?」
「是的,」她快樂地回答,但接著又顯得憂鬱,「但我不知道這件事到底對與
不對,《少有人走的路》上說愛不是你能夠感覺到的東西,而是你決定去感覺的東
西。在《怎樣爭取你要的愛情》中說如果你愛上某個人,他無法為生,而是靠接受
父母的幫助,那麼他們離不開父母愛就不能起作用。」
我腦子裡出現了我老爸在庭園工棚裡面的錄音機裡的納特·金·科爾的歌,
「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
「我也在想他是個癮君子,吸食大麻,癮君子們是不能成家的,我的精神病醫
生說……」
「怎樣去愛,怎樣被愛……」
「我們的關係不應該只維持一年半載,因為我這人很癡情,」茱德又說,「你
和莎莎總認為他不可靠,布莉琪?你在聽我說話嗎?」
「在聽,在聽,對不起,如果合適我想你們應該相處下去。」
「的確。」理查德一下子從我們眼前冒了出來,拿著一瓶白夏都奈葡萄酒,兩
包絲路煙。
和茱德、理查德一起度過了一個奇妙的傍晚,然後又一起擠進出租車,回家。
一回家,立即給莎朗打電話,報告了她這條新聞。
我詳詳細細解釋禪宗似的奇跡,莎朗則在電話裡哼哼哈哈。
「什麼?」
「你打算去度假嗎?」莎朗問我。
「我想你是不會跟我一起去的吧?」
「哦,我只是想等到……」
「等什麼?」
「哦,沒什麼,但不管怎樣……」
「莎莎?」我不耐煩了。
「西蒙打算去馬德里去見見他在因特網上結識的女友。」
為莎朗感到惋惜,又為自己感到慶幸。很激動有人做伴去度假了,頗感不足的
是,此次度假與前次度假不同,沒有男友相伴左右。
「可能會冒出個男人來的。」我說這話讓莎莎覺得好受些。
「但不管怎樣,」她輕柔地跟我商量到,「我發現飛往泰國的機票才249英鎊,
我們可以去蘇梅,算起來也不要我們太破費。」她頓了頓,電話裡傳來痛苦的顫音。
「哦,好啊,泰國!我們可以去研究佛教,得到精神方面的頓悟。」
「是的,是的,我們跟該死的男人沒什麼關係。」
「是的,你看……哦,電話,也許,也許馬克·達西。」
電話是丹尼爾打來的,與平常不同,雖然還是那樣帶點調侃,很明顯,帶著醉
意。他說他現在大不如從前了,因為工作情況不妙,他為德國之事抱歉。他承認我
的地理知識很豐富,星期五可不可以一起吃頓飯,談談心,我應允了。覺得V.G
(很好),跟過去一樣,在他需要的時候,我為什麼不可以當他朋友看。一個人不
應該死守著憤恨,那只能讓人裹足不前,應該寬以待人。
也如茱德和理查德那樣——人可以改變,我也當真癡迷於他。
我很孤獨。
不就是一起去吃頓飯嗎?
然而,肯定不會跟他上床的。
7月18日 星期五
體重57公斤(極好),設法購買避孕套84只,36只,可以用12只(應該大量准
備,心想,特別是在沒有實際使用的打算的情況下)。
打算午飯時間出去買了一些男用避孕套,雖然不想跟丹尼爾上床,為安全起見,
還得做準備。
避孕套方案很不成功。突然成了避孕套的消費者,這事實在有趣得很。沒有性
生活,總覺得無精打采,傷心不已,經過性用品的櫃台,就會產生被生活拋棄的感
覺。然而,當走近櫃台,看見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的性用品,垂著眼瞼,不知
該作何選擇?
「我可以幫你介紹一種嗎?」那個調皮的藥房夥計揶揄道。顯然我不會說我要
避孕套,就像公開聲稱,「我要過性生活,」或者像孕婦,碘著大肚子,在街上走
來走去,像是告訴路人,「看啦,你們大家,我跟男人上過床。」難以相信性用品
工業的存在就是為讓人們隨時可以過性生活(除了我)。現在言及性事,已經無人
羞羞答答,在我們的國度裡性事肯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總之,還是買了一些潤滑劑類的東西。
興奮,不安,終於挨到下班,藥房已經打烊,買不到避孕套。去特斯科購物廣
場吧,那裡有家專為單身族開設的。
在賣盥洗用品的貨架間走了幾個來回,始終無果,灰心喪氣,悄悄走進一位主
管模樣的女士,對她耳語道,「你們這裡有避孕套嗎?」說此話,舌根像是上了絆,
眉眼也不在原地方了。
「我們是準備做這個業務的,也許兩三個星期之後吧。」她若有所思地回答我。
「這管什麼事!」我差不多要叫出聲來,「今晚怎麼辦?」然而顯然我並不打
算跟他上床。
哇塞,極其摩登的、都市化的、單身族專營店。呸!呸!呸!
去居所街角的高價零售店看看,避孕套赫然就在櫃台裡放著,和香煙、性感內
褲為伍。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了再說。希望能在輕鬆愉快的環境裡挑選性用品,不
必躲躲閃閃,遮遮掩掩。
做了頭髮,去加油站,排隊等候時,一邊還悄悄打量避孕套……實際上沒必要
去順從水性楊花的男人的陳規,要麼發展下去,更進一步,要麼是懶得用避孕套。
所有乾淨的姑娘都應備有避孕套,這是講究衛生。
實際也容易,隨便準備兩盒:一盒多尺寸套裝,一盒改良過的特煽情的。售貨
員見我要這兩種,竟然瞠目結舌,然而態度卻顯得特尊敬,好生奇怪:可能是認為
我是生理衛生的老師,買避孕套只是為了對學生娃進行早期性教育。
使用指導上的配圖讓我驚訝不已,怎麼看,心裡都亂。想的不是丹尼爾,而是
馬克·達西。
可以打賭他們很有時間決定配圖的尺寸,到底多大合適,不至於讓某個人覺得
垂頭喪氣,也不至於使某個人過於沾沾自喜。多尺寸套裝型可以讓性夥伴為各種不
同的顏色刺激,因而得到額外的樂趣,真是瘋了,突然腦子一下子想像出一對性伙
伴抖抖擻擻,套上彩色的避孕套,嘻嘻哈哈開著七葷八素的玩笑,還拿避孕套吹成
長條氣球痛揍彼此,真想扔掉活見鬼的多套裝。對了,還是有點準備吧。哦,上帝,
電話。
哦,該死的,是湯姆的哭腔,說他的手機不見了,可能扔在我這裡了,一定要
我給他四下找找。即使很晚了,也還是大找了一陣,但哪裡也找不到,最終懷疑是
否跟生活教科書舊報紙一起扔掉了。
「哦,你能不能去找找看?」他不依不饒地央求我。
「來不及了,明天吧?」
「清潔工來清空垃圾桶怎麼辦?他們什麼時候來?」
「明天上午,」我心裡直叫苦,「事情是這樣,有好幾隻社區共用垃圾桶,我
又不知道去翻哪一個。」
最後就往緊身胸罩上套了件長皮大衣,下蹬一條短襯褲,跑上街頭,等著湯姆
往他的手機上撥號,發出震鈴聲,這樣就可以知道去翻哪個垃圾桶。正靠著牆站著,
瞪眼看著那幾隻垃圾桶,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嗨。」
轉頭一看,竟是馬克·達西。
他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那身裝束——除了短短兩件內衣,春光
盡現,站在牆角,樣子還十分自在。
「你在幹什麼?」
「我在等垃圾桶傳出電話鈴聲。」我裹了裹長皮風衣,理直氣壯地說。
「我知道,」他頓了頓,「你一直都在這麼等著……很久了?」
「沒,沒多久,就一會兒吧。」我小心挑選著字眼。
就在這時,一隻垃圾桶裡果然傳出電話鈴聲。「啊,是我的。」我說了聲,立
即伸手去找。
「請讓我來吧。」馬克放下手提箱,像跨越欄杆似的趕上兩步,伸手從垃圾桶
裡揀出那隻手機。
「布莉琪·瓊斯的電話,是的,當然,我讓她來接。」
他把手機遞給我,「是找你的。」
「他是誰?」湯姆壓低了嗓音,從牙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好性感的聲音,
誰呀?」他激動得有點歇斯底里。
用手摀住聽筒,「謝謝你。」我對馬克說。他從垃圾桶裡揀出幾本生活教科書,
翻看著,臉上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沒什麼,」他把書又丟回桶裡,「哦。」他頓了頓看著我的風衣。
「你要說什麼?」我心裡跑起野馬。
「哦,沒什麼,哦,只是,唔,哦,好,見到你很高興,」他吞吞吐吐地說,
「哦,很高興又見到你。」他竭力擠出一絲微笑,轉過身,要動身離去。
「湯姆,等會兒我再給你回電話。」我朝待接狀態的手機說了一句。我的心跳
得很厲害,按照交友慣例,我應該讓他走,但我想起在綠籬後面他與呂貝卡的私下
交談,「馬克?」
他回過身,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們互相凝視著。
「嗨!布莉琪!你不穿裙子就出來吃飯呀?」
是丹尼爾走了過來,早一步,立在我身後。
我看見馬克有話又縮了回去。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帶點苦澀,轉身就走。
丹尼爾沒有認出馬克·達西——既幸運又不幸,因為一方面不需要向他解釋馬
克正在做什麼,但另一面解釋不清為什麼覺得心緒紛亂。一進屋子,丹尼爾就想親
吻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覺得很奇怪:去年我一直在想他,想不通他為什麼丟棄我,
滿心沮喪。
「OK,OK,」他伸出手,手掌衝著我,「沒問題,」他給我們各倒了杯葡萄酒,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性感的長腿緊裹在牛仔褲裡,「瞧瞧,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
對不起,我知道你存了戒心,但我現在跟以前不同了,真的,來,在這裡坐下。」
「我去穿上衣服。」
「不用,不用,到這裡來。」他拍了拍他身邊的沙發,「來吧,布莉琪,我不
會碰你一根手指頭的,我保證。」
我輕手輕腳地坐了下來,把皮衣裹緊,兩手握著疊放在膝上。
「來,來,」他說,「來吧,喝一杯,放鬆放鬆。」
他伸過手來摟著我的肩。
「我常常回想我對待你的情形,不可原諒。」這樣讓他摟著真是愜意,「瓊斯,
我的小瓊斯。」他溫柔地在我耳邊低語道。
他把我拉過去,讓我的頭抵著他的胸,「你不該那樣,來,就靠一靠,一下子
你就好了。」
他吻我的頭髮,吻我的頸項,吻我的脊背,開始從肩上剝去我的皮衣,手往下
去,一哆嗦,摘掉我的胸罩。
「別動!」我試著把外衣拉回去裹上。「說真的,丹尼爾。」我半笑不笑地說。
突然我看見他的臉,他臉上沒有笑容。
「為什麼?」他說,粗暴地把外套從我肩頭拉掉,「為什麼不,來吧。」
「不,丹尼爾,我們出去吃飯,我不想吻你。」
他耷拉下腦袋,喘著粗氣,然後又坐直身子,後仰脖子,合上眼睛。
我站起身來,裹上皮衣外套,朝桌子走過去,待我回頭看時,丹尼爾把頭埋在
手裡,我覺得他在哭。
「真對不起,布莉琪,我已經下台了,裘娜取代了我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多餘,
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沒有姑娘要我了。沒有人會要我這樣的人,在這個年齡份兒
上,又沒有工作。」
我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去年我是怎樣的感受,我在你那個公司裡受到壓制,
你逗引我,讓我覺得像只翻新的舊輪胎。」
「翻新舊輪胎,布莉琪?」
要想解釋翻新舊輪胎的理論,但轉念一想,決定不再多費口舌。
「我想你現在就走最好不過。」我說。
「哦,來吧,布莉琪。」
「走吧,走吧。」我說。
唔,總之,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很高興能脫身。去泰國,把頭腦裡男人的想法,
一概甩乾淨,集中精力管自己。
7月19日 星期六
體重58公斤(怎麼啦?今天要去買比基尼,怎麼啦?)腦子裡關於丹尼爾的想
法,太多,太亂,能穿的比基尼褲,1條:能穿的比基尼胸罩,半件,關於威廉王子
的粗俗想法22個,寫作《威廉王子與布莉琪·瓊斯小姐在阿斯科特[注]友好會面》
一文的次數7次。
見鬼,見鬼,見鬼,花了一整天時間轉牛津街上的內衣店,竭力把兩隻乳房塞
進比基尼胸罩裡去。比基尼像是只為那些一隻乳房高,一隻乳房低,或者堆在胸口,
或者夾在胳膊下的女人設計的,我若硬將這種比基尼往身上套,准保像菜餡肉煎餅,
這裡凸一塊,那裡又凹進一塊。解決方法就是一條街走完再回過來,飢腸轆轆,看
起來,比身體的其他部分要平坦些。
緊急節食,為能穿上比墓尼,減肥1周:
7月20日 星期日 58公斤
7月21日 星期一 57.5公斤
7月22日 星期二 57公斤
7月23日 星期三 56.5公斤
7月24日 星期四 56公斤
7月25日 星期五 55.5公斤
7月26日 星期六 55公斤
好哇,今天之後的一周將幾乎減重到目標重量,到那時,形體就可以配比基尼
了,所要做的就是通過鍛煉調整肌肉與脂肪。
哦,到底不要工作了,只要和莎莎分享一間屋,或許一張床,但要集中精力。
總之,茱德和莎朗很快就要過來了。
多麼可愛的夜晚啊,又和女友們聚到一起,雖然莎莎對丹尼爾氣不打一處來,
我所能做的就是阻止她給警察打電話,召警察去抓他,因他圖謀強姦。
「多餘?你明白嗎?」她怒氣沖沖,大聲嚷嚷道,「丹尼爾是個王八蛋,絕對
是個王八蛋。越來越清楚了,女人就是比他優秀,他現在認識到了,他不起作用了,
發揮不了作用,他又能做什麼?他還想施暴?」
「得,他只是想親吻她。」茱德溫和地說,悠閒地翻看著《了不起的瑪琪》。
「呸,那確實是個問題,她真是見鬼的走運,沒有碰見他,化裝成城市殺手,
衝進她的銀行,用衝鋒鎗掃射,殺了17個人。」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湯姆,無須說明,就是打電話來感謝我送還他手機。
所有該死的麻煩過去,棘手的事情就是要我老媽的電話號碼。湯姆似乎對我媽頗有
好感,用一種矯揉造作的做派接近我媽,我懷疑有什麼意圖(有點古怪,還是在去
年我記得聽我媽教訓我,「偷偷懶」是多麼愜意,寶貝,他們只是不想麻煩,與跟
他們不同性別的人打交道而已——但那是去年的事,突然,害怕湯姆會請我媽去演
「不,我不後悔」一劇,在一個叫水泵的俱樂部,讓她穿著綴亮片的服飾,對此事,
她肯定會——天真地然後自吹自擂地——贊同,她會認為用古代的機械在磨坊裡干
點活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要我媽的電話號碼幹嘛?」我不無疑慮地問。
「她不是加入了一家書友會嗎?」
「不知道,可能吧,為什麼?」
「傑羅米覺得他的詩集快發表了,所以我正要給他找個書友會簽名售書。他上
周在斯托克紐因頓簽名售書,可轟動了。」
「轟動?」我對茱德和莎朗扮了個吹喇叭的鬼臉,儘管有保留,還是給了湯姆
我媽的電話號碼,猜測惠靈頓走了,媽也許需要調整調整。
「書友會怎麼樣?」我放下電話,「是我無知,還是這些書友會是一下子就從
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我們也該去參加一個,或者說你們必須爭取有個心滿意足的婚
姻。」
「你才在爭取心滿意足的婚姻呢,」莎莎態度明朗地反擊道,「那是因為他們
害怕他們心無所繫,為情侶的需求弄得心裡空蕩蕩的……哦,上帝,看威廉王子。」
「讓我看看,」茱德打斷她的話,搶過去那冊《Hell》,封面上正是那個高貴
的王位繼承人,我並沒有試圖去搶著看。雖然,希望看到盡可能多的威廉王子的照
片,這是再清楚不過的,最好是穿著各色服裝的,就知道勸告既煩人又不對勁。不
能忽視那個年輕的高貴的頭腦裡的重要觀點給人留下的印象,感覺到他成熟以後會
像圓桌騎士[注]那樣的古代騎士一躍而起,拔劍向空中一揮,發佈新的驚天大令,
讓克林頓總統和托尼·布萊爾看上去像個過時的老朽的紳士。
「多年輕算是太年輕,你們說?」茱德神情惶惑地說。
「太年輕就是你的婚生兒子,」莎莎語氣肯定地說,好像是政府的法規裡寫著
似的。假定如此,回過頭想想,你現在有多大歲數。正在此時,電話又響了。
「哦,你好,寶貝,猜猜有什麼事?」是我媽。「你的朋友湯姆——你知道的
那個『同性戀』——哦,他要帶位詩人來朗誦,在救生艇書友會!他將為我們朗誦
浪漫的愛情詩,像拜倫爵士一樣!是不是很好玩呀?」
「哦……是嗎?」我支支吾吾應付道。
「實際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她輕慢地哼哼說,「我們經常接待來訪的作
家。」
「當真?都有哪些人?」
「哦,很多,寶貝,彭尼的要好朋友帶著薩曼·拉什迪,總之,你會來嗎?寶
貝,會嗎?」
「什麼時候?」
「下週五。尤娜和我正在做雞丁卷。」
我心裡突然一陣驚動,「將軍和伊萊恩·達西會來嗎?」
「嘟,沒有男生,他們笨,伊萊恩會來的,男士們隨後跟來。」
「但湯姆和傑羅米是要來的呀。」
「他們不算男生呀,寶貝。」
「你能肯定傑羅米的詩會是那種……」
「布莉琪,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又沒過時,你知道,文學的所有觀點都
是隨意性的。哦,我認為馬克隨後會來,他在料理馬爾科姆遺囑一事——你不知道
吧!」
8月1日 星期五
體重58公斤(為穿比基尼而節食,全盤失敗),煙19支(助餐),卡路里625
(不太遲,肯定的)。
明天動身去泰國。行包一件未整理,沒有認識到一周後的星期五書友會就是今
晚,該死的。確實,確實不想一路開車去格拉夫頓·安德伍德。這是個悶熱的夜晚,
茱德和莎朗打算去河畔咖啡廳聚聚。然而,顯然支持老媽,支持湯姆的情感生活,
支持藝術家也是重要的。尊重別人才能尊重自己。如果累了也沒什麼要緊。明天就
要坐飛機休假去了。有把握旅行的準備工作也無須太多時間,只需要打個換洗衣服
包(三兩套內衣褲,一件莎籠式套裙)[注],整理行裝總得花點時間,可長可短,
得充分利用時間,當然,要讓時間花得值。時間太寶貴了,是的,你瞧!事無鉅細,
件件都要花時間。
午夜,回到寓所,因為快車道交通燈不斷,到家很晚(如果今天打仗,最好,
用交通燈就可以阻攔德國人前進的速度,攪亂他們)。媽來接我,她身著一件很奇
怪的寬大的紫紅色的天鵝絨長袍,故意顯得很有文化的樣子。
「薩曼怎麼樣?」我故意不去理睬她嘟噥我的遲到。
「我們決定吃雞丁捲了。」她哼了哼,領我穿過法式門去大會客廳,在那裡我
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人造石砌的壁爐上新置的「家徽」,上面寫著「哈庫
拉,馬它它」。
「嘻。」尤娜蹺著一個手指,癡迷地聽著。
假模假樣的傑羅米,挺著胸,昂著頭,站在一排雕刻玻璃杯收藏櫃前,用低沉
的嗓音激昂地念道:
「我看著他結實的、挺拔的腿肚,
看著,看著,伸過手去。」
圍了半圈書友會的女士、太太們,她們坐在折疊餐椅上大眼翻小眼,屋子的那
邊,我看見馬克·達西的媽聚精會神,一臉癡迷。
「我要,抓住他有稜有角、毛茸茸的腿肚。」
「我必須得到,我氣喘吁吁,我心驚肉跳。」
「哦,我認為那絕對精彩!」媽說,她站起身來,「你們有人要吃雞丁卷嗎?」
驚奇這個世界中產階級的女士太太竟然有辦法把一切弄得熨熨帖帖、舒舒服服,
把世界上的紛紛擾擾、繁繁雜雜歸於溫馨安全的渠道,很像一個清潔工一下子就把
污穢的廁所收拾利索,變得芬芳撲鼻,清爽整潔。
「哦,我就喜歡這讀來好聽,寫來好看的文字!念詩讓我變得神清氣爽。」尤
娜與伊萊恩在那裡交頭接耳。彭尼,還有梅維斯·恩德伯雷簇擁著假模假樣、裝腔
作勢的傑羅米。好像他就是艾略特[注]。
「我還沒完呢,我還要朗誦《沉思》和《空洞的頭腦》。」
這時有人甕聲甕氣提出反對意見。
「假如你還有頭腦,你周圍的人就會失去頭腦,這個責任得由你來負。」是老
爸,還有達西將軍。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哦,上帝,這些天,我每天見到爸,他
似乎都是醉得不輕,瘋瘋癲癲,尊卑不分。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你周圍的人則懷疑你。」達西將軍也在那裡唸唸有詞,
跳上一把椅子去接受那群太太們的恭維。
「也就由他們去懷疑吧。」爸追加了一句,幾乎是熱淚盈眶,依靠在達西將軍
身上以免跌倒。
他醉醺醺一路把拉迪亞德·基普林的「假如」背誦下去,就像勞倫斯·奧立佛
爵士[注]和約翰·吉爾古德一樣,惹得老媽勃然大怒,裝腔作勢的傑羅米擼起袖子
要動老拳。
「少見,少見,真是少見。」媽咬牙切齒,達西將軍則頓足捶胸,「胡說,胡
說,別胡說。」
「這是欺人太甚,簡直是殖民主義侵略干涉行徑。」傑羅米恨聲大發。
「假如你強迫你的心,再也不能重生。」
「我的意見是這韻壓得很蹩腳。」傑羅米不服氣
「傑羅米,我不想再念什麼詩了。」媽也氣不很順地說。
「輪到他們,他們立刻就被趕走。」爸仰面倒在地毯上,裝死樣。
「哦,那你為什麼邀請我來?」傑羅米可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繼續呀,繼續,沒有你什麼事。」將軍甕聲甕氣還在念「假如」。
「除非你再也不,」老爸從地毯上接上腔,「跟你說——堅持住。」他跪起身
來,舉起雙臂。
滿座的女士大聲鼓掌,叫好。傑羅米「光」地一聲摔門而出,湯姆緊跟其後。
我沮喪地回頭去看,正好碰到馬克·達西的視線。
「哦,有趣得很!」伊萊恩·達西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我垂著頭,想恢復鎮定,
「詩歌把老人與青年聯繫起來了。」
「也把酒鬼和戒酒者聯繫起來了。」我加了一句。
達西將軍聽我說這話,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握著他的詩。
「親愛的,親愛的,夫人!」他口齒不清地對伊萊恩說,「哦,這裡有她的名
字,」他朝我瞟了一眼。「多好哇,馬克來了,那是我兒子,來接我們,戒酒的就
像法官,都隨他自己,我不懂!」他說。
他們倆轉身去看馬克,他正坐在尤娜的活動桌旁,抄寫什麼東西,就靠著藍玻
璃海豚。
「在聚會時給我寫遺囑!我不懂,工作,工作,工作!」將軍不滿地嘮叨道,
「弄出這件事,她叫什麼,夫人,呂西爾,是嗎,貝蒂?」
「呂貝卡。」伊萊恩話音有點尖刻。
「接下去就是不見她的鬼影了,問她出了什麼事,他就含糊其辭!不能忍受,
含糊其辭!不能。」
「哦,我不認為她當真是……」伊萊恩嘰咕道。
「為什麼不!為什麼不!十分好!我不懂!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們年輕女士永
遠不要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像這些年輕的女郎那樣!」
「不,事實上我們愛上某個人,是相當認真的,他們被人橫刀奪愛,我們也難
以忘卻。」我說。
後面一陣「乒乓」,什麼東西打壞了。馬克·達西碰到了藍玻璃海豚,海豚砸
向一盆菊花和一隻照片框,留下一攤子玻璃碎片、花和紙頁,那只肇事的海豚仍舊
神奇地完好無缺。
媽、伊萊恩和達西將軍慌作一團衝向出事地點,將軍又手又腳幫不上,亂嚷嚷。
爸把海豚搬到地上,說,「拿掉這鬼東西。」馬克抓起他的文件紙張,允諾賠償一
切。
「你想走了嗎,爸?」馬克含糊不清地說,顯得很尷尬。
「不,不,你忙你的,我在這兒有人做伴很開心,布利達也在這裡,再讓我待
一會兒,好嗎,兒子?」
尷尬地,我和馬克對視了一眼,沒人理將軍的茬。
「你好,布莉琪,」馬克唐突地開口了,「來吧,爸,我當真覺得我們該走了。」
「是的,走吧,馬爾科姆,」伊萊恩有情有義地拉住他的胳膊,「否則你要尿
到地毯上了。」
「哦,尿尿,尿尿,我不懂。」
他們三個道別,馬克和伊萊恩護著將軍出了門。我看著他們,覺得空蕩蕩的,
丟了什麼東西,突然馬克又進來了,朝我點點頭。
「啊,忘了我的鋼筆,」他從活動桌上抓起他的蒙特·布蘭克金筆,「你什麼
時候去泰國?」
「明天上午。」有那一剎那,我可以發誓,他看上去很失望。
「怎麼知道我要去泰國?」
「格拉夫頓·安德伍德一直談論這個話題,行李準備好了嗎?」
「你怎麼看?」
「別只帶一條短褲。」他開玩笑道。
「馬克,」他爸招呼他,「來呀,兒子,走,是你一心要走的。」
「就來,」馬克回頭看了一眼,「這是給你的。」他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
猶豫不決地瞟了我一眼,走掉了。
我等到無人注意時,哆嗦著手,展開紙,是爸和達西將軍念的詩的抄件。他給
我這幹嗎?
8月2日 星期六
體重57.5公斤(唔,休假前節食完全失敗),酒5單位,煙42支,卡路里44579
(完全失敗),行李包0個,考慮護照放在什麼地方6次,護照在什麼地方的想法表
明實際意義0。
為什麼,哦,為什麼,我要去度假?我會在整個假期把莎朗想像成馬克·達西,
她會拿我當西蒙。才是清晨5點,我的臥室裡全是些濕衣服、多用包,我搞不清要帶
多少胸罩。找不到黑睡衣,沒那件睡衣我走不出去,找不到粉紅的鑲珠寶拖鞋,沒
有旅行支票,信用卡不知道能不能有效,離動身只有1個半小時,東西還一件沒放進
手提箱。也許得抽支煙,看看畫報鎮靜幾分鐘。
唔,躺在海灘上接受日光浴,把皮膚曬成玫瑰色多麼好呀,陽光,游泳……哦,
答錄機在閃亮,怎麼沒注意到?
按下通話鍵。
「哦,布莉琪,我是馬克。就是想說,你應該知道泰國現在是雨季,也許你得
帶上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