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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中篇] 單身日記

10  火星金星大戰垃圾桶


    7月14日  星期一

    體重59公斤,酒4單位,煙12支(不可如此下去),卡路里3752(節食前),生
活教科書準備扔進垃圾桶47本。
    居室裡亂糟糟一片。靠讀生活教科書來改善人際關係肯定不可能?覺得整個生
活一直都是失敗。但如果從生活教科書裡學到些什麼的話,就是怎樣忘掉過去,穩
步前進。

    準備扔掉的:
    《男人要什麼》
    《男人怎樣思考以及他們的感受》
    《為什麼男人會不達目的不罷休》
    《交友規則》
    《休管交友規則》
    《說真話,我是旁觀者》
    《踏破鐵鞋覓知音》
    《無須踏破鐵鞋,亦能覓得知音》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快樂單身族》
    《怎樣不再單身》
    聰如耶穌與阿弗洛狄德談戀愛》[注]
    《飢餓之道》
    嚴格說來,也不全是生活教科書,但再也不讀這些該死的書了。

    所有這些都要丟進垃圾桶裡去,再加上32本諸如此類的書。哦,上帝,然而不
忍把《少有人走的路》和《你可以改善你的生活》也一起扔掉。如果沒有生活教科
書,還可以求助什麼作為精神依托來處理現代生活中的問題?也許應該求助牛津饑
荒救助委員會?但,不行。一定不能破壞他人的關係,特別是第三世界。如果破壞
他人的關係,就比煙草巨人的行為更糟。

    問題:
    牆上的洞。
    因牆洞出現了二期經濟赤字。
    男友與其他女人約會。
    不理睬閨中密友,因其與她男友和別的女人外出度假,
    因欠銀行抵押貸款,工作不順心,也不能丟棄。
    很想休假,因為男友、女友、牆洞、職業危機和經濟危機,但卻沒有人相伴度
假,湯姆又要回舊金山去。瑪格塔和傑雷米打算去托斯卡納,和他們同去的有馬克
和瘋瘋癲癲的呂貝卡,可能還有茱德和理查德。莎朗舉棋不定,等著看西蒙是否願
意和她去什麼地方,是否可能同床共枕,希望他能上她的床。
    因為牆上的洞,因為經濟危機,沒有錢丟度假。

    我不打算示弱,一直搖擺不定,為別人的想法弄得心緒不寧。他們都去度假,
成雙成對,我也去,靠我自己的兩隻腳。
    居室裡清除掉生活教科書,覺得空蕩蕩的,精神上像翻江倒海。但是肯定頭腦
裡不可能沒有想法?



    從精神教科書中得到的精神生活方面的基本原則(並非交友的原則):
    1.正面想法的重要性參見:《情感智力》、《情感信心》、《少有人走的路》、
《30天內美腿法》
    2.寬容的重要
    3.順應潮流和本能而不是墨守成規,中規中矩的重要
    4.自信的重要
    5.誠實的重要
    6.及時行樂,而不異想天開,或者懊悔遺憾的重要
    7.不為生活教科書所禁煙的重要

    解決的方法是:
    考慮適當的時間開列面對的問題與精神方面的解決方法,以替代提前計劃,並
且……

    得,得,8點45分了,要耽誤晨會了,沒時間去喝咖啡了。
    上午10:00  在辦公室
    謝天謝地,到底喝上了咖啡。
    又可以雄赳赳地去迎戰因喝咖啡而遲到產生的惡果了。奇怪,喝咖啡竟然需排
隊,這。清況使整個倫敦城像是進入戰爭狀況,眾多人排起長隊等著領救濟麵包,
而另一些人則汗流泱背,來回奔跑,弄得這裡乒乓,那裡光啷,蒸鍋尖聲嘶鳴,像
警笛陣陣。不懂人們等待的耐心怎會越來越少。耐心,可是人們在殘酷的現代生活
惟一應該具備的東西,惟一可以相信和堅守的東西……
    理查·芬奇又在衝我發號施令了,「快點,布莉琪,別醉生夢死的了,你去哪
裡了?」那個大塊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對我像迫擊炮似地轟了一通,臉都氣歪了,
牙齒「咯咯」地響,差點要咬爛我。
    「嗯……去哪裡了?」我吞吞吐吐,就差要向珀裘莉求助了。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是嗎?真是難以置信。你什麼時候休假?假如你現在
不填表,你哪裡都不要去了。」
    「哦,呀。」我鬆了一口氣。
    「不填表去不成。」
    「知道,知道,呀,要挑個日期呀。」我咬牙應付道。會議一結束,就飛奔來
盥洗間,抽支煙,高興,高興。如果我是全辦公室惟一一個不去度假的人也沒有什
麼關係。是沒什麼要緊的,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與世隔絕。當然,我的世界一切安然
無恙。即使不得不再次尋找托辭。
    像噩夢般的一天,竟然要讓女人參與討論令人噁心的體位交換。不能面對直接
回住所的想法。這是個天氣晴朗、晚風輕柔、夕陽姣美的傍晚,還是去漢普斯特德
散步吧。
    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假如你停止絞盡腦汁去解決一切疑難,只是隨遇而安,
得過且過,以一切成竹在胸的姿態,問題的解決方案也就自然而然出現了。
    正沿著小徑往漢普斯特德上走去,心裡在思忖著夏日的倫敦是多麼的美妙,下
班,人們鬆開領帶,敞開衣襟,在陽光下懶懶散散,展臂伸腿,仰面坐著,躺著。
目光被一對幸福的情侶吸引,她頭枕著他的腹部,他微笑著,一面對她說著什麼,
一面撫弄著她的發卷,這情景多麼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茱德和理查德。
    意識到以前未見過他倆單獨在一起——哦,顯然,是因為我去的地方是他們不
會去的地方,突然,茱德哈哈大笑起來,是理查德說了些什麼。她看上去確實快樂,
我猶豫著,考慮著是否走過去還是回轉原路,聽到理查德說,「是布莉琪嗎?」
    我停住了腳步,愣住了,茱德抬起頭,也呆住了。
    理查德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草莖。
    「嗨,見到你真高興,布莉琪。」他露齒一笑。意識到以前見到他,總是在茱
德召集的社交活動中,我受莎朗和湯姆的影響,對他憤憤不滿。
    「我去買點葡萄酒,你跟茱德坐坐,哦,來呀,她不會吃了你的,她不會去翻
陳年舊賬。」
    他走了,茱德像綿羊似的笑了笑,「沒想到會見到你或者別的什麼人。」
    「我也沒想到會見到你。」我語氣生硬地回了她一句。
    「你要不要坐下來?」
    「好吧。」我蹲了下去,挨近她笨手笨腳挪給我的那塊小墊毯,肩膀頭差點抵
我一個仰面朝天。
    「我想念你。」她說。
    「你得,得了吧。」我擠出幾個字來,有那麼一會兒,我都要哭了。
    茱德為對呂貝卡不夠瞭解而抱歉。後來我才知道她和理查德並不打算跟馬克和
呂貝卡去托斯卡納,即使他們邀請,也不去。因為理查德說他不需要一個專橫的社
會活動家對他們頤指氣使,他寧願他們自己去安排假期。發現自己沒有理由地竟對
理查德有了好感,我說我真是對不起,如此愚蠢,居然中了呂貝卡的圈套,把一切
弄得那麼糟糕。
    「你不是愚蠢,而是受了傷害。」茱德接著又說他們準備推遲婚禮,因為準備
工作很複雜,忙亂無緒,但她仍要我和莎莎做她的伴娘,「你是否願意?」她不好
意思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你真的愛他,是嗎?」
    「是的,」她快樂地回答,但接著又顯得憂鬱,「但我不知道這件事到底對與
不對,《少有人走的路》上說愛不是你能夠感覺到的東西,而是你決定去感覺的東
西。在《怎樣爭取你要的愛情》中說如果你愛上某個人,他無法為生,而是靠接受
父母的幫助,那麼他們離不開父母愛就不能起作用。」
    我腦子裡出現了我老爸在庭園工棚裡面的錄音機裡的納特·金·科爾的歌,
「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
    「我也在想他是個癮君子,吸食大麻,癮君子們是不能成家的,我的精神病醫
生說……」
    「怎樣去愛,怎樣被愛……」
    「我們的關係不應該只維持一年半載,因為我這人很癡情,」茱德又說,「你
和莎莎總認為他不可靠,布莉琪?你在聽我說話嗎?」
    「在聽,在聽,對不起,如果合適我想你們應該相處下去。」
    「的確。」理查德一下子從我們眼前冒了出來,拿著一瓶白夏都奈葡萄酒,兩
包絲路煙。
    和茱德、理查德一起度過了一個奇妙的傍晚,然後又一起擠進出租車,回家。
一回家,立即給莎朗打電話,報告了她這條新聞。
    我詳詳細細解釋禪宗似的奇跡,莎朗則在電話裡哼哼哈哈。
    「什麼?」
    「你打算去度假嗎?」莎朗問我。
    「我想你是不會跟我一起去的吧?」
    「哦,我只是想等到……」
    「等什麼?」
    「哦,沒什麼,但不管怎樣……」
    「莎莎?」我不耐煩了。
    「西蒙打算去馬德里去見見他在因特網上結識的女友。」
    為莎朗感到惋惜,又為自己感到慶幸。很激動有人做伴去度假了,頗感不足的
是,此次度假與前次度假不同,沒有男友相伴左右。
    「可能會冒出個男人來的。」我說這話讓莎莎覺得好受些。
    「但不管怎樣,」她輕柔地跟我商量到,「我發現飛往泰國的機票才249英鎊,
我們可以去蘇梅,算起來也不要我們太破費。」她頓了頓,電話裡傳來痛苦的顫音。
    「哦,好啊,泰國!我們可以去研究佛教,得到精神方面的頓悟。」
    「是的,是的,我們跟該死的男人沒什麼關係。」
    「是的,你看……哦,電話,也許,也許馬克·達西。」
    電話是丹尼爾打來的,與平常不同,雖然還是那樣帶點調侃,很明顯,帶著醉
意。他說他現在大不如從前了,因為工作情況不妙,他為德國之事抱歉。他承認我
的地理知識很豐富,星期五可不可以一起吃頓飯,談談心,我應允了。覺得V.G
(很好),跟過去一樣,在他需要的時候,我為什麼不可以當他朋友看。一個人不
應該死守著憤恨,那只能讓人裹足不前,應該寬以待人。
    也如茱德和理查德那樣——人可以改變,我也當真癡迷於他。
    我很孤獨。
    不就是一起去吃頓飯嗎?
    然而,肯定不會跟他上床的。

    7月18日  星期五

    體重57公斤(極好),設法購買避孕套84只,36只,可以用12只(應該大量准
備,心想,特別是在沒有實際使用的打算的情況下)。
    打算午飯時間出去買了一些男用避孕套,雖然不想跟丹尼爾上床,為安全起見,
還得做準備。
    避孕套方案很不成功。突然成了避孕套的消費者,這事實在有趣得很。沒有性
生活,總覺得無精打采,傷心不已,經過性用品的櫃台,就會產生被生活拋棄的感
覺。然而,當走近櫃台,看見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的性用品,垂著眼瞼,不知
該作何選擇?
    「我可以幫你介紹一種嗎?」那個調皮的藥房夥計揶揄道。顯然我不會說我要
避孕套,就像公開聲稱,「我要過性生活,」或者像孕婦,碘著大肚子,在街上走
來走去,像是告訴路人,「看啦,你們大家,我跟男人上過床。」難以相信性用品
工業的存在就是為讓人們隨時可以過性生活(除了我)。現在言及性事,已經無人
羞羞答答,在我們的國度裡性事肯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總之,還是買了一些潤滑劑類的東西。
    興奮,不安,終於挨到下班,藥房已經打烊,買不到避孕套。去特斯科購物廣
場吧,那裡有家專為單身族開設的。
    在賣盥洗用品的貨架間走了幾個來回,始終無果,灰心喪氣,悄悄走進一位主
管模樣的女士,對她耳語道,「你們這裡有避孕套嗎?」說此話,舌根像是上了絆,
眉眼也不在原地方了。
    「我們是準備做這個業務的,也許兩三個星期之後吧。」她若有所思地回答我。
    「這管什麼事!」我差不多要叫出聲來,「今晚怎麼辦?」然而顯然我並不打
算跟他上床。
    哇塞,極其摩登的、都市化的、單身族專營店。呸!呸!呸!
    去居所街角的高價零售店看看,避孕套赫然就在櫃台裡放著,和香煙、性感內
褲為伍。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了再說。希望能在輕鬆愉快的環境裡挑選性用品,不
必躲躲閃閃,遮遮掩掩。
    做了頭髮,去加油站,排隊等候時,一邊還悄悄打量避孕套……實際上沒必要
去順從水性楊花的男人的陳規,要麼發展下去,更進一步,要麼是懶得用避孕套。
所有乾淨的姑娘都應備有避孕套,這是講究衛生。
    實際也容易,隨便準備兩盒:一盒多尺寸套裝,一盒改良過的特煽情的。售貨
員見我要這兩種,竟然瞠目結舌,然而態度卻顯得特尊敬,好生奇怪:可能是認為
我是生理衛生的老師,買避孕套只是為了對學生娃進行早期性教育。
    使用指導上的配圖讓我驚訝不已,怎麼看,心裡都亂。想的不是丹尼爾,而是
馬克·達西。
    可以打賭他們很有時間決定配圖的尺寸,到底多大合適,不至於讓某個人覺得
垂頭喪氣,也不至於使某個人過於沾沾自喜。多尺寸套裝型可以讓性夥伴為各種不
同的顏色刺激,因而得到額外的樂趣,真是瘋了,突然腦子一下子想像出一對性伙
伴抖抖擻擻,套上彩色的避孕套,嘻嘻哈哈開著七葷八素的玩笑,還拿避孕套吹成
長條氣球痛揍彼此,真想扔掉活見鬼的多套裝。對了,還是有點準備吧。哦,上帝,
電話。
    哦,該死的,是湯姆的哭腔,說他的手機不見了,可能扔在我這裡了,一定要
我給他四下找找。即使很晚了,也還是大找了一陣,但哪裡也找不到,最終懷疑是
否跟生活教科書舊報紙一起扔掉了。
    「哦,你能不能去找找看?」他不依不饒地央求我。
    「來不及了,明天吧?」
    「清潔工來清空垃圾桶怎麼辦?他們什麼時候來?」
    「明天上午,」我心裡直叫苦,「事情是這樣,有好幾隻社區共用垃圾桶,我
又不知道去翻哪一個。」
    最後就往緊身胸罩上套了件長皮大衣,下蹬一條短襯褲,跑上街頭,等著湯姆
往他的手機上撥號,發出震鈴聲,這樣就可以知道去翻哪個垃圾桶。正靠著牆站著,
瞪眼看著那幾隻垃圾桶,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嗨。」
    轉頭一看,竟是馬克·達西。
    他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那身裝束——除了短短兩件內衣,春光
盡現,站在牆角,樣子還十分自在。
    「你在幹什麼?」
    「我在等垃圾桶傳出電話鈴聲。」我裹了裹長皮風衣,理直氣壯地說。
    「我知道,」他頓了頓,「你一直都在這麼等著……很久了?」
    「沒,沒多久,就一會兒吧。」我小心挑選著字眼。
    就在這時,一隻垃圾桶裡果然傳出電話鈴聲。「啊,是我的。」我說了聲,立
即伸手去找。
    「請讓我來吧。」馬克放下手提箱,像跨越欄杆似的趕上兩步,伸手從垃圾桶
裡揀出那隻手機。
    「布莉琪·瓊斯的電話,是的,當然,我讓她來接。」
    他把手機遞給我,「是找你的。」
    「他是誰?」湯姆壓低了嗓音,從牙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好性感的聲音,
誰呀?」他激動得有點歇斯底里。
    用手摀住聽筒,「謝謝你。」我對馬克說。他從垃圾桶裡揀出幾本生活教科書,
翻看著,臉上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沒什麼,」他把書又丟回桶裡,「哦。」他頓了頓看著我的風衣。
    「你要說什麼?」我心裡跑起野馬。
    「哦,沒什麼,哦,只是,唔,哦,好,見到你很高興,」他吞吞吐吐地說,
「哦,很高興又見到你。」他竭力擠出一絲微笑,轉過身,要動身離去。
    「湯姆,等會兒我再給你回電話。」我朝待接狀態的手機說了一句。我的心跳
得很厲害,按照交友慣例,我應該讓他走,但我想起在綠籬後面他與呂貝卡的私下
交談,「馬克?」
    他回過身,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們互相凝視著。
    「嗨!布莉琪!你不穿裙子就出來吃飯呀?」
    是丹尼爾走了過來,早一步,立在我身後。
    我看見馬克有話又縮了回去。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帶點苦澀,轉身就走。
    丹尼爾沒有認出馬克·達西——既幸運又不幸,因為一方面不需要向他解釋馬
克正在做什麼,但另一面解釋不清為什麼覺得心緒紛亂。一進屋子,丹尼爾就想親
吻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覺得很奇怪:去年我一直在想他,想不通他為什麼丟棄我,
滿心沮喪。
    「OK,OK,」他伸出手,手掌衝著我,「沒問題,」他給我們各倒了杯葡萄酒,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性感的長腿緊裹在牛仔褲裡,「瞧瞧,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
對不起,我知道你存了戒心,但我現在跟以前不同了,真的,來,在這裡坐下。」
    「我去穿上衣服。」
    「不用,不用,到這裡來。」他拍了拍他身邊的沙發,「來吧,布莉琪,我不
會碰你一根手指頭的,我保證。」
    我輕手輕腳地坐了下來,把皮衣裹緊,兩手握著疊放在膝上。
    「來,來,」他說,「來吧,喝一杯,放鬆放鬆。」
    他伸過手來摟著我的肩。
    「我常常回想我對待你的情形,不可原諒。」這樣讓他摟著真是愜意,「瓊斯,
我的小瓊斯。」他溫柔地在我耳邊低語道。
    他把我拉過去,讓我的頭抵著他的胸,「你不該那樣,來,就靠一靠,一下子
你就好了。」
    他吻我的頭髮,吻我的頸項,吻我的脊背,開始從肩上剝去我的皮衣,手往下
去,一哆嗦,摘掉我的胸罩。
    「別動!」我試著把外衣拉回去裹上。「說真的,丹尼爾。」我半笑不笑地說。
突然我看見他的臉,他臉上沒有笑容。
    「為什麼?」他說,粗暴地把外套從我肩頭拉掉,「為什麼不,來吧。」
    「不,丹尼爾,我們出去吃飯,我不想吻你。」
    他耷拉下腦袋,喘著粗氣,然後又坐直身子,後仰脖子,合上眼睛。
    我站起身來,裹上皮衣外套,朝桌子走過去,待我回頭看時,丹尼爾把頭埋在
手裡,我覺得他在哭。
    「真對不起,布莉琪,我已經下台了,裘娜取代了我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多餘,
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沒有姑娘要我了。沒有人會要我這樣的人,在這個年齡份兒
上,又沒有工作。」
    我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去年我是怎樣的感受,我在你那個公司裡受到壓制,
你逗引我,讓我覺得像只翻新的舊輪胎。」
    「翻新舊輪胎,布莉琪?」
    要想解釋翻新舊輪胎的理論,但轉念一想,決定不再多費口舌。
    「我想你現在就走最好不過。」我說。
    「哦,來吧,布莉琪。」
    「走吧,走吧。」我說。
    唔,總之,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很高興能脫身。去泰國,把頭腦裡男人的想法,
一概甩乾淨,集中精力管自己。

    7月19日  星期六

    體重58公斤(怎麼啦?今天要去買比基尼,怎麼啦?)腦子裡關於丹尼爾的想
法,太多,太亂,能穿的比基尼褲,1條:能穿的比基尼胸罩,半件,關於威廉王子
的粗俗想法22個,寫作《威廉王子與布莉琪·瓊斯小姐在阿斯科特[注]友好會面》
一文的次數7次。
    見鬼,見鬼,見鬼,花了一整天時間轉牛津街上的內衣店,竭力把兩隻乳房塞
進比基尼胸罩裡去。比基尼像是只為那些一隻乳房高,一隻乳房低,或者堆在胸口,
或者夾在胳膊下的女人設計的,我若硬將這種比基尼往身上套,准保像菜餡肉煎餅,
這裡凸一塊,那裡又凹進一塊。解決方法就是一條街走完再回過來,飢腸轆轆,看
起來,比身體的其他部分要平坦些。

    緊急節食,為能穿上比墓尼,減肥1周:
    7月20日  星期日  58公斤
    7月21日  星期一  57.5公斤
    7月22日  星期二  57公斤
    7月23日  星期三  56.5公斤
    7月24日  星期四  56公斤
    7月25日  星期五  55.5公斤
    7月26日  星期六  55公斤

    好哇,今天之後的一周將幾乎減重到目標重量,到那時,形體就可以配比基尼
了,所要做的就是通過鍛煉調整肌肉與脂肪。
    哦,到底不要工作了,只要和莎莎分享一間屋,或許一張床,但要集中精力。
總之,茱德和莎朗很快就要過來了。
    多麼可愛的夜晚啊,又和女友們聚到一起,雖然莎莎對丹尼爾氣不打一處來,
我所能做的就是阻止她給警察打電話,召警察去抓他,因他圖謀強姦。
    「多餘?你明白嗎?」她怒氣沖沖,大聲嚷嚷道,「丹尼爾是個王八蛋,絕對
是個王八蛋。越來越清楚了,女人就是比他優秀,他現在認識到了,他不起作用了,
發揮不了作用,他又能做什麼?他還想施暴?」
    「得,他只是想親吻她。」茱德溫和地說,悠閒地翻看著《了不起的瑪琪》。
    「呸,那確實是個問題,她真是見鬼的走運,沒有碰見他,化裝成城市殺手,
衝進她的銀行,用衝鋒鎗掃射,殺了17個人。」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湯姆,無須說明,就是打電話來感謝我送還他手機。
所有該死的麻煩過去,棘手的事情就是要我老媽的電話號碼。湯姆似乎對我媽頗有
好感,用一種矯揉造作的做派接近我媽,我懷疑有什麼意圖(有點古怪,還是在去
年我記得聽我媽教訓我,「偷偷懶」是多麼愜意,寶貝,他們只是不想麻煩,與跟
他們不同性別的人打交道而已——但那是去年的事,突然,害怕湯姆會請我媽去演
「不,我不後悔」一劇,在一個叫水泵的俱樂部,讓她穿著綴亮片的服飾,對此事,
她肯定會——天真地然後自吹自擂地——贊同,她會認為用古代的機械在磨坊裡干
點活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要我媽的電話號碼幹嘛?」我不無疑慮地問。
    「她不是加入了一家書友會嗎?」
    「不知道,可能吧,為什麼?」
    「傑羅米覺得他的詩集快發表了,所以我正要給他找個書友會簽名售書。他上
周在斯托克紐因頓簽名售書,可轟動了。」
    「轟動?」我對茱德和莎朗扮了個吹喇叭的鬼臉,儘管有保留,還是給了湯姆
我媽的電話號碼,猜測惠靈頓走了,媽也許需要調整調整。
    「書友會怎麼樣?」我放下電話,「是我無知,還是這些書友會是一下子就從
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我們也該去參加一個,或者說你們必須爭取有個心滿意足的婚
姻。」
    「你才在爭取心滿意足的婚姻呢,」莎莎態度明朗地反擊道,「那是因為他們
害怕他們心無所繫,為情侶的需求弄得心裡空蕩蕩的……哦,上帝,看威廉王子。」
    「讓我看看,」茱德打斷她的話,搶過去那冊《Hell》,封面上正是那個高貴
的王位繼承人,我並沒有試圖去搶著看。雖然,希望看到盡可能多的威廉王子的照
片,這是再清楚不過的,最好是穿著各色服裝的,就知道勸告既煩人又不對勁。不
能忽視那個年輕的高貴的頭腦裡的重要觀點給人留下的印象,感覺到他成熟以後會
像圓桌騎士[注]那樣的古代騎士一躍而起,拔劍向空中一揮,發佈新的驚天大令,
讓克林頓總統和托尼·布萊爾看上去像個過時的老朽的紳士。
    「多年輕算是太年輕,你們說?」茱德神情惶惑地說。
    「太年輕就是你的婚生兒子,」莎莎語氣肯定地說,好像是政府的法規裡寫著
似的。假定如此,回過頭想想,你現在有多大歲數。正在此時,電話又響了。
    「哦,你好,寶貝,猜猜有什麼事?」是我媽。「你的朋友湯姆——你知道的
那個『同性戀』——哦,他要帶位詩人來朗誦,在救生艇書友會!他將為我們朗誦
浪漫的愛情詩,像拜倫爵士一樣!是不是很好玩呀?」
    「哦……是嗎?」我支支吾吾應付道。
    「實際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她輕慢地哼哼說,「我們經常接待來訪的作
家。」
    「當真?都有哪些人?」
    「哦,很多,寶貝,彭尼的要好朋友帶著薩曼·拉什迪,總之,你會來嗎?寶
貝,會嗎?」
    「什麼時候?」
    「下週五。尤娜和我正在做雞丁卷。」
    我心裡突然一陣驚動,「將軍和伊萊恩·達西會來嗎?」
    「嘟,沒有男生,他們笨,伊萊恩會來的,男士們隨後跟來。」
    「但湯姆和傑羅米是要來的呀。」
    「他們不算男生呀,寶貝。」
    「你能肯定傑羅米的詩會是那種……」
    「布莉琪,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又沒過時,你知道,文學的所有觀點都
是隨意性的。哦,我認為馬克隨後會來,他在料理馬爾科姆遺囑一事——你不知道
吧!」

    8月1日  星期五

    體重58公斤(為穿比基尼而節食,全盤失敗),煙19支(助餐),卡路里625
(不太遲,肯定的)。
    明天動身去泰國。行包一件未整理,沒有認識到一周後的星期五書友會就是今
晚,該死的。確實,確實不想一路開車去格拉夫頓·安德伍德。這是個悶熱的夜晚,
茱德和莎朗打算去河畔咖啡廳聚聚。然而,顯然支持老媽,支持湯姆的情感生活,
支持藝術家也是重要的。尊重別人才能尊重自己。如果累了也沒什麼要緊。明天就
要坐飛機休假去了。有把握旅行的準備工作也無須太多時間,只需要打個換洗衣服
包(三兩套內衣褲,一件莎籠式套裙)[注],整理行裝總得花點時間,可長可短,
得充分利用時間,當然,要讓時間花得值。時間太寶貴了,是的,你瞧!事無鉅細,
件件都要花時間。
    午夜,回到寓所,因為快車道交通燈不斷,到家很晚(如果今天打仗,最好,
用交通燈就可以阻攔德國人前進的速度,攪亂他們)。媽來接我,她身著一件很奇
怪的寬大的紫紅色的天鵝絨長袍,故意顯得很有文化的樣子。
    「薩曼怎麼樣?」我故意不去理睬她嘟噥我的遲到。
    「我們決定吃雞丁捲了。」她哼了哼,領我穿過法式門去大會客廳,在那裡我
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人造石砌的壁爐上新置的「家徽」,上面寫著「哈庫
拉,馬它它」。
    「嘻。」尤娜蹺著一個手指,癡迷地聽著。
    假模假樣的傑羅米,挺著胸,昂著頭,站在一排雕刻玻璃杯收藏櫃前,用低沉
的嗓音激昂地念道:
    「我看著他結實的、挺拔的腿肚,
    看著,看著,伸過手去。」
    圍了半圈書友會的女士、太太們,她們坐在折疊餐椅上大眼翻小眼,屋子的那
邊,我看見馬克·達西的媽聚精會神,一臉癡迷。
    「我要,抓住他有稜有角、毛茸茸的腿肚。」
    「我必須得到,我氣喘吁吁,我心驚肉跳。」
    「哦,我認為那絕對精彩!」媽說,她站起身來,「你們有人要吃雞丁卷嗎?」
    驚奇這個世界中產階級的女士太太竟然有辦法把一切弄得熨熨帖帖、舒舒服服,
把世界上的紛紛擾擾、繁繁雜雜歸於溫馨安全的渠道,很像一個清潔工一下子就把
污穢的廁所收拾利索,變得芬芳撲鼻,清爽整潔。
    「哦,我就喜歡這讀來好聽,寫來好看的文字!念詩讓我變得神清氣爽。」尤
娜與伊萊恩在那裡交頭接耳。彭尼,還有梅維斯·恩德伯雷簇擁著假模假樣、裝腔
作勢的傑羅米。好像他就是艾略特[注]。
    「我還沒完呢,我還要朗誦《沉思》和《空洞的頭腦》。」
    這時有人甕聲甕氣提出反對意見。
    「假如你還有頭腦,你周圍的人就會失去頭腦,這個責任得由你來負。」是老
爸,還有達西將軍。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哦,上帝,這些天,我每天見到爸,他
似乎都是醉得不輕,瘋瘋癲癲,尊卑不分。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你周圍的人則懷疑你。」達西將軍也在那裡唸唸有詞,
跳上一把椅子去接受那群太太們的恭維。
    「也就由他們去懷疑吧。」爸追加了一句,幾乎是熱淚盈眶,依靠在達西將軍
身上以免跌倒。
    他醉醺醺一路把拉迪亞德·基普林的「假如」背誦下去,就像勞倫斯·奧立佛
爵士[注]和約翰·吉爾古德一樣,惹得老媽勃然大怒,裝腔作勢的傑羅米擼起袖子
要動老拳。
    「少見,少見,真是少見。」媽咬牙切齒,達西將軍則頓足捶胸,「胡說,胡
說,別胡說。」
    「這是欺人太甚,簡直是殖民主義侵略干涉行徑。」傑羅米恨聲大發。
    「假如你強迫你的心,再也不能重生。」
    「我的意見是這韻壓得很蹩腳。」傑羅米不服氣
    「傑羅米,我不想再念什麼詩了。」媽也氣不很順地說。
    「輪到他們,他們立刻就被趕走。」爸仰面倒在地毯上,裝死樣。
    「哦,那你為什麼邀請我來?」傑羅米可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繼續呀,繼續,沒有你什麼事。」將軍甕聲甕氣還在念「假如」。
    「除非你再也不,」老爸從地毯上接上腔,「跟你說——堅持住。」他跪起身
來,舉起雙臂。
    滿座的女士大聲鼓掌,叫好。傑羅米「光」地一聲摔門而出,湯姆緊跟其後。
我沮喪地回頭去看,正好碰到馬克·達西的視線。
    「哦,有趣得很!」伊萊恩·達西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我垂著頭,想恢復鎮定,
「詩歌把老人與青年聯繫起來了。」
    「也把酒鬼和戒酒者聯繫起來了。」我加了一句。
    達西將軍聽我說這話,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握著他的詩。
    「親愛的,親愛的,夫人!」他口齒不清地對伊萊恩說,「哦,這裡有她的名
字,」他朝我瞟了一眼。「多好哇,馬克來了,那是我兒子,來接我們,戒酒的就
像法官,都隨他自己,我不懂!」他說。
    他們倆轉身去看馬克,他正坐在尤娜的活動桌旁,抄寫什麼東西,就靠著藍玻
璃海豚。
    「在聚會時給我寫遺囑!我不懂,工作,工作,工作!」將軍不滿地嘮叨道,
「弄出這件事,她叫什麼,夫人,呂西爾,是嗎,貝蒂?」
    「呂貝卡。」伊萊恩話音有點尖刻。
    「接下去就是不見她的鬼影了,問她出了什麼事,他就含糊其辭!不能忍受,
含糊其辭!不能。」
    「哦,我不認為她當真是……」伊萊恩嘰咕道。
    「為什麼不!為什麼不!十分好!我不懂!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們年輕女士永
遠不要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像這些年輕的女郎那樣!」
    「不,事實上我們愛上某個人,是相當認真的,他們被人橫刀奪愛,我們也難
以忘卻。」我說。
    後面一陣「乒乓」,什麼東西打壞了。馬克·達西碰到了藍玻璃海豚,海豚砸
向一盆菊花和一隻照片框,留下一攤子玻璃碎片、花和紙頁,那只肇事的海豚仍舊
神奇地完好無缺。
    媽、伊萊恩和達西將軍慌作一團衝向出事地點,將軍又手又腳幫不上,亂嚷嚷。
爸把海豚搬到地上,說,「拿掉這鬼東西。」馬克抓起他的文件紙張,允諾賠償一
切。
    「你想走了嗎,爸?」馬克含糊不清地說,顯得很尷尬。
    「不,不,你忙你的,我在這兒有人做伴很開心,布利達也在這裡,再讓我待
一會兒,好嗎,兒子?」
    尷尬地,我和馬克對視了一眼,沒人理將軍的茬。
    「你好,布莉琪,」馬克唐突地開口了,「來吧,爸,我當真覺得我們該走了。」
    「是的,走吧,馬爾科姆,」伊萊恩有情有義地拉住他的胳膊,「否則你要尿
到地毯上了。」
    「哦,尿尿,尿尿,我不懂。」
    他們三個道別,馬克和伊萊恩護著將軍出了門。我看著他們,覺得空蕩蕩的,
丟了什麼東西,突然馬克又進來了,朝我點點頭。
    「啊,忘了我的鋼筆,」他從活動桌上抓起他的蒙特·布蘭克金筆,「你什麼
時候去泰國?」
    「明天上午。」有那一剎那,我可以發誓,他看上去很失望。
    「怎麼知道我要去泰國?」
    「格拉夫頓·安德伍德一直談論這個話題,行李準備好了嗎?」
    「你怎麼看?」
    「別只帶一條短褲。」他開玩笑道。
    「馬克,」他爸招呼他,「來呀,兒子,走,是你一心要走的。」
    「就來,」馬克回頭看了一眼,「這是給你的。」他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
猶豫不決地瞟了我一眼,走掉了。
    我等到無人注意時,哆嗦著手,展開紙,是爸和達西將軍念的詩的抄件。他給
我這幹嗎?

    8月2日  星期六

    體重57.5公斤(唔,休假前節食完全失敗),酒5單位,煙42支,卡路里44579
(完全失敗),行李包0個,考慮護照放在什麼地方6次,護照在什麼地方的想法表
明實際意義0。
    為什麼,哦,為什麼,我要去度假?我會在整個假期把莎朗想像成馬克·達西,
她會拿我當西蒙。才是清晨5點,我的臥室裡全是些濕衣服、多用包,我搞不清要帶
多少胸罩。找不到黑睡衣,沒那件睡衣我走不出去,找不到粉紅的鑲珠寶拖鞋,沒
有旅行支票,信用卡不知道能不能有效,離動身只有1個半小時,東西還一件沒放進
手提箱。也許得抽支煙,看看畫報鎮靜幾分鐘。
    唔,躺在海灘上接受日光浴,把皮膚曬成玫瑰色多麼好呀,陽光,游泳……哦,
答錄機在閃亮,怎麼沒注意到?
    按下通話鍵。
    「哦,布莉琪,我是馬克。就是想說,你應該知道泰國現在是雨季,也許你得
帶上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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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厄運環生的泰國之旅


    8月3日  星期日

    失重(在空中),酒8單位(由於飛行高度,暫且不論),煙0支(失望,無吸
煙區設置),卡路里100萬(一直不停地往嘴裡吃食,生怕食品會從航空餐盤裡飛走),
旅遊公司吹牛許諾38次(有這麼多)。
    英國時間下午4:00  在空中飛行
    一個挨著我坐的、身著淺棕色人造絲T恤的人,一直有話沒話逗我開口,我不得
不戴上隨聲聽的耳機,假裝忙著寫些什麼,他不開口了,旅遊公司廣告宣傳又大吹
特吹起來。試著裝打瞌睡,埋著頭,可是只過了一會兒那個傻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說,「你有什麼癖好?」
    「是呀,打瞌睡。」我這樣回答都沒有打退他的談興,只幾秒鐘過後,我就被
按進了古幣收藏的話匣子裡去了。
    莎朗和我的座位是分開的,因為我們到得太遲,只有分散坐了。莎朗對我怨聲
載道。然而她莫名其妙也就認可了這種安排,不會是由於她旁邊是一個下穿牛仔褲,
上穿卡其襯衫,長得有點像哈里森似的陌生人吧。此人笑起來像喝醉了酒,哈。哈、
哈,前仰後合的。儘管現在接受了這個鄰座,莎朗還是討厭所有玩世不恭、人不人
鬼不鬼的男人的,與此同時,我也被那個「人造絲」先生扯住,不得不聽他吹牛皮、
說大話了。12個小時不能抽煙,謝天謝地幸好帶著口香糖。
    泰國之旅開頭不是很好但還是很令人興奮。我和莎朗是觀光客而不是旅行家,
不必獵奇探秘,只須瞭解當地的宗教與文化。

    度假目的:
    做嬉皮士式的現光客。
    輕鬆減肥,無須冒生命危險。
    買防曬霜,不要曬成南非紅種人就行,不要曬出痱子就行,不要曬得皮膚起皺
就行。
    開開心心地玩。
    找回自我,還有太陽鏡(可能都在手提箱裡)。
    游泳,日光浴(肯定雨說下就下)。
    參觀寺廟(無須太多,希望參觀幾處)。
    得到精神啟迪。

    8月4日  星期一

    體重54公斤(不可能再有的體重,是根據心情自測的:旅行的最大優點),卡
路裡0,沒去洗手間的時間12小時(好像是)。
    曼谷當地時間早上2:00
    我和莎朗難以入睡,這地方是我住過的最糟糕的地方。正在考慮是否會窒息而
亡。飛機穿過曼谷上空時,烏雲滾滾,大雨滂沱。機場旅客大廳沒洗手間,露天裡
的活動廁所,讓你進退兩難,好不尷尬。窗戶都大敞著,電風扇轉與不轉沒什麼兩
樣,空氣熱得能蒸發水分。整條街都有人在呻吟,哀號,讓人怎麼也睡不著覺。覺
得自己變成了熱氣球,頭髮像是羽毛,飛起來,又貼到臉上。最糟的是,莎朗竟迷
上了機上鄰座「哈里森」。
    「呵,多麼舒適的旅行,坐蘇丹航班,機長和副機長肯定要與每位旅客握手,」
駕駛艙門在他們身後突然『砰』地關上了,他們不得不借助於太平斧了。「他多好
笑,他一直住在東亞,他說過會來看我。」
   

    「我認為我們不要與男人打交道為好。」我不滿地說。
    「不,不,我卻認為我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跟某個常常旅行的人談談是很
有用的。」
    4點30分好不容易睡著,5點45分就被莎朗弄醒。她從床上蹦起來說我們這天原
訂去參觀寺廟,看日出(穿過300米厚的雲層能看得到嗎?)肯定去不成。哈,胃裡
似乎不太對勁,可怕,老是打嗝。
    我和莎朗鬧肚子,鬧了五小時,四個半小時一直在輪流用洗手間。莎朗說痛苦
煎熬和簡單的生活是精神啟迪的一部分,生理方面的舒適不僅沒必要而且還會成為
精神生活的重負。我們打算加以考慮。
    烏拉,我們得以住進了東方賓館。花住「科福飯店」一周的費用住「東方賓館」
一夜也划得來。
    我們兩人都覺得東方賓館設施一流,立刻泡進淡藍色的澡盆,洗起泡沫浴。莎
朗還說沒必要過於苛求,因為作為一個觀光客,要瞭解的就是不同國度、不同生活
方式的差異,就是這種差異使人們得到精神啟迪。完全贊同她的觀點,而不可能再
有別的想法了。例如,就眼前腸胃情況而言,特別贊成豪華洗手間與地坑式簡易廁
所同時存在。
    晚8:00
    莎朗困頓了(或許死於痢疾),所以決定出去在飯店的露台上散散步。環境美
妙極了,站在墨黑的夜色中,輕柔的晚風吹拂起臉上汗濕的頭髮,傾身去打量湄南
河[注]——河水裡燈光流彩,香舟輕蕩。飛行是件奇妙的事——24小時前還坐在家
裡床上,滿屋子濕衣服——現在一切都溫馨浪漫,令人興奮,難以置信。正欲點支
煙,突然「撲哧」鼻子下面出現了金色的火花,藉著火柴光打量那張臉,不由驚奇
地「啊」了一聲,就是那個哈里森。侍者拿來了杜松子酒和壯陽補劑,那種東西似
乎勁道很足。哈里森解釋說合著壯陽補劑服用奎寧很重要。這一來才十分清楚為什
麼莎朗要跟他打交道。他問我們的日程安排,告訴他我們準備去一個叫蘇梅的度假
島住小屋子以求得精神啟迪。他說他可能也要去。我說莎朗會高興他同去的(因為
顯然他是屬意她的,然而卻不便對哈里森明說)。也許我應該去喚醒她。正在這時,
覺得頭腦昏昏,所有的奎寧都被吞了下去。他用手指輕輕撓了撓我的面頰,朝我傾
下身來。
    「布莉琪,」牙齒縫裡擠出來的聲音,「叫你的魂啊,叫。」
    哦,不,哦,不不,是莎朗。

    8月7日  星期四

    體重54公斤,或許只有20公斤,煙10支,觀賞到太陽,0次。
    蘇梅島,泰國(念這個地點有點像念韻律詩)
    除了霏霏雨絲,一路行來還很順利——度假海灘:新月形的沙灘,用支柱撐起
的沙灘小屋和櫛比鱗次的酒樓飯店。小屋是毛竹搭建的,有平台可以眺望大海。我
和莎朗之間仍然若即若離。她產生了煩躁的情緒,討厭有男人跟我們為鄰,結果我
們到這裡不足18小時,就冒雨調換了三次小屋。第一次,原本一切順利,三分鐘過
後幾個小伙子過來跟我們談談說說,提及海洛因、鴉片和大麻。隨後我們就搬了,
在新一處竹屋旅館裡,隔壁的小伙子看上去文文靜靜,衣冠楚楚,他們是生物化學
家,然而,不幸的是,這些生物化學家過來告訴我們三天前在我們住的屋子裡吊死
過一個人,莎莎又堅持挪地方。當時,天已大黑,那幾個文弱書生自告奮勇幫我們
提包,但莎莎執意不讓。我們只好一步一挪地沿著海灘,差不多前進了兩萬里,才
算找到一處小屋可住,這小屋正好看到一家飯店背面和一條污水溝。因此現在我們
還得在海灘上來回奔跑再找一家出租小屋,要面海,沒有不法青年為鄰,沒有吊死
鬼。討厭的莎莎。
    晚11:30
    氣死,壞透,好極,終於,住,住……住進酒店。
    莎莎,頂頂……神奇,最好的朋[注]。

    8月8日  星期五

    體重51公斤(肚裡空空,好極,好極),酒0單位,煙0支,神秘蘑菇12次[注]
(姆姆,喔喔,唔唔)。
    上午11:30
    醒來很遲,必須承認,在我自己小屋裡哪裡也不見莎莎的蹤影,因此跑上室外
平台,四處查看,好不擔心。隔壁小屋受了驚的瑞典女孩走了,又住進一個年輕男
子,此人原就住在附近。顯然,作為觀光客,哪個小屋都在不斷進入,出入,這可
不是我的錯。戴上護目鏡,睜大眼睛進一步查看,原來那年輕男子,就是同機旅伴
哈里森,那個「東方賓館」的常住客。我在打量,他則轉過身去朝某個人微笑,那
人走出他的小屋,是莎莎。原來她所說的旅行時須小心,別與男人多煩的哲學還有
補充,「除非他們當真有可取之處」。

    哈里森領我們去咖啡屋,品嚐神秘的蘑菇蛋卷!本來人們是充滿戒心的,嚴格
地抵制所有我們不認識的東西,但哈里森解釋說神秘蘑菇不是迷幻藥是自然食用菌,
可以幫助我們開啟通往精神啟迪大門的。很激動。
    我,光艷照人,溶人多彩多姿的生活,生活自有其客觀規律。躺在沙灘上,頂
著軍便帽蓋在臉上,去看天空,陽光穿過帽簷滲透進眼簾,那是再美不過的了,讓
人不由得不浮想聯翩。莎莎也是美艷動人。我情願戴著帽子投身大海,大海的壯美
與奇特折光溶為一體,像閃閃發亮的寶石。
    莎莎懶得理我。吃完蘑菇蛋卷,原本也沒事,但在回住處的路上,一切突然開
始變得十分有趣。不幸的是,我無法控制地談笑起來,莎莎卻似乎不參與。一到我
們新住的小屋,我就決定將吊床吊在屋外,用了根細繩,繩子斷了,我跌落在沙灘
上。這似乎是再有趣不過了,我又重來一遍。莎莎爬起來,如法炮製,一次又一次,
吊起自己,摔落在沙灘上,吊起自己,搖搖晃晃,再掉落在沙灘,45分鐘過後,才
興猶未盡,草草收兵。哈里森與莎莎在小屋裡呆了一陣,然後起身游泳去了,我決
定進屋去找莎莎,她正躺在床上呻吟,「我真醜,真醜,醜死了,醜死了。」被莎
莎突如其來的傷感震住了,我趕緊走上前去逗她開心,經過鏡前,顧影自盼,一生
中還沒見過比鏡中人更美貌、更出色的身影咧。
    莎莎斷言要她打起精神還得40分鐘,而我則不斷地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引逗莎
莎誇讚我。莎莎痛苦莫名,認為她的整張臉,整個身軀都長畸形了,鼻子不是鼻子,
嘴不是嘴。我出去給她買了點吃的,笑嘻嘻提回一串香蕉還有血色瑪麗,告訴她飯
店裡的女招待頭上長著羊角,然後又到鏡前去弄姿,接下來,莎莎倒出心裡話:我
躺在沙灘兩個半小時,蓋著軍便帽,輕柔地揮著手指,而她則考慮自殺。
    所有的人都記住幸福之中的情景,理解深層次的永恆的生活法則。所需要的就
是順應潮流——如《情感智力》中所描繪的——因此,應該適應禪宗式的生活方式,
好像突然有個開關被關掉了[注]。回到小屋,暫且別提佛學、玄學,只管對鏡自覽,
滿面春光,粉粉嫩嫩,汗濕淚潸,一邊頭髮貼脖頸,一邊翻飛亂翹。莎莎慵懶地躺
在床上,像個劊子手似地瞪著我。好傷心,不好意思,但不是我的錯,而是蘑菇的
錯。也許我返回小屋,該談談精神所受到的啟迪,她就不會如此忿忿不滿了。

    8月15日  星期二

    體重51.5公斤(今天心情較好),酒5單位,煙24支,精神啟迪0個,災難1個。
    假期過得極開心,只是沒有得到精神啟迪。很有點失落感,莎莎多數時候與哈
裡森做伴。他倆呆在屋裡親熱,我就只好退避在外洗海水澡,做日光浴,太陽曬脫
掉我幾層皮。晚上,三人一塊吃飯。莎莎有點傷心,因為昨天哈里森去了另外一個
島。我們去吃歡樂早餐(但沒有神秘蘑菇),我們又是臉對臉,兩個人了,好玩,
真好玩!
    上午11:30
    我的該詛咒的上帝呀。我和莎朗回到小屋,發現掛鎖被打開,旅行包不見了。
離開時,肯定是鎖得好好的,肯定是賊撬了鎖進入的。所幸我們隨身帶著護照,沒
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包裡,但是,機票和旅行支票似乎不見了。莎莎的信用卡在曼
谷購物花得差不多了,派不上用場了,我們兩人所剩的錢加起來才38美元,定於星
期二從曼谷飛往倫敦,可是我們現在還在離曼谷幾百英里的一個島上。莎朗哭了起
來,我極力去逗樂她,無甚效果。
    整個情景像影片《塞爾馬和路易絲》,塞爾馬和布拉德·皮特上過床之後,皮
特偷走了他們所有的錢,戴維斯說「沒什麼,沒什麼」,而蘇珊則大哭不息,「沒
是沒什麼,不是,塞爾馬,肯定不是沒什麼。」
    即使飛往曼谷趕倫敦飛機,也將要我們一人100美金,然而,誰知道在曼谷機場
他們是否會相信我們丟了機票,或者我們是否會……哦,上帝,必須保持頭腦冷靜,
打起精神。於是莎朗建議說我們還是去飯店,喝幾杯血色瑪麗,靠它助睡。她急得
六神無主。
    麻煩的就是我又覺得迷惑不解,又覺得有點危險,有點冒險旅行更有意思。不
用去煩我的大腿的粗細。想著想著,還是站起來溜了出去買血色瑪麗,也許會讓我
們興奮起來。總之,星期一前什麼也別幹,所有一切都關閉,少去酒吧,改跳勁舞
為打乒乓來賺錢,但,總之不去想能不能贏。
    下午1:00
    莎莎,和,我,打算去,海灘上,擺水果攤,賣香蕉,這,是,精神啟迪,迪,
多,多多好好玩,除自己還靠誰。精神(夢囈)。
    唔,莎朗還在睡,我就高興了,因為她似乎把事看得很嚴重。我覺得這倒是個
考驗我們自力更生能力的機會。我知道,我得去找個大飯店,咨詢一下接待處何種
機構可以求助不定期處理失竊危機,例如,可以打個電話給旅行支票辦理公司,但
不可能及時得到補辦。不,不,保持信心。
    你看,只要你打起精神,會有辦法幫助你渡過難關的。我在飯店竟然撞上了哈
裡森!他說他去另一個島的計劃被雨沖掉了,他今晚遲點回曼谷,正準備過去看我
們,跟我們道別(料想他若一腳走掉,不來找我們,莎莎也許要難受好一陣。也許
他認為我們已經去了……瞧,我不想去做莎莎的代言人了)。
    不管怎麼說,哈里森還的確善解人意,頗具同情心,雖然他說我們不該把有價
值的東西留在小屋裡,即使掛鎖,又管什麼用。他教訓了我們一頓(半像父親,半
像牧師),然而他又說我們好走了,去曼谷趕星期二的航班,今天和明天從這裡去
曼谷的航班都滿座了,但他可以給我們搞到明天夜裡的火車票,應該保持聯繫。他
還自告奮勇給我們坐出租、付這裡房租費的錢。他認為假如我們打電話給倫敦的旅
游公司代理處,星期一他們必定首先會打電話給曼谷機場,重新確認機票讓我們搭
乘或改乘。
    「我們會報答你的。」我心懷感激地說。
    「好啦,這不算什麼。」
    「不,我們會報答你的。」我堅持說。
    「哦,那好吧,等你們付得起的時候,」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是個慷慨的、豪爽的夜遊神,然而,錢倒還不要緊,只是危難之中錢才派用
場。

    8月18日  星期一

    在去曼谷的列車上
    坐火車可真是件樂事,鬱鬱蔥蔥的田野,帶著竹笠的人們。每次停車,都有人
擠上前來推銷雞蛋等零食,味道好極了,忍不住在腦子裡想著哈里森,他如此好意。
哈里森還給了我們一隻包,裝我們沒被盜走的零星瑣碎,還給了我們他在各色飯店
居住時收羅的小發膏、小肥皂。莎莎可開心了,因為他們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與地
址,打算一到家就互相拜訪。事實上,的的確確,莎莎高興得忘乎所以了。然而,
這樣很好,她和西蒙可怕的芥蒂可以解了,總覺得她不會恨所有男人的,只是討厭
一些人。哦,上帝,希望我們能及時乘上飛機。

    8月19日  星期二

    上午11:00  曼谷機場
    一場可怕的噩夢似乎正在發生。血湧進腦顱,幾乎失明。莎朗在我前面衝去招
呼飛機等我們,我拖著行李,必須從一個牽狗的海關檢察官面前通過,那條狗嗅了
嗅我的包,狂吠起來,所有在場的官員都交頭接耳,嘰嘰喳喳起來,一個女警官領
著我和包去了一間隔離室,他們拿出包中一切雜物,拿來一把刀,劃開縫線,裡面
一個聚乙烯塑料袋,裝滿了白色粉末。後面……哦,上帝,哦,上帝,有人陷害。

    8月20日  星期三

    體重40公斤,酒0單位,煙0支,卡路里0,像是又遭泰警盤查0次。
    曼谷海關拘留所。鎮靜,鎮靜,鎮靜。
    我戴著腿鏈,噢,是戴著腳鐐,和8個泰國妓女和1個便桶,一起被關在臊哄哄、
臭氣熏天的第三世界的牢房裡,覺得自己要被熱昏過去,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哦,上帝,怎麼落到這步田地。難以置信,一個人竟可以如此殘酷無情,先哄
她上床,然後擄走她所有錢物,還要連累她的朋友作「鴿子」[注]?!不,難以置
信,真難以置信。總之,我盼望英國大使快來,澄清事實,放我出去。
    中午:有點擔憂英國大使到底在什麼地方。
    下午1:00
    肯定英國大使起得晚,吃完早中飯會來的。
    下午2:00
    也許,英國大使有事耽擱了,被一個真正的毒品掮客拖住了腿,一時顧不了無
辜的「鴿子」了。
    我的該死的上帝,希望他們能一清二楚把這件事說給大使聽,肯定,莎朗會提
請他們注意。也許他們還得去找莎朗,她在哪裡?
    下午3:30
    這不,說來還就來了,我得去把自己的思緒理順,打起精神,我現在只有靠自
己了,該死的,該死的哈里森,不必熬住不敢發火……哦,上帝,我的天啊。
    衛兵拿來一些霉變的餿米飯還有一些允許個人保留的物品——兩條女用短襯褲,
一張馬克·達西的照片,還有茱德與莎朗交流心得的照片,還有褲子口袋裡捲著的
紙條。試著向衛兵打探英國大使的消息,衛兵點頭,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
    你瞧,甚至當形勢很糟時,仍舊有讓精神受到啟迪的事情發生。卷紙條是爸的
詩,是馬克塞給我的,是散文詩,我讀著,覺得心情好受了些。

    《假如》,拉基亞德·基普林
    假如你頭腦清醒,
    而你周圍的人頭腦發熱……
    哦,上帝,我的上帝,泰國有斬首之刑嗎?」

    8月21日  星期四

    體重35公斤(很好,但是是想像的),酒14單位(還是想像的),煙0支,卡路
裡12(米飯),不希望去了克裡絲普斯的次數55次。
    令人驚駭的一夜,在跳蚤瘋狂蜇咬、蚊蟲亂叮助威的地鋪上,輾轉反側折騰了
通宵。很可笑,適應骯髒竟然這樣迅速,刺鼻的臊臭味讓人窒息。設法讓自己迷糊
了兩三小時,也磨練了睡覺的本領。只是一會兒,半會兒,醒轉過來,記起眼前的
現實,仍然沒有英國大使的半點消息,可以肯定的是,弄錯了,會好的,得打起精
神。
    一個衛兵出現在牢門口,陪同一個穿粉紅色T恤、畫家模樣的人。
    「你是英國大使?」我大聲衝他喊,實際上是朝他身上撲過去。
    「哦,不是,領事助理,查利啪姆一湯姆遜。很高興見到你。」他握了握我的
手,那樣子像是說,英國人跟他握了手之後,都不願意去洗手。
    他問我發生了什麼事,一邊在一冊皮封面簿上記下了細節,一邊說著,「死
(是)的,死(是)的,哦,耶穌,多麼苦(可)怕,」好像我正在跟他講極地探
險軼事。開始緊張,因為(a)他似乎不清楚事態的嚴重性;(b)他似乎——並不
是勢利或者別的什麼——算不上英國首腦;(c)他似乎不像我那樣確信那是個錯誤,
我應該隨時可以被釋放。
    「為什麼?」我把事情的整個情況都講給他聽了,解釋哈里森肯定是自己潛進
小屋裡盜竊,並謀劃了這件事。
    「哦,你看,麻煩是」——查利朝我探過身來,認真地說——「每一個上這裡
來的人都有某種原因,通常是順著你們自己的思路,因此,除非這個該死的哈里森
全部招供,否則還比較棘手。」
    「我會被判死刑嗎?」
    「哦,仁慈的上帝,不,不會的,不要這麼想,最壞的打算,你可能要被判10
年監禁。」
    「10年?我什麼也沒有做呀。」
    「死(是)的,死(是)的,很荒唐,我知道。」他真誠地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那東西藏在包裡。」
    「的確,的確。」他看上去像是在酒席上多喝了幾杯,有點舌根發硬了。
    「你能盡力而為嗎?」
    「那是,那是,」他挺了挺身,「死(是)的。」
    他說他給我帶來了一張律師名單,供我挑選辯護律師,他可以代表我出庭兩次,
闡述所發事端的細節。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最佳律師,實際上,非馬克·達西莫屬,
但確實不想再把事情弄糟,特別是他去年處理了媽和朱利奧的傻事,最終我極力主
張莎朗和茱德為我辯護。
    覺得自己的命運落到某個新出爐的畫家手中。上帝,這兒如此可怕,炎熱且不
論,蟲咬蚊叮,臭氣熏天,覺得如臨幻境。
    很黑,一直都覺得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現在果然發生了。
    不能沉淪,必須分分神,不去多想。也許可以讀讀詩,且不去管前兩行:

    《假如》,拉基亞德·基普林
    假如你頭腦冷清,
    而你周圍的人頭腦發熱,責備於你;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
    而所有的人都懷疑你,只好由他們去懷疑。
    假如你退守,不厭其遲,
    或者為謠言追迫,不予理睬,
    或者被人仇視,不甘示弱,
    (你)看上去不太友好,說起來也不英明。

    假如你還能做夢,別夢想成為你的君主,
    假如你還能思想,別去想你的目標,
    假如你可能遭遇成功與挫折,
    對待挫折亦如對待成功。
    假如你能聽得進已經聽到的真話,
    用刀逼著自己,權且做一次傻瓜,
    要不逼著你為之獻身的東西,傷心不已,
    彎下腰去,用捲了刃的刀斧,重新收拾。

    假如你把你的勝果堆成堆,
    拿它來冒險,一賭輸贏,
    輸了就輸了,從頭做起,往事不再重提。
    假如你可以強迫你的心,給你力量,
    想入非非過後,依舊平靜如常,
    堅持住,意志會對你說,咬緊牙關。

    假如你跟懦夫交往,尚能保持你的美德,
    或者跟君王並行,不失端儀,
    假如沒有敵人,也沒有摯友能夠傷害你,
    假如算上所有的人,沒有人比你更有價值,
    假如你不會嫉恨,分分秒秒奔跑不息,
    你的世界就是整個宇宙,萬物皆備,
    更有甚者,——你就是一個完人,上帝的兒子。

    詩是好詩,確實好,很像生活教科書。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馬克·達西要送給我
看!也許他意識到我可能會陷入險境!也許他或者是想告訴我什麼是有關我的態度,
該死的,說不準分分秒秒奔跑不息的含義,到底是什麼,是否是想要成為一個完人。
對待挫折要跟對待成功一樣,也有點難。因為不能考慮到什麼成功的例子,但還得
考慮,意志強迫心,給你力量,倒是希望這樣。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或者說在叢
林作戰的士兵,無論拉基亞德從事過什麼職業,都得堅持。至少我還沒被槍斃,上
絞架,在牢裡也沒地方花錢,可以度過經濟危機,是的,應該看到積極的一面。

    坐牢的好處:
    1.沒地方花錢。
    2.腰、腿細了下來,可能至少減了3公斤,無須努力。
    3.對頭髮也好,無須梳洗,因為沒法洗,由它亂去了,反正也出不了門。

    這樣回家時就可以削瘦點,頭髮油光發亮,沒有碎發。但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什麼時間?我會變老,我還會死。假如關在這裡10年,就不可能有孩子,除非我出
去之後服催胎藥,一下子生8個孩子。我將成為一個孤苦伶什、傷心不已的老婦人,
見到街頭的淘氣鬼把癩蛤蟆住人家信箱裡裝,只會對他們揮拳頭。也許,在牢裡,
也許會有個孩子?我會讓那個領事助理致使我懷孕,可在牢裡到哪裡去弄酸東西來
吃?嬰兒可能會發育不良。快別瞎想了,快別瞎想了,別瞎想了?快得妄想症了。
    還是讀讀詩吧。

    8月22日  星期五

    卡路里22,用奔跑代替嫉恨0分鐘。
    晚8:00  婦女教化所,曼谷。
    今天上午他們來,把我從海關拘留所轉到相應的監獄。失望已極,覺得似乎這
就意味著他們給我定了罪,認為我罪有應得。看押室是一間寬大的、污穢的房間,
至少有60名婦女擠作一團。似乎任何權利和個人需求都被殘酷無情地剝奪了,因為
你身上越來越骯髒,你也就越來越筋疲力盡。四天來,今天還是第一次喊,我覺得
自己是被拖進牢籠的,我覺得我在這裡會被人遺忘,終老在這裡,糟蹋了一生,想
睡覺,能睡得著多麼了不起。
    倒身欲睡,什麼東西吸吸我的脖子,又把我弄醒,是一夥同性戀在捉弄我,她
們吻我,捏弄我的乳頭,我沒辦法讓她們停下來,因為我已經被她們扯去了乳罩,
沒有了襯褲,也沒法四下跑動。我又不能尖叫召來衛兵,那可是這裡最糟的事,因
此我不得不裹著牛仔褲去抓一件骯髒的舊筒裙。雖然我很清楚知道是受到了性非禮,
但我的部分想法禁不住覺得被人捉弄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哈,也許,我就是個女
同性戀?不,不能這麼認為。

    8月24日  星期日

    哭喊時間:0分鐘(好哇)。
    睡著了,覺得快樂多了,考慮該了解法娜,法娜成了我的朋友,我把我的豐胸
乳罩借她穿過,這一來她就成了我的朋友。即使她平胸,用上這種乳罩後,她的感
覺似乎好得多,到哪裡都戴著這種乳罩,說自己像「麥當娜」。忍不住想我與她的
這種友誼是建立在對茶點、著裝的共同愛好的基礎上,還是別的什麼方面,饑不擇
食,有朋友總比沒朋友好。
    你知道,如果努力,你可以適應一切。我不打算屈服,鬱鬱終身。可以肯定他
們正在家裡忙活,努力來解救我。莎朗和茱德會組織報道大戰,舉著火把,揮著旗
幟,上面印著我的頭像在國會前請願。
    有些事得我自己來做,對我說來似乎釋放的可能就靠抓住哈里森,根據他的供
詞才能還我清白,那麼就該更加努力去搜捕哈里森,讓他招供。
    好哇,我突然成了最受歡迎的女因。心平氣和地教法娜哼唱麥當娜首唱歌曲的
歌詞,因為她醉心於麥當娜,這樣,我周圍就形成了一個圈,我成了圈的核心,圈
的智囊,因為我識文斷字,而被奉若女神,最後在她們的強烈要求下,我被迫穿著
豐胸乳罩和筒裙站在一堆睡墊上,拿一張捲起的舊報紙當話筒,在那節骨眼上,看
守高叫了一聲,抬頭一看,原來是英國領事的代表出現在牢門口。
    「啊,查利,」我優雅地跟他打招呼,從睡墊上下來,匆匆朝他奔過去,同時
把筒裙拉上至腋窩下,以維護我的尊嚴。「很高興你能來!我們有很多事要談。」
    查利似乎不知道朝什麼地方看,因此就看定了我的豐胸乳罩方向。
    他從英國大使館給我帶來了一包日用品,有水、餅乾、三明治、止癢水,還有
一些筆和紙,最好的是,有肥皂。
    完全可以克服了,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好的禮物。
    「謝謝你,謝謝你,怎麼謝都不夠。」我動情地說,差不多就要伸出胳膊去擁
抱他,把他抱緊在胸前。
    「沒問題,小事一樁,此前就要帶來的,但一辦公室的酒鬼看見三明治就流口
水。」
    「我知道,查利,哈里森怎麼說?」
    大眼翻,小眼自。
    「你到底記不記得哈里森一事了?」我用母親似的耐心誘導他去回想,「那個
傢伙給了我一隻包,抓住他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記下更多的細節,從毒品緝私隊給
我派個人來,他可以牽頭搜查。」
    「對,對。」查利嚴肅地答應著,卻又顯得靠不住的樣子。
    「現在可以推斷,如果泰國警方為要殺雞給偷運毒品犯看,竟然監禁一個無辜
的西方遊客,那麼他們至少也表示出了一點抓捕毒品掮客的興趣。」
    「死(是)的,死(是)的,明白你的意思,死(是)的。他們必須追捕那個
把你深陷在這裡的傢伙,否則,看上去他們就沒盡力查辦販毒。」
    「確實是!」我嫣然一笑,高興我的話起了作用。
    「對的,對的,」查利站起身來,又顯露出一副非常真誠的表情,「我就要去
要求他們從這方面努力。」
    眼巴巴看著他離去,驚奇這樣一個連說話都口齒不清的人物,怎麼會從英國外
交機構飛黃騰達的。突然腦子裡又發出個信號。
    「查利?」
    「什麼。」他低下頭去看了看他的褲前襟,扣得嚴嚴的。
    「你父親是幹什麼的?」
    「老爸?」查利的臉色明亮了起來,「他在外交部工作,老傢伙了。」
    「是政治家?」
    「不,公務員,曾經做過道格拉斯·赫德的參謀。」
    迅速注意到看守沒注意到我們,我朝他反過身去。
    「你在這裡的工作怎麼樣?」
    「說實在話,有點太枯燥,當然,除非你去島上旅遊,哦,對不起。」
    「如果你不當外交官不好嗎?」我試探性地說下去,「為什麼不給你老爸說說……」

    8月25日  星期一

    體重45公斤(注意瘦身),不,是——哦,妄想,腦子不管用了。苗條是當然
好。
    天氣悶熱,潮濕,快要瘋了。被蚊子、臭蟲快要咬死了,噁心難耐,瀉肚瀉得
頭暈眼花,站都站不穩,在這門罐子式的環境裡,活下去好難受呀。有一方面還算
好,頭腦昏昏,弄得一切都虛虛幻幻:虛幻比真實好得多。希望能活著,這麼熱,
也許得了馬來熱[注]。
    該死的哈里森,做人怎麼能這樣……
    但不必老是忿忿不平,更不要傷害自身。不多想了,我沒咒他病,也不望他好,
我不在乎。
    那只該死的豬狗不如的東西,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流氓、混賬,我希望他的臉上
長出豬鼻子、豬嘴巴、豬耳朵。
    見效了,見效了!一小時之前看守來,領我出去。從籠子裡出來了,多麼奇妙。
被帶進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會客室裡只一張木製辦公桌,一隻灰色的金屬文件櫃,
有一冊封面是日本人的雜誌,一個五短身材、大約40多歲的泰國男子走進屋來,自
我介紹叫杜瓦裡,看守隨即退了出去。
    原來他就是緝私隊的隊員,工作能力很強,老查利這回可是真幫忙了。
    我詳詳細細講給他我的遭遇,哈里森到達時乘的航次和離開時可能搭乘的航次,
那只包,還有對哈里森本人的特徵描述。
    「因此,你肯定你可以從這裡跟蹤他嗎?」我最後說,「包上肯定有他的指紋。」
    「哦,我們知道他在哪裡,」他漫不經心地說,「他沒有指紋。」耶穌,沒有
指紋,還不就跟他沒有□眼一樣,
    「你們為什麼不逮捕他?」
    「他在迪拜。」他溫吞水似地說。
    突然我覺得十分惱火。
    「哦,他在迪拜,是不是?你們掌握他所有的情況,你們知道他幹壞事,你們
知道我沒幹壞事,是他造成我涉嫌走私的跡象,我可是什麼都沒幹。你們下班回家,
老婆、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而我卻被你們羈押在這裡,青春年華就要錯過,就
是因為你們怕麻煩,不去追究肇事者。」
    他驚恐地看著我。
    「你們為什麼不抓他來對證?」
    「他在迪拜。」
    「也可以找別的人來作證啊。」
    「瓊斯小姐,在泰國,我們……」
    「肯定有人看見他潛入小屋,或是為他開啟門鎖,肯定有人把毒品裝進包裡,
用縫紉機封緊開口,你們倒是去調查呀,那是你們的本職工作。」
    「我們正在著手做,」他冷冷地說,「我國政府對每一件涉嫌走私販毒案都很
慎重。」
    「我國政府對其公民的保護也是很慎重的。」我一下子想到了托尼·布萊爾,
想像他一步跨進來,對準那個泰國官員的腦袋一棍子。
    那個泰國倫清清嗓子慢條斯理地說,「我們……」
    「我是記者,」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在大不列顛的一流的電視《現在播報》
節目裡任主持。」我盡量迴避腦子裡理查·芬奇的幻影,「我考慮哈麗雅特·哈曼,
我考慮黑色內衣,我考慮……」
    「他們正在籌劃營救我的有效行動。」
    又切換到理查·芬奇的幻影,「哦,布莉琪,裹著比基尼,休假不完啦,是不
是?在海灘上纏綿,竟忘了上飛機啦。」
    「我跟政府的最高層有來往,」我說,「就當前天氣情況看」——我停了停,
朝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天氣情況總還代表一些深意,不是嗎?假如我是因為
莫須有的罪名被關押,而你們警方卻讓真正犯罪的人逍遙法外,不能將其緝拿歸案,
不做適當的犯罪調查,在我們的媒體中肯定是要大嘩天下的。」
    我裹緊我的筒裙以示我的尊嚴,我往椅背上一靠,冷冰冰地盯著他。
    那個官員極不自在地蜷縮在椅背裡,瞟了一下他的文件,然後抬起頭來,做出
用筆記錄的樣子。
    「瓊斯小姐,我們能否回過來談談你的小屋被人侵入的那一刻嗎?」
    哈!

    8月27日  星期三

    體重51公斤,煙2支(私價),想像中出現馬克·達西、柯林·弗思、威廉王子,
他們異口同聲說,「看在上帝和英格蘭的份上,釋放我的未婚妻吧!」
    在擔心中又度過兩天,無一句話,無一次來訪,只有牢友們不斷要求扮演麥當
娜。一遍又一遍讀「假如」,是消除緊張的最好方法。然而,今天上午查利來了—
—神情很不一樣!非常誠懇,信心十足,又帶來一包東西,裡面有奶酪三明治——
考慮到早些時候在腦子裡一閃而過的幻覺,在獄中受孕——發現自己沒有一點食慾。
    「死(是)的,事態開始有了變化,」查利一副政府要員斟字酌句的腔調,好
像懷揣M15導彈機密一樣,「非常有利,我們正在從外交部著手活動了。」
    不須去考慮老來信箱裡會被淘氣孩子塞進癩蛤蟆的情形了[注]。「你跟你爸談
過了。」
    「死(是)的,死(是)的,他們都知道了。」
    「這事見諸報端了嗎?」
    「沒有,沒有,保持沉默,不管怎樣,不要再去趟渾水了,這裡有你一些信件,
你的朋友找了我老爸,這事很是奇妙,老爸這麼說。」
    我打開了那隻大大的棕色的外交部信封,手都在發抖。第一封是茱德和莎朗的,
非常仔細,幾乎用了密碼,好像她們認為特工會檢查這封信。

布莉琪:
    別擔心,我們愛你。我們正在設法弄你出來,跟蹤哈里森,馬克在張羅(!)

    心跳加快,可能是最好的消息了(除了10年監禁被免除)。

    記住內心鎮定,獄中潛在節食,很快可去192,再說一遍,不要擔心,女友在努
力。
                                                     全心全意愛著你的
                                                           茱德和莎朗

    看著這封信,心懷感激,然後又急切地撕開另一封信,也許來自馬克?
    筆調極其輕鬆,勝似閒庭信步。

    去看了老奶奶,遊湖。雖然有點亂,但商店很多。爸爸買了件羊皮坎肩。你可
以打電話給尤娜,她裝上了電話。
                                                              愛你的
                                                                  媽


    8月30日  星期六

    體重51公斤(希望),酒6單位,煙0支,卡路里8755,檢查包的次數、確認包
中無毒品24次。
    上午6:00  在飛機上
    回家了!自由了!瘦了!清潔了!頭髮油光發亮!
    穿上自己乾淨的衣服,買了通俗小報、女友報和《你好》雜誌,一切都很神奇、
美好。
    難以平靜,作為非東方人又一次蜷縮在黑暗的機艙裡,人人都在打吨,覺得興
高采烈不起來,但確實覺得極度興奮,合不上眼。昨晚看守進來喚我出去,被帶到
一間客房裡,還給我衣服,另一位大使館官員接待了我,他叫佈雷恩,穿著式樣奇
怪的短袖人造絲T恤,他說在迪拜情況有了進展,壓力來之外交部高層,在氣候[注]
變化之前,他們負責幫我離開這個國家。
    在使館裡我完全是個陌生人。佈雷恩領我徑直去了一間很簡單的老式浴室,沒
碰到其他人。浴室裡有一堆衣物,佈雷恩對我說,「沖個澡,換換衣服,但要快。」
    不能相信我瘦了很多,沒有吹風機,頭髮仍然很亂。雖然不重要,但回家了,
看上去得漂亮一點。正在塗脂抹粉,佈雷恩來敲門,說必須得走了。
    匆匆上了一輛小車,衝出熱得冒氣的夜市街道。街上塞滿山羊、摩托、僧侶和
全家三四口人合騎一輛的自行車陣。
    難以相信機場的整潔,不必走正常的登機通道,而是從外交通道登機,一切都
貼上外交標籤,交割清楚。到達登機門,停機坪上空無一人,飛機就要起飛,只有
一名身著檸檬色工作服茄克的傢伙在等我們。
    「謝謝你,謝謝查利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對佈雷恩說。
    「我會的,或許還有他老爸。」他把我的護照交給我,握著我的手,以一種非
常尊敬的方式,這似乎此前從未有過。
    「你表現得很好,幹得漂亮,瓊斯小姐。」
    快要有睡意了,回家確實讓人激動,確實得到了精神啟迪。現在,一切都將與
以前不同了。

    新的受到精神啟迪後的生活革新:
    1.不再抽煙、喝酒,既然11天裡滴酒未沾,只抽了兩支煙(不想形成改不掉的
惡習)。希望有一小瓶葡萄酒,顯然,需要慶祝一下。
    2.不要依靠男人,只能依靠自己(除非馬克·達西願意與我重修舊好。哦,上
帝,希望如此,希望他認識到我仍然愛他,希望是他把我解救出來的,希望他來機
場接我)。
    3.別再去為愚蠢的事煩。G,如體重、頭髮、茱德邀請參加婚禮。
    4.別再不接受生活教科書、詩歌等所給的生活建議,但要注意,關鍵的東西,
如樂觀,而不想入非非,要諒解(然而對於流氓哈里森永遠不諒解)。
    5.更加當心男人,很清楚,沒有哈里森一事提醒,與丹尼爾交往也夠危險。
    6.別在乎別人怎麼說,理查·芬奇相信自力更生。
    7.更多精神陶冶,堅持精神生活的原則。

    好了,可以看《你好》和通俗小報了。
    唔,最近又在報道戴安娜與多迪出遊的消息,報道眾說紛紜。我是苗條了,而
她則又開始新的減肥計劃。了不起,很高興她覺得快樂,但不能肯定他多麼地適合
她。希望她不要跟他談婚論嫁,因為他不是個很靠得住的人。然而,如果她想要嫁
給他,可以理解。
    報上似乎沒有任何有關我的報道——查利也是這麼說的,全都守口如瓶,保持
沉默。被政府封鎖了消息,這樣就不至於影響與泰國的關係,影響花生醬等商品的
進口。
    棕色是這個服裝季的黑馬!再來看《女友》[注]。
    這個季節流行棕色,而灰色則是上個季節的流行色。
    非常糟的災難,棕色的衣物衣櫥裡一件也沒有,然而會有點意想不到的經濟補
給。
    唔,很長時間沒沾酒了,味道好極了,確實,上頭。
    看多了通俗小報,不免生厭,像是被剝得赤裸裸,像個醉鬼,羞愧難當。時尚
這個世界今天流行這樣,明天流行那樣,永遠讓你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有的時候,特別中意益智故事,有的時候又醉心於道德說教。邪惡的牧師的受
害者,令人同情,真想發起建立一個組織救護他(她)們(因為女人一旦與牧師有
了關係經常是萬劫不復的)。
    也許可以寫書,像英雄凱旋英格蘭,受到馬克、茱德、莎朗、湯姆、父母和眾
多記者的歡迎。理查·芬奇會急火火安排專題採訪。寫書賣給週末報刊,從中弄些
錢來。心裡又怕再碰上警察,或者海關什麼的,被帶往秘密基地加以盤查。頭腦裡
有事,睡不著。
    到達了希思羅機場,頭腦昏昏沉沉,一副醉酒模樣。彈淨衣服上的麵包屑與水
果凍滴,做好準備讓報界採訪、拍照——「一場噩夢,一場活生生的噩夢,晴天一
聲霹靂,我不恨誰(做痛苦狀)。如果有人警告說,朋友與一個陌生人上床不是好
事,我也就不會受牢獄之苦了。」然而,走出停機坪,通過海關,一路上竟然沒碰
上一個採訪記者的鬼影,也一點事沒有。激動地四下打量,尋找熟悉的面孔,都是
些扛肩章、穿制服的——哦,記者陣,成群的攝影記者,文字記者帶著攝像機——
心裡一陣緊張,準備好的詞全忘了,只是鸚鵡學舌式學著某些被抓住押技政要的托
辭,「不想多說,不想多說。」一路疾走,推著行李車,突然行李車被人接走,有
人用胳膊摟住我,「呵,好了,這下好了,我們又見面了,布莉琪,我們來接你,
好了,好了。」
    是茱德和莎朗。

    8月31日  星期日

    體重51.5公斤(好哇,好,18年節食的成功的最高境界,而付出了不必要的代
價),酒4單位,卡路里8995(值,值,當然值!),牆上克瑞扒的洞依舊沒有改觀。
    回家的感覺真好,又見到茱德、莎朗真好。在機場,警察把我們引出人群,去
了一間採訪室,在那裡緝毒人員和外交部官員問了許多問題。
    「瞧,該死的,你們就不能等等再問?」才一會兒工夫,莎朗就不耐煩地衝他
們大喊大叫起來,「你們沒有看見她這種精神狀態。」
    那些人似乎還想繼續下去,但最終讓莎朗的埋怨給嚇住了,「你們到底是人還
是魔鬼?」莎朗還威脅說她要告上大赦國際,這樣迫使這些人派了名警察護送我們
去倫敦。
    「下次再跟什麼人交往,可要小心噢。女士們。」那個外交官員說。
    「哦,謝謝了。」莎朗就像是一位職業婦女致感謝辭一樣,而要是茱德則會是
很動情的,「啊,多好的長官呀。」
    回到我的寓所。冰箱塞滿了食品,烤箱裡有比薩,餐桌上還有奶油卷、奶酪盒、
熏腸、薄荷糖盒和夏都奈酒。蒙在牆洞上的聚乙烯塑料布上有一幅大標語,「歡迎
歸來,布莉琪!」還有湯姆的傳真。他跟在舊金山結識的同性戀朋友來過,傳真上
寫道:

    寶貝,毒品是魔鬼的力量。別碰它!
    可以肯定你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苗條了,
    別再為男人煩愁,開心一點。
    到舊金山來吧,三明治式的生活。
    已經傷透了傑羅米的心!哈哈哈!
    給我打電話,愛你,歡迎歸來。

    茱德和莎明清理了臥室地面上所有的雜物,往床上給我鋪了乾淨床單,擺放了
鮮花,床頭櫃上還預留了絲路,真愛這些可愛的女友,還有那個可愛的自找麻煩的
湯姆。
    她們迫我洗了個澡,給我灌了杯香檳,我給她們看我身上蚊蟲叮咬的疤痕。我
穿上我的名牌睡衣,團在床上抽煙,啜香檳,把各自前些日子的經歷一一細細道來。
天全黑了,莎朗和茱德在我枕邊留了個字條,讓我醒來給她們打電話,告我她倆夜
宿莎朗家,因為茱德家在裝修,準備婚後與理查德同住她處。希望她能找到個好於
克瑞的裝修工,牆上開的洞一點改觀都沒有。

    我這是在哪?啊,在哪裡?
    擁著床單竟睡著了,奇怪,很好玩卻不真實。哦,想起來,可能會被登上報紙,
要去商店買份報看看,然後剪貼下來,收藏著,等到做老祖母的時候拿出來給孫兒
們看。
    難以置信,像是做夢,又像是報界在開愚人節玩笑。簡直難以置信,戴安娜死
了,死於非命。
    我打電話證實,他們說那是個錯誤,她回家去,有人看見她從哈勃俱樂部出來,
尾隨了一大群攝影記者,老樣子。
    難以置信,這件事太蹊蹺,顯然,權威人士也不知作何評論。
    至少托尼·布萊爾還沉得住氣,他說每個人都在思考,而不是鸚鵡學舌似地,
使用了一遍又一遍「傷心、痛心、震驚。驚詫」等字眼。
    整個世界像是瘋了,恢復不了正常了。
    為什麼茱德和莎朗沒來電話。
    也許她們認為我還在沉睡不起。
    我們三人看法一致:她是我們民族的瑰寶,人們對待她如此不公,使得她不願
在英格蘭呆下去。好像從天上垂下一隻手來,「假如你們為她爭吵不休,誰也別想
得到她。」
    這件事報上更要連篇累續地登下去,沒我什麼事,一點影子也沒有。
    真不能相信,她竟然死了,又一次忍不住去看報紙頭條,想使自己確信無疑。
真的,戴安娜王妃是神聖的單身女士,就像出之神話世界,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我
們想做而做不到的。例如,嫁了個一表人材的王儲,她還能很坦率地說,生活不該
那樣下去。這就讓你覺得一個如此美貌,如此傑出的女人也會讓愚蠢的男人當做擦
腳布,如果這事輪到你頭上,你也會覺得被拋棄,很孤獨,不是因為你沒有價值。
她還不斷地推陳出新,排解自己的問題,跟所有現代女性一樣,她表現得很堅強,
很獨立。
    如果我死了,人們對我會作何評價?
    把電視的聲音調低,並用通俗小說擋在眼前,怕猛不丁看見電視上播放的慘烈
的車禍場面,這對我又意味著什麼?哦,上帝,我怕。
    翻著白眼,看著天空。簡直不知道戴安娜王妃在我意識中佔了多大的份額。就
好像莎朗或者茱德前一天還在那裡,生機勃勃,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突然晴天霹
靂,快樂的生命沒有了,消失了,死了。
    在電視上看到有女人去園藝中心,買了柏樹,栽種下去,以寄托對戴安娜王妃
的緬懷。也許在窗台上也可以種上些什麼,羅勤草,怎麼樣?
    人人都往白金漢宮去,捧著花,像是過一個傳統的節日。人們都會去嗎?會有
力量企圖阻止嗎?整夜商店外人們像安營紮寨似的堆在那裡收看電視,是好事,真
事?唔,我也要前往。
    考慮帶著花束去,行事的方式亦如她生前,心知此人至高無上,卻也當她和你
平起平坐。溜須拍馬者、尖刻鄙夷者對她冷嘲熱諷,處處與她為敵。如果你要問我
發瘋的報界能幹些什麼聰明的事,我想,最好什麼也別幹,除了呆在家裡吹鬍子瞪
眼。
    生活在一個都市不參與重大的情感宣洩,又有什麼意思,情感宣洩雖然並不是
很英國的,但也隨著天氣的變化,歐洲和托尼·布萊爾的變化,一切都在變化。宣
洩是件好事,也許它已經改變了英國式的矜持。
    肯定得去肯辛頓宮,雖然,沒有花。可以去加油站買一些。
    加油站花店裡的花已告罌?只有巧克力、柑桔、蛋奶糕一類的東西,這些東西
不錯,卻不適用。
    打賭她會喜歡的。
    選購了一冊《時尚》,還有蛋奶卷、速溶咖啡和一包絲路。不是很完美,但人
人都會買鮮花,也知道她喜歡《時尚》。
    很高興終於去過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怕人們知道是一人獨自前往,但又一
想戴安娜王妃也是經常獨自一人到東到西的,心裡也就覺得釋然了。
    肯辛頓宮前大草坪,鴉雀無聲的人群朝著一個方向緩緩移動著,歷史上好像還
從未有過,宮外圍牆腳下鮮花一層又一層堆積著,支支白燭在黑暗中搖曳生輝,燃
盡一批,人們又點燃一批。人們手持在此點燃的蠟燭漸行漸遠,花叢中有人們留下
的沾著淚花的悼辭。
    希望現在她能心安理得,她總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夠好。希望現在她能含笑天堂,
她為人民擔憂,擔憂他們的煩愁太多。我不知道該拿《時尚》、巧克力、速溶咖啡
怎麼辦,只得乘人們低頭默禱時,把它們塞在花叢裡。看著那些悼文,你會覺得政
府發言人的演講實在空洞無力。我所讀到的悼文是模仿聖經體撰寫的,是一位老婦
人娟秀的字跡:

    我遇到麻煩,你眷顧我;
    我陷入困境,你解救我;
    我遭受病痛,你關愛我;
    我迷失路徑,你導引我;
    我覺得,你為
    最貧困,最渺小的人,
    所作的一切,
    就像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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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困惑迷惘的時代


    9月1日  星期一

    體重52公斤(必須保持體重,不能再增肥),卡路里6452。
    「我到門口時,就發現事情不對勁,」昨晚,莎莎與茱德過來看我,「機場工
作人員什麼也沒對我說,只是一個勁地催促我登機,後來,他們又再不肯放我下去
了。緊接著飛機就在跑道上滑動了。」
    「什麼時候你才弄明白?」我一口氣飲盡杯中的夏都奈酒。見狀茱德立刻傾過
酒瓶又為我斟滿了一杯。真美妙,美妙。
    「直到著陸,」莎朗說,「最恐怖的一次飛行,我一直希望你沒趕上這趟飛行。
他們一直盯牢了我,然後一下飛機……」
    「她被抓了!當她夾帶。」茱德語氣輕快地說。
    「哦,不,你一直希望哈里森會去機場接你呢。」我說。
    「那個狗雜種!」莎朗勃然大怒。
    總之不能再提哈里森了。
    「他安排了人,尾隨著你在曼谷排隊登機。」茱德解釋說,「顯然他等在希思
羅機場,一接到電話即飛迪拜。」
    後來知道,莎莎在警察所給哈里森打了電話,警察很快就聯繫上了外交部。
    「後來沒什麼事,一直在議論你要被判10年監禁。」茱德嘴快。
    「我記得是這樣。」我聳了聳肩。
    「我們在星期三夜裡給馬克去了電話,他立刻聯繫了大赦國際和國際刑警的關
系戶。我們還想找你媽,你家電話留言說她去湖區[注]游泳去了。我們又想打電話
給傑弗雷和尤娜,轉念一想,人人跟著大驚小怪也無益。」
    「英明。」我說。
    「在第一個星期五,我們聽說你被移送適當的監獄……」莎朗說。
    「馬克坐飛機去了迪拜。」
    「他去了迪拜,為我?」
    「他真了不起!」莎朗說。
    「他現在在哪裡?我給他留了言,他沒回電話。」
    「他還在那裡,後來在星期一我們接到外交部的電話,一切都似乎發生了變化。」
    「那肯定是查利跟他爸談過以後!」
    「他們讓我們給你寫信……」
    「星期二我們聽說他們找到了哈里森。」
    「馬克在星期五打電話來說他們得到了口供……」
    「星期六有電話來說你已經在飛機上了。」
    「哇哈!」我們相互碰了碰杯。雖然心裡有點沮喪,這事仰仗了馬克,但不能
顯得對女友所做一切沒表示。
    「他還跟呂貝卡交往嗎?」我脫口而出。
    「沒有,沒有。」
    「發生了什麼事?」
    「不太清楚,事情千變萬化,反正馬克不去托斯卡納了。」
    「你絕不會猜到呂貝卡又黏上誰了。」莎朗插進我對茱德的詢問。
    「誰?」
    「你認識的。」
    「不會是丹尼爾吧。」我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感。
    「不是。」
    「柯林·弗思?」
    「不是。」
   

    「湯姆?」
    「不是,想想你很熟的,結過婚的。」
    「我老爸,瑪格塔的傑雷米?」
    「你頭腦發熱啊。」
    「什麼呀,不會是傑弗雷·阿爾肯伯利吧?」
    「怎麼會。」他已經娶了尤娜,他是個同性戀。莎朗笑得前仰後合。
    「賈爾斯·班威克。」茱德突然冒出這個名字。
    「誰?」我一下子語塞。
    「賈爾斯·班威克。」莎朗加以證實。「你認識賈爾斯,跟馬克同事的那個家
伙,他在呂貝卡家自殺,你救了他一命。」
    「他欠著你的情呢。」
    「他和呂貝卡在格羅斯特陷住了,相伴相守,研讀生活教科書,這樣一來就走
到一起去了。」
    「他倆還般配。」茱德說。
    「他倆正好乾柴烈火似地湊到了一塊。」莎朗開玩笑地說。
    我們互相對視著,誰也沒開口。真為這種巧的不能再巧的事弄得目瞪口呆。
    「這個世界是瘋了。賈爾斯既不高大威猛,又沒有錢。」
    「是呀,的確。」茱德頗有同感。
    「但他不是別人的男朋友,他是呂貝卡正常認定的偶像。」
    「除非他很有錢。」
    「呂貝卡倒看得中他?」
    「那就對了,那就對了。」莎朗激動得手舞足蹈。
    「令人困惑,令人迷惘的時代。」
    「嗯,很快菲利普親王就要求我做他的女朋友,而湯姆可能會跟女王去幽會。」
我大笑不已。
    「丟開假模假樣的傑羅米,而是我們自己,親愛的女王。」莎莎不甘寂寞,緊
著湊趣道。
    真是異想天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而戴安娜王妃卻死了。」莎朗神情莊重地說。
    氣氛一下子就變了,我們緊閉雙唇,只想把這讓人震驚。無法理解的想法留在
心裡。
    「令人困惑、令人迷惘的時代。」莎朗晃著腦袋,自命不凡地說,「令人困惑,
令人迷惘的時代。」

    9月2日  星期二

    體重52.5公斤(要堅決阻擊發酵了,明天),酒6單位(未必是喝得太多),煙
27支(未必是抽得太多),卡路里6285(未必是吃得太多)
    上午8:00  寓所
    由於戴安娜之死,理查·芬奇取消了他們正在製作的《泰國攜毒女郎》(我)
節目,放了我兩天假,讓我散散心。不能與死亡達成妥協,一直在往這方面想。也
許整個英格蘭民族都會灰心喪氣。一個鼎盛時代的結束,同時又是一個嶄新時代的
開始,就像秋天,葉子落了,並不意味著死亡的降臨,而是孕育著新的生命的開端。
    決心不再重蹈覆轍,把整個生活都花在查看電話錄音留言,等待馬克來電話和
情感漩渦裡,而要保持頭腦冷靜,精力集中。
    為什麼馬克會和呂貝卡掰了,為什麼她會黏上賈爾斯·班威克,為什麼?為什
麼,他親去迪拜,是因為他仍舊愛我?為什麼他不回我電話?為什麼?為什麼?
    不管怎樣,這一切都與我不相干,我要修飾我自己,我要美容我的腿。
    去美腿,白跑一趟,美容師沒來,「因為戴安娜王妃」,接待小姐的話音裡幾
乎含著譏諷。我立即指出:我們有權利評論一個我們每個人都無法做得到的人嗎?
如這一切能教會我們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恣意妄為去對別人評頭論足。
    情緒低落,回家的路況也不暢,在通往肯辛頓宮的車道上,我們遭遇了交通大
阻塞,正常10分鐘的路,用了4倍的時間。接近阻塞時才得知,有一塊告示牌,「為
表示對戴安娜王妃的哀悼,此修路工地停14天。」
    哦,電話答錄機在閃亮。
    是馬克!他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帶點嘶啞,「布莉琪,才得到消息,很高
興你自由了,很高興,我隨後回來……」接下去一陣電流聲,電話斷了。
    10分鐘過後,電話響了。
    「哦,你好,寶貝,猜猜什麼?」
    我母親,我老媽!感到巨大的、突然而至的、狂熱的愛。
    「什麼?」我似乎熱淚盈眶。
    「在喧鬧與倉促中悄然而逝,也許在沉默裡駐紮著永久的和平。」
    停頓,長時間停頓。
    我忍不住開口:「媽?」
    「噓,寶貝,別吭聲。」
    「也許在沉默裡駐紮著永久的和平。」
    我吸了口氣,把電話夾在下巴下,繼續沖咖啡。你看我已經學會不理會別人糾
纏的重要。因為人們總是擔心無法解脫。這時手機又響了。
    想放下媽的電話,那個電話又嗡嗡作響,有個粗聲大氣的聲音,「布莉琪,如
果你不學會對付沉默,你就找不到平靜。」我在手機上按下「OK」鍵,是我老爸。
    「啊,布莉琪,」他用一種直來直去、軍隊式的腔調說,「你能不能在電話上
跟你媽好好談談,似乎能使她的病態減輕一點」
    「她的病態?」他們對我的事一點都不在乎?他們的骨肉。
    電話裡嚶嚶抽泣了起來,又有不知何故的嘩嘩聲,尖叫聲,「OK,爸,拜拜。」
我又拿起座機話筒。
    「寶貝!」媽哽咽著,用一種自哀自憐的聲音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噢,我
不能隱瞞我的家人,我的至愛親朋。」
    不想去辨別「家人」與「至愛親朋」有什麼區別,我打起精神,「哦,說吧,
別介意。」
    「你拿我怎麼辦吧。」她神經質地提高了嗓門,「生活在謊言裡,我犯了癮,
寶貝,我犯了癮。」
    我晃了晃腦袋,她怎麼會認為她犯了癮,我媽她自打1952年瑪威斯在她21歲生
日時灌醉過她後,她就從未喝過超過一杯雪莉酒的量,她的安眠藥量也是有限度的,
只在兩年一度的戲劇票友演出時,為了盡快止咳,才超點量。
    「我犯了癮。」然後又是戲劇性的停頓。
    「好了,犯癮,你到底犯了什麼癮?」
    「交朋友,」她說,「我犯了好交朋友的癮。寶貝,我是個好依賴人的人。」
    我一下子笑得頭撞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跟你爸結婚36年,我無法理解。」
    「但,媽,跟一個人結婚並不意味著……」
    「哦,不,我不是依賴你爸,我是依賴尋歡作樂。我跟你爸談過,哦,得,掛
了,不談了,該是我下決心了斷的時候了。」
    我坐在那裡,看著咖啡杯,心猿意馬。他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是她又越了
軌?
    電話又響了,是爸。
    「對不起。」
    「發生了什麼事?你跟我媽在一起嗎?」
    「哦,是呀。以一種……她又報名上了個班。」
    「你在哪裡?」
    「我們在……哦,是一種叫做……叫什麼『雨虹』……」
    還「月霽」呢,我想。
    原來,並不是我擔心爸醉酒,媽說他一天晚上出門,掉進黑湖裡,就在聖·安
妮節那天,他們去看老奶奶,把醫生叫了來,後來他們就從老奶奶家直接去戒酒中
心。
    「他們認為問題不是很嚴重,而是我一直壓抑著我的痛苦,借酒消愁,為那些
個朱利奧、惠靈頓們,計劃同時戒掉她的交友癮。」
    哦,上帝!
    想想,最好還是不讓我爸媽知道我在泰國的遭遇,等到合適的機會時再說。
    花了一整天時間,收拾住房,調整心態。一切都梳弄齊了。該發的信也發了。
茱德說得對,四個月,牆上的洞一點改觀也沒有,真是荒唐。奇怪的是,竟然沒有
人從後牆上爬上來盜竊,克瑞這個裝修工多煩,請茱德的律師給他寫了封信,你瞧
一個人面目一新,勇氣大增,什麼事不能幹?

尊敬的閣下:
    我們受布莉琪·瓊斯小姐之托。
    我們被告知我們的委託人在1997年3月5日有項合同。你同意為我們的委託人擴
展居室,報價7000鎊。
    我們的委託人已在1997年4月21日付你355鎊擴建資費,以期工程可以開始動工,
並有合約規定:在第一筆費用交付後6個星期擴建完畢。
    你在1997年4月25日開始在我們委託人寓所的牆上鑿開一個5尺XS尺的大洞,然
後數周未能有工程進展。我們的委託人試圖用電話與你聯絡,留下數份留言,你既
無回話,又無有留言。1997年4月30日,最後一次你在我們委託人外出上班之際進入
她的寓所,然後你不是繼續你同意的擴建工程,而是給牆洞罩上了一塊厚實的聚乙
烯,自從那時起,你未能返回完成擴建工程,又沒有回答我們委託人的數次電話留
言。
    你在我們委託人寓所外牆上留下的洞使屋內寒冷,不安全,不能防止盜竊。你
未能履行合同和完成擴建,已經十分清楚地表明,你違反了與我們委託人的合同規
定。你已經拒絕履行合同,這個拒絕為我們委託人接受……直接對所有損失負責……
除非我們在7天內收到你的回信,並保證補償我們委託人的損失……否則,你就要遭
受我們已受權對你的指控,指控你未加說明單方悔的。

    給他上一課,讓他知道我也有經濟頭腦,不可小瞧,不可慢待。
    好了,還得花半小時想想明天的晨會。也許可以翻翻報紙,尋找思路,然而,
遲了一點了。
    事實上,我也不想麻煩馬克·達西,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需要男人。過去男女
結合,是女人沒有男人生存不下去,而現在——哈,我有自己的住房(雖然牆上開
了個洞),有朋友,有收入,有工作(至少,工作可以保留到明天),因此,該慶
幸,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哦,有主意了,哦,上帝,性是個不錯的話題,上了年歲的人的性問題。
    也許《新工黨,新英國》上會有些可看的東西?蜜月過後,你會跟誰約會,6個
月過後你討厭他不潔身就上床嗎?幾個月沒有過性生活了(大概有6個月了吧)。嗯,
又有幾秒鐘沒過性生活了。
    也許,我會願意選擇:永遠不過性生活。
    不過性生活會怎樣,對你有好處,還是有壞處?也許,你還是喜歡讓人蓋圖章。
    不應該老是考慮性,我是犯神經病了。
    對了,新工黨,新……
    已經成了獨身主義了。
    獨身主義!新獨身主義!如果碰巧可以,可能碰巧別的很多人也可以,是不是
這就是時代潮流。
    「一下子到處少了性問題。」大約是公共新聞提醒我在什麼時候讀過《時代》
上讀過的句子,「一下子到處多了餐飲業。」同一天在《每日電文》上又有一句,
「餐飲業究竟怎麼了?」
    得,該上床了,決心明天起大早以一個全新的我投入工作。

    9月3日  星期三

    體重54公斤(嘖),卡路里4955,沒有性生活的時間14601600秒。
    早早進了辦公室,從泰國回來第一天上班希望得到新的關注和尊敬,但發現理
查·芬奇仍是老樣子:態度粗野,一支又一支吸煙,眼珠滴溜溜亂轉,嘴裡罵罵咧
咧。
    「霍,」看我走進辦公室,他說,「霍,啊哈哈,在那隻手提袋裡我們可以找
到什麼?鴉片?還是海洛因、嗎啡?可卡因?胡椒?還是大麻?哈唏唏,OKK,」他
像念禱告詞似的一連串譏笑、挖苦起來,眼睛裡閃著狡黠。他還推搡著靠近他的兩
名採訪記者,「臥倒,散開,把包拿過,拿過來。」
    得知我們的頂頭上司又發作了毒品妄想,我嫣然一笑,不去在意他。
    「哦,今天輕佻小姐,怎樣,哦!來吧,大家。布莉琪,輕佻小姐——就是剛
從獄中出來,來,開始,就開始。」
    說真的,這可不是我心裡想的,大家開始朝桌子圍了過去,從牆上掛鐘上調過
視線,忿忿地看著我。我知道已經9點20分了:晨會9點半也開不起來。並不因為我
的早到,晨會一就能早開,反而推遲了,誰之過。
    「那麼,布布布莉琪,我們有什麼辦法讓這個傷心的民族開心起來……」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所有的人則懷疑你,我想,真想拿襪子塞住他的嘴。
    他盯牢我,嘴裡囁囁嚅嚅,催促著。真有趣,桌邊在座的人都還沒有尋常的竊
笑。事實上,泰國遭遇為我贏得了同事的新的尊敬,我自然很開心。
    「在蜜月過後,《新工黨》怎麼樣?」
    理查·芬奇的頭一下子撞在桌子上,竟然打起呼嚕來了。
    「事實上,我還有個想法,」我頓了頓,又說,「關於性。」理查的耳朵豎了
起來(至少是我希望)。
    「哦?你想詳細說說嗎?——還是有所保留,因為你在緝私隊有密友?」
    「獨身主義。」我聲明。
    一時鴉雀無聲,讓人費解。
    理查·芬奇瞪著牛眼盯牢我,好像他無法相信。
    「獨身主義?」
    「獨身主義,」我沾沾自喜地點點頭,「新獨身主義。」
    「什麼——你的意思是和尚還是尼姑?」理查·芬奇說。
    「不,獨身主義。」
    「正常人不過性生活,」珀裘莉插話,不無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桌邊氣氛大不相同了。也許理查·芬奇開始注意到討論快溜邊了,沒有人再聽
他的了。
    「什麼,因為密宗教、佛教的原因?」理查竊笑道,一條腿劇烈晃動著。
    「不,不是,是正常人,像我們,長時間不過性生活,」馬特仔細地看了看他
的筆記。
    馬特朝我遞送了一眼秋波,我也同樣回敬了他一眼。
    「什麼?你們大家?你們都年輕氣盛,哦,布莉琪。」理查不相信地看著我們。
    「你們每晚上都像兔子,跳跳又蹦蹦,進去,出來,進雲又出來……」他竟然
哼唱了起來。
    桌邊的人一個個都捂著嘴笑。
    「你不也是?」
    沒有人吭聲。
    「上周誰沒過性生活?」
    大家盯牢面前的筆記本。
    「OK,上周誰過了性生活?」
    沒人舉手。
    「我倒不相信,那麼?上個月你們當中誰過了性生活?」
    珀裘莉舉起手,哈羅德也舉起了手。他在眼鏡片後朝我們所有的人沾沾自喜地
粲然一笑,或許是裝樣子,也或許只是摟摟抱抱。
    「還有你們其他的人呢……耶穌,你們都是性情中人呀,怎麼會不?是因為工
作太累?獨身主義,罷了吧!謠言有腳,因為戴安娜之死,我們靈性也沒有了。因
此,你們大家還是好自為之吧,為這一季的其餘時間[注]多出點主意。別來什麼性
不性的無稽之談了。我們下周來個熱烈大討論。」

    9月4日  星期四

    體重54.5公斤(得停下來,否則十幾天牢白坐了),想著要殺了理查·芬奇的
方法32種,考慮買黑夾克23件,沒有過性生活時間14688000秒。
    很高興又到秋季開學的日子了,覺得世界有了一點活力。去逛夜市,空手而返,
因為經濟危機。衣櫥該打理出棕色,補充進黑色。很激動,覺得今年購物還算明智,
不用恐慌,要添置的只是夾克,一個姑娘只需要這麼多的黑夾克。得從什麼地方弄
點錢。
    牛頓街,無法控制的搶購狂潮。各家商店的每件商品都有點不同。思想上盤算
了又盤算,考慮了又考慮,直到把每家商店都跑了一遍,每個價目標牌都捏弄了一
番之後,才定下來。例如,可選黑色尼龍夾克,法國康乃馨牌一件129鎊,上等的米
切爾·科絲(瘦小、緊身的)400鎊,漢恩斯的尼龍夾克只要39.99鎊,買10件漢恩
斯,才抵一件米切爾·科絲。太多的黑夾克,有限的衣櫥可能會脹破!還是不能花
這筆錢。
    也許整個形象不甚光艷,應該穿戴鮮亮一點,或者買上三套值錢的高級時裝,
整天穿著(但,扯壞了,弄污了怎麼辦?)。
    對了,冷靜。

    購物計劃:
    1.黑夾克(只一件);
    2.名牌圍巾;
    3.高腰棕色長褲;
    4.棕色工作襯衣;
    5.鞋(若干雙)。

    在鞋店,像是做噩夢。在試穿方頭高跟工作式樣鞋時,覺得對那些女孩子暑假
過後,去店裡買上學穿的鞋時,跟媽媽鬧彆扭的情景再熟悉不過了。突然想到,試
穿的這雙正是我新近才買的一雙鞋的翻版。
    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能的時尚設計師,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麼新花樣了。
更糟的是,我已經老得都搞不清什麼是十來歲女學生穿的東西,什麼是我這種年齡
穿的東西了。最終才弄清楚,而今女士們也去佳禾一類休閒店買兩件套裝了,而不
在總是身著高街的名牌,時時處處提醒人們自己年紀大了,有身份,於是,我避開
了科凱、阿戈裡斯一類名牌專賣店,閒情逸致地去了鄉村休閒[注],大挑大選了一
番。心滿意足,花錢還少,這下可以回家了。

    寓所。覺得很奇怪,空蕩蕩的,心裡想著回家時,一切都會變個樣,可等你回
家,一切依舊。希望我的生活能有所變化,但又該拿我的生活怎麼辦。
    我知道,還是吃點奶酪吧。
    如佛經上所說:有錢和尚經好念。你周圍的氣氛、事情都是由你的內在創造的。
無外乎一切怪事、壞事——泰國、丹尼爾、呂貝卡,一件件總不順心。必須重新內
心修煉,以求精神寄托,然後才能吸引安詳、寬仁、可愛、靠得住的人,如馬克·
達西。
    馬克·達西——當他回來時——會看到一個全新的布莉琪,集冷靜、精力集中,
安詳、井然有序於一身。

    9月5日  星期五

    體重55公斤,煙0支,沒有過性生活時間14774400秒。
    天大亮,一大早,你,這很重要:出其不意搶個早[注]。
    哦,收到一隻包裹,也許是件禮物。
    唔,是件禮品盒,上面有玫瑰花,也許是馬克·達西!也許他回來了。
    是只可愛的小巧的金色的短筆,上面刻有我的名字。也許來自芳妮美容店!筆
尖是紅的,也許是支唇膏。
    這就奇怪了,裡面沒有一紙說明,也許是推銷公司推銷的產品。
    但並不是唇膏,因為筆尖是硬的,也許還是圓珠筆,上面有我的名字!也許邀
請參加推展會,以此作人場證明,進一步認定是推銷公司所為——也許又出了份新
唇膏,也許是天娜的產品!——去觀賞聚會的邀請。
    管它咧,去科因斯喝咖啡去,不,當然還有巧克力蛋奶酥。
    在咖啡廳裡,把玩這件小禮品很開心,卻不知是不是圓珠筆,至少用途不明。
    後來,才在桌邊坐下,端上咖啡,夾起巧克力奶卷,突然馬克走了進來,那樣
子像是天天按時上下班,一天也沒外出過:穿著工作服,下巴刮得乾乾淨淨,有個
劃痕,用手紙擦過,看得出手紙屑殘留的痕跡。他走向外賣櫃,放下手提包,朝四
下打量,好像找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他看見了我,有那麼好一會兒,他眼裡閃
現出柔和的神色(雖然不知何故,但卻顯然是那種眼神)。他轉過身去拿咖啡,我
迫使自己更為冷靜,注意力集中。他朝我這邊走了過來,看上去有點公事公辦的樣
子。我真想朝他撲過去,伸出胳膊摟著他的脖子。
    「你好,你手裡拿的什麼?」他朝我的禮品點了點頭,沒頭沒腦地問。
    想不起來覺得是說高興、幸福,還是快樂,幾乎不假思索,我把盒子交給了他。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可能是袖珍筆吧。」
    他把袖珍筆從盒子裡拿出來,轉過來看,又轉過去看,然後像揀了塊燙手的煤
核樣,把筆丟進了盒子,「布莉琪,這不是什麼禮品筆,這是顆邪惡的子彈。」
    哦,我的耶穌啊,沒時間討論泰國、呂貝卡、愛情和別的什麼事了。
    馬克抓過一張餐巾,捏住盒子蓋,再次撥了拔那東西。
    「假如你有頭腦,你周圍的人……」我悄聲自言自語道。
    「什麼?」
    「沒什麼?」
    「坐著,別動它,這是顆子彈。」馬克說著悄悄起身,一閃身到了街上,朝左
右看了看,活像TV劇裡面的偵探。真實生活裡所有的事情,竟然讓你覺得是生活在
電視劇裡,多麼有趣,就好像是欣賞假腎清形的寫真照片,讓人想到風景明信片,
或者……
    他回來了,「布莉琪,你買單了嗎?你在幹什麼?來吧。」
    「去哪?」
    「警所。」
    上了車,有機會開腔了,謝了又謝,他為我所做的一切,談了又談他送給我的
詩,在獄中給了我多麼大的精神支持。
    「詩,什麼詩?」車拐上了肯辛頓公園路。
    「那首『假如』啊——你知道——強迫你的心,永不……哦,上帝,我真的對
不起你,讓你為我跑了那麼多路,上迪拜去,我是如此感激,我……」
    停下來等紅燈,他朝我轉過身來。
    「絕對沒什麼問題,現在就不要說什麼莫名其妙的廢話了,你已經受了驚嚇,
要靜下心來。」
    看樣子,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已是多麼的安靜,多麼的精力集中了,無須他來
告訴我,安慰我。我是想靜下心來,可是很困難,突然,整個腦子裡又裝進了一件
事:有人要殺我。
    我們到了警所,那情景跟TV劇不太相似,因為警所裡又髒又亂,無人對我們的
造訪顯出一點興趣。坐在桌子後面的那個警官,試圖讓我們去接待室等著,馬克卻
堅持讓人領我們上樓去,最終我們進了一間寬敞但很昏暗的屋子,坐了下來,但沒
有人來理我們。
    馬克讓我把在泰國的一切講給他聽,問我哈里森是否提到過誰,住在英國的,
他認識的,這包裹是否是通過正常郵局渠道來的,我回家後是否注意到有人在我周
圍出現,或尾隨。
    覺得自己真有點傻,告訴他我們是多麼信任哈里森,認為他會幫助我們,但是,
他樣子確實可愛。
    「你和莎朗最該責備的就是沒頭腦,你在獄中的表現倒很出色,我聽說。」
    雖然他的話聽上去很順耳,他是在……哦,似乎還是公事公辦的腔調,不像是
回心轉意,打算與我重修舊好的樣子。
    「你是不是該給辦公室打個電話?」他看了看表。
    我用手捏住自己的唇,想告訴他,我不在乎是否有工作,或者是否活著,反正
我已經活了20年又10年了。
    「別看上去像是吞了只蛤蟆似的,」馬克大笑道,「找個體面的說法,解釋一
下遲到的理由吧。」
    我抓起電話,撥了理查·芬奇的直線,他立即就搭上腔。
    「哦,是布莉琪啊,輕佻小姐,回來才兩天,又玩老花樣了。你在哪裡呢?那
麼,我們是在做交易呀?」
    假如你相信你自己,所有的人都懷疑你,我心裡這麼對自己說。假如你能……
    「點上蠟燭?蠟燭熄了,姑娘們!」他大喊大叫道。
    驚恐地盯著電話,弄不明白怎麼理查·芬奇總是這個樣。我倒與前不一樣,他
是否毒癮纏身,情緒時好時壞。
    「讓我來。」馬克說。
    「不,我有我自己的權利。」我抓過電話,咬牙切齒道。
    「當然,當然,親愛的,只是不能由你說了算。」馬克嘀咕道。
    親愛的,他稱呼我親愛的!
    「布莉琪,又睡著啦?你在哪裡?」理查·芬奇在電話裡催問。
    「我在警所。」
    「哦,太好啦,太妙了,又翻老賬了,說來聽聽?」他半開玩笑半幸災樂禍地
說。
    「我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哦,哦!那是個好消息,一分鐘之後你還會受到來自於我的死亡威脅呢。哈
哈,警察局,嗯?我就喜歡這情景,我們製作公司的一個漂亮的、老實巴交的、不
吸毒的、受人尊敬的僱員。」
    冷嘲熱諷,夠了,受夠了。我抽了口冷氣。
    「理查,」我咬了咬牙,「得了,不要烏鴉嘲笑喜鵲黑了,再說我又沒吸毒,
沒有劣跡。不像你,總之,我不會回來了,再見。」我放下電話,略略沉吟了一下,
才想起經濟透支的事。神秘蘑菇,如果沒有毒品牽涉進去,只是天生的蘑菇,該多
好呀。
    就在這時,一個警察出現了,他匆匆走過,沒拿我們當回事。馬克用拳頭「通」
砸了一下桌子,「看看,我們有位姑娘收到一顆子彈,上面有她的名字,有人過問
嗎?」
    那個警察停了下來,看了看,「明天舉行葬禮,我們在肯塞爾台地還有身上插
著刀的咧,我的意思是,有個人已經被謀殺了。」他甕聲甕氣回了馬克一句,扭著
頭,哧溜一下就竄了。
    10分鐘之後,一個警探拎著一隻手提電腦進來了,看樣子他是來應付我們的。
    「你們好,我叫迪·科比。」他跟我們打招呼,眼睛卻看著他的電腦,過了一
會兒,朝我揚了揚眉。
    「這是泰國卷宗,我帶來的?」馬克從警探身後看過去。「哦,我知道……那
事發生在……」
    「哦,好了。」警探說。
    「哦,不,不,那是塊臭排骨。」馬克說。
    警探奇怪地看了看馬克。
    「那是我媽遺留在購物單裡的,已經開始腐爛發臭了。」我解釋說。
    「你看?那裡?對了,這裡就是泰國報告。」馬克朝那份表格傾下身去。
    警探展開雙臂掩護著那份表格,像是怕馬克抄襲他的家庭作業似的。就在這時,
電話響了,迪·科比接聽電話。
    「好的,我要乘坐警車走肯辛頓高架,好的,靠阿爾巴特大廈附近,落葬時,
我要表示一下我最後的敬意,」他的語氣讓人惱火,「那個該死的迪·羅根在那裡
幹什麼?OK,好的,白金漢宮,那麼,什麼?」
    「那個報告關於哈里森說了些什麼?」我悄聲問。
    「吉德,哈里森·吉德,他這樣稱呼他自己,是嗎?」馬克譏笑道,「實際上
叫羅根·戴衛。」
    「OK,那麼,海德公園的拐角吧,但,我要在人群的前面,對不起了,」迪·
科比放下電話,顯出要對我們做出些效率補償似地,格外慇勤地解釋說,「羅根·
戴衛是個關鍵人物了,不是嗎?」那樣子很像我上班遲到以後的表現。
    「我會覺得很驚訝,是否由他本人安排了一切,而不是阿拉伯販毒集團。」
    「哦,各種可能都有。」
    很不耐煩馬克在我頭頂上與那警探有一搭設一搭地閒扯,拿我當聾子、啞巴。
    「對不起,我可以參與你們的交談嗎?」我忍不住了。
    「當然,只要你不烏鴉嘲笑喜鵲黑。」
    那個警探看看他,又望望我,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他可以派別的人送,我
猜想,但似乎也不太可能,甚至有點犯傻,考慮到……」
    「哦,對了,萬一是這種情況,對不起,」迪·科比又拿起電話,「對,嗯,
告訴哈羅路,他們線上已安排了兩輛車,不,我要見到棺材,才進行下一步。是的,
嗯,告訴雷明頓就出發,對不起,閣下。」他放下電話,自在地笑了笑。
    「萬一是這樣情況……」我說。
    「是的,這是不可能的,一個人有認真的意圖會廣而告之……」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立刻槍殺她,對嗎?」馬克說。
    哦,上帝。
    一小時過後郵包被送去技術鑒定,錄指紋,驗DNA指數,我仍舊在接受詢問。
    「在泰國遇到的人當中有誰會記恨你,一個婚外戀,遭拒絕,也許吧?年輕女
士?」
    很樂意被稱之為「年輕女士」,你知道,也許並不年輕。
    「布莉琪!注意,是否有人要傷害你?」馬克說。
    「有許多人傷害過我,」我晃著腦袋,「理查·芬奇、丹尼爾——但我認為他
倆誰也不至於這麼做。」我不確定地說。
    丹尼爾會認為我一直談論那晚約會吃飯的情形,他惱火被我拒絕?當然,那是
有點過激,但也許莎朗說得對,男性無能就動粗。
    「布莉琪,」馬克輕聲慢語地說,「你想到什麼就跟迪·科比說。」
    很尷尬,但還是一五一十將那晚情形講了出來,迪·科比做了詳細記錄,臉上
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馬克沒說什麼,只是看上去很氣憤,注意到警探不斷朝他遞
眼色,制止他。
    「你還跟哪些下流坯打過交道?」迪·科比問。
    「惟一的一個我能想起來的就是傑弗雷叔叔的小跟班,但這也很荒唐,因為那
個跟班並不認識我。」
    「你打算搬出你的住處嗎?你可以去哪裡?」
    「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馬克突然說,我的心跳了起來,「我有空置房間,」
他又加了一句。
    「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警探暗示馬克離開,馬克略加沉吟,隨後說,
「當然,」轉身走了出去。
    「我不能確信與馬克先生住一起是明智的選擇,小姐。」警探朝門口看了看。
    「是的,是的,你也許對的。」我認為他倒像是個父親,在乎我的利益。作為
一個男人,他這樣暗示我,是說我應該保持點神秘感,不是輕易就能到手的,要讓
馬克總有點想法。我記住這一招還從未玩過。
    「你跟達西先生過去的關係怎樣?」
    哦,我開始又倒出了另一個故事。
    迪·科比似信非信。門開了,這時,他正好在說,「如此說來,達西先生只是
碰巧在咖啡廳裡,是嗎?你就在那裡,早晨收到的子彈嗎?」
    馬克走到我們面前。
    「OK」,他惱火地說,「按我的手印,驗我的DNA,讓我們跳出這個是非因。」
他看著我像是說,「你就是肇事的根源。」
    「哦,我可不是說你,先生,」警探急忙解釋說,「我們只是先要排除掉那些……」
    「對了,對了,讓我們跳出是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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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好事多磨的鴛夢重溫


    9月5日  星期五(還是)

    體重55公斤,沒有過性生活的時間:管它咧。接到死亡威脅之後仍然活著的時
間:34800秒(很好)
    在莎朗家,看著窗外。不可能是馬克·達西,警探的推斷真是荒唐。不可能的,
肯定與哈里森·吉德有關係。我想,他很可能在這裡有一幫子同夥,我斷了他們的
財路,他們沒有收到藥,失望之極,狗急跳牆。要不是丹尼爾?但可以肯定他不會
幹這種事的。也許,是某個街頭流氓,但哪個街頭流氓知道我的名字和地址?有人
要殺了我。誰會招麻煩去破費買顆子彈,還要刻上我的名字。
    得保持冷靜,冷靜,冷靜,得保持頭腦冷靜,當所有的人……奇怪他們是否有
庫凱牌防彈背心?
    希望莎朗快點回來,在她家,我是生來乍到,無所適從。莎朗的屋子小,什麼
時候都顯得凌亂,特別是現在,地面上每一平方寸你都可能踩到一隻胸罩,或者一
只腳踢到一隻高腰靴,另一隻腳上可能會纏上一隻購物袋,或者羊毛內衣裡抖落出
一隻令人忍俊不禁的臥房拖鞋來,真是亂套了,要找個空地方,躺倒下來,難。
    在他們帶走馬克後,迪·科比再次告誡我不要待在我的寓所裡,他領我回去,
收拾了細軟,麻煩的是沒什麼合適的去處。媽和爸仍在戒酒中心,湯姆的房子雖然
空著卻聯繫不上他,因為沒有他在舊金山的電話號碼。試著找正在上班的茱德和莎
朗,她倆碰巧外出吃午飯去了。
    真是可怕,往可聯繫的電話上留言,警探們則在我屋裡搜索,錄取指紋,偵查
線索。
    「牆上這洞是怎麼回事,小姐?」一個警探問。他們到處搬弄,到處翻揀,弄
得屋裡灰塵飛揚。
    「哦,這洞嗎,唔,留下來的。」我含糊其辭地回答。這時電話響了。是莎朗
告訴我可以去她那裡,還告訴我藏鑰匙的地方。
    想想,也該小睡一會兒了。
    晚11:45
    希望夜裡不要一直睡不著,雖然看到茱德和莎朗在屋裡像嬰兒一樣睡得甜甜美
美,甚感安慰。她倆下班回來,我們分吃了比薩,我早早就睡下了。馬克·達西既
沒來電話也沒來留言。警方給我一個緊急報警器。看上去很不錯,是個小盒子式的
遙控裝置。我心想只要我一按,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警察就會衝進來救我!!!嗯
嗯,好不美妙……想……很困……

    9月6日  星期六

    體重57公斤,煙10支,酒3單位,卡路里4255(很可能還能活下去,好好享受生
活),沒過性生活的時間16005124000秒(肯定有,所以要採取點行動)》
    我、茱德和莎朗一整天都在看電視直播戴安娜的葬禮。我們看法一致,這葬禮
很像你朋友中的一個人的葬禮,只是氣派非凡。葬禮過後,你好像會覺得是已經受
盡磨難,終於舒了口氣,因而心情由壓抑變得輕鬆。他們設法把一切擺佈得妥妥帖
帖,因而,可以說這件事就這麼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地了結了[注]。似乎當權者已
經記取了教訓,終於,我們的國家又可以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整件事很像是莎士比亞悲劇式的,或者像古代宮殿傳說。一直在為白天的愚蠢
的TV節目費時間,覺得汗顏,我們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評論戴安娜的頭髮。想要改
變生活。如果王室可以改變,我也能改變。
    然而,現在覺得有點孤獨。茱德和莎朗上商場去了,她們說她們問得難忍。我
們試著給警所打電話,因為警所規定沒有警察跟著,不允許我外出。45分鐘之後,
我們在總調度台聯繫上一位女警官,她說現在誰也沒有空。只得對茱德和莎朗說,
你們去吧,我不介意,只要帶塊比薩餅回來就行了。啊,電話。
   

    「哦,你好,寶貝,我是媽咪。」
    媽咪!她以為我會摟著她,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大哭一場咧。
    「你在哪裡,媽?」我說。
    「哦,我已經出來了,寶貝。」
    我腦子裡還以為她會告訴我,她要跟傑弗雷叔叔結婚,不過性生活,各自與同
性相戀,只是持有婚姻的名分。
    「我們回家了,一切都解決了,爸也快好了,我竟然不知道,他躲在園藝棚裡
喝酒,那麼長時間,我還以為他在擺弄西紅柿[注]。提醒你注意噢,戈頓·戈默肖
爾就幹過這種事,你知道的,他妻子喬對此一無所知。這是一種病態,現在醫生認
為。你覺得葬禮怎麼樣?」
    「很不錯哇,」我說,「下一步怎麼辦?」
    「哦,寶貝……」她欲打開話匣子,「咳」了一聲,爸在電話上發話了。
    「哦,你好,寶貝,我已經不饞酒了,他們一直在趕帕姆走,別一天到晚待在
那裡。」
    「為什麼?」我眼前隱約出現媽在18歲時犯了毒癮的幻覺。
    他含糊不清地說,「他們說她太正常了,讓我從頭細說吧。」
    「說實在的,寶貝,花掉一個人大把大把的錢去買一大堆完完全全的胡說八道
[注],真是再愚蠢不過。花了錢買他們的教訓,說的都是盡人皆知的大道理。」
    「什麼大道理?」
    「哦,別掛斷,我去翻翻煮著的雞。」
    我把電話從耳朵旁拿開,盡量不去想那是什麼樣的一盤菜,會用得上一隻肚皮
朝上的雞[注]。
    「可怕,我們去了那裡。」
    「他們跟你們說些什麼?」
    「哦,上午我們必須圍成一圈,坐在一起,盡說些傻話。」
    「像……?」
    「哦,就是!你知道,我叫帕姆,曾是幹什麼的!」
    什麼話?我想……曾是?瘋了嗎?做噩夢嗎?精神折磨嗎?
    「他們出口就是:『今天我對自己很有信心,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說
了一遍又一遍。我是想說,真的,寶貝,如果一個人對他自己沒有信心,他們就哪
裡也不會去,是不是?」媽朗朗大笑了起來,「就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我不知道!
為什麼一個人要在意別人對他怎麼看?」
    我不無擔憂地看了看左右,「你是怎麼表態的?」
    「哦,沒允許我發言,哦,至少我是準備了的,寶貝。」
    「什麼?你準備好說些什麼?」
    聽到我爸在她身後的哈哈大笑,他的聲音聽上去心情很愉快,「告訴她,帕姆。」
    「哦,好吧,我想要說,我不允許自己過於自信,以至於閉眼不顧事實,今天
我會像認識我的財富一樣認識我的錯誤!我的意思是說,這種事實真是荒唐,寶貝。
總之,得掛了,有事情了,我星期一去看你。」
    「什麼?」
    「別說什麼,請再說一遍,寶貝,我替你預約了,去杜班漢姆去染頭髮,我跟
你說過,4點鐘。」
    「但是……」我想說,她沒跟我說過,她什麼時候跟我說過的?1月份?
    「得走了,寶貝,有客人來了。」

    9月7日  星期日

    體重57公斤+0.5公斤,沒有胸罩、鞋子、食品、瓶子、包裝袋、口紅套的地面
0平方。
    好哇,又過了一天,還沒死。可怕的夜晚,跟媽在電話聊了一陣過後,覺得特
別累,查看了所有的門都鎖上了。在莎朗晾著的短褲與內衣下爬了過去,躲開那些
扔得東一件西一件的東西,上床睡下。沒聽見她們進來,午夜醒來,發現她們已睡
著了,當真就陷在這裡了。麻煩的是夜間醒來,只能躺在那裡瞪著天花板發呆,才
不至於碰倒什麼吵醒她們。
    哦,電話,最好是快抓起聽筒別把她們驚醒。
    「好了,她們已經認識到我不是有謀殺企圖的追求者。」
    啊哈,是馬克·達西。
    「你好嗎?」他關切地問,鑒於這種情形,他受我的牽累了。原來他被置留在
警所7個小時,「我給他們打電話,但他們就是不告訴我你在哪裡,直到他們證實了
我的清白。」
    很開心地笑了笑,但最終還是小聲告訴他在狹窄的莎朗家。
    「哦,我表過態的,來跟我住在一起,我這裡有的是空房間。」
    希望他不會那麼健忘,不要我了。似乎已經轉變為純精神的友誼。從莎朗與西
蒙的關係,可知道一旦開了頭,要想擺脫是多麼不可能。因為僅有一點性暗示就可
能使得各自「褻瀆了友誼」。
    正在這時,茱德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弄翻了一堆鞋盒,嘩啦傾倒出一堆什
物,珠鏈、耳墜、化妝品,還有一杯咖啡倒進了我的提包,我深歎了一口氣。
    「謝謝了,」我悄聲對著話筒說,「我很樂意。」
    晚11:45  馬克·達西家
    哦,天,不要太好喲。我獨自一人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四下一片潔白。除
了一張白色的大床、白色的帳幔、寬大的白椅子,其他什麼也沒有。這裡真是令人
心慌,空空曠曠的宮殿甚至一點吃的都沒有。似乎做每一件事都要動動腦筋,開個
電門呀,用次洗手間呀,還要裝模裝樣,熟門熟路的樣子,覺得像被放在冰箱裡。
    一夜輾轉反側,瞇著了,又醒過來,敲敲枕頭,把自己的身子放放平,就像坐
在飛機上,突然感到飛機一下子降下50尺,弄不清楚是出事了,還是正常,一個念
頭就是想法子逃生。馬克今天必須去上班,即使星期日也不得閒,因為星期五談了
一整天。莎朗和茱德來看我,她們帶來了《傲慢與偏見》VCD,我們一邊聊天,一邊
翻看雜誌,漏看了柯林·弗思從湖裡爬上來那一節。然後茱德和莎朗在屋子裡四下
走動,嘻嘻哈哈,我直犯困,等我睡醒,她們已經走了。
    馬克9點鐘回來,帶回一份外賣餐,兩人分吃了。本來非常希望重新敘舊,但注
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艱難處境,沒讓他發現我想跟他上床,或者讓他以為我是以某
種方式待在他家裡,只是作為警所安插給他的。最後我們倆很正式地、生硬地談了
談,就像藍彼得康復中心的醫生和病人的關係。
    希望這會兒他會進來,如此靠近於他,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想要觸摸他。也許
我應該說些什麼,五味子醬瓶一打開,就難收拾了。我告訴他我有什麼樣的感覺,
可他又不想重修舊好,而我們還得在一個屋頂下住下去,那會是件多麼難堪的情形。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了。
    哦,上帝,也許,馬克是有殺我的念頭。也許他就要進來,來射殺我,這間純
白的屋子裡會血流滿地,像處女血,只是我已經不是處女,但我認定獨身了。
    沒必要那樣想,他當然不會幹殺人的事,至少我有個緊急報警器。很害怕,睡
不著,馬克可能下樓來了,可能光著身子,唔,唔,希望他下樓來,想向他撲過去。
沒有過性生活的時間……很難計算。
    也許他就要走近了,也許聽見了他在樓梯上的腳步聲,門會悄悄被推開,他會
悄悄坐到床邊——光著身子——哦,上帝,我犯癡了。
    要是能像媽媽那樣,充滿自信,不在乎別人怎麼想,該有多好,但你知道別人
怎麼算計,還能充滿自信,還能不在乎,要有多難。他們在算計著怎樣殺掉你。

    9月8日  星期一

    體重58公斤(嚴重了),被警察抓獲的死亡恫嚇犯0個(不很好),沒過性生活
的時間15033600秒(災難性的危機)。
    馬克·達西家廚房
    沒來由地竟嚥下一大團奶酪,再來計算卡路里。
    哦,該死,一盎司100卡,一盒有8盎司,先前已經吃掉了一些——就算去掉兩
盎司吧——也還吃剩一點,毛估也有500卡,30秒鐘就吞進去500卡喲,這還了得。
也許想吃出病來,弄得情緒低落些,以顯得對戴安娜王妃的尊敬,好笑!為什麼會
有這種無趣的想法?很可能吃掉所剩就能在眼下的悲劇中添上一筆。
    想想還是得接受醫生的論斷,節食起不了作用,因為你的身體說餓就餓,餓了
就鬧著要吃,看見食物就會像饕客一樣狼吞虎嚥。每天早上醒來驚恐地發現自己又
胖了,又身處新地方,惶惶不安。
    與馬克面對仍舊覺得尷尬,心神不定。今早我下樓去,他已經上班去了(不足
為怪,此時已是午飯時分),但他留下一張條子,上面寫著,「讓我覺得有家的樣
子。」想找個人談談心,找誰呢?人人都在工作。這裡如此寧靜,讓我心慌。
    看,這下好了。毫無疑問,沒了工作,沒有錢,沒有朋友,住房牆上還有一個
洞,有了洞也回不去,跟一個愛得神魂顛倒的男人住在一起,頂著管家的名分,屋
子整個像只冰箱,一層一層從上到下一片潔白,還有人要殺了我,可以肯定,命懸
旦夕。
    當真要找我媽了。
    給警所打了電話,讓他們派人送我去迪班漢姆咖啡廳。
    媽覺得好生奇怪,似乎有點,最終還是答應來見我。
    媽比談好的時間晚到了10分鐘,看得出,從頭到腳刻意修飾過了,頭髮蓬鬆,
面色光彩照人,帶了差不多15只手提袋。
    「你是絕對猜不到的,寶貝,」她一坐下來,就打開了話匣子,把其他購物者
唬得提袋便走。
    「什麼呀?」我雙手顫顫地捧著咖啡杯。
    「傑弗雷告訴尤娜他是個『同性戀』。然而,事實上他並不是,寶貝,他還是
個『異性戀』,要不他們也不會有吉和阿里森了。總之,尤娜說她一點也不為之操
心,由他去。吉蓮·羅伯森嫁了好幾年,很般配的,跟你說噢,他們到底還是掰了,
因為他是不知道羅曼·米頓的老婆死了——你認識的,羅曼在學校裡當過董事長的,
不是嗎?結果,吉蓮……哦,布莉琪,布莉琪,你這是怎麼啦?」
    這下她得知我遭了什麼樣的罪,變得和顏悅色,特別體貼起來,她把手提袋寄
存在侍者那裡,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大包手紙,領我走出咖啡廳,去了店面樓梯間,
找個地方,坐了下來,讓我把一切原原本本講給她聽。
    這一回,是她一生中最為認真的一次聽別人講話了,等我說完,她用胳膊摟住
我,讓我覺得此刻她才真像個媽。她緊緊擁抱著我,「你一直都很勇敢,寶貝,我
為你感到驕傲。」她在我耳邊悄聲說,讓我覺得莫大的安慰。
    覺得好受多了,最終,她直起身,搓了搓手。
    「來吧,讓我們想想下一步怎麼辦,我要找警探談談,爭取盡快把他查出來。
從星期五到現在那個人居然還能逍遙法外,真是荒唐。他們抓他花的時間也太長了。
他們都在幹什麼?團團轉?哦,別擔心,我有辦法對付警察。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搬
回家來和我們一起住。但是,我認為你應該跟馬克住在一起。」
    「我跟男人沒希望。」
    「胡說,寶貝,說真話,難怪你這丫頭泡不上男朋友,如果你總這麼一本正經,
除非他是詹姆斯·邦德,否則,誰敢惹你。光知道坐在屋子裡犯愁,對男人沒吸引
力。哦,你看這時間過的,來吧,約好去給你染髮,要遲到了。」
    10分鐘過後,我又坐在一間馬克·達西家式的白房間裡,圍著白袍子,頭上裹
著白毛巾,身邊是媽,還有一個叫瑪麗的髮型師。
    「我不知道你到哪裡學來的這一套理論,就試試櫻桃紅吧,瑪麗。」
    「不是我,這是社會思潮。」我忿忿地說。女性打單身,是因為她們能夠養活
自己了,她們有自己的職業,她們年齡大,男人又嫌乎她們,當她們翻新舊輪胎,
不中用了,男人又去追捧更年輕的了。
    「說真的,寶貝,不中用!誰都知道你是個出名的電視節目主持人,電影上盡
會說些胡說八道的話。」
    「不,不對。」
    「得,不中用,他們可能編造出個理由,但實在又編不出,他們就要找個女人
玩玩,逢場作戲。聽說過榮格嗎,他不顧名譽,離了安冬妮,去泡女秘書,當然,
那是因為她豐滿。6個月過後他去求安冬妮回頭,安冬妮才不理他咧……」
    「但是…」
    「莎曼莎,她就叫這怪名字,胖得像加起來的兩隻啤酒桶。還有珍·道森,她
嫁給了比爾,你認識道森嗎,那個食品店老闆?比爾死後,珍嫁給了個小伙子,只
有她一半年紀,他對她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絕對忠心,比爾沒留下什麼財產,
你知道的,賣肉也賺不了什麼錢。」
    「但如果你是個講男女平等的,你就不應該需要……」
    「講男女平等又有多麼傻,寶貝,任何一個有一點點明智的人都知道,我們是
優秀的人,惟一的弱點是……」
    「媽!」
    「——他們認為他們退休了,該享清福了,什麼家務活也不想做了,來,看這
裡,瑪麗。」
    「我喜歡珊瑚色。」瑪麗辯解說。
    「哦,確實,原不用去工作,他們不想去購物,你就去。」
    「我說不准!你似乎會突發奇想,想雇個印地安廚娘來家干雜活,你還不得不
手把手教她們。我跟你爸結婚時,每晚去橋牌俱樂部,每晚去噢,那時,他抽煙。」
    可憐的老爸,我想,瑪麗拿一隻粉紅色的樣片在鏡中比對我的臉,媽又拿了塊
淡紫的去襯托。
    「男人不想別人對他們指手畫腳,他們要你無能,這樣他們才好追求你……」
我說。
    媽歎了口氣,「爸和我送你一周又一周去上主日學校[注],又有什麼用,你做
什麼事都不知道思前想後,你就堅持你的觀點,回去找馬克……」
    「不起作用,帕姆,她是冰人。」
    「她熱著呢,我心裡有數,我跟你說,回頭你還是去馬克家……」
    「但真是好可怕,我們彼此客客氣氣,正兒八經,我看上去像個洗碗機……」
    「哦,好了,這個問題解決了,你的頭髮不是染過了嗎?看上去你也沒多大不
同,不是嗎,瑪麗,只不過你得真實一點。」
    「那就對了。」瑪麗燦爛一笑,那樣子很討人喜歡。
    「真實?」
    「哦,你知道的,寶貝,就像尤娜給你讀過的那本《乖乖兔》,你最喜歡的,
我跟你爸去修油箱,你還記得嗎?那,來,看看。」
    「你知道嗎,帕姆,我認為你是對的,她心裡熱著咧。」
    「我不跟你說過嗎?」
    「哦,是的,帕姆,有我咧,我會把她這個冰人化了的!看看吧,看看吧?」

    9月9日  星期二

    晨2:00在床上,獨自一人,馬克家
    似乎在這白房子裡已經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從迪班漢姆回家的路上,跟警察一起,開車走迷了路,好不荒唐。因而對警察
說,從小就受爸媽和老師教育,迷了路,問警察,但,不知怎的,他竟然沒聽得出
我這話裡的幽默。最終找到了馬克家,午夜醒過來,發現屋子黑壓壓一片,馬克臥
室門關了。
    到樓下給自己沖一杯茶,在廚房裡面看了一會兒電視,但不知馬克是否回來了,
還是與人有約出外未歸,或者會帶了她一同回來,我會不會被當成羅切斯特先生的
瘋太太正在喝茶?[注]
    一直在回想媽說的話:真實一點,乖乖兔(雖然在這間屋子裡就遇到過兔子的
麻煩),我最喜歡的書,她特別聲明——哪一本,我怎麼一點印象沒有——是不是
關於小孩子不知怎樣地得到一件玩具,覺得這件玩具比其他任何一件都好,愛不釋
手,玩具被玩得很破舊了,小孩子還是認為那是件世上最漂亮的玩具,捨不得丟棄。
    「當人們真的彼此相愛時,真實會起作用的,」媽在迪班漢姆的電梯上附在我
耳邊這麼說,「像是承認她有過什麼隱情,但是,寶貝,事情是這樣,一個有敏銳
理智的人不一定碰得到,如果他們丟掉真實他們就可能丟手,他們草率行事他們就
可能不得長久,你得勇敢堅持,讓另一個人去瞭解你的為人,你的感受。」電梯在
女浴室樓層停了下來,「哦哈,多有趣哇,是不是!」她突然掉轉聲調,三個身著
艷麗浴裙的女士嚇得縮成一團。她們的大小提袋一溜排開,幾十隻之多。「你瞧,
我就知道你心裡熱著咧。」
    她說的完全正確,我是否跟一個男人說過,讓他離我遠遠的。這,沒影子的事
嘛——我在此時此刻的感受:

    1.孤獨、疲憊、懼怕、悲哀、迷惘,性慾極其冷淡。
    2.醜陋,頭髮堆得像懸崖,臉上抹得像峭壁。
    3.迷惘、悲哀,不知馬克是否還喜歡我,又不敢貿然去問。
    4.很愛馬克。
    5.不想上床睜眼躺著,想自己解決一切難題。
    6.覺得很可怕,很驚訝,沒過性生活的時間競然有15120000秒了。

    總結一下,怎麼就成個孤獨的、醜陋的、傷心的、沒人要的廢物呢。磕磕,引
人注目,動人心魄,我他媽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真想喝杯酒,下樓去,不會有酒,
但可能有茶,除非酒櫃沒鎖,我是想喝個一醉方休。
    悄悄下樓,模進廚房,沒開燈,因為摸不著開關。走進他臥室時,心裡希望有
點腳步聲能把他弄醒,但卻未能如願。繼續往樓下走,然而卻驚呆了。前面一個男
人的身影,朝我這邊過來。是個男人——一個大個子男人——發出尖叫。這功夫才
能認出是馬克——赤裸著身子!他也在尖叫,叫得比我凶。尖叫,帶一種絕望的,
恐怖的;尖叫,半夢半醒似的,好像撞上了他這輩子碰到過的最可怕的大頭鬼。
    哇,了不起,我想,「真實」,這就是我,他看到的一個真實的我,雞窩似的
頭髮,臉上沒有一絲粉彩。
    「是我,是布莉琪。」
    我想他甚至可能還會尖叫,卻不然,他在樓梯上坐了下來,一個勁地搖著腦袋,
「哦,哦,」他竭力深吸了一口氣,「哦」
    他看上去如此脆弱,坐在那裡如此無情,不由得我一下子坐在了他的身旁,伸
出胳膊摟著他,把他向我跟前攏過來。
    「哦,上帝,」他枕著我的睡衣,「我魂兒嚇丟了。」
    突然讓我十分有趣——我是想說,讓前任女友嚇丟了魂實實在在有趣。他也大
笑了起來。
    「哦,上帝,沒男人氣概,是不是,夜裡男人也膽怯,我還以為你就是那個殺
手咧。」
    我撫著他的頭髮,吻著他的肩腫,那地方的皮膚圓潤光滑,我告訴了他我的感
受,我真真實實的感受。奇跡出現了,我一說完,他就對我說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我們手挽手下樓,摸索著去廚房。極其困難地找出放咖啡和牛奶的那只不銹鋼
儲藏櫃。
    我們靠著電爐,緊握著奶杯,想讓自己覺得暖和一些。「你看,事情是這樣,
我給了你一張便條,你沒有回音,我以為這事就算完了,我不想讓你覺得有任何壓
力,我——」
    「等等,等等,什麼便條?」
    「那天詩歌朗誦時,我給你的便條,在我臨走之前。」
    「那是你爸念的詩『假如』。」
    真是難以置信。原來馬克碰倒藍玻璃海豚之前,他不是在寫遺囑,而是在給我
寫便條。
    「是我母親說的,惟一該做的事就是對自己人的感情要真誠。」他說。
    哇哈,真佩服這些年長者!便條是告訴我他仍然愛著我,他沒跟呂貝卡拍拖,
如果我還像原先那樣愛他,應該給他打電話,否則他就不會再來煩我,但仍然是我
的朋友。
    「那麼你為什麼離我而去,跟她走得那樣近?」
    「沒有,不是我離開你,而是你離開了我,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人們覺得我
跟呂貝卡走到了一起,直到我去了她家夏日別墅,發現自己跟她在一間屋的時候。」
    「但是……那麼……如此說來你沒跟她睡在一起?」
    確實舒了一口氣,他並沒有卑鄙到穿著我送的紐卡聯隊短褲去跟呂貝卡鬼混。
    「哦,那天晚上。」他目光向下,語無倫次地。
    「什麼?」我又要跳腳了。
    我是想說,人,終究是人,我是客人,要講禮貌。
    我開始一個勁敲打他的頭。
    「正如莎朗所說,男人都有這種慾望,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他在竭力躲
避我的擊打,「她老是邀請我去這裡,去那裡,晚宴呀,孩子生日宴呀,還有欄養
動物呀,過節呀——」
    「得,得,你就一點不為她動心。」
    「哦,她是個讓人動心的姑娘,一直都覺得奇怪,如果……」他不再「呵呵」
笑了,拖過我的手,把我拉進他懷裡。
    「每次,每次,我都希望你會在場,那天晚在格羅斯特,知道你離我有50英尺。」
    「200米以外,住傭人間。」
    「當時我想,你在哪裡呆多久,我也就打算呆多久直到你離去。」
    幸好他仍然擁緊了我,使我不能對他揮拳。後來他又說這房子沒有我就太大了,
太冷了,太孤獨了。他確實喜歡在我的住處,覺得那裡格外溫馨。他說他愛我,他
也說不准為什麼,但沒有我就樂趣全無,後來……上帝,石板地面真涼。
    我們上樓去了他的房間,注意到他床邊有一小堆書。「那是什麼?」我不相信
自己的眼睛,《怎樣去愛,怎樣失去愛但卻能保持自尊?》、《怎樣贏回你愛的女
人》、《女人想要什麼》。《火星和金星有個約會》。
    「哦。」他有點不好意思。
    「你這臭東西!我把我的全扔了。」我又拔出了拳頭,一記拳頭引起了下一場
擁吻。像似全解決了!!!
    唔,很喜歡看他熟睡的樣子。
    希望他即刻醒來。
    確實不想弄醒他,也許他自己會從夢中醒來。
    突然,馬克一下子屈身坐起來,看著我。以為他會叫我走開,並且尖聲叫嚷起
來。但他只是睡意朦朧地笑了笑,又倒了下去並且猛然把我拉進他懷裡。
    「對不起。」我後來說。
    「是的,你這個小東西,你應該對不起。」他甜心蜜意地喃喃道,「為什麼呢?」
    「看著你,把你看醒了。」
    「你知道什麼呀?我巴不得咧。」
    結果又在床上賴了好久。那種感覺好極了,馬克沒有約會要赴,我也沒有,怕
是這下半輩子都沒有了。然而電話卻在我們親熱著的節骨眼上響了起來。
    「別接,別接。」馬克一迭聲阻止我,答錄機卻嗡嗡發作了:
    「布莉琪,我是理查·芬奇。我們正在做新獨身主義的節目。我們正在找一個
很有個性的年輕婦女,6個月沒過性生活,沒有性歡樂。原定找個上年歲的,但她又
扮不成少婦樣,所以我們考慮你,布莉琪,接電話呀。我知道你在那裡,你的好朋
友莎朗告訴我的。布莉琪,布布布莉琪,布莉莉琪淇淇!」
    馬克的動作停了下來,揚了揚眉梢,提起電話,對著話筒含混地回了一句,
「她就來,閣下。」然後就把話筒擱到盛滿水的水杯裡去了。

    9月12日  星期五

    沒過性生活的時間0分鐘(萬歲!)
    溫馨浪漫,夢遊似的日子。興高采烈與馬克去了超市,他不停地把家用雜品往
推車上放,黑莓醬、奶油醬、酸奶杯、雞大腿,標籤上還加了註:特肥。
    一算賬98.70鎊。
    「難以置信。」他掏出信用卡,一個勁地搖頭。
    「我就知道,你要我分攤嗎?」
    「上帝,不是,只是數字驚人,這麼多東西可以對付多久?」
    我疑疑惑惑地看了一眼推車說,「差不多一周吧。」
    「但難以置信,驚人。」
    「什麼?」
    「哦,才不到100鎊,比在『假日飯店』吃頓晚餐還便宜!」
    和馬克一起做好了雞,他樂得團團轉。
    「我是想說這麼過一周感覺真好,普通百姓都是這麼過的。他們上班,下班,
回家,家裡還有別的人。他們聊天,看電視,做飯,這種生活讓人心動。」
    「是呀。」我對他左看右看,他該不會是在說瘋話吧。
    我是想說,我曾衝向電話答錄機,看是否有人在乎我的存在;我曾帶著一本書
坐在某個飯店裡,想到我可能會孤獨死去。
    「三個星期之後才被人發現,已被食人族吃了一半。」
    「就是,就是!」他看著我,就好像我倆同時遭了電擊。
    「你可以等一會兒嗎?」
    「當然,嗯,為什麼?」
    就一會兒。
    衝上樓去給莎朗打電話,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告訴她,也許在戰略上他們還不是
我們的不可調和的對立面,而跟我們一樣[注]。這時樓下電話又響了。
    聽見馬克接了電話,想是一時多半會說不完,給莎朗的電話打不了,最終想想,
「欠考慮」,就轉身下樓進廚房了。
    「是找你的,」他把電話遞了過來,「他們找到他了。」
    覺得像是有人對我當胸一拳。馬克握著我的手,我握著電話,激動得身體發顫。
    「你好,布莉琪嗎,我是迪·科比,我們在子彈上排出了疑點,我們用郵票與
刻字做DNA配合。」
    「誰幹的?」我悄聲問。
    「克瑞·威爾肖這個名字,對你意味著什麼?」
    克瑞!哦,我的上帝,「他是我請的裝修工。」
    原來克瑞因在他裝修的前幾家偷盜受到通緝,被抓獲,今天下午早些時候取到
了他的指紋。
    「我們拘留了他,」迪·科比說,「我們還沒有得到他的供詞,現在我們可以
根據先期取證推斷,我很肯定,我們想讓你知道,你可以放心地回到你的住處去了。」
午夜,在我寓所
    哦,迪·科比半小時過後又打來電話說,克瑞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全招供了,我
們可以回去住了,不用擔心,要記住屋子裡還有個緊急呼救裝置。
    我們吃完雞,搬回我的住處,生了壁爐火,看電視專欄片《朋友》,馬克說他
想洗個澡,去盥洗室,這時大門通話器響了。
    「誰?」
    「布莉琪,我是丹尼爾。」
    「唔。」
    「你能讓我進來嗎?事情要緊。」
    「等著,我下來。」我朝洗漱間看了一眼。我想把跟丹尼爾的事了結,別惹火
了馬克。我一打開門,就發現自己做錯了決定。丹尼爾喝得醉醺醺的。
    「那麼是你向警他(察)指認了我,啊?」他說話口齒都不清。
    我往後退了退,警覺地盯著他,好像他是條響尾蛇。
    「你光著身子,只穿外衣,你……」
    突然樓梯上一串重重的急急的腳步聲。丹尼爾抬頭一看——好嗎——馬克·達
西一拳擊中他的嘴,他「砰」地一聲撞在大門上,流出了鼻血。
    馬克愕然,「對不起,」他說,「唔……」丹尼爾想站起來,馬克衝過去扶他,
「對不起,」他又彬彬有禮地說,「你沒事吧,我打傷你了,唔……」
    丹尼爾擦了擦鼻子,看上去有點迷惘。
    「我這就走。」他忿忿地嘀咕了一聲。
    「是的,我認為這樣最……你一定得由她去,否則,唔,我還要,你知道的,
再來請你吃老拳。」
    「好的,好的。」丹尼爾乖巧地應允道。
    一回到屋子裡,把所有門都插上了,在臥室前面,我們樂得瘋了似的,不料,
門鈴又響了。
    「我去,」馬克一副男子漢敢作敢為的樣子,拉過一條毛巾裹上,「准又是他,
你在屋裡呆著。」
    3分鐘過後,外間一串腳步聲,臥室門猛然被打開,嚇得我拉過一條毯子直蓋到
下巴。迪·科比伸進頭來,四下打量,我也隨著他的目光,尷尬地從衣服的底擺看
到內衣再看到床上。他關上他身後的門。
    「你沒事了,」迪·科比平靜地用讓我確信的聲調說,好像我打算從高樓頂上
一躍而下似的。「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安全的,我已經讓人在外面抓住了他。」
    「誰——丹尼爾?」
    「不,馬克·達西。」
    「為什麼?」我完全糊塗了。
    他回頭朝門上看了看,「瓊斯小姐,你接了緊急呼救裝置。」
    「什麼時候?」
    「大約5分鐘前,我們得到一個重複的越來越鬧不清的信號。」
    我抬頭看了看我掛緊急呼救開關的地方,沒了,我怯怯地在一堆睡衣底下摸到
它,不錯,還在閃現橘黃色的光。
    迪·科比看看呼救器,又看看我。他打開了門,「你可以進來了,達西先生,
如果你仍舊還有勁、勁頭的話。」當情況澄清之後,警察們你一言我一語,餿話全
掏出來。
    「好啦,我們走了,你們好好樂一樂吧。」迪·科比跟警察們退出去,在下樓
時又後退了一步說,「哦,原先那個嫌疑,克萊文先生。」
    「我不知道丹尼爾是原先嫌疑!」我說。
    「哦,我們已經試圖偵訊他幾次,他似乎相當惱火,拒不認賬,應該打個電話
撫慰他一下。」
    「哦,謝謝代勞了。」馬克尖酸起來。他想擺擺譜,搭搭架子,可是裹在身上
的毛巾卻快滑落下來了,「謝謝你們來告訴。」
    他去送迪·科比,聽見他在對後者解釋與丹尼爾打架一事,迪·科比讓有事通
知他知道,然後又說到關於是否要指控克瑞一類的話。
    馬克回進來時,我正在傷心地抽泣,我的哭是莫名其妙的,一旦因為莫名其妙
而哭,就又忍不住了。
    「沒事,沒事,」馬克擁緊了我,撫著我的頭髮,「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
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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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喜憂參半的伴娘


    12月6日  星期六

    克萊莉琪飯店。啊哈!婚禮45分鐘之後舉行,指甲油倒了下來,把禮服前襟上
弄出一塊大污斑。
    我這是在幹嗎?婚禮都是愚蠢的、折磨人的陣式,來賓都是來遭罪的(雖然還
不至於遭罪到要上大赦國際告訴的程度)。九件套的行頭穿戴上身,卻還是忘了最
應該穿的白色連褲襪。結果夜半還得下床,滿屋子翻找,嘴裡念叨著「奇怪,奇怪!」
找出一堆包裝紙、包裝袋,包裹著見了鬼的用不著的禮物,像是冰淇淋、枕頭麵包
一類的東西(可以想見,幸福美滿的婚姻就是週而復始的日子。下班後立即回家,
花上一小時圍著廚房用具轉,這樣早晨醒來可以消耗掉一隻大枕頭麵包,邊趕路,
邊往嘴裡塞,也不用去買咖啡和巧克力奶卷),然後開車行了400里,在加油站買了
點口香糖,在車裡卻吐開了,而且找不到教堂了?看我,這是怎麼搞的嗎?
    為什麼?怎麼會咧?看上去像在進行服裝巡迴遊行展示。
    幸好莎朗回房間來,我們決定在前襟上插朵花。婚紗料子質感挺括、閃亮,裙
據蓬鬆。
    是的,肯定效果不會差,沒人會注意,或許天生就是這種設計,整件婚紗就像
一大塊蕾絲。
    好,鎮靜,安定,內心的安定,衣服上有個破綻無甚大礙,還有很多事要做,
幸好,心裡很清楚一切都安排就緒,莎朗昨夜很晚才走,希望她今天早來。
    不好意思,到達教堂遲到了20分鐘,立即四下找馬克,告訴他心裡緊張。樂隊
音樂聲起,他走了過來,看見我,似乎哭笑不得,不能怪他,我這一身打扮不像沙
發也像只熱氣球。
    我們踏上了紅地毯,上帝,莎朗看上去要瘋了。不要有人注意衣服上的破綻,
伴著那支曲子,紅地毯似乎老也走不完。

    新娘,新娘走過來,
    大大方方走過來。
    新娘,新娘走過來,
    扭扭擺擺走過來。

    我想說,為什麼要扭,為什麼要擺?
    「布莉琪,你的腳。」莎朗跟在我身邊,小聲對我說。
    低頭一看,不好,不知什麼時候莎朗的胸罩纏在了我珵亮的高跟鞋上。想把它
從腳跟踢出去,可那樣那只胸罩就會堂而皇之一直躺在紅地毯上直到婚禮結束,要
不就用腳勾著它一起磕磕絆絆地走,走到聖壇前,瞅空揀起,把它塞在胸花後面。
理查德的套裝很普通卻很合體,顯得衣冠楚楚,一表人材,因而信心十足。
    茱德卻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沒把教堂大廳裡面的孩子清除乾淨。婚禮一開始,
一個嬰兒「哇」地一聲嘹亮大哭,有人去把孩子弄出去,出現靜場,像是電閃後炸
雷前那片寂靜,過後一陣尖利的呵斥,真難揣摸這些中產階級的媽媽們玩什麼把戲。
四下看了一圈,發現那個婦女一邊捧著個孩子上下顛晃,一邊眼珠兒轉過來轉過去,
自鳴得意地看著大家,像是在說,「瞧我這娃。」她腦子裡壓根就沒想過要把孩子
抱出去,好讓在場的人聽清茱德和理查德宣誓一輩子相愛相守。教堂大廳後面一縷
油光發亮的頭髮一閃引起我的注意:呂貝卡。她穿著一套純灰的軟緞禮服裙,朝馬
克那邊勾著脖子,在她身邊是那個一無生趣的賈爾斯·班威克,抱著只禮品盒,盒
子上面有個蝴蝶結。
    「理查德·維爾弗茱德·阿爾伯特·保爾……」牧師的聲音抑揚頓挫。從來不
知理查德的全名這麼複雜。他的父母是怎麼考慮的。
   

    「你愛她嗎,忠實於她嗎……」
    唔,婚禮儀式很可愛,很溫馨。
    「你能給她安慰,給她……」
    壞事,一個足球滾到了茱德的婚紗後襟。
    「是喜歡……還是憂愁……」
    兩個小男孩,穿著跳踢踏舞的尖頭鞋,我發誓絕不會看錯,從家人包廂[注]裡
躥了出來,直追那只球。
    「你倆願意一生相守嗎?」
    一陣嗡嗡地嘈雜聲。有人趕他們回去,有人催他們快追,兩孩子你賴我,我賴
你,吵了起來,那個嬰孩也哇哇哭叫起來。
    在教堂大廳的上方隱約迴響著理查德的回答,「我……願……意……」那腔調
跟「我……不……原……音……」差不多,只不過他和茱德相視抿嘴笑了笑。
    萊迪絲·卡羅琳·約奎爾……
    我的名字怎麼就那麼短?是不是除了我,每個人名字後面都加上了胡扯八道的
頭銜。
    「你願意理查德·維爾弗茱德·阿爾伯特·保爾做你的……」
    隱約感覺到莎朗的祈禱書在我的左眼角前晃動,確實是在晃動,警覺地四下打
量,正好看到西蒙,穿著全套禮服,匆匆走了進來。莎朗的腿開始發軟,慢慢地,
整個人像一堆玉山似朝西蒙的懷裡倒去。
    「你願意愛他嗎,忠於他嗎……」
    西蒙擁著莎朗朝小祈禱室走去,她全靠他拖拉著,像個死屍似的。
    「尊敬和服從……」
    服從理查德?很想隨莎朗去小祈禱室,看她是否沒事,但茱德回頭發現莎朗和
我都溜之大吉,會怎麼想。
    「你們願意終身相守嗎?」
    西蒙拖拉著莎朗進了小祈禱室,又引起一陣嗡嗡聲。
    「我願意。」
    小祈禱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我應該宣佈你們……」
    那兩個小男孩又在大廳前部冒了出來,踢著腳,倒著身,在紅地毯上向後退,
那個嬰兒這次當真嚎啕得止不住了,上帝。
    牧師停了下來,清了清嗓子。我轉頭一看,看見小男孩一球射中一隻包廂,砸
了馬克的眼睛。突然他把祈禱書一放,跨出包廂,一手拎起一個孩子的胳膊,把他
們帶了出去。
    整個教堂爆發出掌聲,茱德和理查德幸福地微笑著。
    我們見證了註冊,氣氛熱烈。聖壇前孩子們聚成了團,我們一路沿紅地毯往回
走,後面跟著瑪格塔,拉扯著康絲坦絲一路往教堂外面去,「媽咪生氣了,媽咪真
的生氣了,她真生氣了。」
    教堂外是淒風冷雨,我聽見足球男孩的媽媽大大咧咧地對喜氣洋洋的馬克說,
「讓孩子們在婚禮上自娛自樂真是不錯,我是說,這個婚禮真是很不錯,不是嗎?」
    「我倒不清楚,不過,也沒聽說什麼不好的。」馬克開開心心地回答。
    回到克萊莉琪飯店,發現茱德的父母已經撤去了花籃、氣球等新房裝飾,擺出
了熱氣騰騰的水果派、疊得像金字塔的水果盤,還有笨拙可愛的小天使。
    我們走進去時,耳朵聽見的,是人們在議論:
    250平方呀。
    哦,敢說,至少30萬鎊吧。
    別小兒科了吧,克萊莉琪?50萬不止。
    看見了呂貝卡,傻了似的圍著房間轉,臉上凝固著芭比娃娃似的微笑,賈爾斯
一手摟著她的腰,像遊魂似的亦步亦趨跟著她。
    茱德的父親,拉斐爾·魯塞爾爵士甕聲甕氣地說,「不用擔心,諸位,我有錢,
我是個成功的商人。」他伸手去握排在人堆裡的莎朗的手。
    「啊,沙拉,」他粗聲大氣地說,「覺得好點嗎?」
    「莎朗。」茱德立即予以糾正。
    「哦,是的,謝謝你,」莎朗一隻手優雅地對喉嚨口揮了揮,「就是熱得……」
    差不多要捧腹大笑起來。天氣這麼冷,像在冰箱裡面一樣,每個人都裹得厚厚
實實的。
    「你能肯定覺得緊張是喝多了夏都親酒,莎莎?」馬克說。聽他此言,莎朗戳
了他一指頭,哈哈大笑起來。
    茱德的媽也跟著訕笑。她瘦得快成竹枝了。
    「賈爾斯,別把錢包塞在褲袋裡,這樣顯得你的大腿看上去很粗。」呂貝卡又
對賈爾斯指手畫腳了。
    「這樣,你就可以相互依靠了,親愛的。」賈爾斯又去勾她的腰。
    「不要這樣,」呂貝卡粗暴地撥開他的手,回頭一展笑顏,「馬克。」她看著
他。好像身邊人群已紛紛散開,時間凝固在那一刻,銅管樂隊就要奏響「必定是你」。
    「哦,Hi,」馬克斟詞酌句地說,「賈爾斯老夥計,我還從未想到你會穿吊帶
裝[注]。」
    「你好,布莉琪,」賈爾斯響響地吻了我一下,「這衣服真漂亮。」
    「只是上面有個洞。」呂貝卡說。
    我裝著沒聽見,避過視線,碰巧看見瑪格塔在屋子的牆邊上,氣不打一處來地
從臉上撥開散亂下來的頭髮。
    「哦,那是種特別設計。」馬克驕傲地笑了笑。
    「對不起,」我對著馬克的耳朵小聲說了一句,「瑪格塔有點不對勁。」
    發現瑪格塔已經氣糊塗了,幾乎說不清楚,「別動,親愛的,別動。」她含糊
不清地說。康絲坦絲正在費力地把巧克力捲往兜帶褲前襟的小口袋裡塞。
    「怎麼啦?」
    「那……那……那個傑雷米的老相好,在這裡,如果他竟敢跟她弔膀子答腔……」
    「嗨,康絲坦絲?喜歡今天的婚禮嗎?」是馬克在說話,他遞給瑪格塔一杯香
檳。
    「什麼?」康絲坦絲,仰頭看著馬克,瞪著圓眼睛。
    「哪個派比(對)?」
    「是的,是的,」馬克大笑道,「教堂裡的那個派對。」
    「哦,媽把我領出來了。」她好像找到地方投訴了。
    「那個髒貨!」瑪格塔還在忿忿地說。
    「那就是派比。」康絲坦絲唬著臉說。
    「你可以把她帶走嗎?」我悄聲對馬克說。
    「來吧,康絲坦絲,讓我們去找那只足球。」
    出乎我意料,康絲坦絲牽著他的手,高高興興、跳跳蹦蹦跟他走了。
    「那個臭婊於,我要殺了她,我要……」
    我隨著瑪格塔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身穿粉紅色衣服的年輕女子正在跟茱德甜言
蜜語,去年我在派特拜羅飯店看見她跟傑雷米在一起,還有一次在象牙俱樂部外看
見過他們倆上了一部出租。
    「茱德邀請她幹什麼?」瑪格塔大光其火。
    「哦,茱德怎麼會知道那個髒貨是她?」我說。「也許她是她的同事或者什麼
關係吧。」我朝她們看了看。
    「婚禮!別去理它!上帝,布莉琪!」瑪格塔哭了起來,伸手摸手紙,「對不
起。」
    看見莎朗意識到危機,匆匆朝我們這邊趕來。
    「來呀,姑娘們,來呀!」茱德被她父母的老朋友們簇擁著,顯然她要拋贈捧
花了。她一路張揚著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後面跟著老的老,小的小,「來呀,布莉
琪,準備好。」
    好像是電影慢鏡頭,我看見她的花在空中劃了個美麗的弧,朝我這邊落下來,
差不多就要伸手接到了,看見瑪格塔淚眼婆娑的臉,便伸手一撥給莎朗,莎朗沒能
接住,捧花掉落地上了。
    「女士們,先生門,你們願否保持寂靜,跟在婚禮上一樣,排隊去貴賓餐廳。」
一個破鼓似的嗓音在發號施令。
    糟糕,貴賓餐廳!我的捧花咧。我彎下腰從莎朗腳跟前揀起茱德的捧花,柔情
萬種地笑著把捧花插進我的禮服洞裡。
    「那是我們搬去米頓道時,榮迪絲自由式泳、蝶式泳的天賦就展露出來……」
    到5點鐘拉斐爾爵士的演講已持續了25分鐘,「怪了,不僅對我們,對她認定的
偏見的父母,而且對整個南白金漢郡意義都是不言而喻的。就一年時間,榮迪絲你
的蝶泳就達到了一流水準,自由式也在海豚聯盟隊裡問鼎三甲,在新生考試之前三
周,她獲得了個人生存金獎!……」
    「你跟西蒙怎麼樣?」我對莎朗咬耳朵說。
    「沒什麼。」她眼睛發直地看著前面。
    「在她上二年級時,同樣很忙,表現特別傑出,這是她早期才能的展示,她一
定會成為……」
    「她肯定是早就注意到你了,所以在你癱軟時才及時趕到,扶住了你。」
    「我知道,在小祈禱室我吐在他的手心裡了。」
    「成功的了不起的游泳健將,部門經理——這一點很顯然,女董事長私下對我
說,是個錯誤的判斷,卡倫·金肯斯做部門經理時……哦,這是值得慶賀的一天,
不要後悔了,我認識卡倫一家,哦,上帝,今天與我們同在……」
    跟馬克目光相撞,想著要離開。茱德就是個樣子,現在她是一臉笑意,抵著理
查德的雙膝,給了他醉倒全世界的一吻,好像往日所有的失望,所有的惶恐都沒有
發生過。她從來沒有喝得神智不清,坐在我住處的地板上咬牙切齒,「那個混蛋,
那個雜種,他理查德就是邪惡,就是邪惡的化身,啊,啊,拿杯酒來,啊,怎麼,
酒已經喝完啦。」
    可以看出下一步還會說些什麼。不幸的是花了30分鐘,才提及茱德在劍橋大學
的成功,然後又是東扯西拉金融領域的奮鬥搏殺。
    「最終,我只存希望,就是,嗯……」
    每一個人都吸了口氣,拉斐爾爵士在翻看他的筆記,確實表露出所有的真情實
感,竭盡所有理智才思修辭,文字盡善盡美,無所不用其極。
    「理查德,如今擁有了世上這塊罕見的奇珍異寶,應不勝感激之至。」
    理查德相當機敏地轉著眼珠,屋子裡爆發出釋然的掌聲。拉斐爾爵士好像又要
重新開話匣子了,演講稿紙厚度約為40頁,幸虧掌聲息了,他也就作罷了。
    理查德·維爾弗茱德簡短但卻相當令人動情的致答謝辭,接著宣讀了親友賀電
摘要,一概令人聽來覺得生澀難懂,只有湯姆從舊金山發來的電文,還能使人忍俊
不禁:熱烈祝賀婚禮成功!預祝成為天之第一的聖母瑪麗亞!
    然後是茱德站起來致答辭。她先說了幾句表示感謝的客套話,然後——哈——
開始讀我和莎朗昨晚為她起草的答謝辭,全文如下:

    今天,我要與單身族告別了。
    雖然,現在我已婚嫁了,
    但我承諾,
    不為嫁人而沾沾自喜;
    我承諾,
    不用「你怎麼還沒結婚」的問題,
    去折磨世上所有的單身族;
    我承諾,
    永遠不會用「你的感情生活怎麼呀」,
    去為難未婚男女。
    我會永遠尊重他們,
    把他們的選擇看成他們的私事,
    無論我是否與我的丈夫有無性生活。

    「我承諾她將和她的丈夫一直有性生活。」理查德調侃了句,眾人哈哈大笑。

    我承諾,
    絕不會暗示單身行為是一種錯誤,
    或者認為單身人總有地方不對頭,
    因為,眾所周知,
    單身是現代社會的一種正常現象。
    我們所有的人在我們一生中某一種不同階段
    都曾是或者將是單身。
    這種現象應該受到社會廣泛的尊重。

    有讚許聲(至少,我認為是讚許聲)。

    我還承諾,
    保持與我最好的朋友,布莉琪、莎朗的密切聯繫,
    她們就是活生生的證明,
    城市單身族照樣跟有家有室的人一樣過得充實、瀟灑、有滋有味。

    我發出難為情的訕笑,莎朗在桌子底下拿腳趾踏我的腳趾。茱德四下看了一圈,
看到我們,舉起她的杯子。
    「現在我想與布莉琪和莎朗乾杯:為一個姑娘在世界上能結交的最好的朋友。」
    「女士們,先生們——伴娘們!」
    一陣掌聲加歡呼聲,可愛的茱德,可愛的莎莎,我心裡想,這時大家都站了起
來。
    「為伴娘乾杯!」人人都在說。很高興受到眾人注意,看見西蒙朝莎朗笑,四
下找馬克,看見他也在朝我笑。
    看見瑪格塔和傑雷米在一個角落「呵呵呵」地笑,隨後盯著她問。
    「怎麼樣了?」
    原來那個第三者就在茱德的公司裡工作,茱德告訴瑪格塔,她所知道的是那個
女孩子與一個男人有過一腿,但是那個男人仍然愛著他的妻子。瑪格塔告訴這個男
人就是傑羅米時,茱德差不多氣得背過氣去,但是我們一致認為,不該去責怪那個
姑娘,是傑羅米作怪。
    「該死的老滑頭,總之,他得接受教訓,沒有一個好東西,我也真愛這個老油
條。」
    「哦,看看傑基·奧娜西斯。」我鼓勵她。
    「是的,確實。」瑪格塔說。
    或者學學希拉裡·克林頓。
    我們將信將疑地看了彼此一眼,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去洗手間時,撞見西蒙與莎朗在相擁親吻,西蒙的手伸進了伴娘裝裡去了。
    有些時候,那些關係,讓你一見就勾起了你的心思。
    我躡手躡腳退回休息大廳,莎朗和西蒙才發現我,笑了,好莎莎,她應該得到
一份真感情,我想。然後,在半路上我又停了下來,呂貝卡正揪著馬克的衣領,情
意綿綿地對他說著什麼。我閃身到一根庭柱子後面,側耳靜聽:
    「你不認為,」是她在說,「你不認為兩個應該在一起的人完全可能,在各方
面都十分般配——智商、生理、教育、社會地位諸方面,分手是由於誤解,由於自
負,由於驕傲,由於……」她頓了頓,聲音陰沉下去,「由於別人的插足,中斷了
拍拖關係,你不這麼認為?」
    「哦,是的。」馬克溫吞水似的在回答她,「雖然我不能確定你說的是誰……」
    「你什麼,你什麼?」她的聲音像喝醉了似的。
    「差不多碰巧與布莉琪和我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她跟你合不來,親愛的,就跟賈爾斯跟我一樣……哦,我
去找賈爾斯,只是想讓你認識到你對我有什麼樣的感覺,也許這麼做欠妥,但……
他們跟我們不是一路的!」
    「唔……」馬克欲語又止。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感覺到你覺得多麼為難。但這是你的生活,人不能
跟一個沒有生活情調的人一起生活,你需要生活激情,你需要……」
    「呂貝卡,」馬克平靜地說,「我需要布莉琪。」
    一聽這話,呂貝卡發出駭人的嚎啕聲,一半是悲慟,一半是憤怒。
    決心不流露出半點幸災樂禍,也不想一睹那個原本自視甚高,而今低三下四,
弄得花容失色的賤女人的狼狽樣,我悄悄退走了,帶著一臉快意。斜靠在舞廳的一
根庭柱上,看著瑪格塔與傑雷米如膠似漆地摟抱一處,舞步輕曼。瑪格塔的頭抵著
傑雷米的肩,閉著眼,神態安詳。傑雷米的手情不自禁地輕撫著她的屁股,在她耳
邊悄悄說了什麼,她笑了,卻並沒有睜開眼睛。
    覺得有隻手摟著我的腰,是馬克,也在看瑪格塔和傑雷米,「想跳舞?」他問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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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超生脫俗的聖誕精神


    12月15日  星期一

    體重59公斤(體重或許真的說明一個人的水平),送出賀卡0張,購買禮物0件,
牆上的改觀:用枝狀冬青裝飾。
    下午6:30
    一切都讓人覺得可愛。在聖誕前一周,總是心慌慌,意亂亂,對自己發火,為
什麼不逃往森林深處的伐木工小屋,安安靜靜面對一堆篝火,為什麼非得在人群熙
攘、車水馬龍、瘋狂喧鬧的城市裡來回奔波。攥緊了拳頭,苦思冥想,工作呀,賀
卡呀,送禮物的最後期限呀。把禮物包裹得像待宰的雞,結結實實,這樣就可以牢
牢地抓在手裡上街去湊熱鬧。對新雇的「面的」駕駛員像熊一樣大喊大叫,誰讓他
到什麼地方都得憑張地圖。好不容易趕到派對地點,跟你打招呼的還是天天見面、
日日同飲的那一夥人,只不過今天是你喝醉了,明天是他喝多了,六親不認,見天
有人喊,「你給我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然後,一個個都回家去了。
    過去的想法既是消極的又是錯誤的。最終才發現過平靜。純潔和優裕生活的方
法,幾乎很少抽煙,只在茱德婚宴上才沾了點酒。
    今天還收到漂亮的郵件,是爸媽從肯尼亞寄回的明信片,說爸在惠靈頓的摩托
車行裡幹得很不錯,有一個風狂雨暴的夜晚,他和一個馬薩伊姑娘被阻在車行裡一
夜。他們希望,聖誕節他們不回來不要使我和馬克感到寂寞。爸單獨寄了張明信片
來,說,我們沒有碰到雙胞胎,女人也超過6尺高,胸前很令人滿意!「哈庫拉·馬
它它。」
    好呀,人人都很開心,生活安逸。例如,今晚,我就打算寫聖誕卡,不是勉強
地,而是高高興興地——如佛經上所說,精神幸福的秘密不在於做這件事就是為做
完這件事,而是在於做這件事本身。送聖誕卡的道理也是一樣。
    然後,又有點厭倦,坐了一晚上寫聖誕卡,就算是過聖誕節?
    也許可以弄棵聖誕樹裝點裝點。
    也許還可以喝點節日的葡萄酒,以示慶祝聖誕。
    唔。葡萄酒的味道好極了,也許還可以抽支煙,就一支。
    唔,香煙也很可愛,我是想說,自律並不是萬能的,再看看電視劇《政治遊戲》。
    喝光葡萄酒,我就動筆寫聖誕卡。也許還可以再讀一讀信。

親愛的布莉琪:
    如你已獲悉,去年一年的《白領生活》節目頗受歡迎,收視率顯著,辛娜蒙電
視製作公司受到好評。
    你將會樂意聽說68%的電視觀眾最終成了你的擁戴者,
    祝賀你。
    我們理解你9月份提出的辭呈,那是因為與製作組負責人理查·芬奇的合作不快
而引起的。所以,我確信你已聽說,10月份他的職務因為「人事困難」已經變動。
    我們目前正在重組製作班底,很希望能邀請你重新加盟。考慮聘任你為助理編
導,或者采編顧問,你辭職階段的工作時間可以作為帶薪休假。
    我們相信——注入新鮮的、積極的能量,我們的主打節目《白領生活》在對世
紀必定有一個輝煌的未來,我們希望你將成為我們新組隊伍的生力軍,如果你能給
我的秘書來電話定下來時間,我將樂意與你共商任職條件、薪酬事宜。

                                                            你的朋友
                                                     格蘭特·D·匹克
                                              辛娜蒙電視製作公司總監

   

    你瞧,你瞧,《獨立》雜誌社的米切爾也來電話,說我可以再做一個精彩的采
訪,因為他們在《『達西先生』訪談錄》登載之後收到眾多讀者來信,一致好評。
如他所說,有信就好,不管信上說好說壞。如此說來我可以做一個自由撰稿人,好
啦!這樣,我就不用怕上班遲到了。得好好慶祝一番,哦,好的,門鈴。
    好的,好的,是送聖誕樹來的。你瞧!當真像是過聖誕節了。馬克明天來,會
發現個聖誕迷宮!
    送樹工蹣跚著爬上樓來,顯得像拖死豬似的,拖進一棵大樹,連門都難進得來,
樹枝展開像架七四七飛機,兩個青年跟在後面,「他媽的,這麼大,你要把它種在
哪裡?」
    「壁爐旁邊。」不幸的是,樹實在太大,一些樹枝伸進壁爐裡,其餘的卡在沙
發後面,另一半像孔雀開屏似的鋪展在地當中,樹冠屈成一隻怪模怪樣的三角抵著
天花板。
    「你們可不可以把它弄到那邊試試?那是什麼味道?」
    他們解釋說那上邊有防腐塗料以防針葉脫落。然而,顯然這樹不合適擺放在屋
裡,那兩個工人費力地把樹弄到臥室與洗漱間的結合處,樹枝把兩個房間的門撞得
光裡光當響。
    「放在屋子中間試試?」我權且頤指氣使一會。
    兩個男孩互相擠了擠眼,一使勁把樹挪到了屋中間,從我這邊,我可看不見他
們兩個當中的任何一個。「好了,好了,謝謝你們。」我揚起嗓子衝他們喊,他們
嘻嘻哈哈一路談笑下樓去了。
    哦,沒問題,擱下樹暫且不論,坐下來寫聖誕卡。
    葡萄酒味道好極了,問題是,你如果不送聖誕卡又有什麼要緊?我這一生中肯
定有人沒給我寄過賀卡,沒禮貌,粗野。似乎總是有點荒唐,隔天就能見到茱德、
莎朗,卻要寄給她們賀卡。但,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期望換來賀卡,當然,除了寄出
賀卡,否則別想有收穫,除非在12月份的第一周寄出賀卡,否則別想有人會想到你。
乏味的已婚族的生活模式。唔,也許應該擬一張收卡人的名單。
    想想,還是先看看聖誕季《時尚》再說。
    深為聖誕季時尚世界所吸引,震動很大。認識到自己的穿著、打扮、對禮品的
挑選眼光都過時了。應該騎車,穿杜莎牌羽絨緊身外套,木偶裝,攜身材高挑、准
備日後當模特的女兒出現在各式派對上。送禮必送熱水套和香精壺,讓人家放在洗
漱間裡除臭,鐳射燈代替水晶燈,聖誕樹的彩燈一閃一閃就像長了一口晶瑩的好牙
齒。
    不準備去倣傚這種時尚,這種做法是缺乏精神意義的。正在想像龐培火山是否
再次噴發。人們騎著車穿著木偶裝、羽絨袍匆匆往石頭堆裡去藏身,那些女兒們,
年幼的一代人則什麼也不知道,只管跟在後面傻呵呵地大笑。也不喜歡沒用心思挑
選的奢侈的禮品,那純屬炫耀送禮人的經濟地位,而不是考慮收禮人之需要。
    然而,很喜歡水瓶套做聖誕禮。
    聖誕送禮計劃:

    媽——熱水瓶套
    爸——熱水瓶套

    哦,不能再不管樹塔: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像是穿了幾個月沒脫的鞋墊臭不可
聞。該死的樹,惟一的方法是穿過房間,在樹下打噴嚏。還是讀讀克瑞的聖誕卡吧,
聖誕卡捲成了子彈樣,上面的賀詞是:對,不,起!內箋寫道:

親愛的布莉琪:
    關於子彈,很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搞的,釣魚誤工,經濟情況變糟。布
莉琪,我倆之間,事出特別,當真很要緊。錢的問題一好轉,我準備就來完工的。
當律師信寄到時,我正喝得大醉,喪失了理智。

    還附寄了一冊《釣友》雜誌,第十頁上做了折疊記號,這一頁刊有標題為「鯉
魚世界」的文章,配有六幅垂釣者捧著銀灰色大魚的插圖,其中有克瑞,這幅圖是
郵票樣式的,上面寫著「不合格」文中有一欄說明:

                               無聊的瘋狂
    三次東事登冠軍獲得者克瑞·威爾肖在一次垂釣調包事件之後被從東事登AA釣
協除名。在比賽中,他用偷換垂釣結果的方法騙得第一。
    東亨登AA釣協發言人說,這種行徑致使整個水庫項目名譽遭受低毀,為東亨登
AA協會所不能容忍。

    你瞧瞧,像丹尼爾一樣,可憐的克瑞和他的釣魚愛好,恥辱。他喜愛釣魚。可
憐的丹尼爾,喜歡冒險。
    葡萄酒,味道好極了,自己跟自己過節。希望所有的可愛的人都一生平安,甚
至也包括幹過壞事的人。除了愛和寬恕,心裡什麼也不去想,忍氣吞聲是心靈得到
安逸的一種方法。
    晚9:45
    想寫卡,想開名單,想睡覺。
    晚11:20
    好了,出去找信箱投出去。
    晚11:30
    回來了。糟糕的樹。剪刀呢?睡去吧。

    12月16日  星期二

    體重65公斤,酒6單位,煙45支,卡路里5732,巧克力樹掛132顆,寄出賀卡—
—哦,上帝,哦,魔鬼,哦,魔鬼的左膀右臂,小幫兇。
    有點迷糊了,花了一小時零七分鐘才穿好衣服,還沒有穿齊整,裙子前襟有一
灘污斑。
    脫掉了裙子,找一件灰套裙代替,該死的,灰套裙放到哪裡去了?頭疼,對了,
再也不喝酒了……哦,灰套裙可能在起居間裡。
    起居間,亂糟糟。想著要吃土司,香煙也是害人不淺。
    呵,樹,看見樹了,哈哈。
    發現一張賀卡,裡面寫著:

    祝我最最親愛的凱聖誕節快樂!
    感謝你今年一年來對我的友善。你是一個很好、非常好的人,雖然我們是上下
級,彼此謙讓尤為重要,我覺得跟你貼得很近,一方面是因為工作,一方面因為一
個男人。
                                                          真誠地愛你
                                                              布莉琪

    誰是凱?哈,凱是個會計,只見過他一面,因為我送報表遲了,還爭執過幾句。
哦,上帝,名單呢?
    哈,還有茱德、莎朗、瑪格塔、湯姆。還有:
    英國駐曼谷領事館領事助理
    英國駐泰國大使
    霍戈·鮑恩頓爵士
    達西將軍
    迪·科比
    柯林·弗思
    理查·芬奇
    外交部長
    哈里森·吉德
    米切爾(《獨立》雜誌社)
    格蘭登·D·匹克
    托尼·布萊爾
    賀卡鋪天蓋地,氾濫成災,不知道該在上面寫什麼。

    12月17日  星期三

    沒有反饋賀卡,也許其他的還完好無缺,準備給凱的卡已經弄得不像樣子了。

    12月18日  星期四

    在路上,手機電話響了。
    「布莉琪嗎?我是克瑞。」
    「哦,你好!」我緊張起來,「你在哪裡?」
    「蹲牢咧,你不知道嗎?謝謝你的賀卡。真可愛,真可愛,這賀卡對我來說意
味著整個世界。」
    「哦,哈哈哈。」我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
    「你今天能來見我嗎?」
    「什麼?」
    「你知道……賀卡。
    「唔?我記不清寫了些什麼了。你可不可以……」
    「我來讀給你聽,好嗎?」他害羞地說,磕磕巴巴讀了起來:

最親愛的克瑞:
    我知道作為裝修工,你的工作與我的工作截然不同。但我完全尊重你的工作,
因為那是一份真正的手藝。你用你的手創造東西,每天起早貪晚——儘管讓你扒開
的牆洞還沒有堵上——我們作為一個整體,都在創造偉大和美好,兩種截然不同的
人——即使洞還在——差不多八個月之後!——我可以看到項目的進展,令人驚喜
的。我知道你在坐牢,罪有應得,但囚禁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感謝你關於子彈的
明信片,還有那份《釣友》,我當真,當真原諒你了。
    現在我覺得很理解你,不僅作為一個手藝人,而且作為一個男人,如果有人應
該在來年得到歡樂,得到真正創造性的變化,——即使在牢房裡——那就是你。
                                                                愛你
                                                              布莉琪

    「創造性的變化。」他哽咽著說。我解釋說上班要遲到了,才得以脫身……哦,
上帝,我給哪些人寄過賀卡了?
    第一次去參加采編會議,情況相當相當好,實際上——特別是哈羅德被降為事
實校對,有點煩人——直到珀裘麗大聲說她收到理查·芬奇的電話,她把電話放在
擴音話筒前,人人都能聽得清。
    「你們好,同仁們!」他說,「被要求發揚一點聖誕精神,我欣然贊同,我給
你們讀點東西。」他清了清嗓子,「聖誕快樂,最親愛的理查,是不是很不錯?」
哄堂大笑,「我知道我們是上下級關係,很強大——挑戰,活力,誠實,正確。你
是個很有趣味、很神奇的人,充滿活力和矛盾。現在我很理解你,正值聖誕期間—
—不僅作為一個電視製作人,而且作為一個人。愛你,布莉琪。」
    哦,哦,這就是……門鈴。
    是馬克,一臉奇怪的表情,探頭探腦四下打量,「什麼怪味?那鬼東西是什麼
名堂?」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聖誕樹實際上已不像原先那樣神采奕奕,削掉了樹冠,
其餘枝丫成了兒童圖畫書上的三角形樹,在起居室當中一擺,像是從打折商店買來
的高高大大的掛衣架。
    「有點……」我開始解釋。
    「有點什麼?」他半逗趣半疑惑地問。
    「大。」我很像一隻無辜的羔羊。
    「大,嗯?我知道,得,暫且別去管它。我給你讀點東西怎麼樣?」他從口袋
裡摸出一張聖誕卡來。
    「好吧。」我無奈地一屁股坐進沙發裡。馬克清了清嗓子。
    「我的親愛的,親愛的尼克爾,你記得嗎,我的同事,尼克爾,記得嗎,布莉
琪?本公司資深職員,胖的那個,不是賈爾斯。」他又清了清嗓子,「我的親愛的,
親愛的尼克爾,我們在呂貝卡家有過一面之交,那次你把她呂貝卡從湖裡撈了起來。
正值聖誕期間,我認識到,通過與馬克最密切同事的關係,你一年來以一種奇怪的
方式也與我走得很近。我覺得」——馬克頓了頓,朝我看了一眼——「現在理解你。
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體格健壯,頗有吸引力——這一點,我提醒你,我們在
談論胖子尼克爾——精力充沛。」他又頓了頓,揚了揚眉梢——「具有傑出的創造
才能,因為作為一名律師實際上是一份具有非常創造意義的工作,我從心底裡羨慕
你,閃閃發光,」——他大笑了起來,「閃閃發光,在陽光下,在湖水裡。祝我親
愛的尼克爾聖誕快樂,布莉琪。」
    我「砰」地一聲倒在沙發上。
    「來呀,來呀,大家將知道你在信口開河,好笑呀,好笑,有趣呀,有趣!」
馬克笑呵呵地打趣道。
    「我得出走,我得離開這個國家了。」我灰心喪氣地說。
    「好哇,事實上,」他朝我屈下身來,拉起我的手,「你應該說那會很有趣,
我被派去洛杉磯5個月,去搞一起墨西哥卡拉布裡亞販毒案。」
    「什麼?」情況越來越不妙嘛。
    「別看上去像生死離別的。我正要問你,你願意與我同去嗎?」
    我費力地想了想,想茱德和莎朗,想常逛的阿吉利斯B服裝精品店,想天天去的
科因斯咖啡館,還有牛津街。
    「布莉琪?怎麼樣,那裡陽光燦爛,氣候溫暖,還有游泳池。」他語氣誠懇地
說。
    「哦。」我眼珠子轉到左,又轉到右。
    「我會清洗的。」他承諾。
    我想到了子彈和魚,想到毒品捐客,想到理查·芬奇,想到我媽和牆上的洞,
還有聖誕卡。
    「你可以在房間裡抽煙。」
    我看了看他,如此真誠,如此莊重,如此可愛。心想無論他走到天涯海角,我
都要與他同行。
    「是的,我願意去。」我快快樂樂地回答他。

    12月19日  星期五

    好啦!就要動身去美洲了,像早年的淘金人。那塊自由的土地。昨晚真是好開
心,好開心,馬克和我找出剪刀,把那棵龐然大樹,變成小巧的聖誕裝飾物,可愛
的聖誕,美好生活的慶典,雖然不是盡善盡美。哇,加利福尼亞的陽光和成百萬的
生活教科書一定很迷人——雖然丟掉所有戀愛理論經書——佛學和保健類書還安然
存在……哦,來了,電話。
    「嗯,布莉琪嗎?我是馬克。」他的聲音不怎麼愉悅。「計劃有點變化,卡拉
布裡亞案挪到明年6月份去了。但有另一件案子我很想接手的,嗯,我想知道……」
    「什麼呀?」我疑慮重重。
    「你覺得怎麼樣……」
    「關於什麼的?」
    「泰國?」
    想要一小杯葡萄酒,外加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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