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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傳記]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自傳 》

救濟院

    郭蘭傑先生收好大本子,用吸墨紙小心地擦乾他的筆。

    「好吧!你們倆的資料都登記好了。老丁,麻煩你帶小男孩到男宿舍,我帶安
妮去女宿舍。」

    吉米比安妮先瞭解郭蘭傑先生所說的話,這表示他和安妮將被分開。吉米投進
安妮的手臂上嚎陶大哭起來。

    安妮緊緊地抱著弟弟,大叫:「不行,不行!我們要在一起。」安妮心中升起
從未有過的感情。骨肉親情、血濃於水的愛使安妮第一次關懷「自我」以外的人。

    郭蘭傑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點頭說道:「好!我想吉米可以跟你一起
住在女宿舍,但你得答應我,他一定要穿上小圍兜兜。」郭蘭傑看到安妮臉上的表
情,轉頭不忍再看下去。

    穿女孩的圍裙?不久以前,他才好不容易脫去尿布的包袱,穿起大男孩子的長
褲呢!吉米不禁又放聲大哭。

    這次安妮·莎莉文的反應很快,她趕緊噓住了弟弟:「好,如果這是一定要守
的規矩也只好這麼做了。」

    馬薩諸塞州救濟院沒有護士,也幾乎沒有醫療藥品。州政府拔給醫生的錢不夠,
鎮上的醫生也就偶爾例行公事來巡視一趟,在長方形的兩棟房子——男宿舍及女宿
捨走一圈。

    這是一所虛有其名的救濟院,事實上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的收容所。無依無靠
的垂暮老人、精神病患者、醉漢等天涯淪落人均是這裡的常客。

    安妮和吉米千里迢迢加入他們之中。

    第一個晚上,莎莉文姐弟被安排在女宿舍。這~棟宿舍都是生病的老婦人,她
們如同幽靈般地躺在床上,不在床上時便坐在搖椅裡嘰嘰嘎嘎搖上幾個鐘頭。灰暗
的屋裡難得有人語聲。

    安妮不喜歡這裡的氣氛,這些婦人陰森森的,沒有一點生命活力。她們的緘默
和永無止盡地搖著躺椅令安妮身心不安。安妮是初生之犢,滿身是勁,除了眼疾,
沒有嘗過病痛折磨的滋味。

    多數老婦人並不關心新來的莎莉文姐弟。小孩子不懂事,整天嘰嘰喳喳,從來
沒有尊重過這些年紀大的室友們。但有兩位老婦人成為安妮的朋友,安妮覺得她們
與眾不同,至少她們還「活」著。一位是瞎了眼的老婦人,她常拉著安妮的手,講
些奇妙的故事給安妮聽。另一位是瑪琪·卡羅,她患有嚴重的關節炎,幾乎成了癱
瘓,連上下床都非常吃力。她常常借助安妮的年輕力壯,在需要翻身或坐起來時就
喊安妮。不管在做什麼,安妮總是趕緊跑過來幫她。

    而瑪琪也代替了安妮的眼睛。她懂得閱讀!安妮幫老人捧書,替她翻開新的一
頁。

    瑪棋的眼睛和安妮的雙手互補缺憾,相得益彰。幾個月以來,她們讀完了一本
又一本書,點燃了安妮的閱讀慾望。

    在德士堡最初的日子安妮過得快樂無比。她和吉米有東西可吃,各有一張床,
可以挪得很近,晚上她可以照料弟弟。居住環境雖然不十分好,白天黑夜常有成群
的老鼠出沒,但是她們並不以為意。吉米還以此取樂,常用掃把追趕老鼠群,玩著
貓追老鼠的遊戲。

    最令他們感到高興的是姐弟不用分離,可以在同一屋簷下過日子。上上下下的
職員都善待她們,沒有人欺負她們、藐視她們。人們從來不干擾安妮,她也不再使
性子、發脾氣了。她平靜地過著日子。有一兩次,她正要發脾氣,管理員就對她說
:「你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就把你弟弟送到男宿舍去。」他的威脅喚醒了安妮的
理智。以後的日子,一想到這句話,她就會煞住狂亂叫鬧的脾氣。

    德士堡的冬天來臨了。外面酷寒,沒有保暖的厚外套,她們只好縮在屋裡,不
敢出門。在寬敞的女宿舍盡頭有一間少有人來的小空房,安妮和吉米把這個小房間
當成專用遊樂室。

    「你們怎麼……敢在這個屋子裡玩?」一位老婆婆顯得十分害怕地告誡說。安
妮領會婆婆的好意相勸,聳聳肩。她知道這是停放死屍的太平間。救濟院裡,人們
去世以後,連床一起被推到這一個房間,等候安葬。安妮備嘗人世無常和辛酸,生
者與死者的日子有什麼兩樣?又何足以懼?

    安妮喜歡到處閒逛。一天,她發現大廳的櫥子裡堆滿了一大捆一大捆老鼠啃過
的舊雜誌。

    「吉米,吉米,快來!我挖到寶了。」他們把一捆捆雜誌拖出來,搬到她們的
遊樂室——太平間裡。雖然都不識字,但是她們趴在地上,欣賞書裡的圖片流連忘
反。

    有些雜誌是警察公報,那是吉米最愛看的,而安妮則喜歡看婦女雜誌上的窈窕
淑女:她們穿著鑲絲邊的拖曳長裙,閃亮的鑽石髮箍環束著長長卷髮,有許多天真
無邪、兩頰紅潤的小孩子們繞足嬉戲。

    安妮把雜誌捧至指尖,用微弱的視力全神貫注地看著,但光是圖片無法讓她理
解。有時她用手指,愛惜地撫摸印在上面的文字,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然後她
憤然摔開雜誌,緊握拳頭,痛捶地板:「我要讀書,我現在就要讀書……」熱切的
求知慾如火焚心,她無奈地放聲大哭起來。

    3 月走了,4 月來了,春天終於來到了德士堡,外面春暖花開。安妮總是獨自
外出遊玩,而吉米的腫瘤越長越大,只能依賴枴杖,一瘸一瘸地在宿舍裡踱來踱去。
他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安妮每天早上幫他穿好衣服,從床上小心地攙扶他下來,
調好枴杖,穩住吉米。「他還能走路,應該不是毛病。」看著日趨病重的弟弟,安
妮無法面對現實,只好找些理由自我欺騙,自我安慰。

    一天早晨,安妮幫吉米穿衣服,吉米抽抽噎噎哭個不停。他掙開安妮的手,頹
然倒在床上。鄰床的老太婆抬起頭,不耐煩地吼叫起來:「你這個女孩子,怎麼搞
的?你不是照顧他的人嗎?還讓他整夜哭叫,吵得我無法入睡。」

    安妮很生氣地回應:「閉嘴!關你什麼事,老巫婆。」老婆婆的話戳破她的自
我欺騙。她好害怕!

    「你這個小鬼,恨不得給你一巴掌。」

    「一巴掌?好哇!」安妮兩手叉腰,像只鬥雞。、吉米愛看熱鬧,他想站起來,
卻又倒回床上。「哎喲,好痛!」他疼痛得直呻吟。

    安妮抱著他,安慰著他:「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不要擔心。」「今天在床上好
好休息,明天一定會好的。」然而從此以後吉米再也沒有下過床了。

    他們請來醫生,診斷過後,醫生將安妮叫到大廳,雙手輕按安妮瘦削的肩膀,
慈祥地告訴她:「安妮,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弟弟沒有多少時間了。」

    安妮目光空洞,一陣冷顫從脊背延伸化成椎心疼痛。怎麼辦?她不禁嘶聲長哮,
緊握拳頭拚命地捶打醫生,直到有人跑過來拖開她。

    「夠了,夠了。」管理員罵著,「再鬧就馬上把你送走。」

    把她送走?就是這一句話打中要害,震懾住了她。她像挨了一記悶棍,怔怔地
站在那裡。以後的日子,安妮一直陪著吉米。她們坐在床邊,安妮講故事給他聽、
照料他穿衣、吃東西……吉米痛苦地呻吟時,她細心地撫摸吉米的背,按摩他的腿,
試著減輕他的痛苦。直到吉米臨終,安妮沒有過片刻的休息,也從沒有安穩鬆懈地
睡過。安妮怕一睡,恐怖的事情就會乘虛來襲。小孩子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幽暗的
黑夜最是危機四伏,死神會不聲不響地悄悄來臨掠奪吉米而去。她要清醒著,全力
以抗。

    然而,當他們推走吉米時,安妮卻睡著了。

    她睜開眼醒來時,宿舍裡一片昏黑。她覺得不對勁,但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安
妮急急轉向吉米的床——竟摸不到床!

    恐懼和憂慮懾住她,使得她不停地顫抖。她下了床,摸黑顛顛走出房間,走到
太平間。她雙腳發軟,抖得幾乎無法站立,安妮一再警告自己保持鎮定。走進去兩
步,她伸出手,觸到了吉米的床邊鐵欄杆。

    安妮淒厲的哀號驚醒了全宿舍的人。燈亮了,人們跑過來,看到安妮一動也不
動,像一具屍體昏倒在地。一雙仁慈的手把她從地上抱起。

    安妮錯怪了他們,以為最後這一刻,人們要分開她和吉米。她憂傷惱怒,變得
像一隻猛獸一樣凶悍、咆哮、咬、踢……人們抱起她的手,與她糾纏了一陣,最後
又只好讓她躺回地上。

    她靜下來,像一具殭屍直直地躺在地上,一沒有哭泣。多年後她回憶說,當時,
她只希望自己死去。那是她生命中一段最心喪神傷的悲哀日子。

    逝者已去,生者何堪。宿舍裡一位善良的老婦人搖晃著走過來,想把安妮從地
上拉起來。老婆婆費了太大力氣,吁吁地喘氣。安妮聽到耳邊老婆婆的氣喘呻吟聲,
張開眼睛。她一聲不響地從地上站起來,將好心的老婆婆挽回床上。

    「安妮,坐過來。」老人輕拍身旁,憐惜地喃喃低語,「盡情地哭吧!寶貝,
眼淚可以沖淡人間的哀傷。請相信我。」

    安妮似乎沒有聽進去。她癡呆地坐在床邊,兩眼發直,連眨也不眨一下。

    「哭吧!人總是會死的。」老婦用粗糙的雙手安撫安妮,緩緩地勸慰著。有生
必有死!安妮悲從中來,淚水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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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上學

    吉米去世以後,遠離德士堡成為安妮惟一的生活目標。

    安妮知道,走出救濟院的大門並不難,難的是在大門外如何生活。她沒有家庭,
沒有職業,外面的工廠,沒有一個人願意僱傭她。年齡大小,視力又差,誰肯僱用
這樣一個童工呢?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孤苦伶什的安妮,需要朋友援助提攜。在這些困苦
的日子裡,安妮終於有了一個真正關懷她的朋友——巴巴拉——德士堡新來的一位
神父,他主持女生宿舍每個星期六的禱告和星期天彌撒儀式。

    巴巴拉神父所屬的教會雖然只交給他這兩項職責,但是,救濟院困苦的環境和
喪失人生希望的住客卻纏住他的良知和同情心。沒有事的時候,他常常到這裡問候
一下。他與男人們聊一些體育消息,也和老婦人們說說笑笑。他也開始注意到安妮,
關心安妮。

    安妮也開始觀察這位新來的傳道者。每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安妮總是避開他
的視線,緘默不語地沉湎於弟弟逝去的悲痛中,她沒有心情與任何一個人交朋友。
每當安妮閃開視線,仍然可以感覺到巴巴拉神父和藹可親的微笑。

    神父親切的笑容消除了安妮的恐懼心。神父一床挨著一床,與人招呼寒暄時,
安妮就跟在他後面。過了幾個月,突然有一天,他們並排走在一起,交談起來。巴
巴拉神父已經成為了安妮的朋友。

    神父要回去時,總要拍拍安妮,表示自己的關懷。有一天,他給安妮一個意想
不到的許諾。

    那時,他們正站在黃色大門邊,巴巴拉神父皺著眉看著安妮,終於忍不住地開
口說:「安妮,你不應該再呆在這兒,我要帶你離開。」

    巴巴拉神父知道安妮眼睛視力弱得幾乎看不到東西。他有一個朋友,在馬薩諸
塞州羅威郡的天主教慈善醫院當醫生,醫術非常高明。神父要帶安妮去看病。在他
看來,這位朋友是醫治安妮眼疾的最佳人選。

    醫療眼疾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等治療好眼睛,再給安妮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
讓她離開死氣沉沉的德士堡。

    從安妮和吉米乘坐「黑瑪麗」投奔到德士堡後,整整滿一年,巴巴拉神父帶著
安妮離開德士堡,到羅威郡去找他的醫生朋友。

    醫生馬上安排安妮檢查眼睛,他告訴神父:「我想應該可以給她提供幫助。」
他慎重地重複道:「應該沒有問題,我們能幫她醫治好。」

    接著,他們馬上給安妮開刀。安妮蒙著眼罩,十分膽怯地躺在床上,安安靜靜
地躺了幾天。拆線那一天,一群護士拿著藥物及儀器,跟著醫生走進來。巴巴拉神
父也緊跟在他們身後。醫生謹慎小心地拿開眼罩,拆開逢線。

    醫生慈祥地對她說:「把眼睛張開。」安妮聽到吩咐,期盼使得她心跳加速,
幾乎跳出喉嚨又返回胸腔。然而張開眼,依然一片朦朧,影像模糊,一切比原來情
形更糟。她只能看到微光與灰暗形影。開刀沒有成功。



    「我不想回救濟院去了。」安妮啅泣不已。

    神父安慰她說醫生還要給她開刀,於是她又快活起來。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
會繼續留下她,而不必馬上送她回德士堡去了。

    安妮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有教養而富於同情心的善良的人們。他們也覺得安
妮聰明伶俐,討人喜歡。他們關心她,傾聽她的心聲。

    美好時光瞬息即逝。她再開一次刀,又再開一次……一次又一次,沒有一次令
人滿意。最後,醫生們認為已盡所為,無能為力了。

    醫院是患者所住的地方,如今醫生診斷安妮是眼睛失明而不屬於眼科疾病,因
此安妮必須出院。他們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她了。為了傳教,巴巴拉神父奉教團之
命遠調他鄉,離此而去,也無法再顧及她。何處是歸處?誰又能收留她呢?

    「只好送她回去了。」安妮偷聽到醫生與護士的談話,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請不要送我回去,我不要回去。」安妮的哭叫哀求令人心碎,但他們也無能
為力。公事公辦,他們只能讓「黑瑪麗」將她帶回去。

    安妮回到德士堡,沒有人注意她,更沒有人關心她,她覺得自己沉沒於永不見
天日的黑暗牢籠中。折回德士堡的痛心遭遇引發了她的思考,她更加急切地希望離
開德士堡,她立下志願一定要離開此地。

    她沒有隱藏自己的心願。宿舍裡的老太婆們譏笑她:「安妮,你知道自己是誰
嗎?你與我們又有什麼不同?竟敢奢望離開。」一時間安妮成了這些女人們冷嘲熱
諷的對象。

    聽了這些話,安妮十分憤怒:「我才不管你們怎麼想怎麼說,我一定要離開。」

    「乖寶貝,離開後,要做些什麼?」

    「我要上學。」

    這個回答令她們哄然大笑。

    出於好意,安妮的朋友們也希望她能忘掉這個荒唐的想法——毫無意義的白日
夢。在她們眼裡,難成事實的幻夢更令人傷心,怨天尤人。就連她的好友瑪淇·卡
羅也忍不住委婉地勸告她:「安妮,你眼睛看不見,怎麼在外面生活?德士堡就是
你的家,這是天命!」

    「瞎子又怎樣?我不要住在這裡,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我要去上學——不管
是什麼學校。我才不管上帝怎樣想,怎樣安排。我永遠不會接受。」

    「安妮,閉嘴!不可以胡說。」安妮出口褻瀆上帝,令瑪琪十分震驚和憤怒。
安妮也生氣地奔出室外,她不願聽瑪琪嘮叨叨的訓誡。

    日又一日,年復一年——1878、1879、1880年,安妮還是在德士堡。她幾乎全
盲,但是幻夢依在識是更飄緲虛幻,難以把持,有時甚至她自己也懷疑夢想是否能
成真?

    無論如何,她的意志和信念無比堅毅,她一定要離開德士堡。

    一天,安妮的一位盲人朋友告訴她:「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告訴你一些
事。也許你知道了也無補於事。不過……你聽說過有一種為盲人設立的學校嗎?」

    安妮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問:「你的意思是,像我這種人可以在那裡學讀書、
寫字。」

    「一點也沒有錯,只要你能進去。」

    蘇達希堂嫂的譏笑彷彿猶在耳邊:「憑你這副眼睛,一輩子也學不會讀書、寫
字。」

    那時候,以她的微弱視力都無法上學,現在的視力比那時更糟,又怎麼能讀書、
寫字呢?

    德士堡的安妮個人資料記載得清清楚楚:「盲」。想到這些,一團怨怒勃然而
出:「騙人。你只是尋我開心,殘忍地看著我失望。瞎子怎麼可能讀書、寫字呢?」
她用手蒙住雙眼。

    老人摸著安妮的手,默默地握了一會兒。

    「寶貝,就用這個。」她捏著安妮手指,「用你的手指頭去觸摸凸出來的字,
你就可以讀。盲人就是這樣學讀書、寫字的。」

    現在安妮終於知道了她該去的地方了,但是該怎麼去呢?沒有一個人有能力幫
助她。外面的世界,她一無所知,又怎麼能指望別人來幫助她呢?如何與外界取得
聯繫?她不識字,不會寫信,她眼瞎,無法走出圍牆,更何況外面的環境如此複雜。

    安妮腦子裡日夜索繞思慮著這些難成事實的渺茫希望。

    1880年,因緣成熟,外面的世界突然闖進了德士堡。

    馬薩諸塞州官員們大多數時候並不關心州立救濟院。結果謠言滿天飛,攻擊他
們的救濟院環境是如何惡劣、淒慘,不得已才組團進行調查,今年要來調查德士堡。

    德士堡早就該被調查了。1875年,在這裡出生的80個嬰兒,冬天過後,只剩下
10個;建築物破舊,藥物短缺;食物低劣,滿是蟲子、細菌;院內成群結隊的老鼠,
白天也猖狂地跑出來搶食、傷人。

    德士堡的主管也不是壞人,問題出在州政府一個星期只付給每個貧民1.75元的
費用,包含一切衣食住行。主管們也只能以此為限來維持開銷,用可憐的資金來支
付柴米油鹽、生老病死之事。

    總算馬薩諸塞州慈善委員會聽到各種傳言,要組團來調查了。年紀大的人並不
寄望考察團能改善他們的生活。諸如此類的調查以前也搞過,大家看多了。

    一群人來了,看到救濟院裡的貧民在最低的生存條件裡苟延殘喘,他們搖頭、
震撼、咋舌。他們離去時,口口聲聲地高喊:「需要改善。」然後就石沉大海、信
息全無。食物的蟲菌,鼠群猖撅,惡境年年依舊。

    然而安妮卻期待奇跡能夠出現,一切有所改變。她盼望他們發現她,注意到她
——送她去上學。

    瑪琪告訴安妮她所聽到的消息:「這一團的團長叫法郎·香邦,記住他的名字,
找到他或許你就可以離開德士堡。」

    安妮牢牢記住這個名字。她殷切期盼,久久等待的日子終於來到,全院都在傳
聞:「他們來了。」

    考察團來了,他們四處查看居住環境,提出各種問題,試吃食物,趴下來看看
老鼠洞。他們對此惡境咋舌,哇哇大叫。安妮跟在他們後面,一個小時一個小時,
走遍德士堡每個角落。她看不清楚他們,只能搖搖晃晃追蹤他們的聲浪。整天在她
心中裡只有一個念頭:如何鼓起勇氣,向這些貴賓開口。

    調查已近尾聲,一切即將結束。考察團一群人走到黃色大門口,與德士堡的主
管們握手道別。他們馬上就要走了,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有個叫安妮的女孩渴望離
此而去。她的希望從此像斷線的風箏,隨風飄去。

    安妮不知道哪一位是香邦先生。為時已晚,良機將失,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辨
認。

    「收穫不少。」一個灰色身影這樣說。

    「我們會盡快告訴我們的決定。再見!」另一個人影說著。大門嘎嘎作響,即
將徐徐關閉。

    她就要失去最後的機會了!突然,她全身投進即將離去的人群中。

    「香邦先生,香邦先生!」她向全體團員哭訴,「我要上學,我要上學,請讓
我上學吧!」她淚水滂淪,聲音顫抖。

    德士堡主管想把她拖開,一個聲音阻止了他。「『等一等!小女孩,是怎麼一
回事?」

    「我眼瞎,看不見東西。」安妮結結巴巴地說,「可是我要上學,我要上盲入
學校。」

    另外一個聲音問:「她在這裡多久了?」

    「我不知道。」

    他們問了一些問題後,然後離去了。

    那一夜,安妮啅泣著入睡,她的「希望」如水中泡影,她確信自己已經完全失
敗了。

    幾天以後,一位老婦人步履蹣跚走進女宿舍。

    「安妮,安妮,他們叫我快來找你。快整理好你的衣物,你快要離開這裡了。」

    香邦先生幫助安妮註冊入學。她以慈善機構貧寒學生的身份,去離波士頓20里
路的柏金斯盲入學校就讀。安妮·莎莉文終於如願以償,要去上學了。

    臨行前,朋友們快速地幫她縫製了兩件衣裳。多年來安妮第一次擁有新衣服—
—一件是藍底黑色小花,另一件是紅色的。離別的日子。安妮選擇了喜氣洋洋的紅
色衣裳。

    自從住進德士堡以後,4 年來的朋友們都到大門口來相送。沒有人擁抱她,沒
有人與她吻別,但她們的叮嚀誠懇、殷切。

    「要做個乖女孩。」

    「等你學會寫信,一定要寫信回來——想想,我們的安妮,就要會讀、會寫…
…」

    「不能像在這裡一樣,老是愛頂嘴。要聽話。」

    「回來看看我們。」

    馬車伕老丁扶著她坐在身旁。當「黑瑪麗」車聲隆隆離開德士堡時,老丁揮了
揮手中的馬鞭,回頭指著徐徐而關的黃色大門:「安妮,走出這個大門以後,就別
再回來了,聽到了沒?祝你一切順利!」

    老丁的話別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將所有的祝福都珍藏內心深處,一生不忘。

    1880年10月3 日,安妮坐著馬車駛向柏金斯盲入學校,駛向一個新的環境,陌
生的生活。安妮奔向她生命中的第二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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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機會

    學校生活開始了。雖然現實生活和她過去想像相距甚遠,但是,她多年來夢寐
以求的學校生活終於實現了。

    安妮14歲,一個毫無社會經驗的青澀年齡,她不懂得讀。寫、加減乘除……她
不知道英語、地理、歷史等名詞和它們的含義,一切都要和幼小的孩童一塊兒從頭
開始學習,她的同學都是一些呀呀學語的幼兒或調皮的黃毛丫頭。

    安妮摻雜在一屋子五六歲大小的小孩中,顯得格外老成,笨手笨腳。安妮和她
們格格不人,痛苦萬分。一些女孩奉上「老安妮」的綽號來捉弄她、排斥她。

    生活充滿了挑戰,她陷人困惑、失望、叛逆之中。彷彿一隻隨時應戰的鬥雞,
昂首闊步,緊張戒備。每個晚上睡覺時,她都想放聲大哭,卻只能捶打著枕頭低聲
暗泣:「我恨她們,我恨她們所有的人。」

    時日一晃,數月已過,安妮學會用手指觸摸凸起的字母閱讀,她學會使用盲文
來讀和寫,可惜她不會拼字,因為她沒有耐心學。

    有一段時間,安妮錯以為人們可以互相溝通意念就可以了,何必吹毛求疵,計
較或多或少的錯誤字母呢。的確,要正確地背會這麼多單字,實在令人頭痛。

    英文老師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安妮,每件事都有正確的一面和錯誤的一面,
做事的原則要守正、為善。安妮,要有耐心,要有原則。」然而安妮把這些話當成
耳邊風,依然我行我素。老師漸漸也失去了耐心,換了別的方法,而這種方法,卻
深深傷害了安妮的自尊心。

    老師把安妮的作文拿出來,當眾人大聲朗誦,當遇到拼錯的字,她就停頓下來,
用責備的口氣、清晰的發音予以糾正,她仔細地在錯字上標上紅線。

    無聊的學生們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好玩的遊戲,每當老師停下時,他們就笑得前
仰後合。笑聲像利劍宰割她、打擊她。安妮咬牙屏氣,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地咒
罵他們。她幾乎每天都要忍受這種折磨。有一天笑聲特別尖銳,她再也無法忍受,
於是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好!你們都對。有什麼好笑的!你們這些笨瓜,只會笑,
只會拍馬屁,一群馬屁精。」

    「拍馬屁」是安妮在德士堡慣用的口語,往往脫口而出,並不代表任何含義,
然而老師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影響。她厲聲命令安妮:「出去!坐到台階上,待
會兒我會來找你的。」

    安妮怒火中燒,氣得全身僵硬,衝出教室,撞得一排空桌子斜歪一邊。

    這一回,老師又誤會了,她以為安妮擺出架式要跟她作對。而安妮也認為老師
故意找碴,便不理不睬,走了出去。

    「安妮!你聽到沒有?」老師威嚴凜凜。

    安妮頭也不回,自顧自地走到教室門口,轉過身,「我不坐在台階等。」她又
傲然地加上一句,「我再也不要回到這一班來上課了。」砰的一聲,她摔了門,掉
頭走開。

    發生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校方不能不管。安妮被叫進校長安娜諾斯先生面前,
校長費盡口舌向告誡她,讓她明白自己是多麼粗魯無理,目無尊長,「以後再也不
可以這樣做了。」校長說。



    「是她惹我這樣做的,是她的錯啊!」她理直氣壯,氣沖沖地回答。

    「安妮,重點不是在於誰的錯。」他解釋說,「身為學生,必須尊敬老師,否
則我們又如何維持學校的紀律呢?你得向老師認錯。」

    安妮拒絕了。她覺得老師冤枉了自己,老師才應該向她道歉呢!當然她並沒有
這樣要求老師。

    「夠了,夠了。」校長歎了口氣,「回你的房間去,不要出去,等候消息。安
妮,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安妮關上門出去以後,校長垂頭喪氣,頭痛萬分。「該怎麼處理呢?這裡已經
容不下她了,她太倔強、大放肆,也許該送她回家……可哪兒是她的家呢?」

    有人敲門,是學校裡最優秀的老師——莫美麗小姐進來了。

    「聽說安妮惹了禍。」她簡單扼要,切人主題,「她肯道歉嗎?」

    「我相信她不會道歉的。」校長無可奈何地說。

    「我猜得一點兒也不錯。」莫小姐說出她的看法,「這孩子,自尊心太強了。」

    校長困惑不解。

    莫老師接著說:「她需要別人的關懷,我們都看得出來,她非常聰明伶俐,學
得這麼快,又這麼好,如果讓她半途而廢,豈不是糟蹋了上天賜給我們的可造之材?
讓我來試一試吧。」

    安妮險得另一次機會,莫老師每一周勻出一段時間給安妮,她陪安妮散步,兩
個人坐在草地上讀書和閒聊。每天安妮都在等待莫老師的來臨。

    起初,安妮懷疑莫老師居心叵測,她費盡心機試探莫老師。她潑辣地說出一連
串她所聽到過的粗話,等著老師的反應。然而,安妮錯了,她的試探毫無效果,莫
老師根本不予理睬,十分平靜地面對著她,彷彿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似的。不管安妮
如何招惹她,莫老師從不放在心上,真是令安妮洩氣。沒有多久,安妮覺得挑釁莫
老師一點意思也沒有,一點都不夠刺激。相反,感覺敏銳的安妮沐浴在莫老師的愛
心裡,她的執拗和偏激像冬日的殘冰,抵不住暖暖春日,化解流去。

    安妮打開心扉,接受了這位充滿愛心的新朋友,她不再疑心莫老師,不再試探
她。從此以後,她各方面進步神速,尤其是莫老師最關注的兩項——拼字和儀表態
度,更令人刮目相看。安妮的表現令她欣慰。

    安妮觀察、傾聽,而後模仿莫老師溫柔的聲調、優雅的舉止,以及對別人慈祥
的關懷……這些都滋潤了安妮易怒的脾氣。她的惡習漸漸消失了,學會了緘默、謙
虛。每當孩子們取笑她的時候,能夠壓抑自己不生氣、不回嘴。這是多麼痛苦的事!

    她用心學習和細心模仿,久而久之變成了自己的習慣,孩子們也盡釋前嫌,充
滿了友愛,重新接納脫胎換骨的安妮。有一天,她驚奇地發現心裡湧現出一種新的
感受,她殷切地盼望旭日東昇,迎接新的一天,和同學們一起上課、一起吃午餐、
一起聊天。這一切該是多麼快樂啊!安妮第一次咀嚼到自在而幸福的滋味。

    大家慢慢地接受了安妮。不錯,她是柏金斯盲入學校的一員,然而,她卻像家
裡的一個童養媳,無法和其他人平起平坐,完全被包容和肯定,就因為她是救濟院
送來的貧寒學生。這種身份有時候引起許多不便,給她帶來許多尷尬。比如,放寒
暑假時,學生們都回家度假,老師也各有自己的假期計劃,惟獨安妮無家可歸,經
濟拈據的救濟院不歡迎假期的訪客。

    找份工作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惟一辦法。安妮已經長大了,可以做事了。她雖然
眼睛不好,手腳卻很靈活,可以勝任一般家務,如果要求不太高的話,是不難找到
工作的。

    學校幫安妮在波士頓南邊找到一份整理、清掃旅店的工作,旅店位於城裡一條
熱鬧繁華的愛爾蘭街上。安妮很快就和客居在這裡的人們交上了朋友。在她整理房
間時,他們常找她聊天。一位房客注意到安妮因眼盲而動作笨拙,他在房門角落同
情地看著飛揚的灰塵,熏得安妮的眼睛佈滿紅絲。他心理默默地想:「老天!保佑
她。」

    有一天,他問安妮:「你去看過眼科醫生嗎?」

    「看過千萬遍。」安妮不開心地說。

    「難道都醫不好?」他追根究底地問。

    「都沒有用。」安妮面無表情地回答,「我點過藥,塗過眼藥膏,開過6 次刀
……」

    「6 次。」觸及心結,安妮煩悶無奈。

    「一點都沒有效嗎?

    「沒有。不要談這些好不好?」

    這位年輕人有個醫生朋友,他不忍心看著好好的一個女孩,為眼疾受盡折磨。

    「安妮,布來福醫生是一個非常高明的醫生。」他想說服安妮,「也許他可以
幫你治好。

    「不要煩我!」刺傷心結的話題,惹得安妮幾乎惱羞成怒,「沒有用的,謝謝
你的好意。

    「為什麼不去找他呢?我帶你去坐公共汽車。

    「不去。

    安妮固執地拒絕了他的好意。以前巴巴拉神父不就像這個年輕人嗎,他的好朋
友不也是高明的眼科醫生?!

    安妮不敢再存有任何希望,她已經無法承受希望的破滅,承受不了失望的打擊
和摧殘。

    熱心的年輕人沒有就此罷休。他三番五次慫恿她、勸說她,以至於安妮無法再
搖頭說「不」了。他興奮地帶著安妮走出愛爾蘭街,去找他的朋友。

    布來福醫生在診所裡等著他們,醫生例行公事,像所有看過安妮的眼科醫生一
樣:翻眼皮、刮、擦,嗯呀自語。安妮呆呆地坐著,往事如煙飄浮在心中。「我在
做夢嗎?好像以前也做過同樣的夢!巴巴拉神父帶我到羅威醫院,醫生親自檢查…
…」

    「莎莉文小姐,你太苛待你的眼睛了,好在現在治療還不至於太晚,我可以幫
你醫好!」醫生充滿自信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

    「我要馬上送你去手術室開刀。」他接著說,「第一次開刀後你的視力不會改
變,你回去上學以後要定期回來檢查、敷藥。等明年夏天的這個時候,我還要給你
開ˍ次刀,關鍵就在此,願上天保佑我們!」

    「真有這樣的事?」雖然她心中疑信參半,但還是讓布來福醫生開了一次刀。
冬天過去了,春天踵履而至。她遵守諾言,在波士頓城南來來回回,到布來福醫生
診所敷藥治療。

    來到波士頓的第二個夏天,安妮到醫院等候布來福醫生給她開刀。醫生要她躺
在床上幾天,關照她「手術前要調和身心的安寧」。醫生一再強調心理因素會左右
開刀的成敗。

    「有什麼好怕的?再壞也不過如此,我可不興奮。」安妮已經有些麻木了,反
倒是其他人頗為重視這次手術。醫生常常進來量她的脈搏,拍拍她,安慰她。那位
熱心的年輕朋友買了一磅巧克力糖來看她,昨晚護士還送來兩碟她愛吃的甜點呢!
難道他們都沒有先見之明,預料到這不過是一場空歡喜?

    開刀的日子終於到來了,安妮被推進手術室,手上拿了一條濕巾的護士,突然
閃到她旁邊,俯視著她。

    「做什麼?」安妮驚駭潔問。

    「不要怕,沒什麼。」護士安撫她,「這是一種新型麻醉劑。放在鼻子上,你
聞聞看,就像滿園花香,是不是?」

    護士將濕巾輕輕掩這在安妮的臉上,她試圖掙脫那條令人窒息的濕巾。是花香
嗎?不,那是一種令人眩暈害怕的怪異熏氣,話到嘴邊,她已頹然倒在床上,不省
人事了。

    當她醒過來時,手術已結束了,她的雙眼包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紗布,醫生坐
在她的身邊,囑咐她盡量少動,保持身心安寧,少講話,讓眼睛充分休息復元。

    安妮答應遵守醫生的囑咐。好,暫且做個好女孩吧!反正再過幾天,謎底就會
揭曉的。等他來拆繃帶,他就會看到一切如舊,瞎子仍然是瞎子。

    無法逃避的時刻來到了,醫生站在病床邊,輕輕拉開周邊的繃帶,安妮聽到他
在說:「剪開。」她感覺到剪刀銳利的撕裂聲,直到最後的一層繃帶脫落……

    安妮惴惴地張開眼睛。「我看見你了。」她興奮地大叫起來,幾乎從床上滾了
下了,她不由自主地繞著床,又叫又跳,繃帶散落滿地。「我看見窗子,我看見窗
子的那一邊!那兒有一條河,有一棵樹,我看見你了,我可以看見……」

    安妮伸出手來戰戰兢兢,不敢相信地自語:「我能看見自己的手了。」

    她欣喜若狂,但願這不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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玷辱校譽

    安妮的視力並沒有百分之百復元,她所見景物依然像這了一層薄霧似的模糊不
清。醫生說他的視力能見度屬於「半盲」。但是,好歹能夠看見東西了,這是多麼
奇妙、多麼幸福!此時此刻沒有一個少女比16歲的安妮·莎莉文更開心、更快樂了。

    柏金斯是專門為盲人開立的學校,安妮從醫院回來後,就不能算是瞎子了。但
柏金斯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都心照不宣,從沒有人閒扯問罪,學校規章也有一定的
伸縮彈性,同仁們留住了這個孜孜向上、無家可歸的愛爾蘭青少女。

    學校裡的許多老師本身就是盲人,他們發現安妮可以為他們提供許多幫助。她
可以替他們跑腿代勞,例如到商店購買配色齊全的毛線、布料和其它用具,她都能
夠勝任,並且能做出最好的選擇。

    他們也驚喜地發現安妮具有啟發領導小孩智慧的天分。她獨具創意,對孩子們
非常有耐心,用心去瞭解他們。她自願帶他們到波士頓城裡遊玩,心甘情願犧牲自
己的時間,哄他們上床。老師們還信任她,讓她帶兩堂課。

    愛心和快樂慢慢征服了安妮的無羈野性,她每天忙得團團轉。但她忘不了幼年
時的瞎眼、窮困潦倒、焦慌無助、無人關愛的寂寞,因此特別關心孤寂無助的人。
也正是這個緣故,她特別關心蘿拉。蘿拉已經五十幾歲了,在柏金斯生活了近四十
年。對蘿拉而言,柏金斯不只是她啟蒙的學校,更是她的家,她生活的全部。

    蘿拉又盲又聾又啞。她出生時是一個健康、足月的嬰兒,兩歲零兩個月時感染
了流行性猩紅熱。雖沒有病死,但瘟疫卻奪去了她的視覺、聽覺、嗅覺和味覺。病
愈後生不如死,生活在黑暗和無聲的世界裡,沒有人能夠和她溝通,直到後來山姆
·郝博士出現。

    郝博士是柏金斯盲入學校的創始人,是一位偉大的教育家。當聽到了蘿拉的情
況後,他想,難道被黑暗困牢的心靈從此就無法疏導、溝通了嗎?於是他向阻擾心
智層面的生理圍牆發起了挑戰。

    蘿拉8 歲時,郝博士帶她來到柏金斯來。「觸覺」是蘿拉與外界溝通的惟一途
徑。運用雙手觸摸是開啟她心智的最後一條通路,郝博士利用特殊的盲文手語來教
她。

    聾啞手語是為聾啞者專門創造出來的一種語言,利用手勢代表文字。每個不同
的手勢代表不同的字母,不同的字母次第合併成一個字。

    蘿拉是瞎子,她看不見手勢,為了她,郝博士採取了另外一套方法。他在打手
語時把蘿拉的小手牽過來。讓她感覺手指的變化,由觸覺使她領會不同的手勢代表
不同的意義。

    蘿拉學得又快又好,她不僅能辨別不同的動作和語言,還能正確地拼回到郝博
士的手掌中,可惜對蘿拉來說,這些字母沒有任何意義,只不過是不同姿勢的手指
韻律而已。郝博士要教她的是這些不同指形所包含的特殊含義。

    他拿來一個特定的東西讓蘿拉撫摸,然後在她手中拼寫出東西名稱來。但是,
蘿拉依然無法領會拼在手中的字和物體之間的互相關係。

    一天,郝博士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她的手裡——鑰匙是郝博士每天讓她觸摸的熟
悉物品。郝博士就用手語在她手上寫「鑰匙」兩個字,以前他們也寫過無數次。郝
博士不經心地觀察,突然間,郝博士感覺蘿拉的手指在他手裡僵住,他看到蘿拉臉
上閃出領悟的喜悅。她懂了!她終於解開物品與手語的相連關係了。

    蘿拉漸漸學會了許多單字,但僅限於單字而不是「句」,更不是一連串字構成
的「語句」。她無法把這些字詞正確地串成句子,表達完整的意思,而且一些動詞
或者表達情緒的抽像名詞又怎麼用手勢來比畫呢?像「愛」、「恨」、「生氣」、
「友誼」等名詞該如何向她傳達?怎樣才能使蘿拉心領意會這些字所包含的意義呢?

    郝博士沒有把這些抽像字硬塞給蘿拉,畢竟蘿拉的手指能順利地識別一些常用
字,已十分難能可貴,令郝博士相當滿意了。一位又聾又啞又盲的殘障者,還能期
望些什麼呢?郝博士就此打住,不再教蘿拉更深一層的東西。

    郝博士打開鎖住蘿拉人生黑暗無聲的枷鎖,當然無法期盼她像正常人一樣,心
智與體能並用,創造更美好的人生。但蘿拉的努力表現足以引起當時社會人士的驚
歎和同情。這是一樁人人傳頌的奇跡,人們不遠萬里趕來柏金斯看望蘿拉。物換星
移,而今郝博士去世已久,蘿拉已近暮年,人們早就遺忘了她轟動一時的成就。

    盲文手語是柏金斯學校的必修課程,所有的學生都能夠和蘿拉溝通,只不過許
多學生太忙,難得有空找她聊天。蘿拉終日獨自坐在她那潔淨的屋子裡。房間裡擺
滿了書籍,她日日夜夜以讀書或做針線來排遣寂靜黑暗的歲月。

    每每經過蘿拉屋子,安妮不忍心過門不人。這位長年枯坐窗邊,整天做女紅度
日的垂暮婦人勾起了安妮的同情心。安妮每天情不自禁地溜進蘿拉的房間,用手與
她交談片刻。蘿拉帶著少許古怪的意味,小心謹慎地回答,即使有時安妮不能完全
瞭解蘿拉的意思,但也體貼地表示她明白了,安妮怕刺傷蘿拉的自尊心。寂靜的交
談中,她們的友誼漸漸滋長,同時安妮的盲人手語技巧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安妮喜歡到波士頓城裡,當然,柏金斯學校是她現在的「家」,但以她的眼光
來說,柏金斯代表的世界太小,她在安那諾斯校長辦公室穿來穿去,希望校長能派
她出門辦事。

    有時,在安那諾斯校長那兒找不到派她出差的公事,她便以拜訪醫生、治療眼
睛為借口去波士頓,校長總是點頭同意,從來沒有阻止過她。

    安妮喜歡漫無目的地在波士頓街上閒逛,看著五光十色的街景,熙熙攘攘的過
客,偶爾與不相識的陌生人閒聊。安妮品嚐生活的滋味,感到心滿意足。

    只有一次——僅此一次——她特意去了一個地方,十分特殊的一個場所。當時
報紙上的一欄記事吸引住了她,波士頓法院將舉行一場公眾聽證會——關於德士堡
的另一次調查的公眾聽證會。安妮猶豫了一下,真要去嗎?這還用問?非去不可,
一定要去。安妮直奔波士頓法院。

    安妮興沖沖滿心希望,預料法院中人山人海,大家都關心德士堡,願意為困苦
的德士堡助一臂之力。然而她錯了,法院裡空蕩蕩,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第一
排。她百感交集,緊緊咬牙忍住過去生活陰影重現心中的激動情緒。

    證人提到又肥、又大的老鼠群,它們依舊目中無人,白天從洞裡出來覓食;提
到缺少肉類食物、麵包發霉;提到去年遭受的火災之殃。安妮獨自點頭,記起她在
德士堡時曾遭受過的火災。

    公眾聽證會草草結束,他們提及這麼多事——老鼠、食物、建築物、缺乏救濟
金等等,然而卻沒有人表示關心,只有安妮傷心感慨地回憶起德士堡貧困痛苦的日
子和關愛她的殘障老人們。奇怪,聽證會中提到了許多事,卻沒有談到在救濟院中
的窮人,安妮以為可以聽到關於瑪琪·卡羅和其他瞎眼婆婆的消息,然而沒有人說
到那些曾經善待安妮、講故事給她聽、教她做人做事的好心的長者們。沒有隻字片
語!安妮的思念化成無盡的淚水,她急忙轉身快步離開法院。

    在波士頓,柏金斯盲入學校美譽遠播、名氣響亮,無人不曉。安妮身穿學校制
服出現在法院中,引起人們的各種猜測和竊竊私語。她的法院之行,很快就傳到了
柏金斯,沒有多久,每個人都知道她去過法院。

    「你知道安妮的荒唐事嗎?」

    「什麼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

    「打死我也不敢做這種事。」

    「這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做得出來的事。」

    事情傳到安那諾斯校長耳朵裡,校長十分震驚、惱怒。柏金斯清純閨秀豈可擅
自造訪沾滿人間腥穢罪惡的法院,那絕對不是良家女子的行徑。

    「安妮,我已經夠容忍你了,怎麼又闖出這麼大的禍?既然是柏金斯學校的一
員,就不應該到那種地方去,你法辱校譽,丟盡了學校的面子。」

    安妮默默地站在那裡,洗耳恭聽校長的痛斥。好吧!等他罵完了,就會冷靜下
來的,也就會像往常一樣雨過天晴。

    然而事情並沒有安妮想像的那麼樂觀,安那諾斯先生對此事耿耿於懷。

    他說:「安妮,我想柏金斯已無法讓你繼續留下來了,你惹了太多是非,我會
安排送你回德士堡去。你已經17歲了,明年就18歲了,已經可以自立。至於是否願
意繼續留在德士堡,那時候你有權自己自由選擇!」

    聽到「德士堡」,安妮好像受了當頭一棒,茫然若失,說不出一句話。她恍恍
惚惚穿過走廊,回到寢室裡,癱坐在床上。回德士堡住一年!哪怕一天,她也會崩
潰的。她耳邊響起離開時,老人們誠懇的叮嚀:「別回這裡來!」她憂心忡忡,憂
慮和煩惱使得她疲憊不堪,蜷在床上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第二天,安妮的新義母霍布金太太推醒了她。一睜開眼,她就記起昨日所發生
的一切,頓時無精打采,黯然縮回床上,心中反覆地想:「我不回去。」

    「安妮,不要愁。」這位滿懷母愛的婦人安慰憂慮惶恐的女孩。「我已經和安
那諾斯先生商量過,讓我來當你的監護人。我向他保證,從今以後由我來負責你的
一切,並且保證絕不再發生諸如此類的事情了。」她笑容可掬地說,「不要擔心,
他答應我你可以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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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集錦

    安妮的新義母——霍布金太太,是一位慈祥孤獨的女人。她守寡多年,和獨生
女兒一直住在鰭魚角的一間小房子裡。婚後不久,孩子剛剛出生,丈夫就去世了,
她含辛茹苦獨自挑起了撫養女兒重擔,盼望女兒快快長大。母女倆相依為命,女兒
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生活的依托。

    女兒17歲時,長得亭亭玉立。然而人世無常,突然生了一場急病去世了。多麼
年輕、多麼快樂的豆蔻年華,疾病如同風來花謝,使母女無法再相聚。霍布金太太
心痛欲絕,常常孤獨地徘徊在鱈魚角的海灘,思念悲傷。有一天,一群在海灘上玩
耍的盲童引起了霍太太的好奇心。他們是誰呢?經過打聽才知道這些孩子是柏金斯
學校的學生,來此地遊玩。他們引起了她的同情與興趣。1883年秋天,她向該校申
請義務工作——當孩子們的義母。

    霍布金太太和安妮是兩個性格極其不同的人。霍布金太太甜美、溫柔,凡事容
易緊張。她永遠無法瞭解安妮。安妮快樂時情感奔放,痛苦時排山倒海,不加壓抑
地傾洩情緒,還有鑽牛角尖的執拗脾氣及豐富的想像力。其實這些都無關緊要,霍
布金太太需要的是施愛的對象。安妮和她逝去的女兒年齡相仿,才華四溢,又處於
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十分惹人愛憐。

    於是,安妮有了假期可以回的「家」了。夏天一到,霍布金太太就來接安妮去
鱈魚角那棟風吹日曬的灰色房屋。在這裡,安妮得到了夢寐以求「家」的溫馨和自
由。無憂無慮,充滿蓬勃生氣地享受她的青春。在晚年安妮的回憶中,那是一段繽
紛燦爛、生命閃爍發光,並且不可言傳的美好時光。只是日子過得太快、太快了。

    過了幾個心曠神恰的寒暑假後,轉眼安妮已19歲。這是她在柏金斯的最後一年。
日子在勤奮用功讀書和一連串考試中飛逝而過,接著就是畢業典禮,在1886年的8
名畢業生裡,安妮的成績遙遙領先,獨佔鰲頭。大家公推安妮在畢業典禮上,代表
全體畢業生致辭。

    畢業典禮那一天,清晨一起床,安妮的心就咚咚急跳。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她
奔回房間,看到一件嶄新的高雅亮麗的禮服掛在衣櫥上。這是她的長禮服,全世界
最美麗的衣裳!

    霍布金太太急急忙忙地走進房間,看到安妮高興得紅通通的小臉,微笑著說道
:「快穿衣服吧!安妮,待會兒還得卷頭髮,還要花許多時間哩!」

    安妮從衣架上取下衣服緊緊抱在懷中,百感交集。白色上好的布料薄如蟬翼,
兩袖長及手腕;沙沙作響的輕柔絲織篷襯裙,撐著長短合宜的圓裙;袖口和裙據鑲
了三圈蕾絲花邊,三圈豪華雅麗的花邊!

    這一襲禮服,是霍布金太太為安妮的畢業典禮親手縫製的,針針愛心,線線關
懷。想到這些,安妮心情愉悅不由自主地踏著幼年時依稀記憶的輕快舞步,拖地的
白色衣裳像浪花一樣起伏。

    「傻丫頭,小心一點。」霍布金太太笑著,「冷靜一點好不好?不要這麼興奮,
演講還沒有開始哩!過來,我來幫你打扮打扮。」

    安妮靠近慈祥的老婦人,披肩長髮隨著她的笑臉搖動。



    「媽媽,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快樂!」安妮說,「為了我的畢業典禮,您為我
縫製了禮服,又為我買了白皮鞋。」一雙高貴的白皮鞋!一雙意味非凡的白鞋。小
時候,安妮就一直認為白鞋子是為童話裡的仙女們特別訂做的,只上天上有,人間
能有幾個幸運兒穿?紅塵凡人只配穿黑鞋、褐色鞋子。而現在這雙白皮鞋是專門為
安妮·莎莉文訂做的,還有一襲白色禮服配它!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快樂!」她喃喃重複。

    「我當然不知道了!」霍布金太太故意調笑她。就是安妮的這一股率真和奔放
不羈令霍布金太太忐忑不安。霍布金太太笑笑,其實她有什麼必要去懂得安妮?只
要幫安妮穿戴好,讓她從容愉快地去赴生命中的大宴,不就是盡了母親的心意和責
任了嗎?

    整個早上她精心地裝扮安妮。洗澡是第一件事,為了這個盛大的日子,霍布金
太太在安妮身上灑了幾滴清雅芬芳的香水,也灑在花了她幾天幾夜縫製的花邊禮服
和白色絲襪以及白色小山羊皮皮鞋上。然後花很長時間卷頭髮、梳頭髮,最後從安
妮頭上套穿完禮服才算大功告成。

    「好了,還有一件東西要給你。

    「還有東西?已經這麼多了。」安妮深深感激霍布金太太,「媽媽已經給我太
多、太多了。

    霍布金太太不言不語,走出房間。她回來時手上捧著一條粉紅色的寬柔的絲帶,
那是霍布金太太最幸福日子的痕跡。她的女兒曾經活潑健康地繫著這條美麗絲帶,
參加高中畢業典$L.「還是您留著吧!」安妮脫口說出,她知道霍布金太太珍藏絲
帶,常常懷念著女兒。

    霍布金太太默默地用絲帶繫住安妮的細細纖腰,仔細端詳著說:「多可愛!」

    安妮輕快地走到鏡子前面,看到一個氣質高雅,衣飾純淨的窈窕少女。「真的
是我嗎?簡直令人無法相信。」

    霍布金太太提醒說:「該走了。」她們走過波士頓街道,到達畢業典禮會場—
—德雷蒙教堂。

    柏金斯盲入學校,由山姆·郝博士和他的朋友始建於1832年。當時的盲人們無
法接受教育,多半淪為乞丐、流浪漢或成為拖累家人的殘廢,社會摒棄他們,他們
也自暴自棄。郝博士立下志願要教育他們,使他們能夠參與正常健康的社會生活。
自從郝博士成功地教育盲、聾、啞的蘿拉後,聲譽遠揚,名震全國。從此各界社會
名流爭相支援,贊助柏金斯盲入學校,使它歷久不衰。因此每每遇到學校畢業典禮,
波士頓的重要人士們都要在百忙之中趕來參加。

    安妮看到人潮擠滿了會場,座無虛席,倒抽了一口氣,她沒有料想到竟有這麼
多來賓,她一直以為只要向幾位老朋友和愛護她、教導她的師長們聊表謝意就夠了。
她愣住了,腦袋裡一片空白。本來背得爛熟的演講詞,竟然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貴賓席設在高了幾個台階的講台上,中間有一空位留給畢業生代表,霍布金太
太帶著哆嗦發抖的安妮走向講台。

    「媽媽,我好害怕。」安妮的上下牙齒格格打顫。

    「沒有什麼好怕的。」

    「我連演講詞都想不起來了。

    「不用怕,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已忘得光光了。」安妮絕望地搖頭。

    她們走到台階,看到莫老師站在那兒,她看著安妮。

    「安妮,祝福你,我們都以你為榮。」莫老師將粉紅色的玫瑰花別在安妮胸前。
安妮微笑著,謝過了思師。安那諾斯先生也在那兒,他伸出手,挽著安妮走向台上。

    安妮走向人生的新舞台。在來賓熱切的注視下,安那諾斯校長挽著安妮走向講
台中央為她保留的貴賓席上,雖然他們曾經預演過,但安妮依然緊張得全身僵硬,
好像校長要拖她上斷頭台。

    安妮已經無路可逃,但她還是想不起來演講詞。怎麼辦呢?真是丟臉。人們會
交頭接耳:「喏,她就是慈善機構出來的貧寒學生,見不了大場面。」哦,不!絕
對不能讓人貽笑大方。

    典禮開始了,馬薩諸塞州州長站起來做了一個簡短的致辭,就轉向安妮說:
「讓我們大家鼓掌,歡迎安妮·莎莉文小姐代表畢業生致辭。」

    聽到州長說「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如同電擊,該輪到她了。她站了起來,
向前邁了一步,可是好像被釘在椅子上,抖得站不起來。

    州長走過來微笑著鼓勵,似乎向她說:「不要怕,我們都一樣。」聽到他再度
叫「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從座位掙扎站起,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走向講台
中央。

    州長開始鼓掌,台上台下來賓也熱烈地回應起來。如雷的掌聲震得安妮如夢初
醒,短短的幾秒中,她恢復了鎮靜,重拾了自信。

    掌聲稍歇,安妮吞了口水,進出「各位貴賓」幾個詞。一開口,她便如釋重負,
記起了她的演講辭,她昂頭挺胸面對著聽眾。

    「我們就要踏進忙碌的社會,參與創造更美好的、更快樂的世界……」她滿懷
信心,演講如流水般潺潺而下,娓娓動聽。

    「個人的修養雖然只是小我的進步,推而廣之,可以影響整個國家,美化整個
世界。我們不能停住腳步;我們要時時刻刻充實自己,好為盡善盡美的明日奉獻出
我們努力的成果。」

    她以簡潔的「謝謝各位光臨」結束,所有來賓都起立鼓掌和讚賞。

    接著是一連串握手、讚美和酒會。傍晚典禮結束時,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間。她
如癡如醉,心中充滿了快樂與興奮的回憶,但願這個輝煌燦爛的時刻永駐。無奈光
陰似水,將來成為現在,現在成為過去,永流不息。

    曲終人散,安妮坐在床邊久久不動,她輕輕地撫摸腰上的粉紅絲帶。「何時再
穿這些?」她小心翼翼,解下絲帶疊好,脫下美麗的白鞋,用乾淨的軟布擦拭,再
放進盒中。她撫摸著上衣的每一顆珠扣,戀戀不捨地解開,把繡滿花邊的襯裙攤在
床上仔細欣賞。

    「這些都是霍布金太太的精心傑作。她是多麼呵護我,多麼疼我,花了多少心
血,多少時間,多少錢!」

    錢!錢把安妮拉回到現實世界裡。她現在已從柏金斯盲入學校畢業了,不再是
學生身份,不再是受人照顧的未成年者。她已經長大,應該獨立賺錢養活自己了。

    想到這些,安妮打個冷顫,趕緊套上厚重粗呢上衣,但還是覺得全身發冷。恐
懼從腳底上升,從心窩外溢。

    面對現實,她認真考慮自己的處境。幾個月以來,她也曾經想過這些現實問題,
但人的惰性使她一拖再拖,不願面對,直到無法迴避此刻。她已經20歲了,沒有特
殊謀生技能,沒有很高的教育程度,一個半盲的女孩,又能擔當些什麼樣的職務呢?

    安妮垂頭喪氣,搖搖頭,自我安慰:天無絕人之路,何必先自尋煩惱?她不是
全盲,可以讀一點、寫一點,還可以自己行動自如。雖說半盲,但是老天慈悲,還
是賜與了視力。

    目前最急迫的是要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否則……久久積壓在安妮潛意識裡
的恐懼,突然潰堤洩洪。她痛苦起來:「我不要回那裡去,我不要回那裡去。」

    晚餐鈴響,她心灰意冷地走向餐廳。德士堡的陰影一直困擾著她。在餐廳門前,
她打起精神,強顏歡笑。朋友們祝福她,她怎麼忍心叫她們失望,為她的前途發愁
呢?

    畢業後,安妮和霍布金太太一起回鱈魚角過暑假。她的日子不再像往日那樣無
憂無慮了,想到將來前途茫茫,她一籌莫展。秋天一到,霍布金太太又得回柏金斯
當義工。柏金斯已無法收容安妮,該怎麼辦呢?

    安妮心中掠過幾個念頭。她可以在波士頓的大飯店找個洗碗的工作。她的手靈
巧得很,況且洗碗不需要太高的教育程度。但是,餐廳只請男工洗碗,她長歎了一
聲。

    也許她可以做賣書的生意,挨家挨戶去賣書。也罷,她試著說服自己,一家家
去散播文字的種子,去接觸不同形態的人們,不也是一件高尚而有趣的工作嗎?可
是想到汪汪狂吠的狗,砰的一聲關門,讓你吃一鼻子灰的人們,傾盆的大雨……還
有賣不掉書,賺不到錢的日子,又該怎麼辦?

    到了8 月底,眼看暑假即將結束,安妮天天煩惱得坐立不安。一天,她收到柏
金斯校長安那納諾斯先生的來信。親愛的安妮:別來無恙?寄上凱勒先生的來信,
請仔細看一看。凱勒先生為他又聾又啞又盲的小女兒尋求一位女家庭教師。你有興
趣應徵嗎?請來信告訴我。

    請代問霍布金太太好!

    祝快樂!

    你的朋友安那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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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明世界

    可憐的安妮!當她讀完了凱勒上尉的信後,感覺非常沮喪。她不喜歡這份工作,
一點兒也不喜歡。呆在南方一個古老小鎮上,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和情趣可言呢?

    安妮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輕彈手中的信。「誰要去當家教!」她不甘心,但又
有什麼其他選擇呢?畢業以後,這是惟一能餬口的就業機會。第二天,她坐下來寫
了一封回信。

    「親愛的安那諾斯先生:謝謝校長的培育和關懷。經過慎重考慮後,我誠心接
受您所提供的職位……」

    去教那個又聾又啞又盲的學生之前,安妮要求回柏金斯一趟,她需要回去仔細
研究蘿拉的學習資料作為參考。

    整整一個秋天和冬天,她都忙於翻閱關於蘿拉所有的記錄,加以細心研究。收
獲令她興奮不已,但她還是沒有信心去接受這個職位。她知道要與聾啞盲者溝通是
一件困難無比的事,然而她並不十分清楚事實真的有多困難。

    安妮深信郝博士是位天才,否則他不會取得成功。當時也有許多人試驗教類似
蘿拉的殘障兒童,都告失敗了。她何必明知故犯,去自尋失敗的苦果呢?

    記錄裡有一段讓安妮讀得心寒,它記載了蘿拉早期的老師伯樂小姐的故事。伯
樂小姐負起教導蘿拉的責任,日夜與蘿拉共處了3 個月,日久生情,她非常喜歡蘿
拉。有一天她去找郝博士,希望讓她不再教導蘿拉了,她說:「蘿拉真是個好女孩,
但是我再也無法忍受那可怕的沉默了。」

    讀到這一段,安妮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她自問:「我受得了嗎?」

    1887年3 月3 日,阿拉巴馬州的一個小鎮塔斯甘比亞,火車站廣場停了輛馬車,
兩個滿臉倦意的人坐在車子裡。他們是來接安妮·莎莉文的凱勒太大和她的繼子詹
姆斯。

    詹姆斯打破沉寂,「如果她根本沒來呢?」

    「她會來的。」凱勒太太信心十足,「她來信說她要來。安那諾斯先生說她誠
實可靠,她只不過遲了兩天罷了。」她歎了一口氣,「也許她坐的火車出了毛病,
唉!詹姆斯,她該來的……如果她不來,海倫怎麼辦?」

    詹姆斯聽到遠處傳來隆隆的火車聲,他說:「6 點半的火車要進站了,這是今
天最晚班的火車了。」

    凱勒太太緊張得喘不過氣,「上天保佑,」她在心中默默祈禱,「上天保佑她
能來!」

    車廂裡走出幾個人,有一個人看起來好像就是那個年輕的女家庭教師。

    「她像一隻落湯雞。」詹姆斯在心中對她品頭論足。

    詹姆斯說的沒錯,安妮看起來的確狼狽不堪,3 天3 夜她穿同一件厚毛料衣服,
歷盡折騰。她雙眼佈滿紅絲,精神萎靡不振,長途跋涉使得她困頓不已。

    她買了直達快車票來此地,沒想到愚蠢的售票員劃給她的票竟是從波士頓到塔
斯甘比亞中間每站必停的慢車。終於到達了,她挺著胸,勉強擠出一絲職業性的笑
容,對著面向她走來的年輕人。

    他問:「莎莉文小姐嗎?」

    他打招呼的口氣令安妮的微笑停住了,安妮一向善於察言觀色辨認別人的輕蔑
語氣。她想:「我不會喜歡他的。」

    她冷淡地回答:「是的。」

    「請過這邊來,」他輕狂的語氣依舊,「我的繼母在馬車裡等著你。」

    當安妮見到凱蒂·凱勒後才放下高懸半空的心,兩個年輕的女人相視微笑著。

    「她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好像很善良的。」她們一見如故。

    幾分鐘後,馬車駛人凱勒家的莊園。這是一棟綠色窗簾點綴的白屋,屋前一片
花園,百花錦簇。

    安妮興奮萬分,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大房子。她急切地問:「海倫呢?她在
哪兒?」這時,凱勒上尉走過來。

    「你好!安妮小姐,我是海倫的父親。」上尉和安妮打招呼。

    安妮以點頭作答,繼續問:「海倫呢?」

    「她在那裡。」他指著門口,「她覺察到這幾天大家都忙著一件非比尋常的事,
惹得她發脾氣。」

    安妮看到了海倫。海倫站在門口陰影處,綠色的爬籐遮住她,她的頭髮像黏成
一把的干稻草垂在肩上,上衣鈕扣沒有一個扣對;咖啡色的鞋子沾染了塵土和泥巴,
一雙骯髒的小手死勁地揪著籐葉,一片一片撕碎。

    海倫感覺馬車開進門來。她全神貫注地等候,思量著從哪一邊跳上去。

    「怎麼沒有人關心這個小孩?」這是安妮的第一印象,後來才知道海倫太調皮
搗蛋了,根本不聽任何人的管教,只要有人靠近她,她便狂暴發怒。

    安妮壓抑著心中的沮喪,踏上台階。她的腳一觸到台階,海倫馬上轉過身來,
她知道有人從大門口向她走過來,她感覺穿過腳底增強的振動頻率。

    海倫等待著媽媽!這幾天媽媽經常出門,海倫無法用言語表達她的喜怒哀樂,
她張開雙臂,跳進懷裡,安妮接住了她。

    不是媽媽!她像一隻被網羅的困獸,用力掙脫出陌生人的懷抱。安妮一緊張,
把她環抱得更緊,這一下惹火了海倫。

    「快放手!」詹姆斯大叫,「她會傷著你的。」安妮吃了一驚,趕緊鬆手,心
有餘悸地問道:「為什麼?難道我做錯了?」

    「不,安妮小姐,她不要人家抱她。」凱勒太太向她解釋,「自從病了之後,
她就不曾親過人家,也不讓人家親她、抱她。哄她。」

    「有時只讓她媽媽親一下。」凱勒上尉補上一句。

    詹姆斯坐在台階上,幸災樂禍嘲弄著往下看著安妮。「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
你是來教一隻小野獸,是一個小野獸的家教。」

    「詹姆斯,閉嘴。」凱勒太太大聲地責備。

    「說夠了沒?進去。」凱勒上尉嚴厲下令。

    凱勒太太看出安妮疲憊困頓不堪,便說:「亞瑟,請先帶莎莉文小姐到她房間,
其他的事待會再說吧!」

    安妮感激地向凱蒂微微一笑,隨著凱勒上尉走上樓梯。

    安妮在上尉的背後說:「海倫該不會受驚吧!我看她愣了一下,就想掙開,我
想沒有嚇住她,看來……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問題就出在這裡。」凱勒上尉苦笑地回答。

    凱勒家騰出一個房間,粉刷裝潢成淡雅的白色,作為安妮的房間。上尉放下皮
箱,「好吧!你慢慢整理。」他和藹地說。海倫一直跟著他們走上來,進到安妮房
間。凱勒上尉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帶她走。

    安妮說:「讓她留下來吧!她不會煩我的,我們遲早要互相認識的。」

    安妮自顧自地打開皮箱,開始整理東西,她不去刻意討好海倫。海倫對這個陌
生的客人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她的小手跟著安妮的動作上上下下,黏乎乎的髒手無
數次打開又關上皮箱,安妮說:「你真是頑強的小東西!」

    海倫摸到安妮的旅行便帽,好像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她拿了帽子戴在頭上笨拙
地在顎下打了結。她摸索著站到鏡子前面,昂頭、偏左、偏右側視,又上下打量。

    安妮不禁大笑,「你這個小頑皮,學得可真不錯。你看過媽媽這樣照鏡子,是
不是?」她忽然愣愣地停住笑聲。她竟忘了海倫又聾又盲,一直對著海倫喋喋不休。
海倫慧黠靈巧,令人忘記她是聽覺、視覺全無的殘障小孩。

    安妮犀利的眼光盯住正在解開帽子結的小手指,骯髒的小手已東抓西摸,另尋
新的花樣去了。

    「你已經學會了很多東西了,我敢打賭你能夠用你的手充當你的眼睛,你可以
用手做很多事,是不是?哈!這些都是小意思,好戲在後頭哩!過幾個星期你就要
用手學習讀和寫,你的手會幫你打開枷鎖,讓你自由。」

    夜晚早早來臨,屋內寂靜,安妮筋疲力盡,一上床就睡著了。如同往常一樣,
一下子進入了無夢的睡鄉。而在另一邊的主臥房裡,凱勒上尉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凱蒂被他吵醒了。

    她問:「怎麼一回事?親愛的。」

    他沉默片刻,說:「凱蒂,那個女孩這麼年輕,她擔當得起嗎?」

    凱勒太太微笑著拍拍枕頭:「放心吧,亞瑟,她可以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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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暴君

    安妮離開波士頓時,柏金斯的學生們給安妮帶了一個洋娃娃。娃娃是大家共同
出錢買的,由蘿拉縫製了一件漂亮的外衣,是孩子們送給海倫的禮物。它靜靜地躺
在安妮的皮箱裡,海倫好動的手早就發現了它。

    洋娃娃!多麼親切而熟悉的形象。在海倫房間裡有一大箱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
娃娃,海倫用力拉出娃娃抱緊它。

    「好的開始!事半功倍。」安妮決定就地取材。她拉住海倫的手,在掌心中拼
寫:「DOLL(娃娃)」。海倫馬上抽回她的手,她一向不喜歡人家摸她。但她的好
奇心克制了厭惡感,當安妮再次拉著她的手時,也就任由安妮擺佈。

    「娃娃」,安妮一次又一次,重複把這個字描畫在海倫的掌中,然後她讓這個
迷惑的小孩子拍拍娃娃的頭,把娃娃放進海倫懷裡。安妮連續做了幾次拼字,拍撫
娃娃的動作。海倫先是莫名其妙地站著,接著便聚精會神地感觸手掌中的描畫。

    「你們倆在做些什麼好玩的遊戲?」凱蒂手上抱著滿滿一堆髒衣服,笑問安妮,
「也讓我分享一點啊!我答應不吵你們。」

    安妮報以微笑,人生真是有緣!從相見的第一眼開始,她們便十分投緣,進而
友誼滋長。安妮心中有數,其他幾個人——凱勒上尉、詹姆斯及其弟幸聖第等都以
請來的傭人相待,而沒有把她當成朋友。

    「好吧!看著,」安妮舉起海倫的手,又把字拼到掌中。「我把字形寫到海倫
手中,讓她熟習一些手語。」

    安妮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快速揮動,做出一連串動作。「我寫了『你好嗎?天
氣很好,是不是?」』她向凱勒太太解釋。她又轉向海倫,「海倫只有一雙手可依
靠,她的手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今天早上,我把』娃娃『拼寫在她手上,等她會拼這個字時,我就把注意力
引到她手上抱著的洋娃娃身上,我要讓她心裡明白字和物體的相互關聯。「

    「你看,她開始畫了,她寫出來一邊,好,再加一筆。」安妮彎下腰,情不自
禁地幫著海倫摸摸索索的指頭並哺哺地說,「再加一畫。」她指引完成這個字。

    安妮看到凱勒太太臉上閃過一線希望。

    「我們才開始呢!她還不懂得字所代表的意義。」她趕緊解釋,「這個只是一
種模仿動作,海倫寫出『娃娃』這個字,一定沒有想到這個字代表了娃娃的實體。
宇和物體中,來來回回,直到她自己能夠瞭解。海倫,你會瞭解的,是不是?」

    安妮停了下來,她考慮下一句該說些什麼。她慢慢接著說:「學習一些字以後,
要會利用它,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不過我相信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

    安妮回頭向海倫說:「好吧!讓我們多玩一會兒這個遊戲。」她伸手拿開娃娃,
要海倫在她手中拼寫「娃娃」後,再把娃娃還給海倫,她要加強字和物的相關印象。

    海倫並不瞭解這些,她只知道這個陌生人從她手裡拿走了娃娃。她因生氣而漲
紅了臉,喉嚨裡發出咆哮聲,緊握拳頭,轉瞬間狂怒、凶悍地撲向安妮。

    安妮快速地推開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魚之殃。海倫的拳頭如雨而下,安妮好
不容易抓住她的雙手,使盡全身力氣,握住揮動的拳頭。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請把娃娃還給她吧!」凱勒太太央求。

    「不,不行。」安妮回答,「她會得寸進尺,如果她常常這樣撒野,我又怎麼
能教她?」

    「不給她的話,她不會安定下來,會一直鬧下去的。」

    「不行。」她一邊與海倫搏鬥,一邊拒絕,「她得聽話,她需要服從。」

    「可是她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服從啊!我們沒有辦法教她懂得這些,安妮小姐,
求求你給她吧!」

    「看來我又多了一樣工作。第一步要先馴服她,然後才能教她學習。」

    海倫和安妮不歇手,繼續扭鬥,互不相讓,最後海倫癱在安妮懷中。

    「哈!你總算放棄了。」安妮暗自稱快。

    沒有這麼回事,當安妮舒了一口氣,鬆了手,海倫抽身飛快地逃出房間。安妮
望著背影,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好吧!這一次勝負暫且不必計較,也許我太心急,
先要有堅定的信心,不能操之過急,不能用太強硬的手段。我需要ˍ段時間,一步
一步來!就是這麼簡單。」

    海倫卻一點也不「簡單」。幾天過後,事實—一證明,安妮慢慢心領神會了。

    第二回合功夫較量,安妮豁然開朗破涕微笑起來。「老天,我當她是誰?」她
期盼海倫像蘿拉一樣溫柔、哀怨、蒼白,從黑暗寂靜的彼岸頻頻感恩。海倫不是蘿
拉,她生龍活虎,像一頭小野獸,不時窺伺反擊的機會。

    安妮知道她被寵壞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家裡每個人都同情她、呵護她、
讓著她,5 年來,盲目的憐憫、寵愛增長了海倫無往不勝的任性,她生起氣來儼然
像個小暴君,大家都得乖乖聽從她。

    海倫一直對安妮耍脾氣的另一個真正原因是出於懼怕,海倫對這個陌生人產生
了畏懼,她感覺得出來,安妮慢慢蠶食了她5 年來的生活習性。也許是微不足道的
芝麻小事,但這是她惟一的生活方式,沒有人打開她的心扉,引導她走向黑暗世界
外的燦爛、多采多姿。海倫小小的生命獨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奮鬥。她年幼
無知,不懂得如何排遣無法與外界溝通的絕望感,只有用揮拳、踢腳、尖叫、躲避
來發洩她焦急不安的情緒。

    一天,凱勒太太交給海倫一疊乾淨毛巾,示意拿去給陌生人。海倫順從地拿了
上樓,半途,她把毛巾丟在地上,自己爬上樓,躡手躡腳地跑到安妮的房間門口。

    她知道陌生人在房間,海倫的小手摸索著門,哈!她摸到鑰匙插在鑰匙孔。

    她很快地轉了鑰匙,拔出它,連奔帶跑下了樓,將鑰匙塞進大客廳裡的一個抽
屜下,然後溜之大吉。

    安妮在房中聽到門口的卡嚓聲,走到門邊探個究竟。遲了一步!厚重堅率的門
從外面被上了鎖,安妮在房裡大叫,凱勒太太和廚娘跑了過來。

    「安妮小姐,發生什麼事?」凱勒太太從外面喊。

    「她把我鎖在裡面了。」

    站在門外的兩個女人,不用問也很清楚「她」是誰。

    「她看起來挺乖的,怎麼會做這種事?」廚娘半信半疑。

    「就是她。」安妮抑制怒氣,從房裡冷冷地回答,「這個小孩該好好管教管教,
請問有沒有另外一副備用鑰匙?」她們只好派人把凱勒上尉找回來,凱勒上尉很不
以為然。

    「我們每個月付她25塊錢,她竟笨得把自己鎖在房裡。」

    凱勒太太先緩和丈夫的火氣。「你說得對,亞瑟,先不要生氣,她的房間在三
樓,現在我們應該想辦法把她弄出來?」

    凱勒上尉從穀倉拿來長梯,爬到安妮房間窗口,他舉起安妮,把她扛在肩上,
兩個人平平安安地下來了。

    安妮羞得滿臉通紅,既尷尬又惱怒,院子裡擠滿了看熱鬧嬉笑的僕人和幫傭的
莊稼漢。眾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從三樓被扛下來,未免太丟人現眼
了。

    事後經過一段時間冷靜下來,安妮心平氣和地想:「其實整個事情就像一幕鬧
劇。」凱勒上尉想到安妮的窘態,忍不住嬉皮笑臉地問:「安妮小姐,你覺得海倫
如何?」

    「我想有一件我不必擔心。」安妮酸溜溜地回答。

    「什麼事?」

    「她的腦袋。凱勒上尉,不瞞你說,我剛來的時候,我還很擔心她的病有沒有
燒壞她的腦袋。還好,小腦袋還是裝備齊全,如果不嫌她刁蠻頑皮,她一個人可以
抵10個小孩。」

    說完,安妮拔腿就跑,逃開凱勒上尉的戲謔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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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會戰

    安妮和海倫展開了鬥智鬥勇。她們有時針鋒相對,有時各自保留,做些試探性
的偷窺。安妮還是滿懷希望:「再給我一些時間,我相信她會有一點良性反應。」

    然後來了一場大會戰,誰也不能再含糊裝傻,不計較成敗了。

    飯廳是她們的戰場。在飯桌上,海倫向來沒有規矩。她明知如何使用刀叉和湯
匙,卻不肯如法使用。她寧願用手去抓取食物,更糟的是,她也不肯安分守己,只
抓自己盤子裡的東西。她先吃自己盤子裡的食物,然後站起來,繞著桌子巡迴各席。
她的鼻子十分靈敏,能辨別他人盤子裡的不同菜餚的香味。對此安妮不得不佩服感
歎。但她看到海倫污穢的小手伸到別人盤中,恣意抓起自己所喜歡的菜時,覺得很
不是滋味。如果海倫沒有侵犯她的盤子,事不關已,她也許不願惹是非。

    一天早上,海倫走到安妮椅子旁邊,她聞到香腸誘人的香味從陌生人的盤子裡
騰騰四溢。腸是海倫最愛吃的,但那是陌生人的盤子,她不敢貿然靠近。

    海倫動一動鼻子裡繞了一圈,仔細聞一聞。嗅覺告訴她其他人的盤子,香腸已
空,她又走到陌生人旁邊。香腸令人垂涎,令人無法抗拒,值得招惹陌生人嗎?她
再嗅一嗅,戒心已經動搖,海倫飛快地伸出手。

    啪的一聲,安妮按住海倫的手,嚇得她趕快抽回手。但為時已晚,安妮緊緊地
把它按在桌上,無法動彈,安妮將海倫的手指慢慢地從香腸上剝開。

    凱勒上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妮冷冷回答:「我拿回我的香腸。」

    「莎莉文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個可憐的殘疾孩子。我們總該有雅量容忍
她一點吧!」凱勒上尉好像把安妮當作不通情理的白癡。

    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氣,鎮住將要爆發的怒氣。為什麼凱勒家裡的人老愛插手管
事?

    「凱勒上尉,我知道海倫殘障、受挫折、自暴自棄、可憐……但是你有沒有想
過,她被寵得無法無天了。讓她這樣子下去,會毀了她。」

    凱勒上尉憤憤地站起來。「在我家裡,不准剝奪我孩子的食物。」

    安妮非常生氣。她不甘示弱地頂回他:「我也不准在我管教下的小孩,亂動盤
子裡的食物。」

    詹姆斯忍住笑,向安妮投以讚賞的眼光。

    「詹姆斯,你有話要說嗎?」凱勒上尉凶橫地問他。

    「沒有。」這個年輕人縮著脖子回答。

    凱勒上尉繼續打官腔。「莎莉文小姐,請你搞清楚,只要我在飯廳,不准任何
人去干涉海倫。」

    安妮冷笑道:「那——就請你迴避吧!」

    「莎莉文小姐,我很抱歉……」凱蒂聽到丈夫威脅的口氣,趕忙丟下餐巾,站
到他旁邊向他耳語:「親愛的,你答應過莎莉文小姐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教育海
倫的,是不是?我知道她很盡心地教、盡力地做,我可以保證。」

    凱蒂明理的話,使得安妮不便再發作。凱蒂接著說:「其實這都是為海倫好,
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殘忍些,事實上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們到門口去,讓我來
向你解釋。親愛的,我們出去一會兒吧!詹姆斯也一起來。」她溫和地帶著家人走
出餐廳。

    一個陌生人,一隻小野獸留在餐廳,面對著面。

    安妮起來鎖了餐廳的門,把鑰匙放進口袋。她跨過在地上發脾氣打滾的海倫,
回到自己的座位。

    當她拿起又子,看到香腸,心中想:「簡直難以下嚥。」為了讓海倫體會到,
不管她發多大的脾氣都與別人無關,日子照樣得過,安妮只好慢條斯理地嚼著自己
冰涼的早餐了。

    半個小時過得真慢。安妮只顧自己吃,海倫繼續在地上打滾。海倫終於自覺無
趣,突然想到其他人呢?為什麼大家都沒有理睬她,也沒有人像以前那樣哄她?好
奇心起,怒氣稍歇,忘記了發脾氣。

    海倫提起勁,走過去看看陌生人到底在幹什麼。「哇」,原來她在吃東西呢!
海倫一手拍拍安妮的手臂,另一隻手偷偷伸到盤子裡。安妮把她的手推開。海倫饑
餓難忍,又快速伸出手來,安妮又用力推開。

    海倫生起氣來,伸手狠狠擰了安妮的胳臂。安妮馬上用力一巴掌打回去,一點
也不客氣,閃電般反擊,使海倫倒抽一口氣,痛徹肺腑。她知道傳遍感官的痛楚,
她再擰,安妮以牙還牙,又毫不猶豫地還擊海倫,火辣辣的一巴掌就從黑暗中飛了
過來。

    海倫改變戰略,繞桌子一圈,發現座位都是空的。她衝到門邊,用力拉了拉門,
門一動也不動,她的手指摸索著尋找鑰匙,門被鎖上,鑰匙也被拿走了。她第一次
體驗無依無靠,與陌生人獨立相處,筋疲力盡與敵人同困一室的感覺。

    安妮看到癱在地上的海倫,不忍心地說:「哎!海倫,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只要安妮靠近一步,海倫就退縮一步。她的自衛本能使她也盡量與陌生人保持距離。

    安妮痛苦地把頭埋在兩手中,歎了氣。也許她不應該把門鎖住,也許期望值太
高……不,不!不應該心軟。無論如何,應該要有堅定的信心。安妮做此決定後便
裝腔作勢,重新拿起叉子繼續吃她索然無味的早餐。

    片刻已過,海倫覺得很餓,陌生人依然坐在餐桌旁,她不敢靠近。又過了一會
兒,海倫餓得無法忍受,站了起來,不敢靠近陌生人,繞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
始用手抓麥片。

    「不,不行。」安妮又歎道,「頑強的東西,我以為一切就序,你又來這一招。
其實你心裡有數,又故意來招惹我。我可不能放縱你,不!絕不輕易放棄。」安妮
起身,拿了湯匙給她。

    海倫拿了湯匙後,把它丟在地上。安妮把她從座位上揪起,押著她撿起地上的
湯匙,讓她坐正。安妮的手剛強有力,不讓海倫掙脫,強迫她一口一口喝人口中。

    一口……兩口,很好!安妮鬆了手。但是她太天真了。鬆手的一瞬間,海倫把
湯匙擲向安妮。

    安妮急忙閃開,湯匙落地,鏗鏘做聲,整個程序又得重來。海倫怒叫、踢打,
安妮又得使用武力抓緊她,逼她規規矩矩地吃完早餐,最後安妮放手時,海倫才乖
乖就範。她實在精疲力竭,餓得發昏,只好順從地盡快吃她的早餐。

    安妮看著她幾乎吃完,心生盤算著:「快結束了,快結束了。」哪裡知道海倫
桀騖不馴,舀完盤中的最後一口,用力拽下餐巾,把它丟在地上。

    「老天,你可真刁蠻。丟吧!你倔強,我比你更倔強;你有力,我比你更有力,
更有耐心。謝天謝地,我比你強一點。你恨吧,你怨吧!我們的成敗在此一舉,我
還不能讓你這樣就過關,你還得撿起餐巾把它疊好。」

    為了疊好餐巾,她們又經歷了一場耗去一個小時的奮戰。她們互不相讓,最後
海倫一陣抽搐,軟癱不支了。

    海倫的手指循著安妮的指揮,把餐巾對角招一遍,又再褶一遍,終於把餐巾疊
好。海倫長歎一口氣跌回座位,她上完了最重要的一課。

    「時候不早了。」安妮非常懊喪。

    她打開鎖,帶海倫來到花園,太陽已高高昇到頭上。「大好晨光就這樣耗費在
餐廳裡。」安妮聽到廚房裡傳來準備午餐的忙碌聲音。

    「真是倒盡了胃口,那裡吃得下午飯?」安妮無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感歎不已。

    安妮留下了海倫,獨自走向屋裡,她拖著疲乏的腳步爬上樓梯走進房中,深深
舒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脫下裙子,一頭倒栽床上,淚流滿面。四週一片空寂,悄
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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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獨訓練

    凱勒太太獨自坐在大門口的籐棚陰影下。她身旁擺著一籃舊襪子,可是心亂如
麻,根本無心縫補。

    整個早上,從飯廳傳出來的碰撞聲令她膽戰心驚。難道僱用安妮來教育海倫錯
了嗎?難道她只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可憐的海倫受盡折磨?

    亞瑟說,他受不了餐廳傳出來的聲音,他坐立不安,不願呆在家裡,到現在還
沒有回來。她料定他回來後一定會說:「讓她走!」

    好在詹姆斯並不跟他爸爸站在同一陣線上。安妮初來時,詹姆斯對她頗有偏見,
他懷疑這個初出茅廬的女孩做得了什麼?如今他已另眼相看,重新評估這件事情了
——她是管教海倫的最佳人選。只有安妮能挽救海倫,全家應該盡力留住她。

    身為海倫的媽媽——凱蒂自己的想法呢?

    「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凱蒂內心充滿了矛盾,十分絕望。整個下午都心不在
焉,不知被縫針戳了幾百次。

    當她把籃子推開一邊,安妮正好出現在門口。

    「凱勒太太,我到處找你。我們可不可以談一下?」

    凱蒂說:「好啊,我也正想和你聊一聊呢!」

    安妮沒有耐心聽她的話,搶著說:「凱勒太太,我在房裡左思有想,要教海倫
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海倫得離開家人,否則我幫不了忙,最後怕會兩敗俱傷。」

    「你說什麼?」海倫媽媽嚇呆了。

    安妮搜索枯腸,尋找溫和一點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最後,逼得她沒
辦法,只好實話實說。

    「凱勒太太,在來這裡之前,我曾研究過蘿拉的病歷和學習過程。那時我太單
純,以為一來就可以教誨海倫與人溝通的種種方法。來了以後才知道她像一匹脫了
韁繩的野馬。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要好好收服她這5 年來習以為常的刁蠻、任性。
不講理的惡習,要馴服她的野性。」

    不待凱蒂開口申辯,安妮繼續說下去:「凱勒太太,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她很可
憐,每次都讓著她。縱容她,不分青紅皂白,一切都聽她的。我很抱歉,這種方法
是完全錯誤的。你們慣壞了她,這是她不聽長輩、撒潑不馴的原因。請您明白一點,
你們這是害她。現在我要她服從,否則讓我從何教起?」

    「像今天早晨這種事情,一定還會發生。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不管她、隨她
去,她不明白我的用心,而我又要違背她的意願,她不再讓我接近。這樣子下去,
她比一隻家畜好不了多少。她的存在,充其量像凱勒家的一匹不馴的馬罷了!另一
條路是……」

    凱蒂傷心地哭起來:「叫我怎麼辦?難道一點希望都沒有嗎?」

    「凱勒太太,請不要灰心,她還有一線希望。」安妮柔聲說道,「如果我們離
開這裡,就會有轉機,會有點希望。如果繼續留在這裡,她有所依靠,會繼續和我
爭鬥下去,然後她會懷恨我。這樣子會毀掉她,我也只好捲起鋪蓋回老家了。

    「凱勒太太,請你答應我,讓我帶她離開家,單獨相處一陣,讓我和她能夠冷
靜地互相溝通。讓她瞭解我、信賴我,事情就會有轉機。請你答應吧!」

    安妮坐在椅子上,身體不自覺地往前挪,只差沒有跪下來懇求凱蒂。

    凱蒂信疑參半,怔怔地看著她。

    「凱勒太太,這是惟一的出路。

    最後,凱蒂勉強點頭答應。「好吧!」她繃著臉說,「海倫的父親一定不會同
意的,一定會憤怒不平,由我來說服他吧!」

    「謝謝你,凱勒太太,我保證一切順利。我們去哪兒住呢?」安妮興高采烈。

    「也許可以住到花園裡的小屋子。就在附近,也很方便,雖然只有一間房子,
但很整潔。

    「只要有一間就夠了,海倫和我可以同住一間。

    一如凱蒂所料,凱勒上尉聽到這個提議後非常不高興。他急急忙忙趕回家來,
要開除這個頑固的北方女孩。

    凱蒂一再重複安妮所說的:「這是最後的一線希望,這是惟一的一條出路……」
她提醒丈夫別無他法。何況花園小屋環境幽靜,又近在眼前,讓海倫去住一陣子又
有什麼關係呢?凱勒上尉雖然百般不願,但拗不過太太的勸說終於答應了。

    「只准去住兩個星期,聽到沒有?以兩個星期為限。除此之外,要讓我們每天
能夠見到海倫。」凱勒上尉堅持兩個星期之內要有成果。

    安妮想:「兩個星期怎麼夠?」但她怕上尉變卦,不願拂逆他。

    安妮和凱勒上尉同樣固執,各不相讓。最後,安妮通融凱勒家人可以每天偷偷
觀看海倫,但不能讓孩子知道家人就在身邊。他們只能從小屋的窗戶窺望,不准走
進屋裡。

    第二天,新的實驗開始,乍看好像沒有什麼成果。每一回合,海倫都鬥到精疲
力竭才停下來養精蓄銳,準備下一場戰鬥。過了三四天後,模式稍有改變。海倫倔
強的脾氣依舊,但發作的次數漸漸減少。她開始注意周圍的事物,同時每天模仿學
一些字。有一天,竟然整天沒有發脾氣。安妮伸手撫摸她也沒有抗拒,這是多麼令
人激動的事情啊!安妮的實驗總算有一點眉目。

    凱勒上尉把一切看在眼裡。一天早上,他從窗外看進去,看到女兒在串一粒粒
珠子。第一粒大而粗糙,接著兩粒小而光滑,第三粒有三個稜角。海倫依著順序串
成串,小心翼翼絲毫不含糊。她興致勃勃地串著,絲毫沒有一點錯誤。

    「多麼安靜啊!」凱勒上尉感觸良多,「難道他太小看了這個北方女孩?她對
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很有把握嗎?願上天保佑她!」

    這個「小野蠻人」學會了服從。在學習過程中,海倫向前邁進一大步。安妮稍
感寬慰,但沒有沾沾自喜。她們的目標移到第二個階段:引導海倫和外面的世界接
觸,建立關係。

    安妮坐到海倫旁邊,不斷地在海倫手裡拼字,時時日日,從不間斷。過後,海
倫把這些字形重拼在等待著的安妮手掌中。海倫聚精會神一心一意地學習,終於能
拼出ZI個字*個名詞,加上3 個動詞了。她會拼洋娃娃、杯子、釘子、水、帽子等
等。她越學越快,只是不明白這些字眼有什麼特殊意義。

    「快快學會吧!海倫,求求你。」安妮誠心祈求。花園小屋的兩週期限馬上就
滿了,她多麼希望海倫能脫穎而出,學有所成啊。她渴望海倫能體會字中所含的意
義。

    花園小屋的最後一個下午很快來臨了,凱勒上尉走進屋裡。「安妮小姐,我們
回家吧!動作快的話,我們還可以趕上晚餐的時間哩!」

    海倫正在屋子另外一個角落的火爐旁邊玩耍。她突然感覺到空氣中不同的振動
頻率,她抬頭嗅一嗅,那是爸爸的氣味!她驚喜地叫了一聲,縱身投到爸爸懷抱裡。

    爸爸將女兒緊緊摟著。海倫偏著頭來聞一聞,另一種她很熟悉的氣味。爸爸帶
了他的獵狗來!

    海倫在房中摸索,終於雙手抱住毛茸茸的一團——她的老朋友貝利。

    安妮轉向凱勒上尉,懇求他:「請你再給我幾天吧!你看得出來她多麼愜意,
你一定不能相信她學得有多麼快。讓她集中精神再學幾天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再說吧!『凱勒上尉不置可否。

    安妮心中肯定,他會答應的!安妮愉悅地去分享父女重聚的歡樂。

    這時凱勒上尉迷惑地問:「安妮小姐,她在幹什麼?」

    海倫曲膝坐在地板上,把貝利的一隻前腳托在手上,她的另一隻手在狗掌上來
回蠕動,原來她在貝利腳掌上一個接一個的拼著字。

    安妮不停地笑說:「她正在教貝利拼字呀!」

    凱勒上尉不禁開懷暢笑。「多麼可愛!狗怎麼學英文?」然後,他如夢初醒喟
然歎息:「『你是說我們的海倫?」

    他讓她們整理行李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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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水……

    回家後的一天早上,海倫和安妮並肩坐在臥房地板上。安妮抓牢海倫的手,在
她手中拼字,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畫著。

    她拼寫「杯子」,然後把一個杯子遞到海倫手裡讓海倫觸摸。海倫順從地在安
妮手中拼回「杯子」。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她對這種單調的遊戲已經心生厭煩
毫無興趣了。

    外面百花競艷、草木青翠,濃濃春意從窗戶悄悄滲人。海倫輕輕牽動安妮衣袖,
她求安妮帶她出去。

    「不行,」安妮繼續拼著,「等一下,等上完課,我們才能出去。」

    海倫只感覺到安妮在她掌心拼出一連串東西,但她不明瞭這些字的含義,更不
懂它們連接後所構成的連帶意義。這些日子以來,在她心底深處體會到這個陌生人
要她掌握一些東西,而她始終疑惑不解,無法勾勒真相。不知如何回應陌生人的心
聲,令她沮喪萬分。哦!除了這些原因外,窗外花兒吐蕊芬芳,草兒散發清香,春
天正在呼喚呢!她用力猛拉安妮的手。

    安妮看出她的神色不對,似乎又要發脾氣了,便說:「好吧!好吧!我還沒準
備好跟你鬥哩!」

    安妮帶著海倫出去,曬著暖暖的春天陽光,海倫在草地上輕巧地跳躍。她快樂
無比,早把功課拋到九霄雲外了。

    她們漫無目的地在花園裡遊蕩。海倫偶爾停下來嗅一嗅小花兒,或在草地上打
滾。春暖花香,美好的大自然引發了她們的閒情逸致,但頑固的安妮還執著於早上
未做完的功課。

    她們信步走到花園角落的古井小屋。海倫開心地連跑帶跳,進入小屋,她喜歡
天熱時這裡潮濕的涼意。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跟著進去。

    安妮拿起抽水筒把手,用力上下重複壓縮。水從龍頭嘩啦嘩啦衝出,水花四濺。
她急忙抓了海倫的手,浸在冰涼的流水中,同時用手在她濕淋淋的掌中拼寫:「水」。

    海倫掙扎要抽出手,安妮緊握不放,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把「水」字寫了
又寫。

    突然海倫觸電似地停住掙脫,停住呼吸,她全神貫注於手掌中的拼字。「水」
從她掌心輸人腦海,烙印心眼。水!剎那間,她臉上閃耀出頓悟的光輝。

    「水」,她在安妮手中拼寫著。她混沌初開,過去模糊不清的一切意境,在手
指的揮動中逐漸清晰,現出輪廓,豁然領悟。「水」,此時此刻,在手上涓涓滴滴
的流體,所謂萬物本具,只是被無知蒙蔽罷了。

    海倫的生命似從夢中驚醒。她坐在地上笑著、叫著,用拳頭捶地。安妮蹲下把
她擁在懷裡。時光寶貴,海倫匆促地掙脫,用手再度拼著,她要求「快拼」,要求
安妮快快教她。

    海倫停下一會兒,記憶著新知。她手舞足蹈,碰著水龍頭。安妮在她手中拼了
幾次「水龍頭」。海倫集中精神學習,第三個字花去她好幾分鐘,她點頭示意,第
三個已輸進腦中,加入她的詞彙裡,她在古井小屋內來回行走要求教她所摸到的一
切東西的名稱。幾個字以後停下來,她突然抬起頭,眉頭緊鎖。安妮知道她碰上了
難題。海倫愁眉苦臉,看來好像又要撒野了。其實不然,她正在苦苦思索,以至於
不斷用拳頭敲打自己的頭。

    安妮不禁笑得前仰後合。「你終於想到了。小搗蛋,來吧!把手伸出來!」

    她慢慢地在手裡拼出「海倫」。

    此時海倫面對安妮,靜靜站著,雙眸漸漸明亮閃爍,她知道了「海倫」這個名
字就是她自己。

    她又拉起安妮的手,輕柔地拍著。安妮以為她表示「謝謝」,但是海倫繼續輕
拍。

    「原來如此!」安妮在海倫身旁彎下腰,在她手裡寫了「老師」。好!現在兩
個人都有名字了。

    幾分鐘後,兩個全新的人從古井小屋並肩走出。「老師」取代了「陌生人」,
『「海倫」驅除了不言不語在黑暗中遊蕩的精靈。

    初嘗知識果實,海倫繼續央求「老師」教她認識新字。臨睡前,海倫已拼會了
30個字。她在這一天所學的,比過去5 個星期所學的總數還要多,最難得的是她理
解了這些文字所代表的含義。

    海倫的手指因疲乏而抖動,她的眼皮深垂,手指卻還在拼畫。安妮輕輕噓著:
「夠了,夠了。」她抱起海倫放到兩人共睡的床上。

    海倫舒服地躺著,手指還在不安分地揮動。安妮不禁莞爾一笑,輕聲說:「寶
貝,還有明天呢!明天可以學得更多哩!」她輕輕按下被窩裡蠕動的小手。

    安妮站在床邊舒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累。她趕快套上睡衣,臉也沒
洗,牙也沒刷,爬上床躺在海倫身旁,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多麼美妙的一天!」在涼爽的被單裡,她把腳伸直,放鬆全身。

    美好的一天還未落幕,海倫還沒有睡著。她溜下床偷偷繞到安妮身邊,親吻安
妮的面頰,又回到床上,依偎在安妮的手臂裡呼呼酣睡。

    安妮擁著熟睡的孩子靜靜躺著。她側彎身輕輕地回親了海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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