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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傳記]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自傳 》

[傳記]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自傳 》

[美]海倫·凱勒 著
李漢昭 譯




引子
前言
  
第一章 張開心靈的眼睛
  光明和聲音 童年記憶
  愛的搖籃 希望
  再塑生命的人 親近大自然
  瞭解「愛」的含義 喜悅和驚奇
  聖誕節 波士頓之行
  擁抱海洋 山間秋季
  
第二章 信心與希望
  潔白的世界 學會說話
  《霜王》事件 世界博覽會
  求學 信心與希望
  劍橋女子學校 衝破逆境
  入學 思想的烏托邦
  享受生活 一雙雙托滿陽光的手
  
第三章 走出黑暗與寂靜
  大學生活 遇見馬克·吐溫
  不服輸的人 鼓起勇氣上台演講
  懷念貝爾博士 熱烈的反戰運動
  拍攝電影 雜耍劇院的生涯
  慈母去世 意外的喜悅
  走出黑暗與寂靜  
  
第四章 春風化雨——莎莉文老師的故事
  背井離鄉 美好時光
  掃帚星 救濟院
  我要上學 第二個機會
  玷辱校譽 青春集錦
  無明世界 小暴君
  早餐會戰 單獨訓練
  水……水……水…… 文字三昧
  生活體驗 柏金斯盲入學校
  年華似水  
  
第五章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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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19世紀有兩個奇人,一個是拿破倫,一個是海倫·凱勒。
    ——馬克·吐溫

    人類精神的美一旦被認識,我們就永遠不會忘記。在她的生活和生活樂趣中,
凱勒小姐給我們這些沒有那麼多困難需要克服的人們上了永遠不能遺忘的一課——
我們都希望這部書有越來越多的讀者,讓她的精神在越來越廣的範圍內傳播。
    ——羅斯福夫人

[ 本帖最後由 aska110169 於 2007-3-20 19:3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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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寫自傳回憶從出生到現在的生命歷程,真令我覺得惶恐不安,一道惟幕籠罩住
了我的童年,要把它掀開,的確讓我疑慮重重。

    寫自傳本身是件難事,更何況童年已久遠,至於哪些是事實,哪些只是我的幻
覺想像,我自已也分不清楚了。只不過,在殘存的記憶中,有些事情的發生,仍然
不時鮮明地在我腦中閃現,雖然只是片斷的、零碎的,但對於我的人生,卻都有或
多或少的影響。為避免冗長乏味,我只把最有興趣和最有價值的一些情節,作一些
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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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和聲音

    1880年6 月27日,我出生在美國的南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

    父系祖先來自瑞典,移民定居在美國的馬里蘭州。有件不可思議的事,我們的
一位祖先竟然是聾啞教育專家。誰料得到,他竟然會有一個像我這樣又盲又聾又啞
的後人。每當我想到這裡,心裡就不禁大大地感慨一番,命運真是無法預知啊!

    我的祖先自從在亞拉巴馬州的塔斯甘比亞鎮買了土地後,整個家族就在這裡定
居下來。據說,那時候由於地處偏僻,祖父每年都要特地從塔斯甘比亞鎮騎馬到760
英里外的費城,購置家裡和農場所需的用品、農具、肥料和種籽等。每次祖父在往
赴費城的途中,總會寫家書回來報平安,信中對西部沿途的景觀,以及旅途中所遭
遇的人、事、物都有清楚且生動的描述。直到今天,大家仍很喜歡一而再地翻看祖
父留下的書信,就好像是在看一本歷險小說,百讀不厭。

    我的父親亞瑟·凱勒曾是南北戰爭時的南軍上尉,我的母親凱蒂·亞當斯是他
的第二任妻子,母親小父親好幾歲。

    在我病發失去視覺、聽覺以前,我們住的屋於很小,總共只有一間正方形的大
房子和一間供僕人住的小房子。那時候,依照南方人的習慣,他們會在自己的家旁
再加蓋一間屋子,以備急需之用。南北戰爭之後,父親也蓋了這樣一所屋子,他同
我母親結婚之後,住進了這個小屋。小屋被葡萄、爬籐薔薇和金銀花遮蓋著,從園
子裡看去,像是一座用樹枝搭成的涼亭。小陽台也藏在黃薔薇和南方茯苓花的花叢
裡,成了蜂鳥和蜜蜂的世界。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老宅,離我們這個薔薇涼亭不過幾步。由於我們家被茂密的
樹木、綠籐所包圍,所以鄰居人都稱我們家為「綠色家園」。這是童年時代的天堂。

    在我的家庭老師——莎莉文小姐尚未到來之前,我經常獨自一人,依著方型的
黃楊木樹籬,慢慢地走到庭園裡,憑著自己的嗅覺,尋找初開的紫羅蘭和百合花,
深深地吸著那清新的芳香。

    有時候我也會在心情不好時,獨自到這裡來尋求慰藉,我總是把炙熱的臉龐藏
在涼氣沁人的樹葉和草叢之中,讓煩躁不安的心情冷靜下來。

    置身於這個綠色花園裡,真是心曠神恰。這裡有爬在地上的捲鬚籐和低垂的茉
莉,還有一種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見的花。因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
膀,所以名叫蝴蝶荷,這種花發出一陣陣甜絲絲的氣味。但最美麗的還是那些薔薇
花。在北方的花房裡,很少能夠見到我南方家裡的這種爬籐薔薇。它到處攀爬,一
長串一長串地倒掛在陽台上,散發著芳香,絲毫沒有塵土之氣。每當清晨,它身上
朝露未干,摸上去是何等柔軟、何等高潔,使人陶醉不已。我不由得時常想,上帝
御花園裡的曝光蘭,也不過如此吧!

    我生命的開始是簡單而普通的,就像每個家庭迎接第一個孩子時一樣,大家都
充滿喜悅。為了要給第一個孩子命名,大家都絞盡腦汁,你爭我吵,每個人都認為
自己想出來的名字才是最有意義的。父親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德爾·
坎培兒」作我的名字,母親則想用她母親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來命名。大家
再三討論的結果,是依照母親的希望,決定用外婆的名字。

    先是為了命名爭吵不休,之後,為了要帶我去教堂受洗,大家又手忙腳亂,以
至於興奮的父親在前往教會途中,竟把這個名字忘了。當牧師問起「這個嬰兒叫什
麼名字」時,緊張興奮的父親一時之間說出了「海倫·亞當斯」這個名字。因此,
我的名字就不是沿用外祖母的名字「海倫·艾培麗特」,而變成了「海倫·亞當斯」。

    家裡的人告訴我說,我在嬰兒時期就表現出了不服輸的個性,對任何事物都充
滿了好奇心,個性非常倔強,常常想模仿大人們的一舉一動。所以,6 個月時已經
能夠發出「茶!茶!茶!」和「你好!」的聲音,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甚至於
「水」這個字,也是我在1 歲以前學會的。直到我生病後,雖然忘掉了以前所學的
字,但是對於「水」這個字卻仍然記得。

    家人還告訴我,在我剛滿週歲時就會走路了。我母親把我從浴盆中抱起來,放
在膝上,突然間,我發現樹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閃動,就從母親的膝上溜下來,
自己一步一步地、搖搖擺擺地去踩踏那些影子。

    春光裡百鳥鳴叫,歌聲盈耳,夏天裡到處是果子和薔薇花,待到草黃葉紅已是
深秋來臨。三個美好的季節匆匆而過,在一個活蹦亂跳、晰呀學語的孩子身上留下
了美好的記憶。

    然而好景不常,幸福的時光總是結束得太早。一個充滿知更鳥和百靈鳥的悅耳
歌聲且繁花盛開的春天,就在一場高燒的病痛中悄悄消失了。在次年可怕的2 月裡,
我突然生病,高燒不退。醫生們診斷的結果,是急性的胃充血以及腦充血,他們宣
布無法挽救了。但在一個清晨,我的高燒突然退了,全家人對於這種奇跡的發生,
當時驚喜得難以言喻。但是,這一場高燒已經讓我失去了視力和聽力,我又像嬰兒
一般蒙昧,而他們,我的家人和醫生,卻全然不知。

    至今,我仍能夠依稀記得那場病,尤其是母親在我高燒不退、昏沉沉痛苦難耐
的時候,溫柔地撫慰我,讓我在恐懼中勇敢地度過。我還記得在高燒退後,眼睛因
為乾枯熾熱、疼痛怕光,必須避開自己以前所喜愛的陽光,我面向著牆壁,或讓自
己在牆角蜷伏著。後來,視力一天不如一天,對陽光的感覺也漸漸地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當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黑暗時,我像
被噩夢嚇倒一樣,全身驚恐,悲傷極了,那種感覺讓我今生永遠難以忘懷。

    失去了視力和聽力後,我逐漸忘記了以往的事,只是覺得,我的世界充滿了黑
暗和冷清。一直到她——莎莉文小姐,我的家庭老師到來。她減輕了我心中的負擔,
重新帶給我對世界的希望,並且打開我心中的眼睛,點燃了我心中的燭火。

    雖然我只擁有過19個月的光明和聲音,但我卻仍可以清晰地記得——寬廣的綠
色家園、蔚藍的天空、青翠的草木、爭奇鬥艷的鮮花,所有這些一點一滴都銘刻在
我的心版上,永駐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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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記憶

    生病後幾個月的事,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隱約記得我常坐在母親的膝上,或
是緊拉著母親的裙擺,跟著母親忙裡忙外地到處走動。

    漸漸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種東西,分辨它們的用途。或者揣摩別人的動作、
表情,來明瞭發生什麼事,表達自己想說的、想做的,我渴望與人交流,於是開始
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搖搖頭表示「不」,點點頭表示「是」,拉著別人往我這裡,
表示「來」,推表示「去」。當我想吃麵包時,我就以切麵包、塗奶油的動作表示。
想告訴別人冷時,我會縮著脖子,做發抖的樣子。

    母親也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動作,讓我瞭解她的意思,我總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
親的意思。說實在的,在那漫長的黑夜裡能得到一點兒光明,完全是靠著母親的慈
愛和智慧。

    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 歲時,我學會了把洗好的衣裳疊好收起
來,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類,並能認出哪幾件是自己的。從母親和姑母的梳洗打
扮,我知道她們要出去,就求她們帶著我。親戚朋友來串門,我總被叫來見客人。
他們走時,我揮手告別,我還依稀記得這種手勢所表示的意義。

    記得有一次,家裡即將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從門的啟閉,我知道了他們的來到。
於是,我趁著家人不注意時,跑到母親的房間,學著母親的樣子在鏡子前梳妝,往
頭上抹油,在臉上擦粉,把面紗用髮夾固定在頭髮上,讓面紗下垂,輕蓋在臉上,
而後,我又找了一件寬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後,也下樓去幫他們接
待客人。

    已經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到自己與眾不同了,這應該是在莎莉文老師到
來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親和我的朋友們都是用嘴巴在交談,而不像我用手比劃
著。因此,我會站在兩個談話者之間,用手觸摸他們的嘴巴,可是我仍然無法明白
他們的意思。於是我瘋狂的擺動四肢,蠕動嘴唇,企圖與他們交談,可是他們一點
反應也沒有。我生氣極了,大發脾氣,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盡為止。

    我經常為了一些小事而無理取鬧,雖然我心裡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可是一
有事情到來,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傷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
以當我氣消時,心裡就覺得很愧疚。但是當事情又不順我的心意時,我還是會瘋狂
地胡亂踢打。

    在那個黑暗的童年時代,我有兩個朝夕相處的夥伴,一個是廚師的女兒——瑪
莎·華盛頓,另外一個是一隻名叫貝利的老獵狗。

    瑪莎·華盛頓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勢,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
就完成。瑪莎大概認為與其跟我打架,還不如乖乖地聽話來得聰明,所以她都會很
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

    我的身體一向結實又好動,性情衝動又不顧後果。我非常瞭解自己的個性,總
是喜歡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戰。那個時期,我跟瑪莎在廚房度過了不少時光,我
喜歡幫瑪莎揉麵團,做冰淇淋,或是喂喂火雞,不然就是為了幾個點心而爭吵不休。
這些家禽一點兒也不怕人,它們在我手上吃食,並乖乖讓我撫摸。

    有一天,一隻大火雞竟把我手中的蕃茄給搶走了。也許是受火雞的啟發,不久,
我和瑪莎把廚娘剛烤好的餅偷走了,躲在柴堆裡吃得一乾二淨。卻不料吃壞了肚子,
吐得一塌糊塗,不知那只火雞是否也受到了這樣的懲罰。

    珍珠雞喜歡在隱蔽處築巢,我特別愛到深深的花叢裡去找它們的蛋。我雖不能
給瑪莎說「我要去找蛋」,但我可以把兩手合成圓形,放在地上,示意草叢裡有某
種圓形的東西,瑪莎一看就懂。我們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絕不允許瑪莎拿著蛋回
家,我用手勢告訴她,她拿著蛋,一摔跤就會打碎的。

    回想童年、穀倉、馬糧以及乳牛場,都給了我和瑪莎無窮的快樂,我們簡直像
極樂園裡的天使。當我跟瑪莎到乳牛場時,擠牛奶的工人常常讓我把手放在牛身上,
有時候,也會讓我把手放在牛的乳部,我也因為好奇而被牛尾打了好多次。

    準備聖誕節也是一大快事,雖然我不明白過節的意義,但是只要一想起誘人的
美味,我就格外快樂。家人會讓我們磨香料、挑葡萄乾、舔舔那些攪拌過食物的調
羹。我也模仿別人把長襪子掛起來,然而我並不真感興趣,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不像別的孩子天沒亮就爬起來看襪子裡裝進了什麼禮物。

    瑪莎·華盛頓也和我一樣喜歡惡作劇。7 月一個酷熱的午後,我和瑪莎坐在陽
台的石階上,像黑炭一樣的瑪莎把她像絨毛般的頭髮用鞋帶紮起來,一束束的頭髮
看起來就像很多螺絲錐長在頭上。而我皮膚白皙,一頭長長的金黃色卷髮。一個6
歲,另一個大約八九歲。小的那個盲童就是我。

    我們兩個人坐在石階上忙著剪紙娃娃。玩了不久我們便厭倦了這種遊戲,於是
就把鞋帶剪碎,又把石階邊的忍冬葉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轉向瑪莎那一頭
「螺絲錐」、一開始,瑪莎掙扎著,不肯讓我剪,可是我蠻橫極了,抓著瑪莎的螺
絲錐不放,拿起剪刀就剪下去,剪完瑪莎的頭髮,我也回報瑪莎,讓她剪我的頭髮,
若不是母親發現,及時趕來制止,瑪莎很可能把我的頭髮統統剪光。

    我的另一個玩伴是貝利,也就是那隻老獵狗,他很懶惰,喜歡躺在暖爐旁睡覺,
一點也不愛陪我玩。他也不夠精明,我盡力教他手語,但是他又懶、又笨,根本不
懂我在幹什麼。貝利總是無精打采地爬起來,伸伸懶腰,嗅一嗅暖爐,然後又在另
一端躺下,一點也不理會我的指揮。我覺得自討沒趣,便又去廚房找瑪莎玩。

    童年的記憶都是片斷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沒有光,沒有聲音的黑暗世界,這些
影像就會更清晰地在我心頭浮現。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濺到圍裙上了,便把圍裙張開,放在臥室暖爐的余火邊,
想把它烘於,急性子的我覺得不夠快,便把裙子放在暖爐上面。突然間,火一下子
著了起來,燃著了圍裙,把我的衣裳也燒著了。我狂叫起來,老奶奶維尼趕來,用
一床毯子把我裹住,差點兒把我悶死,但火倒是滅了。除了手和頭髮之外,其餘地
方燒得還不算厲害。

    大約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我發現了鑰匙的妙處,對它的使用方法表現出濃厚的
興趣來。有一天早晨,我玩性大發,把母親鎖在儲藏室裡。僕人們都在屋外幹活,
母親被鎖在裡邊足有3 個小時。她在裡邊拚命敲門,我卻坐在走廊前的石階上,感
覺著敲門所引起的震動而咯咯笑個不停。然而經過這次惡作劇,父母決定要盡快請
人來管教我,於是我的家庭教師——莎莉文小姐來了。但是本性難改的我,還是找
機會把她鎖在房間裡。

    有一次,母親讓我上樓送東西給莎莉文小姐,我回轉身來砰的一下把門鎖上,
將鑰匙藏在客廳角落的衣櫃下。父母不得不搭了一架梯子讓莎莉文小姐從窗戶爬出
來,當時我得意極了,幾個月之後,才把鑰匙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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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搖籃

    大約在我5 歲時,我們從那所爬滿蔓籐的家園搬到了一所更大的新房子。我們
一家6 口,父親、母親,兩個異母哥哥,後來,又加上一個小妹妹,叫米珠麗。

    我對父親最初且清晰的記憶是,有一次,我穿過一堆堆的報紙,來到父親的跟
前。那時,他獨自一個人舉著一大張紙肥臉都遮住了。我完全不知道父親在幹什麼,
於是學著他的模樣,也舉起一張紙,戴起他的眼鏡,以為這樣就可以知道了。多年
以後,我才瞭解,那些紙都是報紙,父親是報紙的編輯。

    父親性格溫和,仁慈而寬厚,非常熱愛這個家庭。除了打獵的季節外,他很少
離開我們。據家人描述,他是個好獵人和神槍手。除了家人,他的最愛就是狗和獵
槍。他非常好客,幾乎有些過分,每次回家都要帶回一兩個客人。

    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種植花園。家人說,父親栽種的西瓜和草莓是全村最好
的。他總是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最好的草萄給我品嚐。也常常領著我在瓜田和果林
中散步,撫摸著我,讓我快樂。此情此景,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父親還是講故事的能手,在我學會了寫字之後,他就把發生的許多有趣的事情,
用我學會的字,寫在我的手掌上,引得我快樂地大笑起來。而最令他高興的事,莫
過於聽我複述他講過的那些故事。

    1896年,我在北方度假,享受恰人的夏天,突然傳來了父親逝世的消息。他得
病時間不長,一陣急性發作之後,很快就去世了。這是我第一次嘗到死別的悲痛滋
味,也是我對死亡的最初認識。

    應當怎樣來描述我的母親呢?她是那樣的寵愛我,反而使我無從說起她。

    從出生到現在,我擁有父母之愛,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直到妹妹米珠麗加入
到這個家庭中來,我的心開始不平靜起來,滿懷嫉妒。她坐在母親的膝上,佔去了
我的位置,母親的時間和對我的關心似乎也都被她奪走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使
我覺得不僅是母愛受到分割,而且受了極大的侮辱。

    那時,我有一個心愛的洋娃娃,我把它取名叫「南酋」。它是我溺愛和脾氣發
作時的犧牲品,渾身被磨得一塌糊塗。我常把她放在搖籃裡,學著母親的樣子安撫
她。我愛她勝過任何會眨眼、會說話的洋娃娃。有一天,我發現妹妹正舒舒服服地
睡在搖籃裡。那時,我正嫉妒她奪走了母愛,又怎麼能夠容忍她睡在我心愛的「南
茜」的搖籃裡呢?我不禁勃然大怒,憤然衝過去,用力把搖籃推翻。要不是母親及
時趕來接住,妹妹恐怕會摔死的。這時我已又育又聾,處於雙重孤獨之中,當然不
能領略親熱的語言和憐愛的行為以及夥伴之間所產生的感情。後來,我懂事之後,
享受到了人類的幸福,米珠麗和我之間變得心心相應,手拉著手到處遊逛,儘管她
看不懂我的手語,我也聽不見她呀呀的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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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隨著年齡的增長,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達出來的願望更加強烈。幾種單調
的手勢,也越發不敷應用了。每次手語無法讓別人瞭解我的意思時,我都要大發脾
氣。彷彿覺得有許多看不見的魔爪在緊緊地抓著我,我拚命地想掙脫它們,烈火在
胸中燃燒,卻又無法表達出來,只好瘋狂地踢打、哭鬧,在地上翻滾、吼叫,直到
精疲力竭。

    母親若在旁邊,我就會一頭撲在她懷裡,悲痛欲絕,甚至連為何發脾氣都給忘
了。日子越來越難敖,表達思想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以至每天都要發脾氣,有時甚
至每隔一小時就鬧一次。

    父母親憂心如焚,卻又手足無措。在我們居住的塔斯甘比亞鎮附近根本沒有聾
啞學校,而且也幾乎沒有人願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教一個又盲又聾又啞的孩子。
當時,大家都懷疑,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受教育嗎?然而母親從閱讀狄更斯的《美國
札記》中看到了一線希望。

    狄更斯在《美國札記》一書中提到一個又聾又盲又啞的少女——蘿拉,經由郝
博士的教導,學有所成。然而,當母親得知那位發明教育盲聾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經
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許已經失傳時,苦惱極了。郝博士是否有傳人?如果有,他
們願意到亞拉巴馬州這個偏遠的小鎮來教我嗎?

    6 歲時,父親聽說巴爾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治好了好幾個盲人。父母
立即決定帶我去那裡治眼睛。

    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至今依然記憶猶新。在火車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
位婦女送給我一盒貝殼,父親把這些貝殼穿孔,讓我用線一個一個串起來。很長一
段時間,這些貝殼帶給我無限的快樂和滿足。列車員和藹可親,他每次來查票或檢
票時,我可以拉著他的衣角。他會讓我玩他檢票的剪子,那時,我就趴在座位的一
角,把一些零碎的卡片打些小孔,玩幾小時,也不厭倦。

    姑媽用毛巾給我做了個大娃娃,可是卻沒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這麼個
臨時拼湊的玩意兒,即使孩子的想像力,也說不出那張臉是個什麼樣子。而沒有眼
睛,對我而言是一個莫大打擊,我堅持讓每個人想辦法,可是最終還是沒有人能為
布娃娃加上眼睛。我靈機一動,溜下座位,找到姑母綴著大珠子的披肩,扯下兩顆,
指給姑母看,讓她縫在洋娃娃的臉上。姑母拉著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核實我的用
意。我使勁地點頭。她縫上了珠子,讓我興奮不已。但沒多久,我便對布娃娃失去
了興趣。

    整個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層出不窮,我忙個停,一次脾氣也沒有發。

    到了巴爾的摩後,我們直接來到齊夏姆醫生的診所,醫生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檢查一番後,他表示無能為力,不過他鼓勵我們,說我可以接受教育,並建議父親
帶我去華盛頓找亞歷山大·貝爾博士,說他也許會給我們提供有關聾啞兒童學校以
及師資的資料。依照齊夏姆醫生的建議,全家人又立刻啟程去華盛頓。一路上,父
母愁腸滿腹,顧慮重重,而我卻毫無黨察,只是感到來來往往,到處旅行好玩極了。

    那時,雖然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貝爾博士接觸,就感到了他的溫
厚和熱情。他把我抱在膝上,讓我玩弄他的表。他讓手錶響起來,讓我可以感覺表
的震動。博士醫術高明,懂得我的手勢,我立刻喜歡上了他。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
這次會面竟會成為我生命的轉折點,成為我開啟生命,從黑暗走向光明,由孤獨到
充滿溫情,並擁有了開啟知識的鑰匙。

    貝爾博士建議父親寫信給波士頓柏金斯學校校長安納諾斯先生,請她為我物色
一位啟蒙老師。柏金斯學校是《美國札記》中郝博士為盲、聾、啞人孜孜不倦工作
的地方。

    父親立刻發了信。幾個星期後就接到了熱情的回信,告訴我們一個令人愉快的
消息:教師已經找到了。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來到我們家時,
已經是第二年的3 月了。

    就這樣,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的面前。一時靈感遍遍我的全身,眼前
展現出無數奇景。從這座聖山上發出了這樣的聲音:「知識給人以愛,給人以光明,
給人以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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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塑生命的人

    老師安妮·莎莉文來到我家的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這是1887年
3 月3 日,當時我才6 歲零9 個月。回想此前和此後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不感
歎萬分。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走廊上。從母親的手勢以及家人匆匆忙忙的樣子,猜
想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要發生。因此,我安靜地走到門口,站在台階上等待著。

    下午的陽光穿透遮滿陽台的金銀花葉子,照射到我仰著的臉上。我的手指搓捻
著花葉,撫弄著那些為迎接南方春天而綻開的花朵。我不知道未來將有什麼奇跡會
發生,當時的我,經過數個星期的憤怒、苦惱,已經疲倦不堪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霧中航行過,在霧中神情緊張地駕駛著一條大船,小心
翼翼地緩慢地向對岸駛去?你的心怦怦直跳,惟恐意外發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
正像大霧中的航船,既沒有指南針也沒有探測儀,無從知道海港已經非常臨近。我
心裡無聲地呼喊著:「光明!光明!快給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時,愛的光明照在
了我的身上。

    我覺得有腳步向我走來,以為是母親,我立刻伸出雙手。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
把我緊緊地抱在懷中。我似乎能感覺得到,她就是那個來對我啟示世間的真理、給
我深切的愛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師。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師帶我到她的房間,給了我一個洋娃娃。後來我才知道,
那是柏金斯盲入學校的學生贈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蘿拉親手縫製的。我玩了一會
兒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慢慢地拼寫「DOLL」這個詞,這個舉
動讓我對手指遊戲產生了興趣,並且模仿在她手上畫。當我最後能正確地拼寫這個
詞時,我自豪極了,高興得臉都漲紅了,立即跑下樓去,找到母親,拼寫給她看。

    我並不知道這就是在寫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這種東西。我不過是依
樣畫葫蘆模仿莎莉文老師的動作而已。從此以後,以這種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學會
了拼寫「針」(PIN )、「杯子」(CUP )、以及「坐」(SIT )、「站」(SfAND)、
「行」(WALK)這些詞。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師教了我幾個星期以後,
我才領悟到的。

    有一天,莎莉文小姐給我一個更大的新洋娃娃,同時也把原來那個布娃娃拿來
放在我的膝上,然後在我手上拼寫「DOLL」這個詞,用意在於告訴我這個大的布娃
娃和小布娃娃一樣都叫做「DOLL」。

    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師為「杯」和「水」這兩個字發生了爭執。她想讓我
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卻把兩者混為一談,「杯」也是「水」,
「水」也是「杯」。她沒有辦法,只好暫時丟開這個問題,重新練習布娃娃「DOL
〔,」這個詞。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
中覺得特別痛快。發這種脾氣,我既不慚愧,也不悔恨,我對洋娃娃並沒有愛。在
我的那個寂靜而又黑暗的世界裡,根本就不會有溫柔和同情。莎莉文小姐把可憐的
洋娃娃的碎布掃到爐子邊,然後把我的帽子遞給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陽
光裡去了。

    我們沿著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頂上盛開的金銀花芬芳撲鼻。莎莉文老師把我的
一隻手放在噴水口下,一股清涼的水在我手上流過。她在我的另一隻手上拼寫「WN」
——「水」字,起先寫得很慢,第二遍就寫得快一些。我靜靜地站著,注意她手指
的動作。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有股神奇的感覺在我腦中激盪,我一下子理解了語
言文字的奧秘了,知道了「水」這個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過的這種清涼而奇妙的東
西。

    水喚醒了我的靈魂,並給予我光明、希望、快樂和自由。

    井房的經歷使我求知的慾望油然而生。啊!原來宇宙萬物都各有名稱,每個名
稱都能啟發我新的思想。我開始以充滿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樣東西。回到屋裡,碰
到的東西似乎都有了生命。我想起了那個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著來到爐子跟前,
撿起碎片,想把它們拼湊起來,但怎麼也拼不好。想起剛才的所作所為,我悔恨莫
及,兩眼浸滿了淚水,這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學會了不少字,譬如「父親」(FATHER)、「母親」(MUYHIi:II)、
「妹妹」(SISYIIR )、「老師」(TEAHER)等。這些字使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變得
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記得那個美好的夜晚,我獨自躺在床上,心中充滿了喜悅,
企盼著新的一天快些來到。啊!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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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大自然

    1887年3 月,莎莉文老師走進了我的生命,讓我在井房裡張開了心靈的眼睛。
其間各種往事至今記憶猶新。我整天用手去探摸我所接觸到的東西,並記住它們的
名稱。我探摸的東西越多,對其名字和用途瞭解得越細,就越發高興和充滿信心,
越發能感到同外界的聯繫。

    繁花似錦的夏季來臨,莎莉文小姐牽著我的手漫步在田納西河的岸邊,望著田
野、山坡,人們正在田間地頭翻上播種。我們在河邊溫軟的草地上坐下,開始了人
生新的課程。在這裡,我明白了大自然施與人類的恩惠。我懂得了陽光雨露如何使
樹木在大地上茁壯成長起來;我懂得了鳥兒如何築巢,如何繁衍,如何隨著季節的
變化而遷徙;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獅子等各種各樣的動物如何覓食,如何棲息。我
瞭解的事情越多,就越感到自然的偉大和世界的美好。

    莎莉文小姐先教會我從那粗壯的樹木,那細嫩的草葉,還有我妹妹的那雙小手
領略美的享受,然後才教我畫地球的形狀。她把對我的啟蒙同大自然聯繫起來,使
我同花同鳥結成愉快的夥伴。但是這期間卻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發現大自然並不總
是那麼慈愛可親。

    那是一個明朗的清晨,我和老師散步到一個較遠的地方。但在我們回家的路上,
天氣變得悶熱起來,好幾次我們不得不在路旁的樹下小憩。最後一次歇息在離家不
遠的一棵野櫻桃樹下。樹枝茂盛又好攀登,莎莉文老師用手一托,我就上了樹,找
個枝權坐了下來。樹上真是涼快舒暢,於是莎莉文小姐提議就在這兒吃午餐。我樂
壞了,答應她一定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她回去把飯拿來。

    忽然間風雲突變,太陽的溫暖完全消失了,天空烏雲密佈,泥土裡散發出一股
怪味。我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常有的預兆。我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一種
同親人隔絕、同大地分離的孤獨感油然而生。我一動不動地坐著,緊緊地抱著樹幹,
一陣陣發抖,心中祈盼著莎莉文小姐快快回來。

    一陣沉寂之後,樹葉嘩啦啦齊聲作響,強風似乎要將大樹連根拔起。我嚇得抱
住樹枝,惟恐被風吹走。樹搖動得越來越厲害,落葉和折斷的小樹枝雨點般向我打
來。雖然我急得想從樹上跳下來,卻又不敢動彈。我覺得大地在一陣一陣地震動,
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掉到了地上,這震動由下而上地傳到了我坐著的枝幹上。我驚
恐到了極點,正要放聲大叫時,莎莉文小姐趕到了,她抓著了我的手,扶我下來。
我緊緊抱著她,為又一次接觸到堅實的大地而高興得發狂。我又獲得了一種新的知
識——大自然有時也會向她的兒女開戰,在她那溫柔美麗的外表下面還隱藏著利爪
哩!

    經過這次驚險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爬樹,甚至一想到爬樹就渾身發抖。
直到有一天,抵擋不住那繁花滿枝、香味撲鼻的含羞樹的誘惑後,才克服了這種恐
懼心理。

    那是春天一個美麗的早晨,我獨自坐在涼亭裡看書,一股淡淡的香氣迎面撲來,
彷彿「春之神」穿亭而過。我分得出來那是含羞樹的花香。我決定去看看,於是摸
索到花園的盡頭,含羞樹就長在籬邊小路的拐彎處。

    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含羞樹的花朵在陽光下飛舞,開滿花朵的樹枝幾乎垂到
青草上。那些美麗的花兒,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紛紛掉落。我穿過落英繽紛的花瓣,
走近大樹,站在那裡愣了片刻,然後,我把腳伸到枝椏的空處,兩手抓住枝幹往上
爬。樹幹很粗,抓不牢,我的手又被樹皮擦破了,但我有一種美妙的感覺:我正在
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斷往上爬,直到爬上一個舒適的座位。這個座位是很早
以前別人造的小椅子,日久天長,已成了樹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呆了很長的時間,
好像在天空中凌雲的仙女一樣。從那以後,我常在這棵月宮仙桂上盡興玩耍,冥思
遐想,邀游在美妙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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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解「愛」的含義

    現在,我已經掌握了語言的鑰匙,急於想加以運用。

    通常,有聽力的孩子可以輕而易舉地學習語言。別人嘴裡說出來的話,他們可
以輕鬆愉快地瞭解與學習,並且摹仿著說出口。但是,耳聾的孩子卻必須經歷無數
的痛苦煎熬,慢慢才能學會。但無論如何艱辛,結果總是無比美妙。我從每一件東
西的名稱慢慢學起,由期期文艾地發音,進展到可以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進
行無限美妙的想像。

    起初,老師告訴我許多新鮮事,我很少發問。由於我知識有限,概念模糊,字
詞掌握得很少。隨著我對外界的瞭解逐漸增加,詞彙也多了,問題也就多了起來。
我常常對一件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個究竟,想瞭解得更多些。有時從一個學習
的新詞,常常聯想起以前發生的種種經歷。

    記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問起「愛」這個字的意思。當時認識的字還不很多,
我在花園裡摘了幾朵早開的紫羅蘭送給莎莉文老師。她很高興地想吻我,可我那時
除了母親外,不願意讓別人吻我。那時侯,莎莉文小姐用一隻胳膊輕輕地摟著我,
在我手上拼寫出了「我愛海倫」幾個字。

    「愛是什麼?」我問。

    莎莉文老師把我摟得更緊了,用手指著我的心說:「愛在這裡。」

    我第一次感到了心臟的跳動,但對老師的話和動作依然迷惑不解,因為當時除
了能觸摸到的東西外,我幾乎什麼都不懂。

    我聞了聞她手裡的紫羅蘭,一半兒用文字,一半兒用手勢問道:「愛就是花的
香味嗎?」

    「不是。」莎莉文老師說。

    我又想了想。太陽正溫暖地照耀著我們。

    「愛是不是太陽?」我指著陽光射來的方向問,「是太陽麼?」

    當時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比太陽更好的東西了,它的熱力使萬物茁壯生長。
但莎莉文小姐卻連連搖頭,我真是又困惑又失望,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老師不能告
訴我,什麼是愛呢?

    一兩天過後,我正用線把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來,按兩個大的、三個小的這樣
的次序。結果老是弄錯,莎莉文小姐在一旁耐心地為我糾正錯誤。弄到最後,我發
現有一大段串錯了,於是,我用心想著,到底應該怎樣才能把這些珠子串好。莎莉
文老師碰碰我的額頭,使勁地拼寫出了「想」這個字。

    這時,我突然明白了,這個字原來指的是腦子裡正在進行的過程。這是我第一
次領悟到抽像的概念。

    我靜靜地在那裡坐了許久,不是在想珠子的排列方式,而是在腦海中用新的觀
念來尋求「愛」的解釋。那天,烏雲密佈,間或有陣陣的細雨,突然間太陽突破雲
層,發出耀眼的光芒。

    我又問老師:「愛是不是太陽?」

    「愛有點兒像太陽沒出來以前天空中的雲彩。」老師回答說。她似乎意識到我
仍然是困惑的,於是又用更淺顯、但當時我依然無法理解的話解釋說:「你摸不到
雲彩,但你能感覺到雨水。你也知道,在經過一天酷熱日曬之後,要是花和大地能
得到雨水會是多麼高興呀!愛也是摸不著的,但你卻能感到她帶來的甜蜜。沒有愛,
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剎那間,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我感覺到有無數無形的線條正穿梭在我和其
他人的心靈中間。

    從一開始,莎莉文小姐就像對待其他聽黨正常的孩子那樣和我對話,惟一不同
的是,她把一句句話拼寫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說。如果我無法明白那些用來表達
思想的字句或成語時,她會提醒我;當我無法與別人溝通時,她也會從旁邊立即提
示我。

    這種學習過程延續了許多年,一個耳聾的孩子根本無法在數月甚至數年間學會
掌握最簡單的日常生活用語,而且能馬上靈活運用。正常的孩子學說話是靠不斷的
重複和摹仿。在家裡,聽大人說話,腦子跟著活動,聯想說話的內容,同時也學會
表達自己的思想,但耳聾的孩子卻無法自然地交流思想。莎莉文小姐意識到了這一
點,用各種方法來彌補我的缺陷。她盡最大可能反反覆覆地、一字一句地重複一些
日常用語,告訴我怎樣和別人交談。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敢主動張口和別人
交談,又過了更長一段時間,才知道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

    聾人和盲人很難領會談話中的細微之處。那些既聾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難又會大
多少倍啊!他們無法辨別人們說話的語調,沒有別人的幫助,領會不了語氣的變化
所包含的意思。他們也看不見說話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靈的自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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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悅和驚奇

    我接受教育的第二個階段是學習閱讀。

    則能用字母拼幾個字後,莎莉文老師就給我一些硬紙片,上面有凸起的字母。
我很快就知道了,每一個突起的字都代表某種物體、某種行為或某種特性。我有一
個框架,可以用所學到的字在上面擺出短句子。但我在用這些硬紙片排列短句之前,
習慣於用實物把句子表現出來。比如我先找出寫有「娃娃」、「是」、「在……上」
和「床」的硬紙片,把每個硬紙片放在有關的物體上,然後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
旁邊擺上寫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這樣既用詞造了一個句子,
又用與之有關的物體表現了句子的內容。

    一天,莎莉文老師讓我把「girl」(女孩)這個詞別在圍裙上,然後站在衣櫃
裡,把「is」(是)、「in」(在……裡)、「wardrobe」(衣櫃)這幾個詞放在
框架上,這成了一種我最喜歡的遊戲。我和老師有時一玩就是幾個小時,屋子裡的
東西常常都被我們擺成了語句。

    這些拼卡遊戲不過是進入閱讀世界的最初階段。不久,我開始拿起「啟蒙讀本」,
來尋找那些我已經認識的字。一旦找到一個認識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時逮著一個
人一樣興奮不已。就這樣,我開始了閱讀。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正規的課程。即使非常認真地學,也只是像玩遊戲,
而不像在上課。莎莉文小姐無論教我什麼,總是用一些美麗的故事和動人的詩篇來
加以說明。如果發現我有興趣,就不斷與我討論,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孩子們討厭的事,如學語法,做算術題,以及較為嚴格地解釋問題,在她的耐心指
導下,我做起來都興趣盎然。這些都成了我最美好的回憶。

    我無法解釋莎莉文小姐對我的快樂和願望所表現的特有耐心,或許是和盲人長
期接觸的緣故吧!她有一種奇妙的描述事物的才能。那些枯燥無味的細節,她一帶
而過,使我從不會感到乏味和膩煩;她也從來不會責備我是否忘了所交代的功課。
她可以把枯燥無味的科學知識,生動逼真、循序漸進地為我作解釋,使我自然而然
地記住了她講的內容。

    我們經常坐在戶外,在陽光照耀的樹林裡讀書、學習。在這裡,我學到的東西
飽含著森林的氣息——樹脂的松香味混雜著野葡萄的芬芳。

    坐在濃郁的樹蔭下,世界萬物都是可供我學習的東西,都能給我以啟迪。那些
嗡嗡作響、低聲鳴叫、婉轉歌唱或開花吐香的萬物,都是我學習的對象。青蛙、螞
蚱和蟋蟀常常被我捉住,放在捂起的手心裡,靜靜地等候著它們的鳴叫。還有毛茸
茸的小雞、綻開的野花、木棉、河邊的紫羅蘭,那柔軟的纖維和毛絨的棉籽,那微
風吹過玉米田發出的颯颯聲,玉米葉子互相碰撞的沙沙聲,那被我們抓住的在草地
上吃草的小馬,它那憤怒的嘶鳴以及嘴裡發出的青草氣息,都深深烙記在我的腦海
裡。

    有時候,天才剛剛亮,我就起身溜進花園裡,晨霧籠罩著花草。誰能體會到把
玫瑰花輕柔地握在手心裡的無限樂趣;誰能知道百合花在徐徐地晨風中搖曳的美姿。
採摘鮮花,有時會一下子抓到鑽在花裡的昆蟲,我可以感覺到它們受到外界壓力,
舉翅欲飛,發出的細微振動聲。

    我們也喜歡到果園去,在那裡,7 月初果子便成熟了。毛茸茸的大桃子垂到我
的手中。一陣微風吹過樹林,熟透了的蘋果滾落在地。我把落到腳旁的蘋果撿起來,
用圍裙兜著,把臉貼在蘋果上,體味著上面太陽的餘溫,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美妙!
我常快樂地跳躍著回家。

    我們最喜歡散步到凱勒碼頭,那是田納州西河邊一個荒蕪破敗的碼頭,是南北
戰爭時為了部隊登陸而修建的。我們在那裡一呆就是幾個小時,一邊玩一邊學習地
理知識。我們用鵝卵石造堤、建島、築湖、開河,雖然是玩樂,卻也在不知不覺中
上了一課。

    莎莉文小姐給我講述了我們這個又大又圓的地球,地球上的火山、被埋在地下
的城市、不斷移動的冰河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奇聞軼事,我越聽越覺得新奇。

    她用粘土給我做立體的地圖,我可以用手摸到凸起的山脊、凹陷的山谷和婉蜒
曲折的河流。這些我都很喜歡,但卻總是分不清赤道和兩極。莎莉文小姐為了更形
象地描述地球,用一根根線代表經緯線,用一根樹枝代表貫穿南北極的地軸,這一
切都那麼逼真,以至只要有人提起氣溫帶,我腦子裡就會浮現出許多一連串編織而
成的圓圈。我想,假若有人騙我說白熊會爬上北極那根柱子,我想我會信以為真的。

    算術是我惟一不喜歡的功課,一開始我便對數字不感興趣。莎莉文小姐用線串
上珠子來教我數數兒,通過擺弄草棍來學加減法。但是,每次總是擺不了五六個題,
我就不耐煩了。每天做完幾道算術題,我就會心安理得地認為自己已經盡到責任,
應該可以出去找夥伴們玩了。

    動物學和植物學,我也是用這種遊戲的方式學習的。

    一次,有一位先生寄給我一些化石,他的名字我已忘記。其中有美麗花紋的貝
殼化石、有鳥爪印的沙巖以及蕨類植物化石。這些化石打開了我試圖瞭解遠古世界
的心扉。我滿懷恐懼地傾聽莎莉文小姐講述那些可怕的野獸,它們的名字古怪而且
很難發音。這些猛獸在原始森林中到處遊蕩,撕斷大樹的枝葉當食物,最後默默無
聲地死在年代久遠的沼澤地裡。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夢中老夢見這些怪獸,那陰暗
可怕的地質時期同現在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現在的人們該是多麼快樂啊!陽光普照大地,百花爭芳吐艷,田野中迴盪著我
那匹小馬悅耳的蹄聲。

    又有一次,有人送給我一個美麗的貝殼。老師就給我講小小的軟體動物是如何
給自己建造如此色彩斑斕的安身之所的;在水波不興的靜謐的夜晚,鸚鵡螺如何乘
著它的「珍珠船」泛舟在蔚藍的印度洋上的。我聽得津津有味,驚訝不已。

    在我學過了許許多多有關海洋動物生活習慣的知識和趣聞後,老師送給我一本
名為《馱著房子的鸚鵡螺》的書,從書中我學到了軟體動物的造殼過程。同時也讓
我領悟到,人類智慧的發展如同鸚鵡螺奇妙的套膜把從海水中吸收的物質,轉換成
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成為一顆顆思想的珍珠。

    從植物的生長,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莎莉文老師為我買了一株百合花,放在
陽光燦爛的窗台上。不久,一個個嫩綠、尖尖的花蕾伸展出來。花蕾外包著的葉子
如同人的纖細手指一般,緩緩地綻放,好像不願讓人窺見裡面艷麗的花朵。可一旦
開了頭,葉子張開的速度便加快了,但依然是井井有條,不慌不亂,一點不失原有
的次序。最為神奇的是,它們其中一定會有一個最大最美麗的,它的姿態要比其他
蓓蕾雍容華貴,似乎躲在柔軟、光滑的外衣裡面的花朵知道自己是神聖的百花之王,
等到其他靦腆的姐妹們脫下她們綠色的頭巾後,整個枝頭掛滿了怒放的花朵,芬芳
襲人。

    家裡擺滿了花盆的窗台上,有一個球形玻璃魚缸。不知道誰在裡面放了11只蝌
蚪。我興奮地把手指放進水裡,感覺到蝌蚪在手指間自由自在地游動。一天,一個
膽大的傢伙竟然跳出魚缸,掉在地板上,等我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了。當我剛一把
它放回水裡,它就快速地潛入水底,快活地游起來。它既然曾經跳出魚缸,見識過
了世面,現在卻心甘情願地呆在這倒掛金鐘花下的玻璃房子裡,直到變成神氣活現
的青蛙為止。那時它就會跳進花園那頭綠樹成蔭的池塘中,用它那優雅的情歌把夏
夜變成音樂的世界。

    就這樣,我不斷地從生命本身汲取知識。是莎莉文老師讓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
愛的喜悅和驚奇之中,讓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滿了愛意。她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讓我體味世間一切事物的美,她每時每刻都在動腦筋、想辦法,使我的生活變得美
好和更有意義。她認識到孩子的心靈就像溪水沿著河床子回百轉,一會兒映出花朵,
一會兒映出灌木,一會兒映出朵朵輕雲,佳境不絕。她用盡心思給我引路,因為她
明白,孩子的心靈和小溪一樣,還需要山澗泉水來補充,匯合成長江大河,在那平
靜如鏡的河面上映出連綿起伏的山峰,映出燦爛耀眼的樹影和藍天,映出花朵的美
麗面龐。

    每個老師都能把孩子領進教室,但並不是每個老師都能使孩子學到真正的東西。
我的老師與我相親相愛,密不可分,我永遠也分不清,我對所有美好事物的喜愛,
有多少是自己內心固有的,有多少是她賜予給我的。她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是沿著她的足跡前進的。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屬於她,我的才能、抱負和
歡樂,無不由她的愛所點化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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