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分享] [傳記] 鐵血宰相 ~ 《 俾斯麥 》

九、投身政治



    俾斯麥如同一匹在柵欄裡的駿馬一樣,一聽見外面有跑馬聲,就要出獵;他一
聽見普魯士王想從每個省的議會成立一個聯合議會,就如同那駿馬一樣按捺不住,
這個議會將在柏林召開,以便討論憲法,這是在自由之戰以後現在國王的父親答應
過人民的。這是德意志歷史上第一個真正的議院。驕傲的俾斯麥少年時代的夢想就
要變成現實。這預示著普魯士將要成為「一個有自由憲法」的國家啦。當俾斯麥二
十三歲的時候,尚無這種憲法,所以他不肯投身於官界。現在關鍵的時刻已到,俾
斯麥怎能不努力爭取?如果他能在柏林的議會佔據一個席位,那麼他一定會在馬格
德堡有一個席位,有發言權。就是這種前程將他引出波美拉尼亞,指引他在武士議
會擔任職務。由於年紀最輕,他那個階層只派他當議會的替身代表,只是在遇到有
缺席的情況下他方能出席。

    他現在坐在申豪森家裡,研究著諸代表出席的初次家庭式的會議。在他的心裡
和腦海中,他在激動地想像著這些事情。在柏林,那些代表們的資格都比他老,而
且身體結實,使他找不到展露頭角的機會。他只好另想辦法,找機會拉一個下來。
於是他抗議說:「有一位男爵,才當了省長(借用),不該又作議會代表。」他的
老前輩們聽了,聳聳肩,反問他:「你為什麼離開波美拉尼亞?」俾斯麥聽後大怒,
一氣之下跑去探望他的未婚妻。隨後,對這件事就不再那麼耿耿於懷,再談起來也
只是付之一笑,不久便辭職離去。

    隨後(到底機會來了!),有一位在柏林的薩克森武士得了病,俾斯麥便耍了
一些手段,最終頂了他的職,進了議會。這是發生在1847年,時年他三十二歲。

    在柏林議會,從萊茵河到默麥爾,各省都有代表。這是普魯士統一的一個標誌。
然而在議會中,最有知識的人們的主張卻不是在普魯士而是德意志。所有能放眼未
來的人都渴望自由主義,渴望將諸邦聯合起來成為一個德意志帝國。國王現在也似
乎有這樣的意向,然而這種想法卻是他父親所痛恨的,儘管有著大多數人民的支持
作後盾。在這個聯合議會中,共有五百名議員,其中保守派只有七十人,在這七十
個人中,卻無一個主張德意志的統一。

    俾斯麥覺得自己很是孤立無援,他的社會地位使他願意附和君主之意,但是依
他個人意見,他從少年以來都是反對自由主義的。結果是哪一個黨派他都無法真心
附和。在他的本性中,最為突出的就是驕傲、膽識和憤怒,如今孤立的狀況使得這
一切都受到煽動。在第三次會議上,有議員提議發起一個農業銀行,由國家擔保。
保守派對此表示反對。俾斯麥作了第一次演講,反對保守派,替政府辯護。這次演
說極富進攻性,同時攻擊兩方面。他很瞧不起他們,他寫信給未婚妻:「演說家肚
子裡並沒有什麼東西,卻膽敢亂說一氣,真是怪事。他們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
了許多無用的話,還不知羞恥地自鳴得意。……議會之事如此觸動我,這真讓我出
乎意料。」他又說:「我對政治如此激動,確實是意料之外的。」

    當俾斯麥處在熱戀中時,他已經拋棄了的懷疑主義,如今更要拋棄啦。他以絕
無僅有的熱忱關注著一些人和事。他現在為什麼如此激動?並不是因為辯論的有關
問題,因為他並不太顧及農民,也不管他們是否能得到較為有利的四處借錢的條件。
他認為考慮普魯士是不會讓他晚上睡不著覺的,考慮德意志是更不可能的。之所以
讓他激動的是,他終於人了「戰場」,在議會中他可以大規模的『作戰「。當他快
要出門赴會時,他屢次寫信給他的未婚妻,很鄭重地說:」我現在要去打仗。「從
前,俾斯麥的傲慢表現在他瞧不起人上,如今,卻無時無刻不體現在他那挖苦人的
信中,要不就是在決鬥中。他的傲慢卻未曾遭遇對手。他有著充沛的精力、異常豐
富的知識。他太過於驕傲,不肯做官,他太過於自由,不願作一名軍人。他所管轄
的不過是些農民。他有許多才能,這使他沒有費多少力便當上了領袖,卻從未遇到
過對手。現在他找到了一個用武之地,他認為值得為之奮鬥。他並不努力要實行政
治或經濟改良的特別規劃。在他看來,作為一名人民的代表,就是要大膽說話,大
膽做事,該拔刀出鞘時會毫不猶豫。



    他的第一次長篇演說就是在他所出席的第四次會議上發表的。那一日,有一個
親眼看見他的人這樣描繪他:「他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人,身材魁偉,兩肩很寬,他
長著貴族的臉龐卻不是精雕細琢,臉上線條流暢。他的臉色紅潤,渾身都是氣力,
顯得極為健康,他的臉的下半部多肉,似乎帶著一股挖苦人的神情。他的鼻子長得
不好。他的雙目之上是柔和的雙眉,額頭很寬。他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喜歡過舒服日
子的人,但是如果細看就會察覺,他是一個自信、有著操縱慾望的人。」這一段描
寫雖不免為俾斯麥後來的歷史所潤色,卻使讀者能從中得到對他較好的印象。然而
這位見證人卻忽略了一點,這個時候的俾斯麥與其後數十年相比,說話總帶著一種
很特別的腔調,凡是聽到過俾斯麥說話的人都對此表示認可。他的語調有些尖,聲
音溫和,話語有些半吞半吐。

    有一位自由派貴族在議會上發言說,「1813年普魯士人之所以出兵,並非是怨
恨拿破侖。因為像我們這樣高貴的民族,是不可能有什麼民族仇恨的。當時的情形
一定會勝過今天,因為在那個時候,政府是以人民為根基的。」這兩句話中,他暗
含著另一層意思:那就是現在流行的思想,認為自由之戰是國人為求得自由而發起
的,而1813年之戰是為民眾政治而戰鬥。俾斯麥奮起反駁,表面看來他的反駁似乎
是突如其來的一種衝動,實際上他是早已預謀好的(草稿至今還有),他說道:
「1813年的民眾舉動,理由和動機早已昭然若揭,還用有什麼別的理由和動機?豈
不是很可笑的嗎?所謂理由和動機,沒有別的,就是幫人在我國駐兵,使我們蒙受
巨大的恥辱。無論是哪個國家遭受這種羞辱,都足以使這個國家的人民熱血沸騰。
不僅如此,我認為他在羞辱我們國家的體面。一個人被別人打了,他不解釋自己為
何要揮拳反擊,反而說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有利於第三者。這合乎情理嗎?」

    俾斯麥的這一番反駁並沒有得到他的朋友們的支持。他的滿腔熱情並沒有真正
落到實處,因為之前講話的那個人並沒有講什麼大不了的事,是本不應招來他的這
番斥責的。那些在解放之戰中奮力拚搏的人,還有他們的子弟們,甚至包括保守黨
的一部分人聽到俾斯麥的這番駁斥後,無不忿恨不已。有人答覆他說,當有人激勵
人民奮起抗爭時,並不是忌恨國家,而是愛國。俾斯麥只是年紀太輕,不曉得這件
事罷了。俾斯麥認定這人將來必定是一個敵人!俾斯麥高興極了,他再次走上演講
台:「吵的太凶啦,議長請眾人安靜。」然而眾人卻絲毫不予理會,這位最年輕的
議員非常氣憤,掉過臉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就在那裡讀了起來,直到人們
安靜下來。他又第一個站起來,說道:「解放之戰時,我尚未出世,對此我很是遺
憾,卻也無能為力。但是今天在我聽了你們的發言後,卻不再遺憾了。因為你們說
普魯士之所以變作奴隸,並不是外國人要你這麼做,而是自己想作奴隸。」

    他的這番話仍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後來他的一位朋友說道:「這樣一個有才
能的人,卻讓自己變得如此無理可笑,實在讓人費解。」俾斯麥的一位曾得過鐵十
字寶星勳章的親戚對他說:「你自然是很對的,但是你不應該說這種話。」布蘭肯
堡說道:「在這裡吮過血的獅子,不久就會換個腔調大吼了。」此時尚為少年歷史
學家的濟伯爾,在報上撰寫文章批評俾斯麥的演說,說維新與自由不能用這種方式
來加以區別。

    濟伯爾批評的很正確,所有的批評家包括布蘭肯堡在內都是這樣認為。但在他
們這一群人中,沒有哪一人能理解俾斯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自己製造這麼大的一
個笑柄。事實上,理由就在於,凡是天才,在他與群眾第一次相遇時,常常與人們
發生衝突。他預備好他的演說辭,毫無疑問地說明他沒有把握。他確實難以理解當
代的法律,所以才激起他的朋友們反對他。另外還有一點,在於他的憤怒,更多的
是指向那些憤恨法蘭西的人,相形之下指向反對法蘭西的人少一些。他在議會中尚
屬無名之輩,然而卻膽敢在議員們爭吵之際第二次登台演講,這足以說明他瞧不起
這班人。在這次鬥爭中,他表示自己是一個鬥士。他寫信給他的未婚妻,說道:
「昨天我說了幾句話,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反對我的浪潮,這幾句話確實有些語意
欠清晰之處,是關於1813年人民戰爭的性質一事。我的這幾句話很是打擊了與我同
黨派的幾個議員的虛榮心,自然使他們全力反對我。他們很痛恨我,也許因為我把
真相告訴他們……他們罵我年輕,還罵我一些別的話。」

    他寫給喬安娜的信,柔情蜜意雖不比從前的減少,卻漸漸有了僅僅向她匯報情
況的趨勢。當她得了重病時,他雖也為她祈禱,卻告訴她「自己不能擅離職守」。
本答應她聖誕節回來看她,然而聖誕節到他卻未能履行自己的諾言,只寫信告訴她
:「我不必解釋我為什麼不能來……現在一張決議票就可以將一些國家大事全翻過
來……議會與你相隔不過一百幾十英里,我卻不能回來看你,我實在是有難處。你
們女人真是奇怪,同你們見面說要比寫信說效果好的多。在賴安菲爾,我是個閒人,
只有結婚後,我們才能如你我所願的住在一起。」

    才訂婚沒幾個月,俾斯麥給未婚妻寫信已嚴然是一個丈夫的口吻,他對戀人的
激情並沒有隨時間而消逝。但是不久,他就露出大男子的面孔,他的意志別人是不
可違背的。俾斯麥平生第一次愛惜時光,說他是一個閒散人。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將
有些事情看的很要緊,他說,政治可以使一個人廢寢忘食,「反對黨們不顧一切地
製造謠言使我發怒。」沉緬於政治的俾斯麥不久卻又懷念起田園般的農村和他的喬
安娜。在他做了兩個星期的議員後,告訴喬安娜說,他對政治極感興趣,政治使他
的人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信中他寫道:「假使我能擁著你,帶你到遠
處的森林裡打獵,休息時我們呆在一個小屋子裡,在那裡我看不見別人,只看見你
秀美的臉龐。我無時無刻地不在做著這樣的夢,我越來越厭倦政治的無休止爭鬥…
…假如我能夠只同你在一起,這就是我越得不到的就會越渴望得到。」

    我們在這段話裡又看見他自相矛盾的特性。在他尚未體味到政治的滋味時,他
對她的未婚妻說,他要闖人社會。現在,他已進入議會中,卻渴望能在森林中打獵,
充分體味大自然帶給他的放鬆。他的性情很讓人捉摸不透,無論處於什麼地位,都
不會讓他滿意,他總是游移不定,像一個四處遊蕩的閒人。

TOP

十、當選議員

    當時在位的普魯士王是盼特烈威廉四世,他是一個不喜安靜、愛慕虛榮、性情
不穩定的君主。他在人民與國家之間,其實不過扮演了戰場上一個小丑的把戲。他
是一個浪漫且頭腦不太清醒的熱心人,他妄想自己一登上王位就會解決許多棘手的
問題,同時會推進東邊諸列強與法國的利益,與神聖聯盟攜手,推進德意志的統一。
當他裝出一副崇尚自由的樣子,履行他的父親曾答應過國人的條件,在召開第一次
議會時說:「你們將來必定會毀了全局!」當他應當放手給人民權力時,卻一次次
地故意錯過各種機會。他根本不懂現代人的精神,既執拗又驕矜,相信自己肯定能
當一個專制的君主。他已被發現有精神病的徵兆,不久人人都知道他得了這種病,
可惜國人卻無法不讓他當君主。二十年後才正式宣佈他是個瘋子。他將一件利器交
給人民,當人民敢運用這件利器時,他卻掉過頭來恐嚇人民。他一面說「我很歡迎
你們」,同時卻禁止人近前。他說:「有許多事只需要君主知道即可。」

    就當時的情形而論,很難找出一個人,要比俾斯麥還要與這位君主合不來。雖
然這樣說,在1847年俾斯麥還是常常出入宮廷。當哈斐爾出巡時,他也同往。「在
復活節前,我們去探望朋友,只有宮裡的人很敷衍我。」那些貴族子弟們恭維他在
議會發表的演說,國王卻不便恭維,恐怕別人懷疑這位最年輕的議員的獨立性。他
知道俾斯麥至今仍然是非常獨立的。利奧波德和路德維希馮格拉赫是君主的兩位顧
問,其中一位是軍長,另一位是主席(兩兄弟對整個世界都比較瞭解),他們也是
俾斯麥的顧問。他們比俾斯麥年長二十歲。路德維希是一個虔信派,曾在塔登家裡
見過俾斯麥,很喜歡他。路德維希根據君主的示意,給了俾斯麥許多演說的資料。

    這時他開始加倍努力,他想做既有利於君主又利於自身的事。以忠於君主而增
加自己的勢力,以扶助君主而改變自己的前程,以暫時鞏固君主權利而為自己將來
的勢力奠定基礎。當他第一次與君王以比較親密的方式接觸時,武士階級所特有的
情越來越濃厚,變作君主主義,後來他稱之為「封建情」。

    後來他為了自己的前程而培養起來的情操,原本就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他
寫了一封很保密的信給他的未婚妻:「你說到君主,不要用一種很輕描淡寫的語調
來稱呼,我與你都容易犯這種毛病。我們不該講一些對君主不禮貌的話,就像我們
不該說些對我們父母不禮貌的話一樣。即使是君主做錯了事情,我們也要記得我們
曾向君主宣誓效忠過,我們應當尊重他才是。」以前的哪一封信都沒有這封信口氣
嚴厲。他屢屢勸他的夫人尊敬他的君主,就如她屢屢勸她的丈夫要敬重上帝。他們
雙方都各有各的信念。他的祖先的血液仍在他的血管裡流淌,他的祖先誠然常常不
服從君主的命令,卻絕不欺君。他一面拿君主與他的父母相比,對於他的父母,只
有他才有資格懷疑他們。他一面注意這個大家族,威嚴高居,別的人都在其下面,
對這個家族頂禮膜拜。他今日的這種狀況,是他為了家族門弟所不得不為之,這並
沒有抹煞他的傲氣,他仍然可以自由選擇任何一個政黨。儘管有人敷衍他,他仍是
一個批評家。將來怎樣卻無從得知,也許他會成為君王的顧問與指揮,但他卻是君
王的臣僕!

    無論做怎樣的犧牲,這個年少議員必定是離不開演講台的,除了在此,否則他
是無法施展他的力量與睿智的。如果每年都要召開議會月p 麼他必定要同他所厭惡
的自由黨投票選舉。他該做些什麼呢?給君主帶來麻煩是不忠的,所以俾斯麥的策
劃就是將這個重大問題置於不表決之列。當提議猶太人的問題時,俾斯麥就不想出
席,因為他對於這件事與政府的態度並不一致。後來他卻願意出席,這是因為從某
種意義上講,他已變成極右派的諸多領袖之一,他針對左派提倡的「人民平等」作
了演講,說這是「令人討厭的人道主義空談」。

    他很傲慢地說道:「我並不是猶太人的仇敵,即使他們仇恨我,我也會饒恕他
們。無論在什麼環境中,我都愛他們,據我個人意見,我願給他們全部權利,除了
不能在信奉基督教的國家裡佔據許多主要席位。……據我看來,對於上帝是如何恩
惠的話並非空話……但是我只能將那些帶來福音的話作為上帝的意志……倘若我們
將國家的宗教基礎給撤掉了,國家就會變作不過是許多偶然湊在一起的權利,也不
過是一座城牆,是極為不穩固的……在這樣的一個國家裡,例如供產檔的觀念,我
是看不明白的……因為我們不能侵犯人民所信仰的基督教。」

    凡是專制君主、專制大臣,都無一例外的是這種腔調。假設俾斯麥的外祖父門
肯也用這種腔調說話,他的君主是不會怪他的。假使老門肯不用這種文明主義教養
他的女兒,她是不會把這種主義灌入她兒子心裡的。也許小俾斯麥是因為不喜歡他
的母親的緣故,才會變作一個自由派——假如從他的父親那裡吸收了許多反動觀念!
俾斯麥少年時代羨慕彌拉波與皮爾受過拜倫的詩歌的吸引。

    俾斯麥以一個政治家的身份,五分鐘後,傳最底層社會的一個人作他的證人。
「當我代表君主時,我沒想到要服從一個猶太人,我承認在這種情形下,我會覺得
我受到極深的侮辱。……我同較下層的人民有著相同的情感,在他們當中,我決不
會引以為恥。」其實他絕對不願服從君主的無論什麼代表,無論是猶太人,抑或是
基督教人。儘管他自己也是君主的一個代表,但是強迫自己服從君主,是與他的本
性所不合的。

    只有當他同未婚妻見面時,或者是在思念她時,他的傲氣才會稍稍被柔情所淡
化。在未婚妻生病時,他一點也不理會那些住在賴安菲爾的基督徒們,因為他們只
信奉上帝,說只要祈禱就可以治病。他根本不信這一套,他相信醫學,竭力主張吃
藥,他認為藥是上帝贈給人類的。

    「當我的思想開始趨向你現在的生活方向時,我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我
的悲喜因你而變換,儘管我們總是爭吵……這使我很不快樂,但是我仍然是一手指
在唇上,一手按在心口,靜靜地為你祈禱。……我非常害怕你會變得越來越驕傲…
…也許以後你會更加瞧不起並不熱鬧的賴安菲爾。」有時她就用這種膽怯的語言,
道出她內心實實在在的恐懼。她曾用一種很可怕的語氣寫道:「親愛的,你是一個
令人可怕的熱血人。」

    俾斯麥很為婚期的臨近而興奮,他用一種很迷人的手法寫信說道:「你盼望我
在一個和煦的晚上穿著一件黑色的天鵝絨上衣,帽子上插著一隻很大的駝鳥羽毛,
走到你的窗下,輕輕低唱『我們私奔吧』等等(我現在很喜歡這首歌,而且唱得也
不錯),我在中午時候跑來見你,穿著綠色的騎馬服,帶著紅色的皮手套,雙手擁
抱你,既不唱歌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摟著你,我這樣做你會喜歡嗎?」當他勸她
請幾位朋友作他們的蜜月伴侶時,她卻不肯。

    他們的婚期定在訂婚六個月後舉行。在婚禮上,有人送給新娘一塊手帕,並在
手帕裡包了一朵白玫瑰花,以此為她祝福。新郎在喝了許多香擯酒後猛然看到了這
朵花,新娘尚未來得及解釋,這個魯莽的新郎就已用雪茄煙將花燒燬。

    他們過了一個很長的蜜月。俾斯麥同他的父親一樣帶著新娘子周遊世界。他寫
信告訴他妹妹:「我是老了,所有的新鮮景致對我來說都是很平淡的,惟有在喬安
娜的臉上露出笑容時,那才是我最大的快樂。」所有讀過這封信的人都不會曉得他
是三十二歲的人。他還寫信給他的哥哥:「大的花費還在後面,我花光了一百個金
腓特烈(幣名)之後,喬安娜還得添上她的二百元,這些錢她原是預備買銀器的。
不買銀器也罷,用瓷器喝茶,味道還不是一樣?況且我們還有許多結婚禮物。我們
這次蜜月旅行,共花掉七百五十元。共計旅行五十七天,每天花十三元……在我們
外出旅遊期間,我有六條母牛都害病死了,都還是些不錯的牛。」

    他原是一個冒險家,如今卻變得多麼老實。當他旅行時,無論是獨自一個人,
或是同夫人在一起,他出手都是極為闊綽的,毫無吝惜之色。但是當他蜜月歸來時,
他卻將花費的總數用五十七來除,平攤每一天的花費。在他給他哥哥的信中,他說
死了六隻母牛,這很讓他可惜。從這裡我們看出他其實是個隨環境不同而量人而出
的人。

TOP

十一、危機時刻

    1848年3 月19日,俾斯麥正在探望一個鄰居,大概是正在與他的朋友們討論政
治,此時國內局勢緊張,政治氣味很濃。正在這時,突然來了一輛馬車,馬車裡的
人走下車來,滿臉都掩飾不住驚恐的神情。他們告訴俾斯麥和他的朋友們,說他們
是從柏林逃難過來的,柏林正在鬧革命,國王也被鬧革命的群眾囚禁起來。因為議
會沒有召開會議,俾斯麥閒來無事,就攜同夫人到申豪森過冬——他娶妻之後,只
有這六個月是過得最安靜的。在最後這兩個星期,他同別人一樣,心裡也是非常著
急。因為新近巴黎亂民鬧事,把國王趕跑了,又宣佈成立共和國。為避免出現這種
情況,所以在德意志境內各處的政府都罷免了一些反動派大臣的職務,起用了一些
主張自由的人做官。可惜太遲了,3 月18日,柏林的群眾在街上同軍隊發生了衝突,
之後君主命令軍官們將他們的隊伍收回。其實大可不必發這個命令,因為他之所以
這樣做只是出於恐懼心理,而不是從內心裡同情人民。俾斯麥一聽到這些消息,趕
緊回到了申豪森。

    現在他覺得這件事與他的性命相關。他原是替反動派說話的,那些憤怒的群眾
如果不來搶奪他的財產,不殺他,還會對誰下手。他自然想到他的家產,現在已為
人夫的他對財產關注倍至,他當然想保護這一切。況且這種事激起了他的傲性與勇
敢,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攻紅黨。他的脾氣促使他動用了武力。他立即動
手,搜集他手中所有的防衛工具。第二天一早,有委員們從市鎮來到申豪森,號召
人們掛黑、紅、金三色大旗。地主們卻讓農民反抗這些委員,並將他們趕走,「農
民們果然極聽地主的話,立即將他們趕走,許多婦女也上陣幫忙。」俾斯麥在教堂
頂上掛了一面白底黑十字旗,搜集武器,在他自己家中找出二十桿鳥槍,在村中搜
集出五十桿槍,派人騎馬到市鎮買火藥。

    他隨即帶著他那有膽量的夫人,在鄰近的村子裡巡視一周,發覺大多數人都願
意與他同往柏林,解放國王(因為那時流傳著腓特烈威廉被囚的消息。)他的一位
鄰居,是自由黨派,恐嚇俾斯麥,極力煽動農民,不讓農民跟隨俾斯麥前往柏林。
俾斯麥說道:「若你敢煽動眾人,我就開槍打死你。老實對你說,我要打死你,我
說到做到,所以你還是不要煽動為好。」

    他說完這些話後,又變成了一名政客,只身前往柏林。在路上,他探望波茨坦,
向同黨的軍長們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告訴他,君主不許他們攻佔柏林,
這使將士們很忿恨。俾斯麥一聽到這話,他就知道這位君主實在無用,對君主不應
再抱任何希望,只能為自己做點事。要讓普魯士威廉親王發令,別人勸他應該去找
王妃。

    奧古斯塔王妃比俾斯麥年長四歲,這時她嫁給親王已快二十年了。隨著腓特烈
威廉的□病越來越顯露,他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登上寶座取而代之。腓特烈威廉沒
有兒子,現在亂事一起,王妃便認為一生的願望都化作泡影,看來這兄弟二人都沒
有作君主的命。威廉親王在動亂中跑到孔雀島上躲避起來,包括最親密、最效忠於
他的人都不知他究竟在何處,但這卻給了他那美貌而霸道的妻子一個極好的施展本
領的機會。她想以實際行動來證明她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后之一,因為她敢拿她
的頭顱來冒險,她要她的兒子繼承王位。她同自由黨的領袖芬克磋商這件事。她一
面謀劃這個陰謀,一面聽說君主黨的領袖來拜見她,在客廳裡見他實在是不妥當的,
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

    「她在僕人的客廳裡接見我,她坐在一張椅子上,不肯告訴我她的丈夫哪裡去
了。她說她的責任在於保護她兒子應有的權利。她所說的話,是根據君主和她的丈
夫都無法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別有意味地說的。她表明了她的想法,並認為在她兒子
尚未成年時她需要幕後聽政。」



    站在那裡的就是那位忠君的俾斯麥,他心神不寧,極想找到那位躲藏起來的親
王。希望這位親王能有勇敢地反對鬧事者的舉動。他在僕人的客廳裡會見親王的夫
人,她坐在一張粗木椅上。她早已不對君王和她丈夫心存什麼希望,她惟一的期望
就是保留這頂王冕給她的兒子。她把這個計劃(幾乎是大逆不道)告訴這個議會議
員,這個她幾乎素不相識的人。俾斯麥的計劃卻與她恰恰相反,我們不知道俾斯麥
當時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但我們可以從他後來說芬克的話中略知一二。「芬克以
他的黨友們的名義,也許是奉更高階層的人的旨意,求我勸說議會,要求君主退位,
撇開普魯士親王不管,估計是先得到過他的允許。普魯士親王王妃要求在她兒子年
輕時由她幕後聽政。我宣稱我反對這樣提議,反過來我還彈劾提議這個計劃的人們,
定他們『大逆不道』之罪。……芬克後來很坦然地拋棄了這個計劃,拋棄得很容易,
他還說,若無右翼幫助,必定不能使君主退位,他以為我是代表右翼的。我同他是
在某個旅館樓下會面的,我們談了許多話,大多是不便訴諸筆墨的。」

    最後這句話是在事後四十年寫的,就能使我從字裡行間看出多重要的東西,這
個老傢伙是不肯輕易說破的,他很清楚為什麼在結束時要這麼說:「我絕未向威廉
皇帝說過這件事,即使奧古斯塔王后成為我的死敵時,我也從未說破過這件事一一
但是保持沉默是一件很難的事,它對我生平所養成的責任心和性格來說,是一次很
大的考驗。」奧古斯塔王后是絕對不會饒恕這位議員的政治上的貞節。

    俾斯麥為君主忠心耿耿,並不是為了個人私利。上文所寫的情況,只是俾斯麥
效忠的第一次舉動,也許是以後許多舉動中最為重要的一次。況且這個時候正是他
很瞧不起腓特烈威廉的時候。在這種危機時刻,他的許多情感推翻了他的理性,因
為他的情感是承於膽識,承於忿恨,承於武士的遺傳傲性。單純的從環境而言,芬
克說他的計劃是「一種政治上所必要的,需要精心策劃的辦法」。的確,芬克說得
很正確。處在這種革命的時代俾斯麥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其實也未必非要這麼做!
假設他拼著命來效忠君主與君主之弟的話,他是不會得罪奧古斯塔的。假若他要扶
持王后,王后會給他什麼報酬呢?

    根據俾斯麥自己的記載,王室的命運是掌握在他的手上。假使保守派會贊成腓
特烈威廉退位,那麼這個黨派的決議就會決定時局。議會的議員們大多數原是自由
派,誠然會歡迎這種辦法。如果這樣,腓特烈親王絕不會登位的,他的兒子腓特烈
十八歲就可以作普魯士王,而不必等到五十八歲。但是俾斯麥既不能預料腓特烈將
來的發展,又無法預料自己的發展。他決定他所走的路,第一次是在波茨坦僕人的
客廳裡,其後在萊比錫大街旅館的樓下,這兩次基本上就決定了他自己的前程,他
所做的事也確實影響了普魯士的前程。

    他不肯廢在位的君主,他現在的計劃是對腫特烈威廉有所限制。當天他就讓腓
特烈查理親王命令軍事長官們帶兵進入柏林,帶兵的軍長卻不聽話(俾斯麥也勸他
聽從君主的話),俾斯麥只好自己趕往柏林,試試他能否再一次激發腓特烈威廉。
到了京都,他一點不動聲色,他剃去鬍子,戴上一頂寬邊帽,插一個徽章,穿上一
件禮服(他希望與君主見面)。他的裝扮很是奇異,街上人一見到他就喊:「又有
一個法蘭西人走過去啦。」當有人讓他捐幾個錢放在錢簍裡的時候(這些錢是準備
給正在作戰的人們的)時候,他大聲喊道(這是他告訴我們的):「你會被一桿大
銑所嚇倒嗎?竟把錢給這些殺人兇犯。」在市民的防禦處,他認識一位裁判官,這
人聽到叫喊聲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捍斯麥。他雖然剃了鬍子,他卻仍然認得出他,
喊道:「俾斯麥呀,你改裝得很難看,你看這裡鬧得多麼凶!」

    守宮門的人不讓俾斯麥進去,他就在一塊碎紙上告訴腓特烈,在普魯士的鄉下
無一處是幫助革命的(他並無十分確切的消息,姑且說幾句話來安慰君主),腓特
烈威廉只要離開京都,他仍是君主。

    儘管俾斯麥費了很多心血卻都無濟於事,他只好回到薩克森,使那裡的總司令
與波茨坦的軍隊互通消息。他在馬格德堡時,就有人勸他立刻走開,因為他若是在
這裡逗留,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拘捕他,以大逆不道治罪。他只好回到申豪森。
後來他忍忍氣再次來到波茨坦,這次與他同行的是一個農民代表,這個代表要親自
同軍長們說話。到了波茨坦,他聽到腓特烈威廉對守衛的軍官們說道:「我向來都
不如我在市民保護下那樣自由,那樣安穩。」俾斯麥後來報告說:「軍官們聽了這
句話,有喃喃的講話聲,也有刀鞘聲,這是在普魯士的軍官中從未聽到過的。我們
希望永遠不要聽到這種聲音,我很傷心,只好回到申豪森。」

    俾斯麥本有一腔熱血反對這場革命,如今也懊惱而失望。三月間的暴動,竟然
強迫政府提議選舉法律,當自由黨政府將這一法律提交議會表決時,俾斯麥力排眾
議,才將許多恭維這些抱亂者的話語刪去。如此人才方黨稍稍心安。國王又頒布新
政綱,說到德意志問題,國王宣言稱普魯士必定要在德意志做事。俾斯麥對此持不
同意見,但是他認為這個問題尚可緩緩再論。當國王決定要實施這個綱領時,他突
然出奇不意地登台演說,表示反對。他好像不曉得他在什麼地方,說話吞吞吐吐。

    他開始時說他贊成國王的政綱,但是隨後他又說道:「我之所以反對這個詔令
的原因就是新近發生的這個事變,對於這件事,我比你們任何一個都懊惱,只是無
論做什麼都乏回天之術,無法讓它起死復生。可如今卻是君主在自掘墳墓……倘若
走一條新的路,能夠使德意志聯合的話,那我將對始創這條路的人表示我由衷的感
謝。但是現在我卻不能……」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陣大哭,不能再說下去,話未說完就走下演講台。

    當他認為什麼都完了時,他就會被這種頹廢的狀態所擊垮。當腓特烈威廉同民
眾講和時,他感覺自己真的是失敗了,所有艱辛與努力都付之一炬。但他仍不相信,
同時他還有一種政治家的先見。他現在覺得要將諸聯邦統一,既非在現在能實現,
也非用這種方法所能辦得到的。他用一個辭令家的派頭髮表演說,滿腹都是顯而易
見的懷疑。他感謝那些創建新功的人,轉過頭來卻又很漠不關心地反駁自己。在這
個時候,他的感覺似乎總在與自己過不去,他好像不敢無視前途的黑暗,所有這些
天的激情與傷心,全都湧上他的心頭,他禁不住大哭,走下了演講台。

TOP

十二、初露鋒芒

    兩個月後,威廉親王才敢從英國回來,當他尚在路上往回趕時,俾斯麥正在一
個小車站等候他。俾斯麥很小心地躲在人群中,親王卻認得出他(親王的夫人將與
俾斯麥商討之事告訴丈夫,卻對自己所策劃的事隻字不提),親王從人群中穿過去,
徑直走到俾斯麥面前,拉起他的手說到:「我知道你為我費了不少心,我永遠不會
忘記你的。」一場很奇特的誤會使這兩人第一次同心協力地拉起手來。

    親王請他到巴貝爾斯貝格宮去,俾斯麥告訴親王,三月間的叛亂,君主不讓軍
隊出動,士兵都很憤怒。當時有人作了一首詩,俾斯麥大聲讀給親王聽,在詩的末
後幾句說道:「我們不是普魯士人啦,從此以後全都是德意志人。」

    「新的黑紅金三色旗高高飄揚,黑鷹旗受辱捲起而逃。沙洛略的光榮已深埋墳
墓,廢一個君主——不是同一個世界的宣戰嗎?我們不去追尋墮落的明星所走過的
路,事情就是這樣,親王,你會為這一天而悲傷。你會知道普魯士人永遠是忠心耿
耿。」

    親王聽了,悲從中來,大哭一場。還有一次,二人相見又禁不住哭了起來。他
們兩人都是有膽識之人,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能如此動情,表示兩個人在某些方
面確實有許多共性。這並不是說他們兩人的脾氣相同,只是說他們在緊要關頭,所
採取的舉動是相同的。威廉這時候有五十多歲了,他一向所過的都是無憂無慮的舒
適日子,他向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嚴重的阻礙,除了少年時代的一些煩人的瑣事和不
成功的戀愛外。現在他在避過這場災難後,才知道俾斯麥所提到的關於一個軍人的
歌曲的報告是第一篇說真話。

    到了七月份,悍斯麥還是與以前一樣大膽進諫,然而許多事卻讓他傷心極了,
不肯再入宮見君主。君主就派一個貼身僕人去旅館傳他入宮,俾斯麥謊稱夫人有病,
立即離開這裡回到了鄉下。君主隨即派一個副官去請俾斯麥夫人入宮吃飯,這在君
主的歷史中,還是第一次。君主還專門從宮中調了一名信差,供俾斯麥調遣,隨時
向他報告喬安娜的健康狀況,在這種情況下,俾斯麥是不能不入宮了。飯後,腓特
烈威廉同俾斯麥在莫愁宮的平台上散步,君主很和藹地問他:「你所在的鄉下現在
怎樣?」「陛下,情況很不好。」「我以為你鄉里的民情還不錯。」「民情原來是
好,但是因為實施了您頒布的法令,在我們鄉間提倡革命,情況變得很糟,您的幫
助是無濟於事的。」

    據俾斯麥的記載,王后這時從隱蔽處走了出來說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向君主
說話?」但是陳特烈威廉卻說道:「艾麗斯,請你走開,這些事我會自己處理的。」
他轉而又問俾斯麥:「你責備我什麼?」「退出柏林。」「我當時並不想退出柏林。」
這時王后又聽到他們說話,又打岔說道:「這件事你不能責怪君王,他三天三夜都
沒有睡覺啦。」「立法議會的少年們聽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責怪君主並不是最好
的辦法,重整江山需要的是幫助、克己,而不是吹毛求疵的批評。」

    這個被邀請到宮中的貴客一聽到這種腔調,忽然感覺自己「完全沒有保護自己
的利器,完全被對方打敗了」。

    這就是俾斯麥第一次同一位普魯士王談政治,就事實而言,憑什斯麥的地位是
很容易達到目的的,因為他是以君主黨的資格批評君主。而從形式方面而言,卻是
很為難的,因為他入宮之意在於責備君主,君主也不會很善待他,所以他只會輸掉。
不久以後,格拉赫推薦俾斯麥做一部的大臣時,腓特烈威廉在奏折上批示:「等到
短兵相接時,再用此人。」從政治上分析這句話雖不是很正確,但當在說這句話時
卻是很恰當的,因為俾斯麥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無論採取什麼辦法都要盡全力保全
他的階級。



    那時,別的地方早已取消貴族地產可以不納稅的規定,到普魯士政府也想辦這
件事的時候,俾斯麥誇大其詞地給君主寫了一封私信,上面寫道:「這種做法,簡
直是極其霸道無理的,只有霸道的帝王和侵略者才會做這種事情。這是一件不合法
律的蠻橫之事,是專門反對那些數百年來對君主忠心耿耿卻又手無寸鐵的階級的子
弟們。我們會與大多數普魯士人民要陛下在上帝面前,在我們的後代面前擔負起這
個責任。倘若我們要看見有『公道』之稱的君主父親的名字,寫在諸條法律之下,
這諸條法律將指明捨棄諸位普魯士王所走的路,而使諸位普魯士王會得到一塵不染
的永不消減的美名,使莫愁宮的磨房變成一座歷史的華表。」他就是這樣用恐嚇的
話語,用最不講理的精神,反對君主。其實這位君主的父親並沒有此稱呼。

    同時俾斯麥也寫了幾篇反對革命的文章,在這幾篇文章中,他反對進步派,反
對革命派。他還是新成立的田產黨的發起人之一,也是田產黨的機關報《十字報》
的發起人之一(後來幾年他寫了許多社論)。他盡力爭取被選為普魯士國民會的會
員。當他失敗的時候,他就會策劃一些陰謀。到了十一月,國家發生了政變,議會
被強行解散。這件事尚未發生之前,他努力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寫了一封信給他的
夫人,這封信頗有些強詞奪理,寫道:「我不必在這裡等候什麼,也不必保護自己
免於我所不必要冒的危險……倘若鬧出什麼事情來,我卻想留在君主的附近。你大
可不必擔心(我說這幾句話帶著點懊惱的情緒),那裡並無危險。」

    他隨後竭盡全力地爭取再次被選,為了競選,他居然屈尊自己大肆宣傳自己的
優點,標榜自己。他寫信給布蘭肯堡,說倘若他在提拉圖落選,就請他勸選民們選
舉斯塔爾教授替代他,他要為此感謝兩輪的選舉法。「不然,我也許需要你用你的
權利來扶助我。我有很好的理由會讓你相信,在這樣的事中,你的推薦是具有決定
意義的……我本可以在勃蘭登堡地區為選舉奔走一下,但我知道那樣成功的希望微
乎其微。」

    他就是這樣四處活動選舉,但在1849年2 月間,他所做的事卻是他最不喜歡的。
那時候他要巴結所有他看不起的人,這種事是他十分不情願的,他很想甩手不幹,
「今天我要去認識幾位選民,我的信使們也四處散去為我遊說,有兩個愛國演說家
要前往衛德……很像是在大本營——每隔幾分鐘就有信差要出發……我感謝你的信,
是昨天收到的,那時我正處在四百個人的吵鬧中。……我在有著惡臭氣味的燈光旁
讀著你的信。倘若我最愛的人說一句話,要我脫離這種可怕的地方,我就會立即退
出來。……我若是被選上,這種讓人無法安寧的生活,讓人想來,也真是可怕。…
…現在選民們正在投票,我是聽天由命,我很鎮靜地等待結果,但是不久之前,我
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亂作一團。」

    他在被選後,就想方設法找機會趕快離開那些人——那些他為了被選上而去巴
結的人。他寫信給哥哥說道:「在這個星期裡,我是那麼地看不起自己,因為我不
得不去巴結那些我瞧不起的人……選舉完畢,有一個大型宴會。來參加這個宴會的
有四百多人。有人唱起我們曾經唱過的歌,『現在我們都感謝上帝,戴上了勝利的
桂冠,我們歡迎你。』還唱普魯士歌。第二天我頭痛,因為總是同別人握手,弄得
我的右臂肌肉很痛。第三天,我幾個朋友的玻璃窗被人打碎了,還有幾位被別人揍
了,那時我已回到家裡同喬安娜在一起了。」這些話表示出俾斯麥對此事的蔑視,
他想得到權利時卻不能不巴結平民。俾斯麥以地主的身份與資格,盡量避免同農人
們衝突。現在他變成了一個政客,就很瞧不起農民。在他看來,農民惟一的用處不
過在選舉時體現出來。當反對革命時他會將他們當作利器。

    在這個時候,也是他的意志決定普魯士與德意志之間的關係與地位。「我管那
些小聯邦幹嗎?」這是他對他的朋友喬特爾說的。「我惟一注意的事是要保護和增
加普魯士的勢力!」當他在議會的時候,有人稱他是德意志祖國失落的兒子時,他
答到:「我的祖國是普魯土,我並未拋棄他,而且我也永遠不會拋棄他。」其實他
的普魯士主義比他的君主制主義更嚴重。因為他的君主新近宣佈(卻是有點遲疑)
普魯士與德意志合為一體。他反對德意志統一,這主要是由於他的保守主義,極少
一部分是因為他的普魯士主義。那些喚醒人民促成德意志統一思想的,就是革命。
在法蘭克福,代表們建議要努力從下到上建造德意志帝國時,君主派之間的爭鬥、
不團結,極大地影響了他們反對民主制精神,破壞由上至下的建造德意志帝國。諸
小邦反對普魯士的優勢,而普魯士王卻反對法蘭克福議院的優勢。

    四十年後,俾斯麥在他的日記中寫道:「我想若是那一天(1848年3 月19日)
勝利了,如果會巧妙地加以利用,那麼德意志會更容易地完成它的統一大業。這樣
一來,是否可以更為便捷,更為持久。如此這般,我也不再去討論啦。……從巷戰
中得來的統一與從戰場上得來的並不一樣……1848年3 月走捷徑得到了勝利,是否
和現在形式上的統一有著相同的歷史效果?對於德意志人,這原本就是一個疑問,
現在的統一,給人一種印象,總覺得君主派即使從前是主張各邦獨立的,現在卻比
任何別的黨派更加主張聯A 」

    當這位大人物在寫他那篇即將結束的大作時,結尾必然是要算總賬的。我們在
後十年裡讀他這樣的文章,卻不能不為他的許多反省的話語所打動。他告訴我們,
他不想打仗,用武力得來的結果,可以不戰而得,而且還可以很快獲得,結果反而
更好。巷戰使街道堵塞,人人自危,他看還不如在戰場上好。他好像不比較死亡的
人數,三月間的巷戰不過死了一二百人,然而後來發生的三次戰爭卻死了幾十萬人。
俾斯麥未曾親眼看到過許多朝代的滅亡,而只要統一的德意志不亡,他會認為王朝
覆滅是不可能發生的。他沒有活到那一天。當德意志最危機的時候,那些曾對德意
志表示友好的國家卻紛紛遠離開,只剩下各個黨派、各個勢力來援助德意志。

    在那段很短的時間裡,俾斯麥與君主完全達成了一致。4 月2 日,法蘭克福代
表團,勃蘭登堡伯爵,內閣主席都相信第二天君主會接受帝位的,誰知到了第二天,
君主自己作了一篇很空泛的演說,說明不接受帝位。到了晚上,威廉親王與西姆松
(這是一位令法蘭克福人失望的領袖)辯論他哥哥到底是接受帝位還是不接受帝位?
俾斯麥也大為詫異,因為早一天,他們在議會曾簽署一篇勸進文字,獻與君主:
「德意志民族的代表們深信,請陛下擔任德意志至尊無上的皇帝……我們迫切期望
陛下不要忽略德意志國會的請求。」

    這篇勸進文章有俾斯麥的簽字,也有他的親戚克萊斯特與阿尼姆的簽字,同時
簽字的還有兩位有爵位的大臣。有許多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所有的傳記作家都忽略
了這件事。俾斯麥就是這樣承認他所深惡痛絕的法蘭克福民族國會成為德意志人的
輿論機關。勸君主承受帝位——只因他相信他的君主要做皇帝!他是於1849年4 月
2 日為這篇勸進文簽字的。這一天他卻以為君主太偏於民主派,會有演說反對他。
說到一半,他大哭起來。一年之間,這位初出道的外交家的忠心卻是有了不少長進。

    君主辭了帝位不做,人人都很詫異,貴族公子們卻是很放心。21日,俾斯麥在
演說台上說道:「法蘭克福國會所頒布的僅為顯示自己慾望的不合法律的議案(這
時有許多人打岔,議長搖鈴制止),我認為我們是不該奉行的。」他認為這次會議,
是「法蘭克福造出來的無政府」。不肯拿他們的承認幫助法蘭克福貪得主權。

    他往下說道:「我不能同時寫兩個字……一個是普魯士,另一個則是德意志。
況且聯盟範圍較窄的德意志民族,除了普魯士人民之外,別的只有極少數。」

    他的最後幾句話說道:「誰不想德意志統一?……但是要犧牲這樣一個憲法的
代價才能得到一個統一的德意志帝國,我認為這大可不必……若是非要犧牲的話,
我寧願普魯士還是普魯士……也許法蘭克福所奉獻的帝冕可以發出奇光異彩,但是
制冕的黃金可以使光彩變為真實。但是我絕對不相信,將普魯士的王冕放在熔爐裡
重煉出來的王冕,在這樣的憲法裡還能呈放光彩?」

    俾斯麥在1849年就是這樣拋棄「統一德意志」的觀念的,他所用的就是理論中
常用的一種歸謬法,二十年後,他自己卻放棄了這個辦法。但是當拉多維茨當大臣
的時候,勸君主贊成小德意志的辦法,很詳細地發展他的計劃。俾斯麥隱去名字在
《十字報》上撰寫文章,挖苦「拉多維茨的聲音中都是讚美自己的話,當眾人發出
如雷的喝彩時,這個大臣就如同一個從墳墓裡鑽出來的鬼一樣,洋洋得意地緩步回
到自己的執政座上。」

    無論是在柏林,抑或在耶爾福,拉多維茨都在討論有關聯合憲法的問題。俾斯
麥不需要做什麼實實在在的事情,無論是關於德意志的或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所要
做的只是防備革命的到來。他公然反對議會有不肯投納稅的表決權。他大聲疾呼反
對同英、法兩國比較。因為這兩個國家的元首,是從革命的血手上得到他們的王冕。
他反對自由執業,反對法律式的結婚,尤其反對大城市,他認為大城市是「醞釀革
命的溫床」。對於大城市,他說道:「我並不認為市鎮裡有真正的普魯士人。倘若
大城市又要揭竿而起,還是真正的普魯士人會強迫市鎮服從,即使犧牲一切,將市
鎮削為平地也在所不惜。」他的態度是一種很強硬徹底的態度。他在耶爾福時,有
人拿他與革命派領袖弗格特相比。

    私下裡,他極力挖苦他所在的、熱心為人民辦事的議院,他說在這個會場裡,
「有三百五十人決定我們祖國的命運與前途,可惜不到五十人會曉得他們自己在干
些什麼?在這五十個人中,有三十個是有奢望的,又是些沒有良心的光棍,再不然
就是戰場上的小丑,被虛榮心所膨脹。」他很可惜,在南部德意志還有革命活動,
他對羅岑菲爾德說道:「我祈求上帝來保佑你的軍隊,儘管這是很靠不住的。這樣
一來,戰爭就會變得愈加激烈,那樣會有更好的結果,到那時,這個潰爛的瘡口就
會徹底地好起來。……這樣一來,一切就會如你我所願的。如果我們動用更大的武
力,這件事也就會更好辦一些。」他完全陷入一種非基督教的深惡痛絕之中。「三
月之亂」後一年,他去看那些為自由奮鬥而戰死的人的碑,然後他寫信告訴夫人:
「我認為死者也不可饒恕……因為他們十字碑上的碑文,都是誇張自由權利的,這
是人與上帝都以之為恥的!」

    只因革命要廢除貴族制及其它特權制度,俾斯麥對此便深恨不已。所以從這個
時候,俾斯麥便開始在他的名字之前加一個Von 字,在這之前,凡是簽字,他的名
字之前都沒有這個「馮」(VOn )字。他對一個自由黨說道:「我是兩個貴族之子,
我要享受我的地位和利益!」但是當召開委員會議時,他卻喜歡坐在反對派裡面說
:「我覺得我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是極其沉悶乏味的,現在卻有趣得多。」他在一
次演講中稱讚普魯士貴族的長處,說得很平和很透徹,這使他的演說起到了很好的
作用。他看見許多普魯士貴族們誠然有他們的耶拿……但當我考查貴族的全部歷史
時,我發覺這些日子人們對貴族們攻擊的話是毫無道理的。「隨後他又將貴族與君
主相比較,研究威尼斯、熱那亞、荷蘭的貴族,認為歐州大多數國家,現在之所以
不太穩定,都是一個時代的結果,那時有勢的王公們壓制獨立的貴族們,——這一
種趨勢表現在脖特烈威廉第一說的一句話中:」我要用鐵腕建立王權。「

    俾斯麥走著一條將自己與他的反叛祖先相連結的道路,同獨裁製的法治制度挑
戰,他的那些不太機靈的同事們聽了這番話,很是詫異,他的階級感情同政治緊緊
糾纏在一起,在他演說之後,《喧聲》報問道:「我想問一下,1813年那位俾斯麥
在哪裡帶兵?」俾斯麥立刻回答,並且帶有一種報復心理說道,關於他自身的問題,
他將在報裡給予答覆。但是關於他的祖先們,有四位(卻無他的父親)是在1813年
的戰爭中坐鎮指揮。『當有人說羞辱我祖先的話時,我就想——等我有了反擊的證
據時再說——你那有教養的思路,並不完全與我的思路相異……我期望你能給我一
個較為滿意的答覆。據我看來,這是一個君子所不能不答覆另一個君子的。「

    有時候,力量與基督教這兩個要素往往發生衝突。——不過這種事只發生在家
庭中。他的岳母是一個很有見識的人,極其獨立,所以往往同俾斯麥發生衝突,她
很贊同匈牙利自由派的觀點,貶斥雷淄,這人曾用血腥真壓將自由黨的一些期望完
全扼殺。俾斯麥很是激動地給他的岳母寫信(在這之前,他只是在她生日時寫信為
她祝賀):「您對於波頓宜的親戚們有著許多同情,難道對於千千萬萬無辜死去的
良民就沒有同情了嗎?這千萬人死去了,但他們身下尚有妻小,這些淒涼的情景都
是叛黨們所造成的。他們如同摩爾一樣,要用他們自己的瘋狂辦法,強行得到他們
自己的快樂。這樣就是把他們殺了,能夠賠償被焚燒的那些市鎮,被躁睛的許多州
郡,被無辜殺害的那些人民嗎?上帝將法律和權利交給奧地利的皇帝,如果都像您
這樣憐惜罪犯的話,那是要擔負起最後六十年國體走向責任的。您說奧地利政府將
走民主制的道路,但是您怎麼能將合乎法律的權利與叛逆之徒相提並論呢?符合法
律的權利以利刃擔負起保護上帝交給人民的權利,而叛黨們卻不能,當他們也妄敢
借助於利刃時,他們就變成了殺人兇手,仍然是說謊的人。他們能殺人卻不能正當
判人的死罪。路德宣稱,『教會以外的法權,切勿饒恕那些作惡之人,必定要懲罰
這種人。』……我為這些事寫封長信給您,請您原諒我這麼做。我覺得自己很為您
這些話所觸動,因為將來我若有執掌大權的那一天,我不願意喬安娜對我的感覺,
就像你對雷端的感覺一樣。……女婿俾斯麥。」

    寫這封信的人,好像將這封信當作是一件執政大臣的批文。但當他開始曉得自
己的前程是什麼時,或是他努力要達到這樣的地位時,他認為必定要練就鐵石心腸,
不為憐惜所動。其實他原是心軟的人。儘管他很愛他的夫人,但他從心底裡認為她
很危險,因為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每年要同母親過幾個月,這種影響是很可怕的。
在好動情的鄉紳社會中,他們不喜歡獨裁者就如同不喜歡自由黨一樣。在我們所引
用的這幾行信中,俾斯麥發出些低沉的警告,他要反對家中與他持不同意見的人,
使他們最後改變觀點,這樣他才會覺得心安。

TOP

十三、婚姻生活

    俾斯麥已經成為一個職業議員了。從三十三歲到三十六歲,他都以議員作為自
己專門的工作,倘若他的行為令人詫異的話,我們就會記起他為此所作的解釋,想
到他為此所付出的熱心與努力。他以強有力的意志,來補救他從前所虛度的十年光
陰。如今,他卻很有些狂妄,再加上天生胸懷大志,迫使他努力去爭取自己的地位。
現在他的身體很好,吃得多,喝得多。「我吃了這樣一頓晚餐……吃得太飽了,都
差點坐不住啦。」他又說:「在我要睡覺前,我們又吃了些香腸,用刀將香腸割開,
分作三次吃完,一點麵包都不吃,薄的那一端不如厚的的那一端好吃,但總的來說
還是不錯。」又有一次他寫道:「今天我吃了許多無花果,還要喝點燒酒。」還有
一次他寫道:「隨後我在屋裡走來走去地吃晚飯,幾乎將全部的香腸都吃光了,味
道很不錯,我喝了整罐的啤酒;我現在寫信給你,我把第二盒杏仁糖收起來了……
我其實還是想吃,但這時候我的肚子裡裝滿了香腸,實在填不下了。」

    他無論做什麼都很專注,很熱心。有一次他散步走得很遠,回來後因為太疲憊,
倒頭便睡。這覺睡得很長,他的一位朋友出去跑馬,跑馬回來後必須小心翼翼,以
免驚動他,否則俾斯麥會大發脾氣的。有時他花一天時間出去打野雞。「昨晚我吃
了許多鱷魚,喝了些啤酒。」他冒雨出發,從一點走到四點,這之間他歇了三次,
「因為疲倦得很,我不只一次地要跌倒在地,我只好躺在濕草上,任憑雨淋。……
我發誓一定要找到一隻雞。我看到幾隻,卻離得太遠。——五點鐘,我回到家中…
…捱了二十四個小時的餓,幸而我的胃很好,喝了幾杯香擯酒。這一覺我一睡就是
十四個小時,睡到午後一點鐘,現在我覺得很舒服,比出發前舒服得多啦。我追憶
上帝賜給我的奇異的大自然風光,這是多麼的快樂。『他研究修辭術,不再像以前
那樣羞怯。他同歌德三十歲時一樣,說他現在的生活比較快樂,達到心境的安泰。
只要略微有些不舒服,他就不滿意。後來因為他說話有些缺陷,他就深感不安。」
因為得了傷風,我就覺得一早上都不舒服……我忘記了我要說的最好聽的話,因為
我很糊塗。「他承認,」到了晚上,除非我是疲倦極了,不然的話,獨自一人總覺
得心煩。「

    他要在柏林過獨居的生活,這使他很痛恨一切,儘管如此,他還要久住柏林,
其實這是大可不必的。倘若他租幾間房子過冬,他就會把屋子很準確地描繪給夫人,
告訴他所睡的床放在什麼地方,告訴他所花的房租是議員薪水的三分之一。譚斯麥
一生都很注意他所居住的地方。「我的東西滿地都是,無人替我收拾。小寶貝,我
不知道幾時才能與你在紅帳之後安寧地同眠,幾時才能同享我們的茶點。」

    他們夫妻日子過得很安寧,他們還要再享四十年的安樂日子。戀愛時的如火如
茶如今並沒有絲毫減少。這並不是因喬安娜比所有女人都好,實在是因為他娶她作
夫人時,他的性慾最旺盛期已經過去了,轉化作同別人競爭的力量。他們輪流記日
記。結婚那一天,他寫道:「結婚啦!」有一次她寫道:「吵了一整天,兩天不說
話。」他看到後用筆劃掉,用一恰當的比喻在一頭寫道:「好天氣!」有時他寫信
給她說:「我們分開還不過四十二個小時,我就覺得從看見你站在山頂的杉樹叢裡
朝我搖動手帕至今,似乎已有一個星期那麼漫長……我的淚水滴到鬍子上,我記得
從前放假之後,要回學校。離家之前,我哭了,此後這是第一次哭。我回顧從前,
使我感謝上帝,因為還有人讓我對她難捨難分。」

    她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孩,他對她說:「我喜歡這個女孩子,就算生下來的是
只小貓,我也要感謝上帝,因為生完孩子,喬安娜就不再痛苦啦。」當她臨產時,
他睡在她屋裡,與那個服侍月子的看護相比,她更相信自己的丈夫。「我就是這樣
過日子,有時寫點東西,有時忙著策劃政治奮鬥計劃,其餘的時候,我就當我夫人
的看護。我覺得這兩件事我都會辦得很好。」



    倘若他的夫人或兒女們病了,俾斯麥就慌得不行。他寫道:「小寶貝,自從孩
子得了紅癡症,我每天都處在絕望不安中。接到你最後一封信,令我無法不難過。
最後這幾天,各種可怕的可能都在我的腦海中—一走過。」當奶媽的孩子死在柏林
的時候,他寫了三封信寄到鄉下,告訴家裡人應該怎樣慢慢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乳娘,
免得這個噩耗會危及吃奶的孩子。

    他那因愛而生的專制也在漸漸增長,他離開他的夫人幾個月後,他不許她住在
娘家候產,「你若是在賴安菲爾候產,那麼就等於我們離了一半婚。我既不能也不
願意與你分開這麼久,我們分離的日子已經夠多啦。」當她附了一封信請他轉交給
她的一個朋友時,他求她下次「把住址姓名寫明白些,我拿起大筆一揮粗粗地在住
址上寫交『你的伊麗莎白』。無論你怎樣喜歡她,你在信封上總要寫得冷淡些、客
氣些,這是習慣。」

    當他向她求婚的時候,雖然也曾要求她出來做事,然而那時他自己是否出來做
事,還在未定之列。現在他已混入政壇,進入社會,他卻不要求她也這樣做,他寫
道:「這樣的新聞雖然使你的父親覺得很有趣味,但你是不會明白的。」但是他在
她的信裡頭,亂七八糟地將國際間的政治與家庭瑣事混在一起。「倘若孩子跟著乳
娘生長得並不好,你自然做你所提及的事。……君主的政治綱領並沒有與革命相混
雜。倘若君主抱定這個宗旨……自然一切會照舊,因為奧地利與別的邦絕不會讓步
給法蘭克福的人們。……我無法整理我的內衣,有著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零亂地
放在我的皮包底下。請你不要怪我,我星期天一定會收拾。」他一連好幾次寫信說
快要回家,卻沒有回來。有一次她抱怨他只管自己在上流社會裡快樂,卻撇下她一
個人同父母過著沉悶的日子。他用很活潑的語調回答她:「無論怎樣,我每天必要
吃一頓大餐,一頓晚餐,我盼望你在那裡也是這樣。」

    他說的話大概的意思是,他過日子是可以很隨便的,但是若要將家庭瑣事公開,
就犯了他禁忌,他會發怒的。他們結婚三年後,生了一個長子,名叫赫伯特,當他
們幾人同在一起旅行時,他覺得討厭極了。他寫了一封很可笑的信給他的妹妹發洩
他的懊惱,說道:「我已經想到,我同孩子們在車站的月台上,隨後他們倆都上了
車。孩子太小,他們往往不能自制地要大小便,氣味極其難聞,同車的人都在嚷太
臭了,喬安娜很不好意思地解開胸前的紐扣給孩子餵奶吃,孩子卻只是哭,哭到臉
都青了……我們隨後一人抱一個孩子站在月台上。……昨天我設想起這種令人討厭
的情形,就打定主意不去旅行了。到了晚上,喬安娜為此攻擊我,她手抱著孩子,
用盡全部女人的手段。我們男人之所以不能在天堂久居就被驅逐出來,就是因為女
人的狡猾。我自然說不過她,最終還是得出去旅遊。我卻認為是受了很不公正的待
遇。明年我必定會有三架孩子睡的小車,三個奶媽,還有許多孩子的被褥等等。…
…這還罷了,可惜我的議員的薪水不會隨著我的兒女的增多而增加!你試著想一想,
我原有一份很好的家產,只因為同許多孩子的旅遊逐漸消耗了!我的運氣真不好!」

    但是他現在的日子過得很節省了,除了喜歡喝點酒之外,他並沒有什麼別的花
費。俾斯麥寫信給他的哥哥說道:「這裡的羊毛行情同斯德了一樣……從前父親往
往很安靜地坐在羊毛包上,一坐就是五天或一個星期。開市的第一天,我賣了七十
三元,其實我應該賣七十五元的……」讀過這封信後,有誰能從中猜出這是兩個貴
族兄弟的通信。俾斯麥在以後的日子裡,仍是不斷地感覺錢不夠花。他原盼望能得
到一筆七十元的款子,卻沒有得到,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只好把騎的馬用來駕車。
申豪森出租,他可以得三四千元。「計劃到此時為止,以今年而論,花園需要花費
一百零三元,從此時計到聖誕節,必定要再花四五十元。」他把準確的賬目送給他
的夫人:「油八元八,糖、蔬菜、鹽九元二。」他計算他的僕人們要花多少,又說
算得太低了。因為他們有一部分伙食費包含在園子的工錢裡頭,因為他們吃了園子
裡出產的食品。他從柏林給夫人寄來二十二磅茶葉,說道:「你若是要算賬的話,
就要把寄費也算上。」

    如果他能夠在議員薪俸上省幾個錢時,他就會非常高興。

    他回家時,好像一個放假回家的學生。「我正在過一種極為安樂的閒散日子。
吸煙,看書,散步,同孩子們好戲,不過問一切政事。只有在我讀《十字報》的時
候,才知道一些政治消息。……我在享受這種詩情畫意般的家居生活。我躺在草地
上讀著書,聽著音樂,等候櫻桃成熟。」他的行為極像一個都市人,滿肚子都是勞
心者的得意,哪像是在鄉間過了十年的人!

    倘若他獨自一人回家,只有在頭三天才覺得快樂,而這份快樂是他有公事時所
盼望的。他看見新種的小樹長得茁壯,他很高興。過了幾天,因為喬安娜同父母住
在一起,他就感覺很厭煩。因為女廚子很髒,必定要打發她走,喬安娜儘管反對卻
也無可奈何,許多衣服也只好送到別處去洗。「廚房髒得不得了,更何況她有神經
病。」不久他就覺得一個人太孤單,太不舒服了。他覺得簡直令他愁苦不堪。俾斯
麥覺得苦並不是因為身體疲憊,而是因為身邊沒有夫人陪伴。所以在十月裡,有三
個星期他寫了一大捆信給她,從前的那種腔調又出現在這些信中,他很害怕再次忍
受孤獨。

    「我沉悶得不得了,幾乎無法忍受,我很想辭職回到賴安菲爾,與你常在一起
……你一定要多給我寫信,哪怕花一百元的郵票錢也在所不惜。我經常無端地著急
怕你得病,我也很想見到孩子們,想念兒子和女兒,尤其想見你。……我無法平靜
下來。申豪森沒有你,那算怎麼回事?臥室無人,童車裡空空的,在這個濃霧的秋
天……好像你們都離我而去了。我常常想,你的第二封信會有不好的消息。……我
在柏林,即使是孤單一個人,我也還可以過日子,因為整天忙忙碌碌,又有許多人
可以說話。而在這裡卻不行,問得令人發瘋。從前我一個人時還可忍受這種日子。」
隨後他寄給她一個包裹,並說了一遍裡邊都有些什麼東西,「裡面有一件紅褂子,
還有孩子們的襪子,都是些很好看的東西。……這就使我覺得你好像就在我身邊,
……我很高興。我又想到我們倆相隔有二百多英里,有一半尚未通鐵路。波美拉尼
亞這個地方實在太大了……裁縫說那塊料子只能做五條褲子,我猜那第六條才是我
穿的,上帝保佑你,俾斯麥。」

    他已經享受過許多熱烈而溫柔的愛情,但這個讓人猜度不定的人還是害怕歡樂
不會長久。他越發看不起世人,越發眷戀自己的夫人與兒女們。在這幾個星期裡,
他的妻子、兒女們是非常健康快樂的,但他還是不放心,惟恐他們得病,有時會著
急得發狂,有時兩三天沒有收到信,他就很緊張,「我什麼事也不能做,只是在火
爐旁呆呆地坐著,看著紅紅的火焰,心裡就如同吊桶般七上八下,想著一千種可能
發生的事情,或是你們病了,抑或你們死了……」他又說道:「忽然間我才發覺煙
已燒到手上……今天,我第一次覺得你與孩子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們
充滿了我的全部身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使我覺得好像無論對什麼人,甚至我的
母親都極為冷淡,只有你除外。假使上帝懲罰我,使我失去了你,我想……我將依
戀你的父母。」這個一貫利己的人是那樣真摯、瘋狂地想抱住自己至親至愛的人。
他甚至想到他們死了……

    他的新的信仰基督並沒有幫他的忙,他信教不過三年,在他看來,上帝不過是
一種法權,他向這個法權為他親愛的妻子祈禱,保佑她的平安。當他告訴他的夫人
說道:「到了晚上兩點鐘,常為你們祈禱,為拯救我的靈魂而祈禱。」我們覺得他
這幾句話很有點意思。他的家信中,沒有一封不說他求上帝保佑他的妻子和兒女們。
卻幾乎沒有一封信表示他除了祈禱之外,還有別的證據表明他是一個信徒。「我在
屋裡祈禱,求上帝不要取回他所賜予的東西。」這是他的一個孩子得病時,他所說
的,確實出於真誠的父愛。但是當俾斯麥聽見一個自稱信奉基督教的人貶斥執行布
魯姆死刑時,他生氣地喊道:「你不對,你完全不對!若是有一個仇人在我手中,
我是要毀了他的,這是我的責任。」

    他寫了一封信祝賀他的岳母的生日,用的是虔誠的話語。他解釋自己之所以不
信教的理由:「我只要上帝幫我讓我不發脾氣,但是只有上帝的神恩才能將我的精
神與肉體合二為一,使我善的一部分戰勝惡的那一部分。除非有這種事發生,否則
我是不會信教的。」

    他的傲性使他只能讓步到這一點,對於他來說,這已是最大的讓步啦。至於別
的,他只是為了家庭歡樂。有一次他的夫人不高興,他就哀求她說道:「你切勿懷
疑我對你的愛,我愛你如同愛我自己……除非我有你,不然的話,我恐怕是不會讓
上帝喜歡我的。你是我生活的港灣,我在這裡拋錨。若是這個港灣無力牽牢這條船,
我只好求上帝憐憫我的靈魂。」在他看來,安心與信仰,結婚與祈禱,是糾纏成一
片的。他期望在他的空間裡,有一半是信仰,另一半是他激情的自由。

    他認為將虔誠的信仰用在女人身上是最有價值的,所以我們知道他肯定不喜歡
在教堂裡集體歌唱。他寫道:「我寧願聽好的教堂音樂,由此我可以得知如何為我
所祈禱的人歌唱,穿白袍的牧師們,在香爐濃煙中低吟著祈禱文,這樣很好。……
布沙爾曾經有個男孩唱詩班,他們唱聖詩時不用鋼琴伴奏,唱得不太合節拍,帶著
很俗氣的柏林土腔。」

    但是有時也欲將信仰與追求個人自由二者結合起來,這時他往往處於兩難地步,
因為他要調好這二者的矛盾。他被傳到馬格德堡作一位陪審員,同一天,君主即請
他一起去打獵。他很想去打獵,可他又答應過夫人到賴安菲爾探望她。他的內心在
激烈地爭論:「我正在通過籌碼做出決定,我不曉得我做這種孩子氣的事時,是否
應該想到上帝。到底我的思想還是向著上帝,只是因為若是我不說謊就無法推辭君
主的邀請。其實我最想去見你。但是我卻不能以此為借口,(儘管這樣的借口與別
的借口是一樣的),因為這不是一個經常出入宮的人的借口。倘若我說謊,要逗留
在這裡,這是該受到這樣的懲罰。倘若我說實話,至少我能說,『這是上帝之意。
』君主一定會有話對我說的。……我現在把我思想說給你聽,這些念頭在我的心裡
迴旋了兩個小時。你看,有時我是一個有膽量奉行上帝戒條的人,將不久與你相見
的想法拋開。現在我又在想,我是要到馬格德堡去,同時卻也很想打獵,這就如同
狐狸渴了,想吃葡萄一個道理。現在我又害怕被人揭穿是個說過假話的人。」最終
他還是違背了良心,答應陪君主同去打獵。同時在心中保留著不去的想法。他寫道
:「也許到了星期四,我的堤壩總管公事還未辦完,這樣就不用陪他去打獵了。」

    他雖然要嘗試著跳過自己的影子,然而無論怎樣決定,他最終還是後悔。他不
僅僅是胸存大志,在他心裡還潛伏著許多他少年時代就懷有的藐視,他是很容易就
清醒過來。倘若無論什麼事情出了麻煩,他就說:「老早就想拋棄這種政治生活,
同你們在申豪森過安閒的日子。我常常追憶我父親生前的一些行為,他在尼樸甫時,
想捉住一隻狐狸,於是就會很嚴肅地要人與獵狗們隱藏起來,專心致志地等著狐狸
出洞,實際上,我們都很清楚,那個地方並無狐狸。」

    俾斯麥雖然不能擺脫這樣的失望,但他還是不肯放棄他的政治生活,這就如同
上文所說的獵取狐狸是一個道理。他求得的惟一補償就是希望能與夫人在一起。這
使他的激情有了發洩之處,而且總是那麼富有詩意:「我們並坐在天鵝池畔的茶園
凳上,從前我與你到這裡的時候,天鵝尚未出世,現在羽毛都長成灰色的了,肥肥
的,在污穢的鴨群中游來游去。……楓樹葉子已經變成深紅色的,園中的小徑落滿
了黃樹葉,走起路來嘩嘩作響……我們在這裡散步,使我追憶尼樸甫的日子,為了
打竹雞我布下了一個又一個陷斷。我又追憶,以前在樹木青綠的時候,我們倆都在
哪裡。」他的這種心情真正表達了自己熱愛大自然的心情。他寫信給妻子,說賣了
木料,忽然他說了兩句令我們極為詫異的話:「我暫時留著我們的小樹林不砍了,
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砍了。『有時他外出打獵,發現獵物時,卻不忍心扳機開槍,他
說:」因為我所看見的都是母與子。「

    他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人,這一點是無須置疑的。他成年的生活屢屢與他少
年時代相連結,這就是流過俾斯麥心臟的『海灣熱潮』,這是有一次他偶然探望他
最早人的那所學校(他在十幾歲時就已經離開了這所學校)。當他慣有的懷疑主義
被一種桑和地懊惱所替代時發現的。「這個花園從前就是我的世界,現在看來它有
多麼的小,我從前在這塊地方常常跑得喘不過氣來,我不能想像還有什麼事情會發
生在這個花園裡。我的小花園還種著蔬菜……我在這裡架過許多坍了的空中樓閣…
…我當時多麼渴望到社會上來做事,那時候,整個世界在我眼中是五光十色的,有
森林,有城市,還有等待我去經歷的風風雨雨……當我站在花園裡的時候,思緒如
潮水般湧上心頭,假若不是那個俗子漢斯喊我,我想我會流淚的。…哦知道這座花
園不過是威廉大街裡的一個小小的點,木籬笆之外並沒有什麼引人注意之處……尼
樸甫的多恩堡不過十六英畝,我們要與格拉赫軍長辦理一些公務。」

TOP

十四、外交官

    有關德意志統一的文件、提議如今被鎖在法蘭克福聯邦議會的鐵櫃裡,由梅特
混保管。雖然這樣說,自從解放之戰以來,所有的德意志愛國者用以激勵自己的烈
火,仍在不聲不響地燃燒,這些革命的火種隱藏在一些很小的邦中,並不敢四處煽
動。到處都有隨時撲滅這些火種的蒸氣,這些蒸氣是「維也納政府制度的鉛制室裡
釋放出來的」。革命的中心第二次從巴黎轉移到德意志。歐洲看見在德意志人之中,
居然有政治的激情發露,不禁大為詫異。不僅僅是創造自由,而且還要創造德意志
的統一,就在這個時候,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貴族階級或從奴隸制度中爭得自由,爭得統一,這本來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
事情。王公們、軍閥們、全數執掌政權的人們都是反對自由的。說到德意志的統一,
卻有一個民族的障礙,在新德意志化的普魯士與有四分之三不是日耳曼的奧地利之
間的反對,就是這個大障礙。所以1848年的大舉動,雖然有許多思想作支撐,雖然
有著境內的幫助,然而不久卻夭折在諸聯邦所制訂的《憲法》中,《憲法》中制訂
了虛假的自由,隨著君主派與民主派的爭吵,隨著大德意志派與小德意志派之間的
爭吵,民主最終消亡。

    法蘭克福國民會議的許多活動,這個會議的德意志民權書,我們的國民議院第
一次所定的法律,這個議會體制的許多股俄與抽像的觀念,如今都殘餘無幾,只剩
下一幅羊皮紙所寫的斷簡殘篇,卻令人不知如何執行。這一切一開始就受了那些仇
視奧地利與普魯士的人們的怠工之苦,後來試圖推進德意志的統一又毫無結果。受
奧地利青睞的古老聯邦議院又設立起來,1850年夏天,議院發出了開會的正式請帖。

    普魯士的情況是怎麼樣呢?腓特烈威廉四世不肯做世襲的皇帝,很羞怯地埋頭
於浪漫主義裡頭。他的德意志領袖的權利,都集中在所謂的聯邦會裡,就是北德意
志的小邦與中等諸邦的靠不住的聯合。耶爾福議院受到奧地利與俄羅斯的恐嚇後就
宣佈解散了,不肯派人到法蘭克福的聯邦議院,這就等於挑戰。

    但是奧地利的新執政者施瓦岑堡王爵不肯容忍這種騎牆行為。黑森選侯,因為
他覺得他在小邦裡所辦的事都要受憲法約束,這使他覺得很難堪,於是就介紹維也
納式的政府體制。黑森就因此而發生民情不服的狀況。施瓦岑堡王爵借助手段,聯
邦議院主力擔保給他選候,對他加以保護。經過革命不久,就有這樣的挑戰,我們
能否想像比這更加無禮的辦法嗎?普魯士原是聯邦的領袖(黑森就是聯邦之一),
自然會抗議。戰爭是難以避免的,普魯士原是自由的保護人!普魯士在很短的時間
裡幾乎變為全德意志所愛戴的。拉多維茨是一位軍長,也是一位在柏林的大臣——
他不是消撒,只是一個人——卻敢冒全部的危險。奧地利與巴伐利亞在與普魯士軍
隊火力範圍內,嚴陣以待。兩大勁敵相較量的時候好像已經到了,二者決一雌雄,
決定由誰來當德意志的領袖,將古老的日耳曼聯邦制掃人垃圾筒裡。這是1850年11
月間發生的事。

    俾斯麥原是民團一位軍官,現在被傳歸隊,與此同時他又被請去盡議員的職責。
在他趕往柏林的路上,有一個過去的鄉下地方官趕到馬車旁同他說話。這個人曾經
在解放之戰中打過仗,他問俾斯麥:「法蘭西軍隊在哪裡?」俾斯麥對他說,這次
的仇敵並不是法蘭西人,而是奧地利人。這位老軍人大失所望。俾斯麥一到柏林,
就先去拜訪陸軍大臣。在拜訪中,他才得知普魯士軍隊佈防太鬆散了,一旦有戰爭
爆發,柏林勢必要投降。所以他就答應在議院未召開議會之前,盡力宣傳和平見解,
因為過激的演說很可能要煽動起大火,普魯士必要用緩兵之計。俾斯麥得到陸軍大
臣的允許,暫緩服役。

   

    威廉親王是極為主戰的,他很是稱讚拉多維茨,因為他在這個當日辭職。有人
猜測他甚至將佩刀解下來,摔在國王腳下,嘴裡還說著一句粗話:「一個顧體面的
人是不會再在陛下手下辦事啦。」毛奇是總參謀,也以為普魯士有四十萬人準備打
仗。「世界上頂不好的政府,也不願毀了他的民族。無論怎樣,普魯士將來總是德
意志的領袖。邑…然而,世界上沒有比德意志更加可憐的民族啦!」拉多維茨在他
辭職之後,臨終之前寫了一篇名為們叨0 年的眼見》的文章,裡面有兩句話說道:
「我看見一個已經復甦的德意志,以普魯士作領袖。法蘭西失去了阿爾薩斯,縮回
它的自然疆界,變得再無侵略之心。」這人雖然預知俾斯麥政策的結果,卻仍然說
俾斯麥是「普魯士的凶神」。

    俾斯麥為何主和?是他認為普魯士的兵力不夠強大嗎?也許他對於這件事如同
保守派大臣們一樣,之所以遲疑的理由,還是自由黨的勢力。也許他與大臣們一樣,
國王也是這樣,寧願與奧地利及反動派一致,也不願意承受革命觀念的統一。至於
俾斯麥,他不斷地吩咐又不斷地取消預備馬匹、皮靴以便從軍,這就表明他內心也
是猶豫不決的。他對他的夫人說,決定七千萬人命運的,並非別的,只是陰謀。假
使是保存和平的局面,也許他就要盡他的一部分的力。「這個時候打仗,簡直是毫
無道理的,打仗的結果,還不過是我們的政府向左多走十幾里罷了。」

    他忽然成了演說派的一員,這是他期望在下個星期演講的內容,他說無謂地將
幾十萬人捲入這場戰爭是一種罪惡。他忘記了自己是在對誰說話(因為在平常的時
候,他寫信是寫得最自然的),他說道:「普魯士到了這種地步,我們若是要征服,
就是為這班人而征服。我們得了民主黨的幫助而去征服,民主黨就會把傷痕露給國
家看,他們是要報酬的。我一想到有什麼事要波及到我的傲性。我的歡樂、我的祖
國;一想到忠誠的普魯士人怎樣喝了烈酒,為普魯士的體面而喝醉了,我禁不住就
想流淚!」俾斯麥是一位善於寫簡單明瞭的信的,從來不會寫這樣的信給別人,尤
其是給不熟悉的人。寫信給他的夫人則更未曾有過。原來他是為演說擬草稿!過了
幾天,時局又危急起來,戰爭好像是免不了的,他吩咐準備好馬匹與器械,用一種
聽到戰爭就由衷地高興的派頭,結束了他的信,在他給夫人的信中,第一次自稱
「你的永遠」。有一次他寫信給她說道:「不久之前,我原本打算去打仗分分心。」

    「我們若是要征服,就是為這班人而征服。」這就是好誇口的俾斯麥反對戰爭
的理由。這一戰要以普魯士為首領,反對奧地利,達到統一德意志的目的。過了幾
天,決定議和,這是被俄羅斯所逼迫。其實理由是:(有如俾斯麥晚年所解釋的)
沙皇喜歡奧地利的少年皇帝超過喜歡普魯士。「新執政的曼陀菲爾來到奧爾米茨,
告訴施瓦岑堡說,普魯士不再稱霸啦。普魯士關閉兩年的聯邦議院將重新設立,奧
地利將在法蘭克福充當首領。

    整個普魯士,這一次可以說全部普魯士人都為之激動。各地都要求革去曼陀菲
爾的職務,要求宣戰。我們自然盼望俾斯麥的顧存國家體面的熱心受到煽動。他常
常是反對奧地利,忠於普魯士的。現在經過一番倒退之後,他管不住自己痛恨對手
的心情,這簡直要毀滅了他!俾斯麥是一個善於懷恨的人,他只能與那些被征服的
人調解,絕不能與征服者妥協。

    不久他就知道一件瑣事,很挫傷他的傲氣。奧地利的王爵住在奧爾米茨旅館的
二層樓裡,還有一大幫的隨同人員,普魯士的代表卻住在樓下,並且只帶兩個隨從,
必定會讓別人看作下等人。俾斯麥很注意施瓦岑堡的計劃,——施瓦岑堡會對他的
朋友們供認他的計劃,奧地利的目的在於先屈從普魯士,隨後將其毀滅。

    但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奮鬥家俾斯麥動手啦!為什麼動手?他發表了一通普
通的演說辭,在議會面前,他保護政府,保護奧爾米茨!這是他當議員時所發表的
最後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演說。

    「今日大國為什麼要打仗,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利己主義,而不是浪漫主義,這
是與小國所不同的。……當大臣的原本可以很容易地鼓吹戰爭,一面卻圍坐在家中
的火爐旁取暖。一個大臣也可以很容易地在這裡大吹大擂,一面卻叫手持鋼槍的軍
人在雪地中流血,來決定是否可以打勝仗贏得美名……一個執政者毫無理由的就要
宣戰,是禍國殃民的行為,戰爭的理由應當是在戰後還能站得住腳的,這樣的理由
才是有力量的。戰爭結束後,你們將會以另外的眼光看待發生過的這一切。你們要
有膽量面對那些在沉思自己的田產為什麼一夜之間化為灰燼的農民,面對那些受了
傷殘廢的人,面對那些兒子已陣亡的父親們,你對他們說,『你們雖是極為痛苦,
但是要與我們同樂,因為統一的憲法已經得救啦』。」

    他說完這些挖苦的話之後,轉向左邊說:「人民們要說這下普魯士是很體面啦,
最奇怪地是自由黨特別喜歡說。但是你們卻不能將普魯士的陸軍變作議院的陸軍,
3 月19日陸軍……已經被認作被征服之列。普魯士的陸軍永遠是君主的陸軍,以服
從君主為天職。我們感謝上帝,普魯士陸軍不必證明他的勇氣……普魯士所要做的
最重要的事就是潔身自好,不與民主政治作無謂的聯盟,我看普魯士的體面就在於
此。」他接著替奧地利說話,他說道:「奧地利是德意志種族的一個強國,幸虧統
轄異族,從前卻是德意志各邦軍隊所征服的對象……我認為奧地利是一個古老的德
國的代表與繼承者,常常很風光地利用德意志的利劍。」

    這是俾斯麥三十五歲時所說的話,最後他說了一句詛咒的話,反對那些僅僅為
統一憲法而流血的人們,因為想統一而撇開奧地利的人們——十六年後,他卻因為
這樣的聯合而流血。俾斯麥就是這樣為普魯士辯護。然而我們卻無法證明這番演說
是一種外交手段,將好戰與反對奧地利的計劃隱藏在背後。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君
主的全部參政大臣們都是反對打仗的,附和奧地利。他們的理由是奧地利的維也納
是反動的巢穴。俾斯麥要同他們並肩前進,只要他需要他們作為自己前進的利器,
他就不能不這樣做。現在時機到了,只要他用一大篇演說幫助政府與君主,他就會
穩獲這兩方的支持與幫助。這時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要贏得一部分權力。得到
權力之後,他就可以行使這種權力,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扶持國家。俾斯麥所有傳統
的貴族公子的精神和門肯氏所介紹的新思想共同發展的結果使他變作袒護奧爾米茨
的人。

    他的算盤打得不錯,他這番大演說的效果是替自己闖開了一條當外交官的道路。
他在國家蒙受恥辱時,卻毅然膽敢袒護這樣的恥辱,必定適合於在聯邦議院代表這
個國家,因為在那裡,他還是需要同奧地利合作的。他早已在兩年前就訂好了計劃,
那時他說道:「只有將事情變得極糟,那樣才有扭轉的可能,從現在開始在兩三年
的時間裡,像克萊斯特和我這樣的人,在官場上將會找到我們的位置。」現在時機
到了,在他演說後四個星期,政府就派他當安哈特的大使。他寫信給夫人說道:
「我並沒有四處走動,只是聽天由命。這份差使是很好的。公爵是個無能之輩,駐
使就是公爵。在那裡以一個獨立的公爵的身份統治諸事是很舒服的……」

    他從前從未寫過「統治」兩個字。他現在好像是用粗大鐵錘用力一擊,聲音震
動了那裡的森林。因為安哈特計劃沒有成功,他對於第二步有點猶豫,心裡躊躇是
辭退他申豪森的車伕好,還是留著好。隨後他又以地主的資格沒想,又語含譏諷地
說:「我看出賣家產是一種魯莽的舉動,我之所以想出賣,卻有種種的理由,在上
帝面前是說不過去的。」

    他歷數他的同黨朋友們所取得的地位,提議辭了堤壩總管不幹。宣佈他「只願
在申豪森,或尼樸甫或賴安菲爾當地方行政長官。……假設我們一定住在申豪森,
我該再雇一個車伕。但我若是奉命到別處辦事,用慣了某人就不想換別人。」

    他說「辦事」二字,我們好像聽見一個人剛剛丟掉了自己的職位,現在急於要
找飯吃的意思。其實他仍是一個比較富裕的地主,他是絕對不會在眾人之下做事的,
他常常竭力避免服從任何人。現在他完全陷人政治的漩渦之中,他不再考慮自己過
私人的日常生活。他在申豪森時,是一日也離不開夫人,他雖然要在那裡工作,但
因為夫人不在那裡,所以他就極不情願到那裡去。他不能離開柏林,尤其是不能離
開宮廷,他說他對柏林和宮廷永遠都不會厭倦的。他有好幾年沒跳舞啦,現在他又
跳了起來,喬安娜一個人在賴安菲爾,心中自然吃醋。但是不久俾斯麥就很好地安
慰了她。他告訴她,跳過舞後,君主對他說:「最後這半個小時,王后一直向你暗
送秋波,你卻毫不理會。」有一次俾斯麥寫信給喬安娜,描述自殿的仙境,那裡有
一千個女人和穿制服的男士們。「坐在走廊的白榻上,四周是棕桐樹和噴泉,聽著
優雅的音樂,看著下面旋轉的男男女女——真是身處仙境,讓人若有所思。」

    其實有許多不太如意的事情,對他糾纏不放。只不過他暫且將這些置之腦後,
不予理會,變作一個出入宮廷的寵臣。他寫信回家向夫人賣弄自己出入宮廷的手段
:有一次從俄國來的一個使館武官將俄國皇帝和皇后恭維他的話傳達給他聽,他又
轉述給他的夫人聽,隨後又加上自己的批語,說道:「說來確實是好聽,但我只願
我們兩個人在這房子裡靜靜地坐著,位置最好在尼樸甫,因為我覺得這樣會更舒服
些,好過帝王的恩賜。」他是在勃蘭登堡君主的莊園裡寫這封信的,寫的就是這個
地方的情景,其實並沒有什麼事阻擋他們夫婦兩人在尼樸甫過舒適的日子。但是宮
廷的生活也是不可輕視的。假若俾斯麥能把君主的宮殿拖回家去,一邊從事政治,
一邊與喬安娜過著閒適的日子,那該是多麼美好的夢想。他最不願意擺脫的就是終
日不停地忙碌,他寫信回家卻很不滿意地說終日不停地忙碌,很讓人心煩。這就是
他的特點。「我把我的生活描繪給你看:星期六,從上午十點鐘起到下午五點鐘止,
忙碌不休。慶祝宗教節、七點鐘召開商務局長會議、閱覽公文、隨後去拜見曼陀菲
爾,然後喫茶點,討論一些問題直至深夜。回家後再寫兩封信,到午夜兩點鐘才人
睡。星期日是這樣度過的,六點鐘起床,七點鐘至九點鐘,磋商在安哈特一一博恩
堡駐使二事,聽布沙爾講經聽到十一點,與內閣大臣議事直至中午,外出拜訪到下
午三點,六點與戈爾茨約會,商討普魯士親王委託我辦的一件事,然後在書桌上寫
這封信到九點,隨後去見斯圖堡,在午夜一點鐘才上床休息。」

    1851年春天,格拉赫軍長居然勸好了君主派俾斯麥前往法蘭克福。格拉赫說這
件事之所以成功,完全是他一手出力的結果,所以我們可以推測出他事前肯定與他
的朋友們詳細商量過,尤其是他的計劃要通過俾斯麥在聯邦議院中方能實行——他
將俾斯麥看作是自己在政治上的弟子。俾斯麥極為渴望得到這個差事,他為此想了
好幾個月(他也是很努力地去爭取這個差事),這個差使是極為重要的。在普魯士
想做官卻是極不容易,倘若只是一個人,哪怕你有再大的能力,若要爬到上層去,
還需要許多秘密的關節。有人若提議升他的官,光提議就要好幾次,還要在宮廷內
活動,在內閣活動。

    現在他寫信給他的夫人,說著地道的外交官的話,這個職務是費了許多力氣才
得到的,他認為是出於偶然。他之所以得到這個差事,就如同從前的一則「捕鳥者
亨利」的故事。說的是,有一天,亨利外出捕鳥,忽然有人請他做皇帝。揮斯麥對
於得到這個職務就是帶有這種感覺的。他探望夫人後,剛剛回到柏林就給夫人寫信,
說道:「這裡沒有人不在談論法蘭克福這個差事,今天報上已經登出這件事了,我
卻什麼也不知道。」第二天又寫道:「他們派給我的是一件外交差事。……我想將
這個差事長久地保持下去,以便也將你安頓在那裡。……也許我對這件事抱有很大
的期望,所以也許這件事會失敗的。……凡是不能使我享受家庭之樂的差事,我不
久就會擺脫開的。」他又說:「假使我甘願受這種束縛,那就意味著我要失去許多
人生的快樂,失去了和你與孩子們第一次過冬和過安閒日子的希望。上帝將會決定
使我們的靈魂得到快樂的事。……我尚未對外聲明我的想法,也不想在哪一方面活
動活動。」又過一天,他說道:「我的可憐的小寶貝,我們要去法蘭克福啦,還沒
有具體的職務,只有一份薪水。」

    俾斯麥解說這一件事,說這是上帝對他命運的一種安排,我們要用「格拉赫」
代替「上帝」兩個字。他所說的關於房子和家庭,尤其是他所說的「束縛」兩字,
卻是極為真實。他想這必須先要在法蘭克福站穩腳跟,因為他既想舒服地過日子,
又不想放棄政治。又過了一天,曼陀菲爾問俾斯麥,想不想擔當這個職位?他只是
簡單地回答:「願意。」他一得到這個差事,他那久已暗藏的傲氣全部發洩出來,
他去見君主。

    「你一向並無外交閱歷,卻擔任這個外交責任,這表明你是一個膽大的人。」

    「陛下將這樣重大的事托付給我,應該是陛下的膽子大。倘若我不稱職,就請
陛下毫不客氣地免去我。我自己不能說憑我的才力能不能稱這個職,要等我試了以
後才敢說。陛下有膽量任用我,我就有膽量執行。」

    「好呀,我們試試看吧。」

    這次君臣的談話著重談如何為國家盡力,但是十三年前,他辭職的時候,只告
訴了省長的門衛,說他一走就不再來啦。今天他寫信給她的夫人說:「你曾經說過
不滿意的話,說長官們不肯委派給我官職。今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忽然得了這個
差事。從現在看來,這是我們外交差事中最重要的一個職位。」

    他雖然在這封信裡流露出他的夫人要他做官的事情,又因為他得不到官做,他
的夫人很難過,他卻很安詳地說:「我並未求這個差事,這是上帝的意思,我只好
奉行。我不能做別的……辭去就意味著你無膽量,我誠心誠意地祈禱有一位慈祥的
上帝來處理這些事情,不危及我們的幸福,不傷害我們的靈魂。」又過幾天,他卻
改變了這些見解,吩咐要縫製一些絲綢衣服,置手槍,他認為如果沒有這兩種東西,
是不叫一個外交家的。他還告訴她,他不過只做幾個月的屬員,隨後就做大使。

    現在喬安娜卻開始說不滿意的話啦:「你為什麼不高興?」他答道:「在國外
誠然是很適意的,但我一想起你和孩子們在鄉下,而且隔得很遠,我就心懷憐愛,
一想起來幾乎就要落淚。……你一定要習慣這一點,明年冬天你就要到這個大世界
來。如果你不來,我怎麼會感到溫暖呀?將來有幾年,我將不時地請短假回家。…
…我是上帝的兵,他打發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凡是上帝讓做的事都得做好。
讓我們懷著這樣的想法激勵自己吧。……我害了想家的病,想你們,想翠綠的春天,
想鄉下的生活。我的心很沉悶。今天我去見格拉赫軍長,用條約和君主的情形來教
訓我,我卻從窗口看底下的花園,園裡的野栗樹開花了,在風中搖蕩,我只想同你
一起看,我看得十分人神,並未聽見格拉赫說的什麼。你的信是昨天到的,我覺得
很不快樂,心裡以為你病了,躺在床上流淚。……我在法蘭克福,最初的薪金是三
千元。我要變作一位參政——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參政,現在我卻要當參政了。這是
上帝懲罰我。……我只想抱你一分鐘,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你,若我有對不起你的
地方,我會十分難過的。……我忽然得到這樣體面的差事,心裡卻是很痛的,…我
比以往都愛你!」

    在他心中,來來去去的就是這些相互衝突的思想。上帝與愛人使他無從選擇。
他不能坦白地承認他的諸多用意,其實這許多用意都是很合理的,各方面都說得過
去。俾斯麥到底害怕什麼呢?他不怕權力,也不怕奮鬥,也許他看見這官道的階梯
而覺得可怕,這是他少年時就望而生畏的。他雖然並未爬到最頂層,他也是害怕,
怕他的長官,怕受強迫,怕作報告,怕長官將他指揮來,指揮去。他的傲骨怕是要
被折服。所以他忽然很想回去過田園般的生活,這是他多年所不享的清福。所以他
想將喬安娜摟在懷中以求歡樂。但是格拉赫站在他的身旁,正在教訓他。還未說完
便催俾斯麥動身。這位新任的外交家寫信給他的夫人,信尾還附了幾句話,可以看
出他那奇異的悲喜交加的感情:「你以後寫信要寫明寄交萊茵河邊法蘭克福,欽派
普魯士大使館參贊俾斯麥收。」

TOP

一、大使生活

    「我覺得這裡面讓人厭倦得很,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奧地利人接連不斷地
搞些陰謀,但是我們在面子上還不得不作相處友好的樣子,……各小邦的代表,大
致看來,都是一群老派的外交家。即使他們只是同你借個火,他們也要拿出外交家
的態度。當他們向別人索要廁所的鑰匙時,他們也要帶著特有的禮貌,選擇好講話
的字眼,擺出友好的態度,然後才向你索取鑰匙。……倘若我在這裡能夠不受他人
控制,我就要斬除野草,不然我就打道回府。……我在這裡覺得有些埋沒自己,自
由也被無謂地剝奪。我盼望不久這一切將會有所改變。……況且我還不知道我們的
德意志政策能否實行,如果能夠實行,那麼將要實行到什麼程度,除非我重權在握。
……據我看來,在普魯士外交界裡頭,極少能使一個成年人的奢望達到滿足,他能
夠辦的事也寥寥無幾。除非他是個君主,副軍長,或是一位外交大臣。」

    所以當俾斯麥初人外交界的時候,他的心清處於不耐煩和厭倦之間,挖苦與諷
刺之間,他所渴望的東西,也只不過才到手幾個禮拜,如今他所處的這個地位,這
個地位可以影響整個普魯士——他已說過,他所做的事不值得一個成年人去做。他
認為他的同事們是極其可笑的,他想解除自己身上所承受的種種束縛。假若有人告
訴他,不到1862年,大權是不會落到他手裡的,假若有人問他是否願意再等十一年,
他定會立即辭職,然後躲在申豪森的家裡安閒度日。他一定不喜歡當副軍長,卻喜
歡做君主。如果能這樣的話,德意志問題他轉瞬間就會解決掉。

    現在使他傷神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個頂頭上司,他要聽這個頂頭上司的
調度,而且這個上司上面還有一個上司。他到法蘭克福的第一天,寫信給喬安娜說
道:「我必定要習慣做名枯燥無味的辦事人,按著鐘點做事,什麼時間辦什麼事,
而且一辦就是好幾個小時,就這樣死心塌地地工作到老。那些遊戲與跳舞的事都與
我無關了,上帝把我安排在這個位置上,我就必須作一個認真辦事的人。」他對他
的夫人說著這種鄭重的話語。其實她與他一樣,並不相信他會變作一個認真辦事的
人,也不相信他會變作一個枯燥無味的人。他還是以前的他,是一個充滿激情的人。
他的性格是永不安靜,無論他辦成功什麼事,事過不久他就看不起這樣的成功。凡
是浮士德那樣以長久的努力而辦成的事,由於他那永遠不能滿意的精神,又讓這件
事敗壞於魔鬼之手。

    他寫信給格拉赫:「去年春天,若是派我在德意志作一個最無關緊要的代辦,
當一個學徒的話,我想我會更加高興的。」其實,據他看來,無論什麼差事,都要
比在最後的第三年裡整日聽著那些他所恥笑的代表們亂說著一些毫無道理的話要強
得多。對於他第一次打交道的這些外交官們,他覺得:「比下議院的代表們更可笑,
而且他們更加盲目自大。……現在我深知在一兩年或五年之間,他們將辦成些什麼
事?只要他們一整天不要胡鬧乖乖地呆著,我自己在二十四小時就可以辦成。」他
才稱讚柏林的氣象好,誰知在法蘭克福呆了幾年後,回到柏林,他又開始生氣:
「議院的諸多爭辯毫無道理,有各式各樣的無理取鬧的事令人氣憤。其實我很想在
聯邦的議事堂裡作一番長長的有禮地辯駁。」

    俾斯麥的心清就是這樣變來變去。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對事物觀察明晰,善於
推理,使他能夠很快地解決諸多問題,甚至能超過一個議會解決問題的速度。而且
由於他性情的變幻莫測,又使他一旦辦成一件事,立刻就轉而瞧不起這件事。俾斯
麥若是成了一個征服世界的人,他也就會因之而愁苦至死的。

    他所擔心的就是謎特烈威廉承受不了奧地利的壓力,最後終會取消派遣大使。
仇敵們見了這種狀況,該會多麼高興!他寫信給格拉赫說:「我並非像你的兄弟所
想的那麼有野心。……假使是由於黨派的原因給我的這個職務,若是辭退了,別人
就會以為有勢力的人認定我不稱職。……我現在很想得到這個差事,就是由於這個
緣故。」他就是這樣兩面進攻,遊說格拉赫兄弟兩人,他想這兄弟二人肯定會把他
說過的話轉述給君主。但在他心裡,他對於自己的將來還是很有信心,因為他寫信
給夫人說道:「薪水已經有三千元,再加上我們自己的進項,我們能夠在這裡生活,
但是還需要節省。所以倘若到了夏天,我還未當上聯邦議會的大使,那我就會讓他
們給我加薪,若是辦不到,我就不於啦。」



    他的朋友們卻勸拿不定主意的君主俾斯麥今年不過三十六歲,向來未曾為國家
出過什麼力,現在一切例案都已推翻,居然當了大使。因為他原是君主麾下的一名
俠士,還因為他是君主的幾位最重要的俠士的一個朋友。

    傅斯麥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置辦傢具。這些都是他自己一手操辦,因為他
的夫人尚欠閱歷,又不在他身邊。現在為了使自己過得舒服一些,身邊就需添置一
些東西,這與他少年和晚年時一樣。他的大使的薪俸從二萬一千元起,他手頭上從
未拿過這麼多錢,所以他一開始就置辦了好多東西,但仍是很節儉的。他寫信給哥
哥說道:「一年前,或是六個月前,誰能想到我會花五千金幣(每個合二先令)租
一間房子。我還雇了一個法國廚師,以預備君主生日的請客……我已經花了一萬至
一萬兩千元購置傢具,如今尚未置辦齊全。花錢最多的是金銀、銅、玻璃、瓷等器
皿。地毯與木器卻花錢不很多。因為這裡吃飯是每一個盤用一個叉,請三十位客至
少要用一百副餐具。……我要開一個三百人跳舞的舞會。……僕人們忙著準備東西,
無用的花費實在太大……更不必說那十二個僕人的工錢,這些僕人一半男僕,一半
女僕,我寧願管理三十個鄉下僕人。」

    在這個講究鑽營的社會裡,我們可以猜測沒有任何人開始做一件大事會像俾斯
麥這樣從容。他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卻也會細緻地討論用多少副餐具,或告訴他
哥哥說他的老馬伕穿起新式衣服來,好像一位伯爵——他對他哥哥說起這些瑣事,
從另一方面表示俾斯麥的祖先們是成長於不甚寬裕的家庭。遙遠的波美拉尼亞女孩
子們會稱他是個「世界偉人」,然而他卻不過是二等鄉紳,只是在忽然間受命當國
家代表。俾斯麥自始至終都擺脫不了他那鄉紳的本色,如少年時大手大腳地花錢,
後來才開始知道節儉,一心想增加田產,努力清還田產所擔負的債務,然後添置新
產,添置森林與村莊,為子孫謀利。有時他覺得這樣做很讓人討厭,但是從基本上
說,這樣做卻養成了他以後的性格。由於經營著這許多產業,使得他成為一個小心
翼翼的經濟家,並且使他由家長製作風演變成國父的作風。

    他的階級驕傲,也是忽然間變作進入上流社會的貴族公子的派頭,因為這樣的
驕傲大於一位圖恩伯爵的驕傲,這個伯爵認為請法蘭克福的商人吃飯就是失了身份,
俾斯麥報告給他的長官,外交總長曼陀菲爾,說道:「我同那些賣給我傢具的商人
的太太們跳舞,這些人極有禮貌,幾乎使我暫時忘記他們丈夫是那麼狡猾的商人。
坐在我對面的那位女士,就是賣給我雪茄煙的商人的太太,坐在我身邊的女士,正
在同一位先生跳舞,那位先生是前天賣給我太太窗帷的商人。」俾斯麥的第一件事,
就是向不同階級宣戰,國內政策也是如此,這種行為很符合他的個性。

    惟有他的哥哥明瞭這一切,但是卻不明白俾斯麥的別的事情,他的哥哥「就是
一個老實地主的俾斯麥。」他兄弟二人雖有言在先,兩人的錢財要分得清清楚楚,
也沒有什麼證據證明做外交家的俾斯麥托他哥哥經營什麼事情,他們卻彼此不斷地
互相傳遞經濟方面的情況。他現在屬於本地的政事局,卻向局裡訴說申豪森現在的
主人要求填補款子、河堤等等。「我現在從申豪森收到欠租,我有許多還債的計劃,
我似乎變成了一個極為貪財的資本家。」當他們夫婦不斷地被一些王公貴族們宴請
時,他卻在心裡算計,「赴宴時須隨身帶著行李與僕人,坐馬車需要花錢,喝酒也
需要花錢,這樣算來,我們所花的錢,也足夠我們在家請幾位客的。」接著他又算
計,以自己所處的地位需要請多少次客。「請這許多次客,要花許多錢,我得小心
打算,從前對於錢財卻沒有像現在這般小心。我們現在花費很節省,賠補去年冬天
的費用,到七月初一,我的財政狀況又可以好起來。」有這樣一筆一千元的款子,
從前是可以記公賬的,現在卻要他自己掏腰包,他當然很不高興。其後他對於社會
上的諸多應酬,他也不再肯花錢。不僅在他早幾年的信中,連後來六年的信,都提
到這種宴會。「說到這些宴會,最令人討厭的就是那些切碎了的肉!倘若我一個人
將剩肉都吃了,會弄壞脾胃的,倘若我宴請的老少們都幫我吃掉,我喝了太多的酒,
也會傷害我的脾胃的。」

    基本上講,他覺得外交官的生活是單調無味的。他寫信給他的岳母:「我從早
上喫茶點時起到中午,這段時間接見大使、聽屬員們報告公事……隨後再到議會,
閉會最早也要在一點鐘,遲則在四點鐘。閉會後等到五點鐘,有時我要出去騎馬,
有時要閱覽公文。……我們吃大餐時多數時候有一兩位隨員相陪,餐後(往往我還
未吃完,就有人請我出去)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光。我躺在大虎皮交椅上吸煙,喬
安娜同兒女們圍著我,我翻著二十張報紙。到了晚上九點或九點半左右就有人來報
告,說馬車準備好了。我滿肚子的不快,關於社會上所說的快樂,我有一種很痛恨
的感覺,我們必須裝扮好自己,以便在歐洲的上等社會中演戲。喬安娜在宴會上同
老年婦女們閒聊,我同她們的女兒們跳舞,要不就同她們的父親們談一些嚴肅的話
題,將近半夜時,甚至更晚,我們才回家。回家後我躺在床上看書,直看到我睡著。
等到喬安娜喊我起來,問我究竟是起床還是再睡。」

    「使館裡有一種隨意的舒適感,其實就是亂,因為太多的禮節會讓人覺得不舒
服。我的一個老朋友美國人莫特利來法蘭克福探望我,說道,『有好幾處大房子,
人們在裡邊可以隨隨便便』,這就是其中之一。……私宅都在後面,向著花園。人
們在這裡都是很親密的,老的少的,祖父母們領著孩子們,旁邊還跟著一條小狗。
他們在這裡吃、喝、吸煙、彈鋼琴。在這個大宅子裡面,啤酒、飲料、香擦等應有
盡有。人人都收藏著極好的哈瓦那雪茄,想吸就吸。」當俾斯麥能夠穿他的那件帶
花的睡衣,並穿到很晚,有時穿到中午,他為此會非常高興。當他要出門的時候,
卻不得不脫下這件花衣,打扮整齊。「與其買十件漿過的內衣,不如買五件更好一
些的。你只花兩元錢是買不著好內衣的。」

    這樣的生活,使他覺得活得很年輕,在他的朋友柏克給他畫的一幅油畫中,俾
斯麥就顯得很年輕。現在他剃了鬍子,卻失去了許多蒼老的感覺。在他未當大使之
前,他確實顯得有些蒼老,後來漸漸地恢復了年輕。他剃去了鬍子,是為了做外交
家考慮的,他雖然對夫人說,他之所以剃去了鬍子,是為了聽從她的要求,實際上,
他是聽了涅塞洛德的一句示意的話,才決定將鬍子剃去的。因為他正要覲見沙皇,
有人猜測尼古拉不喜歡鬍子。他不習慣那種坐著不動的生活,這樣他會覺得難過。
他說了不滿意的話:「那些永無休止的宴會,使我討厭到瘋狂,這對我簡直就是一
種糟蹋。因為人們要吃許多雜七亂八的東西,以便敷衍到終席。我的肝可要毀了—
—這些不良後果就先別提了。」但是當他的醫生告訴他要他早上五點鐘起床,披上
一塊濕布時,他就說:「假使能夠找著一個死的更自然的辦法,我寧願死得更自然
一些。」

    他身體很重,只能靠騎馬、打獵才能把體重減輕些。倘若有公事使他不能出獵,
他常常會發怒。「到底還是打獵才是最好的消遣方式。在森林的深處,那裡既無人,
又無電線,只有在這種地方,我才會感覺格外的舒服。我想過鄉下日子,想出了思
鄉病。……我已日漸衰老,我想享受這閒適的生活。」他求他哥哥給他一匹馬,
「要能載得動我,還要好看一些的。我不管馬的脾氣有多大,只要它有這樣的體力。」
我們看什麼樣的馬,就知道他十年間的變化。從前他看馬匹與女人,是越野越好;
現在他不要馴服什麼人。只有當他在丹麥海口外,在狂風大作時在船上過一夜的時
候,只有在匈牙利聽見他的朋友們在森林裡同強盜格鬥時,在露天宿營的時候他有
時還會火氣很猛地發牢騷說:「人們在令人討厭的法蘭克福,是得不到這樣的閱歷
的。」

    其實他的新事業使他老得很快。在他當大使的時候,從三十七歲到四十八歲,
俾斯麥的精力也日漸衰落,然而他卻更難以讓人對付。他變得更加敏感,看見時光
轉瞬即逝。他雖然在十年間很不滿意普魯士所作的事,然而卻不能改變什麼,他的
精力也在不斷的報告與公文中消磨。兩年之後,他寫道。「我絕對不能相信,自己
會習慣了例行公事,如今我在這裡已習慣了這些。……我天生不願寫東西,又是天
生的懶,我極為驚異我竟能如此節制這兩件事。」我們要想起從前的神斯麥是什麼
樣,就會知道他現在是受了怎樣的約束。有一次他外出旅行了兩個星期沒得到報紙
看,就後悔自己少年時虛度了光陰。他在法蘭克福三年後,他又說不滿意的話,
「因為沒有事做。」

    他說的事自然是政治上的事,並非日常公事,這些是他的屬員們去辦的。在聯
邦議院,當議員們發表一些繁冗的演說時,他就寫家信逍遙。但是有一次,有一個
少年犯了政治罪,他得知要拘捕他,他就一大早爬了三層樓去見這個年輕人,說道
:「你趕快跑到國外去!」少年遲疑不決,俾斯麥又說道:「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誰。
也許你沒錢,我給你點兒錢,你趕快跑到國外去,不然的話,人家就會說巡警辦事
可是比外交家麻利。」又一次在俄國都會,有一個逃犯是使館認識的,俾斯麥替他
預備衣服改變裝束,從後門把他放走一一俾斯麥隨後反責備警察讓壞人逃走!這樣
不合法的事是少有的,但是當遇到這種事時俾斯麥的冒險敢為的性子又發作了。

    當他寫信時,他的腦子轉得很快。他的隨員們說他走來走去,穿了一件綠色的
睡衣,話從口裡一句接一句地衝出來,中間還夾帶著些批評的話。當他心情好時,
他會拖住一位秘書,然後他口述,由秘書來記錄,從半夜一直到天亮。他做人家的
長官是很正直很和藹的。他受不了同他拘泥於禮節的秘書,這使兩人在一起不舒服。
他請他的秘書們同他一起去打獵洞他一起飲酒,當他在不太得志時,無論做什麼都
不會滿意。有兩位秘書說起他時,所講的情形基本相同,俾斯麥訓斥他們如同訓兩
個不聽話的小學生。有一次有一位秘書沒有完全聽他的命令,俾斯麥說道:「我想
你一定會後悔的。因為我知道你的見解和我一樣,那就是一個顧體面的人只要負責
一件事,他就會把它做得很好。」如此類的話,從俾斯麥口中說出,而且他還用一
種頗為和氣的語氣說出來,讓人聽了真有些不寒而慄。有一次,有一位秘書將一件
歷史事件記錯了,他很客氣而又冷冰冰地問:「難道你沒有讀過柏克的世界歷史XX
頁嗎?」

TOP

 二、政治魔方

    奧地利是最重要的敵人,俾斯麥也最痛恨奧地利。當他在法蘭克福尚未體驗過
哈布斯堡朝廷的傲慢無禮的滋味之前,他就已經將奧地利列為全部作戰計劃的目標。
他原本就不喜歡奧地利,現在又有了一層不信任的因素,所以俾斯麥更加反對它。
在法蘭克福,俾斯麥已經等待了十二年,先後四任外交部長官都受到他的猜度,因
為他們所佔據的位置正是他所期望得到的,他甚至將懷疑的目光也對準了要佔據普
魯士地位的諸邦,在他看來,凡在普魯士界外的德意志都是別的國家,尤其是奧地
利。他對於奧爾米茨事件的難過,甚至超過了條約本身帶給他的難過。他並不袒護
這宗條約以避免戰事爆發,而是想延緩戰事。在這個時候,個人的慾望決定了他所
要採取的方針。

    他不能居於最高職位,這一點令他一開始就不甚滿意。他只得裝作很親密的樣
子同十幾位大使坐在一起。主席的職位不是他的,而是別人,這對於一個自大的普
魯士人來說,是多麼的難以忍受。而那個做了主席之職的人,對俾斯麥來說就是自
己挑戰的目標。就自大與狡詐而言,圖恩伯爵並不亞於施瓦岑堡。俾斯麥是這樣描
繪他:「穿著一件短褂坐在主席位上……衣衫扣著,裡面顯然沒穿背心,只是露出
一點領邊,他討論起議會的事就如同在那兒拉家常。」這幾句話,就表明他看不起
這位主席。他說他是用一個科學家的理智與冷靜,來思考這個令人奇怪的主席,然
而他的話我們卻不太相信。「圖恩在俱樂部賭博,一直賭到早晨四點鐘,從十點鐘
開始跳舞,一直跳到凌晨五點,臉上是一種很舒服、很享受的表情,看這副樣子,
真不知一夜喝了多少冰鎮的香擯酒,還有那些濃妝艷抹的美艷婦女們。……他既有
貴族的冷漠,又有斯拉夫族農人的狡詐。他的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有謹慎的詭流。」
圖恩的副手是一個男爵,俾斯麥說:「有時這個人是一個詩人,極易動情,有時看
戲看到動情處常會不由自主地落淚。他表面上對人很和氣,樂於助人,喝酒卻也常
常過量。」

    這幾句挖苦話,有著意想不到的效果。它並不能表明是在什麼情形下,比如什
麼眼神、什麼話語才激發出他的這番話來。在俾斯麥尚是使館的秘書時,曾拜訪過
圖恩一次,陪他同去的還有一位柏林的官員。圖恩知道俾斯麥快要做大使,就特意
撇開他,不同他說話。出來的時候,俾斯麥「極為不安以至於聲音發抖」,他對同
事說:「你看見圖思是怎樣對待我的嗎?」這第一次會面就決定了俾斯麥與圖恩的
個人關係,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後來有一次,俾斯麥以大使的身份正式拜訪圖恩,
這次圖恩坐著吸煙只穿著內衣(因為天熱)接見了他,而俾斯麥也在他面前點了一
只雪茄,圖恩見了大為驚詫。這一次俾斯麥總算出了一口氣,第二天他就想讓天下
人都知道這件事。

    當聯邦議會開會時,俾斯麥卻在會上寫著家信:「我所處的位置很不好,因為
我的左右兩位鄰居的氣味從兩面夾擊我,你記得甲的氣味嗎?是不乾淨的壞牙的臭
味,再加上他有狐臭,乙是吃的好東西太多而無法消化所出的氣味,這是外交家們
所常有的氣味。」

    在法蘭克福,有許多問題都帶有明顯的個人意志的傾向,不只是俾斯麥這樣,
這構成了聯邦議會的部分氛圍。從表面看諸邦都是平等的,實際上奧地利在其中稱
雄。這是由於最近的歷史所造成的。三年前,普魯士曾離開這裡,宣佈要重新建立
一個聯邦議會,撇開奧地利,現如今卻又吃了後悔藥,重又跑了回來,由此,誰會
希望奧地利的代表不會當著眾代表的面欺侮普魯士的代表呢?奧地利有著諸邦的支
持,而普魯士卻只有靠北德意志四個小邦的投票。其它諸邦對普魯士懷有極大的疑
心,因為他們相信,普魯士會在聯邦議會上壓制他們,而強大的普魯士卻不會這樣。
全部的專制派,這就是說幾乎全部諸侯都較為附和奧地利。



    所以俾斯麥在法蘭克福所見到的,都足以證明他從前的見解,一切都在他的意
料之中,並沒有什麼讓他詫異之處。他從中年到老年,一直都認為,奧地利與普魯
士交好「不過是少年人的夢想,發生於解放之戰之後。……」他來法蘭克福,本是
抱著反對奧地利的信念而來,但是當他發覺奧地利是如此仇恨普魯士卻是他所始料
不及的。俾斯麥原想要打聽施瓦岑堡的關於奧爾米茨的公文,其中是這樣說的:
「或者侮辱普魯士,或者很大方地饒恕普魯士,其決定權都在施瓦岑堡的手上。」
俾斯麥在普魯士議院極力袒護奧爾米茨條約,他一看見這句話,心中就竄起了無名
怒火。

    到法蘭克福六個星期後,他發表過一次演說:「奧地利現在是,將來也是賭錢
的騙子,奧地利人的奢望就是推倒一切,與他們進行交往,他們的外交政策都沒有
一種正確的思想引導,我想他們是絕對找不到真正的同盟的。」

    在十一月間,他利用第一次機會反擊:「圖恩伯爵說話的意思與波扎」一樣,
發明了許多大德意志民族的幻想,我說幾句話來補充一下他的發明。我說,按照這
樣的光景,普魯士的存在,尤其是宗教革命的出現,原來是很讓人惋惜的事實。…
…從前在歐洲,是不存在這樣的普魯士,『就像不承認腓特烈大王的遺產一樣』當
我能夠勸說本國採用這樣一種政策之前,必須用兵器來解決諸事。「還有一段文字
也記載了這兩個聯盟」友邦「的談話,將所有的遮擋都撕了去。我們所詫異的是,
俾斯麥之戰十五年後才發生。

    這樣的批評發言,多次被扔到維也納,自然使兩國的猜忌也在不斷增加。當格
拉赫大聲讀一段俾斯麥的信給君主聽時,柏林的感覺也好不到哪兒去。那一段信說,
「全部的不幸都根源於我們同奧地利讓步,因為和我同床共枕的人,比一個外人更
能傷害我,打我,毒死我,甚至勒死我……與我同床的若是一個殘忍而懦弱的人,
尤其容易做這種事。」那時將圖恩伯爵撤回,也無濟於事。接替他的是一個政治家,
在未調來之前,是奧地利的駐柏林大使。

    普羅克施一奧斯膝伯爵比圖恩較有意味,很瞭解近東的情形,是一個比較好的
歐洲人,卻有種特殊的地方讓普魯士大使不安。

    普羅克施一奧斯股拜訪俾斯麥多次而且往往一坐就好幾個小時,來了就同孩子
們媒戲,又未免太過於和氣。當開會時,他會同俾斯麥談話談得很久。「總的來說,
較為明顯的是我與普羅克施一奧斯膝的關係要比和圖恩的關係壞一些,因為圖恩偶
而還有說實話的時候,而普羅克施卻絕不講實話。『俾斯麥接著說,」雖然這樣,
我還是能夠常常從他臉上看出真實的情況。「不幸的是普羅克施一不小心,將反對
普魯士的文書放在一張寫字桌裡頭,又將這張桌子賣掉了。這幾件文書都是辯論革
命的草稿,是要在普魯士的報紙上登出的,這種言論一向都說是由民主黨們刊登的。
俾斯麥於是在給上級的報告裡建議採用同樣的攻守辦法。若就那些文書對維也納抗
議普羅克施,使這位奧地利大臣站不住腳,卻不是一個正確的辦法。最妙的辦法」
不如使他覺得他的地位不穩固,秘密地將這件事告訴我們的同盟,使我們隱而不發。
讓他們誤以為對他們有利。「還有一個好辦法,就是登出普羅克施的幾則假論說,
並私下透露,說是政府從私人手裡找出這樣的東西,這樣可以激發政府的疑心。

    俾斯麥開始著手操作這件事,辦得很詭詐,但他卻常常說一些不滿意的話,說
他的對頭心地不誠!但是普羅克施也是一個深於世故的人,下邊幾句話,就是他所
描繪俾斯麥的:「侮斯麥宣稱普魯士是世界的中心。……他是那些想破壞我們聯盟
的代表人物。假若有一位天使從天而降,他若是不佩戴普魯士的徽章,俾斯麥是不
會讓他進來的。…,他頭腦很清醒,如同馬基雅弗利那麼清楚,他這個人太過於麻
利,也太過於掩飾自己的鋒芒,他不會看不到他手中的利器,我們還必須承認他辦
事會一直辦到底的……他就這樣不遺餘力地嘗試,使聯邦議會動不得……不惜花錢
收買報館,他太懂得如何去指責奧地利的不是。……他認為普魯士必定會處於一個
極其重要的地位,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說德意志非在普魯士領導下統一不可。我
生平未見過如他這般自信的人,過於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俾斯麥也承認普羅克施對他的這些評價是很正確的,後世之士也證明了俾斯麥
的這些特證。哪怕稍微有些觸犯他的普魯士,他就要拔出手槍來對付。有一次在會
議之後,維也納的勒克堡伯爵同俾斯麥發脾氣,他提出兩個人在附近的一個樹林裡
決鬥,俾斯麥冷冷地回答:「我們為什麼要到那麼遠的地方?這裡的花園就很寬綽,
有很多餘地,足夠我們兩人相互交換槍子兒的。有幾位普魯士軍官住得離這兒很近,
你也很容易找出幾位奧地利人來。我只要你讓我寫出這次爭鬥的原因,因為我不願
意讓我的君主認為我是一個蠻橫的人,辦外交要用武力方能進行。」他於是開始撰
寫報告,勒克堡知道他將自己弄成了一個傻子,覺得沒趣,就悄悄溜走,從此再不
提這件事情。

    俾斯麥到維也納一趟,使他更增加了幾分對奧地利的仇恨。整個德意志的關稅
聯合,這本是德意志統一的先聲,以前這個關稅聯合是普魯士與其它德意志諸邦的
強有力的聯合,如今奧地利也想加入到其中去,來挫損這種政治聯合的尖鋒。假若
全部奧地利的諸邦都加入到這個聯合中去,以後關稅問題及一些政治問題自然又以
奧地利為領袖。俾斯麥只是同意了一個商務條約,其餘的絲毫不肯讓步,關稅問題
不動。處理完畢,俾斯麥離開維也納。這是他第一次大勝利,因為無論奧地利施展
什麼詭計,關稅聯合只管放寬,卻並未讓奧地利加入。在維也納與在布達,他只喜
歡一個人,那就是少年奧地利皇帝,他現年只有二十二歲。當他閱讀普魯士王的來
信給皇帝聽的時候,說他的家族住在瑪赤的歷史要久遠於霍亨索倫,他最喜歡的就
是這句話,那時他經常講弗蘭茨約瑟夫的好話,說這位皇帝「有火氣、有威望、善
體恤、爽直、坦白、毫無城府,尤其是當他哈哈大笑時。」

    俾斯麥原是君主所喜歡的人,這幾年來,他同他的長官的關係是很特殊的,長
官必定不會喜歡他。神斯麥得了這個差事,主席的內閣大臣們很不高興,因為是格
拉赫為他爭取來的,曼陀菲爾同這兩人的關係很不好。當俾斯麥作為曼陀菲爾的部
下在法蘭克福當了八年大使的時候,曼陀菲爾的為政是小氣、冷淡、狡檜、弄權,
搖擺不定的。其實俾斯麥在指揮事情方面,往往比曼陀菲爾更有勢力,但卻常常是
滋擾的勢力。曼陀菲爾知道俾斯麥將來會接他的手,也知曉俾斯麥又大膽、又無耐
性,所以他在俾斯麥面前不敢擺出長官的架子,很少阻礙俾斯麥做事。但是有時一
些小事上,卻表現出一些很令人吃驚的執著,居然在君主面前能夠反抗俾斯麥。有
一次從法蘭克福發來一個電報,說有一個可疑的領事的行李應該扣留,曼陀菲爾為
這件事召開了內閣會議,還請這位領事入宮廷參加宴會。還有一次,法蘭克福的使
館裡有一位很沒人緣的屬員,俾斯麥要辭退他,曼陀菲爾卻不肯。當格拉赫傳俾斯
麥到柏林的時候,曼陀菲爾寫了一封尖刻的信,吩咐他切勿逗留太久。

    促斯麥對我們說:「他比去年懶惰得多,因為我只管頻頻請示,而柏林卻久無
回音,得不到任何結果。」他們兩人面子上雖是很和氣,也彼此常有私信往來,曼
陀菲爾雖是俾斯麥兒子的義父,這個長官卻僱傭了一名非常有名的私人偵探,打聽
到許多文書,這些文書都是君主、格拉赫與俾斯麥的書信。過了幾年,當君主通過
曼陀菲爾探問俾斯麥,問他是否願當財政大臣,曼陀菲爾自己代他答覆君主說:
「俾斯麥只當著我的面大笑。」

    這許多陰謀的中心就是對準了格拉赫,這位副軍長、君主的朋友。他需要俾斯
麥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反對曼陀菲爾。他為了自己的目的起見,指導俾斯麥。除了
俾斯麥,這位格拉赫看不起所有與他接觸的人。他說曼陀菲爾是個不道德之人,又
是一個靠不住的大臣,說君主是「一位極其古怪的人,姑且不說他是一個讓人無法
揣度的人。」——這句話就是說他當君主是一個瘋子。格拉赫閱歷頗深,篤信教義,
是一個大陰謀家,比悍斯麥年長二十五歲,他將俾斯麥看作是自己物色出的人才,
將自己看作他的義父。然而他卻萬萬沒有料到,沒過幾年,這個義子年紀雖輕,官
階雖小,卻也變成了一個大陰謀家,甚至超過了格拉赫、超過了君主,更超過了曼
陀菲爾。只要腓特烈威廉在位,俾斯麥就會小心翼翼地同這位君主的朋友保持密切
聯繫。但是一旦威廉親王變了攝政,俾斯麥就不再同格拉赫那樣親密了,因為威廉
不能忍受格拉赫。

    俾斯麥同格拉赫寫了些信,而這許多信又是極其重要的,這些信有著不可估量
的價值,因為他在信裡發表了許多政治觀念。他給夫人寫的信也同樣具有很大價值,
因為在這裡表達了他的許多家庭觀念。在這些信裡面,有許多活潑的思想與諷刺的
話在裡頭。這許多信件中,有許多信有十二頁印板那樣長,俾斯麥常常大聲讀給君
主聽,所以他有直接影響君主的潛力。這些信的能量大過口說,因為它是出自一位
公文好手,而且又是在準備成熟後才寫下來的。最初俾斯麥寫信給格拉赫時稱呼他
「大人」,自稱「最服從的朋友與僕人」。後來稱呼變成了「所敬的朋友」,自稱
「忠誠朋友。」信裡面用村名代替國名,用莎士比亞里面的人稱來稱呼個人,有許
多信是極為活潑的。有些信是不適於人們之間閒談,而是宮廷生活的許多奇聞軼事。
所有這些信目的在於不僅使格拉赫讀後覺得有趣,還要間接使君主聽了有意味。俾
斯麥費盡心思,他的義父也施展手段,不讓他的義子變得大有勢力。1854年,君主
想任命潤斯麥做大臣,格拉赫卻從中阻撓,設法不讓他所栽培的人在保守黨中得到
太大的勢力。在其它事情上,格拉赫卻以牧師自居而快樂。當俾斯麥「為利於辦公
起見,要用一個光棍漢」的時候,格拉赫認為有必要提醒他。「警告別人不要希望
得到好處而去做壞事。」當這類事辦不成時,俾斯麥常常忍氣吞聲,嚥下他的傲性,
不然,恐怕就會得罪這位在他與君主之間架起橋樑的人。俾斯麥給格拉赫回信時,
都是帶著一種無比虔誠的態度,極力讓對方滿意。

    「我爭取每天同您通個氣……伴隨祈禱,服從上帝的旨意,這是上帝讓我這麼
做的。」他又寫道,「倘若我不同您保持密切的關係,我將會被人連根拔起,因為
如果沒有你,我是毫無根基可言的。……倘若我心情愉快地為君主辦事,如不是與
您有親密、真誠的消息往來,我想這也是不可能的,我不僅只與您共患過難……關
於我人許多活動的宗旨與目的,無論之間存在什麼差異,都無法使我與你脫離。」
他又在一封信尾說道:「我同您暫時分別,您可以懷疑天星是個火球,但你不能懷
疑我對您的愛!」又有一次寫道:「希望任何事情都不會動搖您對我的信任,為了
君主也為了您,請信任我,我是您最可靠的。」後來俾斯麥也接到過這樣的,別人
對他效忠的信,他在內心是恥笑這寫信人的。

    但是他必須架起一座橋來,通過這座橋他可以得到許多夢寐以求的權力,他有
著很大的志向,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抓住所有的依靠,藉以得到君主的扶助。況且
這位君主還是一位專制的君主,誹特烈威廉有好幾年很欣賞這個俾斯麥,甚至以為
自己終於找到了一位賢臣。俾斯麥稱「他當我是他所產下的卵」。對君主來說,俾
斯麥也有一定的價值,用他可以恐嚇自己的閣臣,使他們乖乖地聽命於君主。另一
方面,可以通過他來阻撓曼陀菲爾。當君主的神經病更重了一些的時候,他常欺騙
他的閣臣們,讓他身邊的那一黨起草重要文件。他不要曼陀菲爾看這一文件,卻將
稿子送到法蘭克福俾斯麥手中。有時君主吩咐,俾斯麥雖是腓特烈威廉所喜歡的人,
但他有時也發發牢騷,不滿意君主這種突如其來的專制,他說:「他的見解不定,
辦事毫無規則,好受秘書的左右。」

    俾斯麥在法蘭克福時,常常奉君主或格拉赫的命令回柏林。有一年他就這樣來
來回回,從法蘭克福到柏林無數次,其間所走的路程有兩千多英里。有時因君主傳
他,他回到了柏林。但有時因公務耽誤,他到了柏林,髒特烈並不見他,卻也不讓
他回去。「這是一種教育方式,是學校所常用的,常用來對付一個被降級後又復了
班的學生。我好像被禁在了沙羅騰堡的宮殿裡,好在送來的早飯還不錯,我還可以
勉強接受這一切。」當君主要派他出任維也納的大使時,俾斯麥稱這如同將自己交
給仇敵一般,惟有專門命令他去,他才肯去。君主說道:「我不命令你去,你應該
自覺自願地去,求我派你去那是對你特別的恩賜。——我這樣教育你,你應當感激
我才是,因為我認為只有你才值得我費這些事。」

    受君主恩惠的臣子,要忍受君主那難以預測的喜惡,這就是君臣關係的榜樣!
有一次君主傳他到某處,修改曼陀菲爾的公文稿子,修改後的公文發出去後,君主
還稱讚他的一些用辭,即便這樣仍要俾斯麥侍奉其左右,不肯讓他離去。當時他的
夫人有病在家,俾斯麥很早就想趕回家探望,於是他不辭而別。君主龍顏大怒,發
電將改好的公文追回,作為懲罰,將俾斯麥改過的語句又重新改了。當時的普魯士
就是處在這樣的統治之下。

    俾斯麥非常懂得君主的喜怒是無常的,他不傾向於自己過於重視君主對自己的
態度。「當我到達權力頂峰時,前途一片光明,宮廷也極為善待我,大人物爭相巴
結我,小人物拚命有求於我,但是我知道這樣的輝煌,真的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化
為烏有。接著在宮廷宴會間,我會發覺許多人根本不理睬我,如同我在得意時看見
許多人在巴結我一樣。」

    五年後,他寫信給格拉赫說幾乎相同的話,他對於這種情況自然不以為奇:
「光景已經變了,若不是君主看出來我只不過是一個常人而與眾人無異,不然就會
有許多人說我壞話——無論怎樣,他現在用不著像以前那樣常常召見我啦。宮廷的
貴婦人小姐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和氣地對我微笑了。男人們拉著我的手時也不如從
前那樣熱情了。」他改了一種腔調接著往下說:「我最尊敬的朋友,你基本上沒有
他們那麼小氣,如果你現在對我的信任不如從前那樣深,那麼除了君主對我的喜愛
少了一點之外,我懇求你告訴我其它的理由。」

    他得到君主的恩寵已越來越少,如今卻用這樣輕描淡寫的筆調來取悅一位對宮
廷極為虔誠的大臣的耳朵,他能夠從一種稍微有些責備的腔調,輕輕轉成對一位有
哲學思想的人說開了恭維話。

TOP

 三、歐洲政壇新星

    沙皇尼古拉是當時歐洲最有勢力的人,只有在他那龐大的帝國境內尚無戰事,
農奴制在俄國尚未改變,從這個國家的外部看來,似乎並無人注意它。當匈牙利鬧
革命的時候,沙皇能夠派大兵援助弗蘭茨約瑟夫,這樣的兵力足以使匈牙利反敗為
勝。從此以後,沙皇尼古拉就想將奧地利控制在其手下。現在正是諸國瓜分土耳其
的時候,是尼古拉首先稱土耳其是「病夫」。但拿破侖三世卻不願讓俄國獨佔鰲頭,
他要為拿破侖一世的1812年與1814年的兩次戰敗雪恥。還有一個最為可笑,也是最
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個驕傲的沙皇給他寫信,稱呼不再是「我的兄弟」,而是「我
的老表」,這下得罪了拿破侖三世。當時有許多決定歐洲命運的並非是一些大事,
而往往是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借口。在1854年初,兩方勢力形成,一方是快要宣戰
的俄國,另一方則是英、法、土耳其三國聯盟。奧地利害怕俄國在巴爾於半島發展
勢力,決定加入英。法、土耳其三國聯盟。普魯士當時也在討論這個問題。

    所有想爭取自由的人都想加入聯盟,以對抗俄羅斯。君主左右也有許多人主張
作戰,主戰派的首領就是威廉親王,曼陀菲爾也贊成同俄國作戰,只有以格拉赫為
首的老保守黨反對攻打俄國,因為他們說在回813 年時俄羅斯原是普魯士的同盟。
到了三月份,局勢更加緊張,格拉赫將俾斯麥召回柏林。威廉立刻傳他們來見,格
拉赫並不是喜歡俾斯麥,但他卻曉得俾斯麥對紛特烈威廉將會有很大的潛在影響,
來左右這位猶豫不定的君主。況且新近威廉與曼陀菲爾同做了俾斯麥第二個兒子
(後來稱為比爾)的教父。

    威廉首先開口說道:「你看現在在我們面前有兩個相互衝突的黨派,一派以曼
陀菲爾為代表,另一派(親俄派)以格拉赫與在俄都的孟士德為代表,君主召你來
是想讓你作個公斷,你的見解會改變時局,因此我懇求在向君主發表見解時會考慮
以下觀點,『俄羅斯的態度激起全體歐洲的一致反對,它必將敗在歐洲手下』。只
有這樣才能夠拯救俄羅斯。」

    俾斯麥回答:「我不能這樣說,因為我們沒有理由宣戰,我們為什麼打仗,我
們打仗不過是激發一個被征服鄰國的痛恨與渴望報復。由於我們害怕法國,或者說
幫助英國,那麼我們不就像英國的殖民地印度那樣為它的大英帝國而效忠嗎?」

    威廉親王聽後大怒,他面紅耳赤地大喊:「並不是由於害怕或向誰效忠的問題!」
俾斯麥從親王的話中聽出奧古斯塔的聲音,她也是反對俄羅斯,這是由於她不喜歡
自己的俄羅斯母親——俾斯麥也不喜歡自己的母親,在這一點上兩人似乎有某些相
通之處。俾斯麥認為奧古斯塔「關心國內之事遠遠少於關心國際大事。」威廉與奧
古斯塔夫婦在科布倫茨建造了一座宮殿,宮殿之豪華排場堪與莫愁宮相婢美。

    這是威廉與俾斯麥第二次發生政治上的衝突。四年前,威廉要同奧地利作戰,
俾斯麥卻要去奧爾米茨議和。威廉認為派他的政治對頭到法蘭克福當大使,就表示
他已屈服於奧地利,如今這位親王又恐怕被俄羅斯所屈辱。難道神斯麥是個懦夫嗎?
他氣憤至極,寫信給曼陀菲爾道:「無論怎樣,這個人的政治活動看上去像個高年
級的小學生。」

    其實這對俾斯麥來說是第一次跌身於大型政治活動。當黑海之戰時(即克裡米
亞之戰),他變成一個歐洲的政治家。他認為無論普魯士做什麼,都會使奧地利坐
收漁人之利。因為這個道理,他不願意「將我們敏捷而堅固的戰船與奧地利的生了
蛀蟲的戰船合作,重大的時機,給普魯士的成長帶來有利之機,我們要無畏地(甚
至殘忍地)利用時機。……無論怎樣,當事變發展的時候,幫助我們發展的動力就
會越大。」只有奧地利承認了普魯士在德意志的獨尊地位時,普魯士才應該幫助維
也納,但是這位主意不定的君主卻不知道該做什麼,今天與奧地利訂立了攻守同盟
條約,明天卻免去了主持這個政策的人的職務。柏林人都在說:「今天在莫愁宮裡,
君主與英、法兩國同眠,明天早上卻與俄國同時起床。」



    第二年,俾斯麥更與宮廷的見解相分歧。他去過巴黎一次,並無什麼特別的使
命,回來的時候,帶著這樣一種念頭,以為普魯士並無不能與拿破侖三世聯手的可
能,只要環境有利於普魯士,他的這種思想在莫愁宮遭受到極大的憎惡。格拉赫寫
了一封極為虔誠的信反對『與這樣的魔鬼保持同調「。君主也顯露了對俾斯麥極不
喜歡。後來他又第二次赴巴黎,這次他是奉公辦事,但他的聯手拿破侖三世的觀念
卻愈加強烈。

    在1857年與1861年之間,俾斯麥與拿破侖三世有過四次親密的談話,最後一次
談話極令人吃驚。拿破侖三世滿口胡言,也許俾斯麥也是如此,他們這次談話是在
色當會晤的。在克裡米亞之戰與在巴黎簽署合約之後,只是這一次,使拿破侖三世
有一種自己是歐洲最有全權獨斷的人的感覺。那位在殿前等候拜見他的普魯士使者,
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雖然這樣說,他接待俾斯麥卻是極為隆重的,這很讓俾斯麥
引以為榮。皇后只是敷衍他,但他卻被皇帝與皇后深深吸引,他說拿破侖三世是一
個極為聰明也極為和藹的人。皇后厄熱尼要比她的畫像還要美貌、大方。他對我們
說:「我很是稱讚她,因為她是一個極為引人注目的女人……這不僅僅是指她的美
貌。」(厄熱尼說俾斯麥:「他比巴黎人還要好說話。」)俾斯麥執筆寫這個暴發
戶的忽然間得勢,寫得很挖苦,很看不起,又帶有些譏笑的語氣稱是那次革命反讓
拿破侖三世做了皇帝。然而在公事上或與私人交談時卻說著恭維拿破侖三世的話,
這就能看出俾斯麥的本質,是一個真正的普魯士人,而且是一個君主派、正統派,
現在說巴黎,說這兩個暴發戶,說得最多的也莫過於他啦。不管是現在或是今後,
他還是與法國投不了脾氣,卻與英國的交情甚好。巴黎今天雖能使他著迷,但是相
信不久,他就要說法國的種種不是。但他為什麼沒有說拿破侖三世的不好呢?是不
是拿破侖三世優待他,他才對拿破侖三世這樣熱心?

    俾斯麥是一個冷冰冰的人,當國內嘗試革命或改為民主制時,他在議會中將心
頭怒火熄滅,用一種料事如神的態度,冷冰冰地一點不為道德所動,而執意要用武
力於涉。他知道拿破侖三世會很認真地同被征服的俄羅斯聯盟,而且他還知道奧地
利也正同沙皇修好。要想使普魯士不處於太孤立的狀況,免於被毀滅的危險,那麼
普魯士該走一條什麼樣的路呢?同法國聯盟!法皇遷就他的一半條件,承認要求以
萊茵河作邊界是一件很糊塗的事,又說法國只想在地中海發展。

    「法蘭西人善於陸戰,不善海戰。因此他很想通過海戰而征服法國。普魯士要
發展,必定要取得漢諾威、什列斯維希與霍爾施坦,隨後成為二等海權國,以便與
法國聯合牽制英國。既然存有這種目的,倘若我國為意大利而與奧地利發生事端,
我想普魯士應該處於中立。我想你應該就這件事來試探一下君主的意思。」

    俾斯麥說:「陛下對我所說的這些話令我十分欣喜:首先能從這件事證明您是
相信我的;其次,我雖然是惟一的一名普魯士外交官,也能回國後嚴守秘密,甚至
對於我的君主我都不會對他洩露半點——因為我的君主絕不會容忍有這樣的提議,
其實讓君主知道這些事情是很不慎重的,因為如果君主知道這件事情,他會認為我
們兩國之間的友好是極其危險的。」

    拿破侖三世說:「這不只是不慎重,簡直可以說是陰險!」

    俾斯麥說:「你會陷於泥潭的。」拿破侖三世知道他的含義,感謝俾斯麥說話
坦白,答應他不再提這件事情。

    俾斯麥第一次在歐洲戰場上嶄露頭腳,就表現得極為不凡。他很機靈,有膽識,
有責任心。他不讓任何人干預德意志的事情,在尚無人能看見火光之前,他就先用
腳將這火光踏滅。他雖視奧地利為仇敵,但他還是這樣做;他雖然決定勸君主與法
國聯盟(在所有的普魯士大臣中,只有他一人有這樣的計劃),他也要這樣做!他
對自己說道:「你現在是這樣一副令人可疑的樣子。」——這麼伶俐的法國人會提
出這樣不小心的計劃,實在讓人驚訝。我們猜測難道拿破侖三世明白而且看穿這個
普魯士人的新外交政策了嗎?他想以坦白的話也逼對方說出坦白的話嗎?

    倘若他真是這樣想,那他就是大錯而特錯了。因為俾斯麥只有在嚇唬人或虛張
聲勢的時候,他才說出坦白的話。當他的對手完全相信他時,他就絕不再講坦白的
話了。他這樣回答拿破侖三世,本是想取得他的信任,然而他真的成功了。他真的
像他所答應的,在報告中將詳情都隱去了不談。但當他一回國,他就全盤托出告訴
了格拉赫與君主。他雖然對拿破侖三世說只有他一個普魯士人敢於隱藏他的提議,
在國內他確實是惟一的一個普魯士人敢於勸君主請拿破侖三世來柏林——那時候,
《十字報》卻常常撰文指責法蘭西皇帝的種種不是。在俾斯麥的從政生涯中,這位
大實行家是第一次反對波茨坦的浪漫派,反對專制派,我們看見他第一次拋棄一個
黨派的宗旨,他卻從未宣誓要忠於這一黨的。他給格拉赫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說有
種種理由來與他分道揚鐮。犧牲了專;別派的基礎宗旨,由一個黨人變作一個政治
家,願意拋棄自己從前的決定。

    「那個人(拿破侖三世)並沒有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很少稱讚別人,容易
發現別人的短處,不易發覺別人的長處,也許這正是我的弱點……倘若你是指可以
推行法蘭西與他的正統主義的宗旨,我必然表示贊同,我完全可以將此意置於我的
普魯士愛國主義之下。我只是因為法國會牽動我的祖國,所以我才會注意法國。我
們只能與法國發生政治上的關係,在我看來這個國家不過是政治棋盤上的一粒棋子,
是一隻比較重要的棋子。我在下這盤棋時,心中存有的惟一使命就是為了國家為了
君主。我為我的國家利益而進行外交活動,我認為無論是我自己還是別人,對於外
國人都不能有個人的喜、怒、恩、怨,存有這樣的喜怒恩怨就不是忠君也不是忠國。
……在我看來,就連君主也不能使國家利益受制於這種恩怨喜怒之下……」

    「我想問你,在歐洲的任何一個內閣,有哪個會比奧地利內閣更加阻礙我們普
魯士的發展,有哪個會比奧地利內閣更能削減我們在德意志的熱力?……以外國而
論,除了英國和英國僕人,我一生都不對他們表示同情,這種情感我至今都無法擺
脫。但是他人不接受我們的友誼,只要有人證明給我看,是否有一種可靠的且經過
深思熟慮的政策來解決這一切。假如我看見我們的軍隊開炮攻打法國人、俄國人、
英國人或是奧國人,我都是同樣的滿意。」

    「這幾個國家之中,何曾有任何一國表示過什麼,即使表示過,可他表示的又
是什麼?是停止革命?我們的辦法,就好似一旦他們不危及我們,我們就會饒恕他
所有的一切。如果他們不悔過,而且以為榮耀,那麼我們在宗旨上也就不必太過於
吹毛求疵。……我們若是要尋找革命的發源地,應該在英國找而不是法國。除非是
在德意志或羅馬尋找較早的發源地。…在近代的政治世界中,試問有幾個朝代不是
根深於革命的?試考慮西班牙、葡萄牙、巴西、美洲的全部共和國、比利時、荷蘭、
瑞士、希臘、瑞典……英國。就今日的德意志請邦侯王所取得的土地而言,有一部
分是從皇帝和帝國中獲得的……有一部分是從自己的產業中得到的,所有這些都無
法證明來歷是完全正統的,就說我們自己的國家,我們也不能說我們是完全不靠革
命所取得的。……即使以往的革命並不能說明這一切,只是使人如同《浮士德》中
的女巫一樣,關於這些現象,說道:」這裡有一個瓶子,我有時也自己吃幾口,現
在什麼惡氣味也沒了『——但是我們還常常不夠貞潔,還禁不住為相愛而擁抱。「

    在這裡我們第一次接觸到作為一個政治家的俾斯麥。在他致格拉赫的信中,我
們可以瞭解他的政治生活中的許多情況。在他八十二歲時,他所持的見解還是同他
在四十二歲時所持的一樣。譬如自由黨的偵探局辦事很得力,如同政府的偵探局一
樣。一位議員曾記得幾年前,這位貴族公子曾垢罵過那些在巷戰革命中獲得王公侯
伯之位的人,在那封信中他說了些什麼?他當然說:「原來是這樣!」「既是這樣,
我們都是最初革命的。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卻不在乎革命不革命,只在乎從前是什
麼時候革命的!所謂上帝惠賜的王冕,本不是從上帝那兒得來的,古時人民反抗王
公貴族的大志,階級鬥爭與諸侯們之間的競爭,使用武力來決定誰會成為這塊土地
的主人,他們今日還是要這樣做!既然是這樣,一個霍亨索倫怎麼就會比一個拿破
侖更加正統嗎?為什麼一個羅曼諾夫朝的沙皇就配作帝王?而一個薩伏依氏的公候
就不配呢?有什麼可以證明貴族就應該享受這些權利?這是不是一個實行階級對抗
的人第一次宣佈的關於帝王與貴族的真實情況?

    其實不然,俾斯麥在七年之前就已知道,如同今天一樣。明天他會正式地不承
認,猶如七年前不承認一樣,那時他在自己的土地上想方設法鞏固自己的階級特權。
他在本國就是這樣辦的。在外國卻不是這樣,覺得可以自由動作,只要覺得有利於
本國,就可以這樣做,他對於外交事務並沒有什麼成見。在本國已斷定的事,在外
國就可以變作感情用事;在本國當做國家的理由的,在外國就會被恥笑為「浪漫主
義」。俾斯麥的基本觀念就是度量本國政策與外交政策,要用不同標準來度量,我
們可以說是他學習黎塞留,介紹給德意志這兩樣標準。以這樣劃分,就會5 ;發全
部的錯誤,在本國的德意志人因而久受痛苦,都因為這種錯誤。在外國卻不然,俾
斯麥自己所謂勢力的增長,國家的勢力也隨之增長。

    到了這裡,我們就會對俾斯麥的勢力有個大致的概念,他的意志是不受感情或
宗教所動搖的,專門用於增強本國勢力,恥笑許多催促十九世紀歐洲前進的諸多觀
念。當他的意志在國外贏得許多勝利時,本國正在躁路國人許多權利時——這許多
權利無論什麼政治家都不可強行奪取的,俾斯麥不僅僅喜歡看軍隊放炮攻打外國人,
也同樣喜歡看軍隊炮擊德意志人,只要他認為這一切可以有利於普魯士即可。後來,
只因為普魯士的一些反叛者們不採用他的方法而想管理自己的土地,俾斯麥就想動
用軍隊真壓。

TOP

 四、內心的渴望

    當君主已宣召俾斯麥到上議院時,他就非常注意有關費用問題,他寫信給哥哥
說:「其實這是一個魯莽的主意,但是我還是要做一段時間,使自己的地位得到鞏
固。我對政府是具有影響力的。運用這樣的影響力是否有利,是否合適,卻是一個
有爭論餘地的問題,我向來都傾向於否認的——有時也被從愛國主義和個人奢望考
慮所打動,我也會尋找機會以便實行自己的政治計劃。……我只要能夠掌舵六個月。」
不久他覺得有些為難就打算避開,不求再次人選,他利用在柏林的兩個地位,在當
地的朋友人定要投票反對政府,或當他需要投票反對他的朋友們時,他就悄悄溜走
了。

    當他在柏林的一個小酒館遇到幾個自由黨成員的時候,他就以這樣的舉動為借
口。他在他們的桌旁坐了一刻鐘,後來比較滿意地說:「我確實將他們的胃口都搞
壞了。我摸摸這一位的臉,抓抓那個人的手,很和氣地應付他們。看到他們怒視的
目光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但是他同自己的黨的意見卻不同。他宣佈反對破壞憲法,
「因為憲法不再干預政府辦事,而越來越趨向於變作一件空空的器皿,裡面充斥著
君主的人格。」他就是這樣改變了自己的戰略,在國內的政事中,他從前會說很不
好的,現在卻要表示贊同。他居然研究永遠做反動派是不是智者所為,倘若永遠做
反動派的後果只不過是將幾個小邦驅逐到奧地利手中,反不如用一種自由政策使諸
小邦友好地對待普魯士。柏林的兩院雖然有民主制的傾向,他認為倒不如讓他們暢
談德意志,使普魯士為德意志領袖的觀念深入人心。

    他最初設想由普魯士做德意志首領。他說:「我雖然力主在我的祖國不惜犧牲
權力的政策,我卻多少還有普魯士人的自利主義,足以使我對於漢諾威的權力不受
良心的譴責。」大德意志不過是一個夢想,德意志聯邦的獨立是消逝了,不然也是
即將消逝,各小邦的『日耳曼意志』不過是句空話,萊茵河的聯盟會又現於天邊,
他問格拉赫:「有什麼證據使你相信巴登與達姆施塔特兩位大公,符騰堡與巴伐利
亞兩王,預備做列奧尼達」?你能想像瑪克斯王在符騰堡告訴拿破侖三世說,法國
人的皇帝要進入德意志或奧地利只能在他的屍體上走過嗎?「

    當下他很瞭解德意志的情況,因為在他被任命後,他曾事先聲明,一定要由他
去拜見全部的德意志宮廷。在幾年之內,他已經認得許多重要人物。他認得請王公
們,大臣們服館的主編們與其他一些陰謀家,他尤其喜歡結識這些人。當他從柏林
的紛擾中寫信回家時,他用一種在他看來是很有趣味的獨身男子的腔調。

    他更喜歡旅行,常常會在他並不需要旅行的時候去旅行,並且常孤身一人。在
他寫給夫人的信中,大多都是說他渴望與夫人在一起,他之所以這樣寫,因為他這
個人非常喜歡永遠保留這份心境。他到過布魯塞爾、阿姆斯特丹、丹麥首都、匈牙
利首都,巴黎等,如今他第一次能擺出一副闊人架子去旅遊。有了錢,有了官階,
無論到了哪裡人們都把他當做一個有錢的外國人來歡迎他。他很是享受這種待遇。
當喬安娜帶著父母與兒女們在瑞士旅遊時,俾斯麥卻躺在諾得奈的水邊,吸著煙,
做著美夢,或想著因特拉根。令他最為高興的莫過於人家請他打獵,如在丹麥或在
庫爾蘭。「倘若我明天會打一隻糜鹿,我想我將會騰出時間到你那裡去。如果我打
不著,就無法走開——不然,只有等到要走的時候。」

    在這樣的幾個星期裡,他享受人生之樂真是到了極點,因為他彷彿覺得自己又
回到了少年時代,能夠在奧斯坦德很高興地寫道:「一個人只有在他知道自己的身
材是所有男子身材的典範的時候,他才敢面對著全世界的女人脫衣服——我雖然基
本上對自己的身材比較滿意,但我是寧可到較遠的『天堂』去……那裡都是男人們
在洗浴,我會如剛才所說的那樣,赤裸著洗浴,我不喜歡身上有什麼濕布。」有一
次,在七月份的一個晚上,他在萊茵河上駕小船遊玩,在月光下游泳,享受著這樣
的浪漫時光,他還說最好每晚這樣下水游一次。後來他在同一位朋友飲酒時談盧梭
與上帝的哲理。



    對他來說,聽音樂也是一種消遣法。他在喬特爾的演奏中邊吸著煙,邊來回走
動。他生平最討厭官場的音樂會,但卻喜歡喬特爾那樣的演奏。「音樂同愛情一樣,
必定是自由賜給的。我不能忍受被困在籠子裡一樣的感覺。他不喜歡聽四人奏樂,
因為他們太過於拘束。然而他又不喜歡變化,當音樂聲在隨意的氣氛中悄然響起,
他才覺得享受。隨後他就看書,然而晃動在他眼前的卻常常是自己的影子,因為在
演奏完後,他時常陷入一生的努力與哭泣。」……假若我常聽這樣的音樂,我該時
常渾身充滿勇氣與自信。「他聽過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之後,他就說過這樣的
話,他在想像中看見」克倫威爾部下的一個兵,騎馬赴敵,馬級鬆鬆的套在馬頸上,
想他是騎著馬闖入死地的。「在他聽過門德爾松的音樂後說:」這個人實在很難過。
「他聽過巴赫的一段音樂前奏曲之後說:」這個人一開始就有點游疑不定,他是逐
漸打出一條出路,從而達到自己所追求的信仰。「

    這個令人難以揣度的人,最終卻向貝多芬折服,他說:「我更偏好貝多芬,他
與我的神經相吻合。」他承認「好的音樂極易將我驅向兩個相互反對的其中一方,
不是使我預料到將有戰事爆發,就是將我誘人一種田園般的鄉村美景中去。」在那
段時間,他對於音樂可謂敬佩之極。有一次當喬特爾奏樂時,他從鋼琴的鏡子中看
見俾斯麥從他背後走進屋裡,然後伸直兩手放在奏樂者的頭上停留了幾秒鐘,「隨
後他就站在窗子旁,當我奏樂的時候,他就凝望著窗外的黃昏處,靜靜地不知在思
考些什麼。」這樣幾秒鐘的忘情,使俾斯麥深深地放鬆自己,伴隨著少有的溫情,
如同他少年時代寂寞時所流露出的神情。

    他很少讓他的少年時代復活。當他再次旅遊威斯巴登時,思緒萬千。二十五年
前他曾在這裡過一種大吵大鬧的生活,他現在對於當時那些曾做過自己同伴的女友
們,心裡似無慈愛的意味。他說:「那時少年的香擯酒冒著毫無結果的氣泡,剩下
的是一顆空虛的心。我在心裡胡亂的猜測羅琳與拉塞爾小姐如今在何方?她們過的
是一種怎樣的生活?……我無法明白,當一個人反省自己時,卻不知道要反省什麼,
或不願聽從上帝的忠告,應該怎樣忍受生活而不是在自輕和愁苦中死去。……我簡
直無法明白我從前是怎樣忍受的。如果現在再讓我過從前的生活,沒有上帝,沒有
你,沒有兒女們,我實在沒有任何理由來擺脫這樣的生活,就如同脫去一件髒內衣
一樣。……我的感覺如同一個人在九月的好天氣時的感覺,九月樹葉開始發黃。人
是健康的,快樂的,不過稍微帶了點憂愁。……有點想家,想森林,想湖水與草地,
想你,想兒女們,全部這樣的渴望與日落、與貝多芬的交響曲混成一片。」

    如今宗教信仰與家庭信仰相互交織在一起,比從前更為有力。當他害怕自己不
信仰時,就會害怕回復到自己舊時的孤獨中去。他回顧他的少年時代,帶著一些憂
愁與一種很奇特的仇恨,這些幫助他忍受到了暮年時光。他寫信給哥哥說道:「我
有點害怕四十歲的時候,一個人到了那個時候就是到了山頂,再往下走就到申豪森
的墳墓中去,但是人們還是要相信眼前的生活中有許多美好而重要的東西……不承
認自己還是年輕的,這是很困難的。當一個人在寫自己的年齡時,先寫一個三字,
即使這三字下面跟著一個九字,但是還是讓人有許多幻想。人生很像拔牙法,當我
們實在想拔掉它時,我們會很詫異地發現它已經被拔掉了,以我在法蘭克福的地位
而論,更妙的比喻莫過於吃大餐,燒烤和生菜上得很早,使客人的臉上露出些失望
的神情來。」在這一件事上是冷嘲熱諷,在另一件事上卻是自責——嘗試著強迫自
己忍耐與克己,卻與他的渴望生活相衝突。因為他的浮士德性情使他不能饒恕上帝,
為的是常常要等候生活最重要的東西。至今為止,想一想從前所做的事都毫無價值。
在他四十二歲的時候,喬特爾問他:「你不覺得今天的生活波濤洶湧得更高,高過
你做學生的時候嗎!」他想了一會兒答道:「不是這樣的。假如我能夠隨心所欲地
處理一些事情的話,我可能會說是的。但是最可怕的是在別人的手下耗費了畢生的
精力,而我卻只能聽從上帝的勸慰而服從於他。」

    這番很親密的談話(以後還有幾次類似這樣的談話),不僅僅把他靈魂最深處
的東西和盤托出,而且揭示了他對於信仰的看法。他用忠誠來扶助信仰,並且二者
彼此支持。這時他寫道:「只有基督教能使帝王擺脫生活的某些東西,這些東西指
引著他們。或他們中的大多數,來到上帝所賜給他們的地位上,這個地位是供他們
享受和獨斷專行的。」俾斯麥剛剛恥笑了正統派,證明歐洲的全部朝代都有過革命
的歷史,在這時候,他偶爾遇到上帝,就將上帝高高供起,但當上帝的觀念阻礙他
時,他又將上帝摔下來。現在當他同他的夫人辯論時,他敢說:「假若我的仇敵餓
了,我也許願意給他點吃的。但是要說到愛我的仇敵,大約是沒有這回事,假設有
的話,這樣的愛必定是很膚淺的。」當他要那些新近受操練的海軍發動進攻時,並
沒有什麼充足的理由,他就說了兩句很殘忍的話作借口:「進攻是要犧牲的,但無
論怎樣,這些人四十年後都是要死的。」

    路德維希格拉赫原是一位虔信派,他看見他精神上的義子(指俾斯麥)變成了
一個馬基雅弗利,實在讓他大力恐慌。他托他的親戚克萊斯特雷策夫轉達他的警告
給俾斯麥說道:「你要把你斯麥的信仰煽得很熱,切勿讓他掉人功名利祿的深潭中。
他是由一種極為名貴的白石做成的。……他會變作一塊既讓世界分享又讓魔鬼分享
的很香的肉,魔鬼見了他這塊肉是不會善罷干休的。……你還得試一下他的宗教信
仰!」但是這些年來,全是他在教神斯麥如何處理政治事務的。

    當俾斯麥被捲人這場戰鬥時,這位基督教武士感到處於一種兩處為難的地位,
令他難以解決。在議院裡,俾斯麥政治上的對頭,那就是芬克。芬克在議會上發表
演說時說,俾斯麥在歷史上的全部功績都拘於圖恩伯爵的雪茄煙裡。又說他這人辦
事毫無分寸。悍斯麥反唇相譏說芬克是一個沒有家教的人。為此芬克要與俾斯麥決
鬥。後來悼斯表聲稱,二人不和以及要決鬥的原因,應追溯到1848年3 月,關於奧
古斯塔那個有害計劃的討論上,二人發生了激烈地衝突,時至今日芬克仍記恨在心。
在那一天晚上祈禱時,俾斯麥問了牧師一句很奇怪的話,說他是否應該瞄準後再扣
扳機。「那一天,天氣很好,許多鳥兒在歡快地唱著歌兒,我們一進入樹林,所有
的愁悶都一掃而空。『在樹林裡,還有人在對他們進行調停,企圖讓這二人放棄這
場決鬥。他們事先商量好每人放兩槍,現在減為每人只放一槍,如果俾斯麥肯說一
句抱歉的話,這件事就算完了。然而最終兩人還是沒有達成互諒。」我開槍了但並
沒有感到有什麼憤怒的事,卻沒有打中。……我從子彈的煙霧中看見了對方,曉得
我們倆人都還活著。周圍的人歡呼起來,我卻沒有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去,只是有
些不高興為何減少了放槍的次數,我真想再開它幾槍。,…但是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我們只好又拉起手來……上帝不想讓芬克就這樣死去,因為他還想好好利用他。「

    在這個報告中,其中那些發狠的話想必是真的(因為這封信他是用虔敬的態度
寫給他的丈母娘的),俾斯麥那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明顯地顯露出來,一方面說他
是個好奮鬥、有骨氣的人,另一面卻說他是個信奉基督教的人。放槍是可以的,但
是瞄準卻是不道德的。所以在開槍時切勿帶著怒氣,但是槍煙散去時,他看見對方
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絲毫未損。這時他會忽然覺得有些生氣,然而他卻沒有考慮
自己為什麼並未受傷?他們都放了槍後,他卻向上帝提問為什麼要饒恕芬克,他卻
不問上帝為什麼讓他俾斯麥活著。這件事與他所做的許多事相同,那就是他仇視自
己的對頭要勝過愛自己。

    喬安娜過了好久才饒恕了他。她不喜歡兩人爭爭吵吵,只想家庭和睦如同他最
喜歡打仗,而喬安娜卻從無這種愛好一樣。她對人生沒有太高的奢望,也不慕虛榮,
身體卻不甚健康,所以生了孩子後更每況愈下。每天晚上她都要安頓孩子們,還要
花許多時間來教養他們(這一切俾斯麥卻不管不問)。她害有眼病,且愈來愈厲害。
俾斯麥決定讓她到氣候較好的地方養病。在途中,因為喬安娜身體不適,俾斯麥就
會安排僕人好生伺候,一有不如意立即辭退,為了找到好的僕人,往往辭了再另雇。
他還購置了些傢具,這樣生活會更舒適些。對這些事情,俾斯麥卻是很願意做的。
他有較深的閱歷,做這些事時會很得心應手。日常生活中,他雖然比喬安娜忙碌,
但他還是常常給她寫信,而她卻不然,為此,他屢次問她為什麼不給他寫信?說到
寫信,對喬安娜來說純粹看個人喜惡,而且她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更好地分配時間。

    所有俾斯麥想做的事,所有侮斯麥已經做成了的事,對喬安娜來說都沒有什麼
特別的印象。然而對他的日常生活,喬安娜毫不掩飾她的不以為然。在國家危急時,
她會寫信給她的朋友喬特爾,說道:「假若我們能去申豪森,不管別的事,只顧我
們自己,我們的兒女,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好朋友——這該是多麼高興的事!如果
能這樣的話,我敢保證用不了多久,他的身體又會變得棒棒的且精神飽滿,如他從
前一樣。……當他著手辦理一件令人頭疼的外交事務時,他並不會得到什麼好處,
只不過得到些麻煩、仇恨,別人的厭惡。他是個很顧體面的人,正直、高貴,不適
合做那樣的事。但是可惜他不肯脫離這一切,因為他妄想要為國盡忠。」

    在這封信中,我們不僅看出她對俾斯麥的虔敬,也看出她是多麼渴望俾斯麥能
守在她的身邊,過著和美的家庭生活的慾望。在這封信中我們是可以窺見俾斯麥的
許多動機。他所說的並非是胡言亂語,他肯定要描寫他那高人一等的道德觀,要利
人利己,並且聲稱他的對頭,他的同事,他的長官(他們實在不如俾斯麥聰明)比
他更狡橘!時間久了,他會難以忍受娶一位夫人,她的狡詐比他更為甚之,或者是
她的慾望常常挑動他去與別人勾心鬥角。在他選擇喬安娜馮普特卡默做妻子時,他
就知道妻子絕不是這樣的人。她愛他並且只愛他一個人。對她來說得到他的心無疑
是最重要的。

    對於那些必須應該會作的事,俾斯麥才會教她。除此之外他再不會教她什麼別
的。「我的可憐的寶貝,你必須學會在大廳裡端正地坐著,樣子要端莊。當你同大
人們相見時,必須要表現得聰明而且有才智。」這是早時他寫給她的的信中提到的。
她還要學說法語,學會騎馬,後來這兩樣喬安娜都已學會了。但是他若要求她做什
麼事,而這事正是她所做不來的,俾斯麥就會立即收回自己的要求,並且對自己很
是生氣,生氣為什麼要提這樣的要求呢?「我娶你是因為上帝讓我愛你,如果你會
答應我的要求月D 麼我這顆飄泊不定的心才會找到一個落腳之處,從此不再害怕世
界上的淒風冷雨,我可以在我自己的家庭中得到溫暖。當外面有大風雨時,我便可
以躲回家中。」但是他那外交家的性情卻常常流露出來,她是自然坦誠毫無城府的,
在她的信中她有時也會激烈而率直地批評某些人物,每當這時,他就惟恐信在通過
郵局時會有人偷看,他告訴她:「你要小心些,切勿說某人某人這些閒話,因為我
是你的丈夫,所以你說的這些話是要由我來負責的。況且你對於這些人的評價有失
公允。切勿寫那些警察不喜歡讀的信,切勿忘記你在洗浴室裡俯耳對夏洛特所說的
話,你可知道,在這裡或在莫愁宮裡,當一道菜端上來後,往往還需加些佐料。」

    她第一次拜見君主就很討了個沒趣,這不是俾斯麥的錯,也自然不是她的錯。
這對夫婦被邀請到萊茵河的一條遊船上玩耍,就在船上拜見君主夫婦。但是「這兩
位陛下卻沒有理她,雖然我們這幾個人在船上玩了好幾個小時。王后身體不適,所
以對喬安娜也不甚理會而普魯士親王王妃卻是故意地不理她。……後來親王雖有意
想彌補夫人的過失,很和藹地對她,但她仍是差點就要哭了起來。……我的武士道
精神使我感覺侮辱我的夫人要比侮辱我還要令我難過。……我自然是試著讓她相信,
她們並非看不起她,只不過宮廷就是這種狀況。」

    當我們讀他寫給朋友信中的牢騷話時,似乎當日的情景又重在我們眼前浮現。
我們可以相信在他們夫婦回家的路上,喬安娜是怎樣向他竭盡全力地證明這種生活
實在是多麼的沒有趣味,是怎樣的與他的性情不相符合。我們從中又可以推斷出,
普魯士親王王妃是怎樣的無理。當君主的遊船到了第一次停泊的地方,俾斯麥棄船
登陸,這才是一個極為真實的俾斯麥!

    無論喬安娜要什麼,俾斯麥就給什麼。他從舊時的閱歷,深知女人的性情。他
對於一些瑣事也會很小心地處理。他曾寫信給一位在巴黎的同事,托他買一件羊絨
披肩時,他就將披肩的顏色說得極為詳細。他又托他的妹妹替喬安娜縫製一件衣裳,
要什麼布料,什麼尺寸,顏色要純白的,凡此種種說得既耐心又細緻。他還要為她
買一把金扇,搖動時要很響的那種,儘管他很討厭這種響聲,但為了喬安娜他還是
義無反顧地買了。他在巴黎時,因喬安娜喜歡一種叫藍脖子的鳥兒,俾斯麥便大街
小巷地將巴黎轉了個遍。他居然還肯降格在脖子上掛了一幅鏈子,上面懸著幾個寶
星,因為這是喬安娜送給他的,「如果她知道我實在不願往脖子上掛這種東西時,
她會很難過的。」

    他常將她的父母包括在他的至親之內,說到她的父親,他往往會表示出極大的
愛意。他很喜歡他們到他的家小住幾個星期,他寫道:「我們七個人成為一個小國。
……在我們凡人的生活中,有許多煩擾與憂患是難以避免的,儘管在大街上人人都
是冷冷的,但在家中我們卻是那麼地親熱。」

TOP

發新話題

本站所有圖文均屬網友發表,僅代表作者的觀點與本站無關,如有侵權請通知版主會盡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