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投身政治
俾斯麥如同一匹在柵欄裡的駿馬一樣,一聽見外面有跑馬聲,就要出獵;他一
聽見普魯士王想從每個省的議會成立一個聯合議會,就如同那駿馬一樣按捺不住,
這個議會將在柏林召開,以便討論憲法,這是在自由之戰以後現在國王的父親答應
過人民的。這是德意志歷史上第一個真正的議院。驕傲的俾斯麥少年時代的夢想就
要變成現實。這預示著普魯士將要成為「一個有自由憲法」的國家啦。當俾斯麥二
十三歲的時候,尚無這種憲法,所以他不肯投身於官界。現在關鍵的時刻已到,俾
斯麥怎能不努力爭取?如果他能在柏林的議會佔據一個席位,那麼他一定會在馬格
德堡有一個席位,有發言權。就是這種前程將他引出波美拉尼亞,指引他在武士議
會擔任職務。由於年紀最輕,他那個階層只派他當議會的替身代表,只是在遇到有
缺席的情況下他方能出席。
他現在坐在申豪森家裡,研究著諸代表出席的初次家庭式的會議。在他的心裡
和腦海中,他在激動地想像著這些事情。在柏林,那些代表們的資格都比他老,而
且身體結實,使他找不到展露頭角的機會。他只好另想辦法,找機會拉一個下來。
於是他抗議說:「有一位男爵,才當了省長(借用),不該又作議會代表。」他的
老前輩們聽了,聳聳肩,反問他:「你為什麼離開波美拉尼亞?」俾斯麥聽後大怒,
一氣之下跑去探望他的未婚妻。隨後,對這件事就不再那麼耿耿於懷,再談起來也
只是付之一笑,不久便辭職離去。
隨後(到底機會來了!),有一位在柏林的薩克森武士得了病,俾斯麥便耍了
一些手段,最終頂了他的職,進了議會。這是發生在1847年,時年他三十二歲。
在柏林議會,從萊茵河到默麥爾,各省都有代表。這是普魯士統一的一個標誌。
然而在議會中,最有知識的人們的主張卻不是在普魯士而是德意志。所有能放眼未
來的人都渴望自由主義,渴望將諸邦聯合起來成為一個德意志帝國。國王現在也似
乎有這樣的意向,然而這種想法卻是他父親所痛恨的,儘管有著大多數人民的支持
作後盾。在這個聯合議會中,共有五百名議員,其中保守派只有七十人,在這七十
個人中,卻無一個主張德意志的統一。
俾斯麥覺得自己很是孤立無援,他的社會地位使他願意附和君主之意,但是依
他個人意見,他從少年以來都是反對自由主義的。結果是哪一個黨派他都無法真心
附和。在他的本性中,最為突出的就是驕傲、膽識和憤怒,如今孤立的狀況使得這
一切都受到煽動。在第三次會議上,有議員提議發起一個農業銀行,由國家擔保。
保守派對此表示反對。俾斯麥作了第一次演講,反對保守派,替政府辯護。這次演
說極富進攻性,同時攻擊兩方面。他很瞧不起他們,他寫信給未婚妻:「演說家肚
子裡並沒有什麼東西,卻膽敢亂說一氣,真是怪事。他們居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
了許多無用的話,還不知羞恥地自鳴得意。……議會之事如此觸動我,這真讓我出
乎意料。」他又說:「我對政治如此激動,確實是意料之外的。」
當俾斯麥處在熱戀中時,他已經拋棄了的懷疑主義,如今更要拋棄啦。他以絕
無僅有的熱忱關注著一些人和事。他現在為什麼如此激動?並不是因為辯論的有關
問題,因為他並不太顧及農民,也不管他們是否能得到較為有利的四處借錢的條件。
他認為考慮普魯士是不會讓他晚上睡不著覺的,考慮德意志是更不可能的。之所以
讓他激動的是,他終於人了「戰場」,在議會中他可以大規模的『作戰「。當他快
要出門赴會時,他屢次寫信給他的未婚妻,很鄭重地說:」我現在要去打仗。「從
前,俾斯麥的傲慢表現在他瞧不起人上,如今,卻無時無刻不體現在他那挖苦人的
信中,要不就是在決鬥中。他的傲慢卻未曾遭遇對手。他有著充沛的精力、異常豐
富的知識。他太過於驕傲,不肯做官,他太過於自由,不願作一名軍人。他所管轄
的不過是些農民。他有許多才能,這使他沒有費多少力便當上了領袖,卻從未遇到
過對手。現在他找到了一個用武之地,他認為值得為之奮鬥。他並不努力要實行政
治或經濟改良的特別規劃。在他看來,作為一名人民的代表,就是要大膽說話,大
膽做事,該拔刀出鞘時會毫不猶豫。
他的第一次長篇演說就是在他所出席的第四次會議上發表的。那一日,有一個
親眼看見他的人這樣描繪他:「他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人,身材魁偉,兩肩很寬,他
長著貴族的臉龐卻不是精雕細琢,臉上線條流暢。他的臉色紅潤,渾身都是氣力,
顯得極為健康,他的臉的下半部多肉,似乎帶著一股挖苦人的神情。他的鼻子長得
不好。他的雙目之上是柔和的雙眉,額頭很寬。他給人的印象是一個喜歡過舒服日
子的人,但是如果細看就會察覺,他是一個自信、有著操縱慾望的人。」這一段描
寫雖不免為俾斯麥後來的歷史所潤色,卻使讀者能從中得到對他較好的印象。然而
這位見證人卻忽略了一點,這個時候的俾斯麥與其後數十年相比,說話總帶著一種
很特別的腔調,凡是聽到過俾斯麥說話的人都對此表示認可。他的語調有些尖,聲
音溫和,話語有些半吞半吐。
有一位自由派貴族在議會上發言說,「1813年普魯士人之所以出兵,並非是怨
恨拿破侖。因為像我們這樣高貴的民族,是不可能有什麼民族仇恨的。當時的情形
一定會勝過今天,因為在那個時候,政府是以人民為根基的。」這兩句話中,他暗
含著另一層意思:那就是現在流行的思想,認為自由之戰是國人為求得自由而發起
的,而1813年之戰是為民眾政治而戰鬥。俾斯麥奮起反駁,表面看來他的反駁似乎
是突如其來的一種衝動,實際上他是早已預謀好的(草稿至今還有),他說道:
「1813年的民眾舉動,理由和動機早已昭然若揭,還用有什麼別的理由和動機?豈
不是很可笑的嗎?所謂理由和動機,沒有別的,就是幫人在我國駐兵,使我們蒙受
巨大的恥辱。無論是哪個國家遭受這種羞辱,都足以使這個國家的人民熱血沸騰。
不僅如此,我認為他在羞辱我們國家的體面。一個人被別人打了,他不解釋自己為
何要揮拳反擊,反而說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有利於第三者。這合乎情理嗎?」
俾斯麥的這一番反駁並沒有得到他的朋友們的支持。他的滿腔熱情並沒有真正
落到實處,因為之前講話的那個人並沒有講什麼大不了的事,是本不應招來他的這
番斥責的。那些在解放之戰中奮力拚搏的人,還有他們的子弟們,甚至包括保守黨
的一部分人聽到俾斯麥的這番駁斥後,無不忿恨不已。有人答覆他說,當有人激勵
人民奮起抗爭時,並不是忌恨國家,而是愛國。俾斯麥只是年紀太輕,不曉得這件
事罷了。俾斯麥認定這人將來必定是一個敵人!俾斯麥高興極了,他再次走上演講
台:「吵的太凶啦,議長請眾人安靜。」然而眾人卻絲毫不予理會,這位最年輕的
議員非常氣憤,掉過臉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就在那裡讀了起來,直到人們
安靜下來。他又第一個站起來,說道:「解放之戰時,我尚未出世,對此我很是遺
憾,卻也無能為力。但是今天在我聽了你們的發言後,卻不再遺憾了。因為你們說
普魯士之所以變作奴隸,並不是外國人要你這麼做,而是自己想作奴隸。」
他的這番話仍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後來他的一位朋友說道:「這樣一個有才
能的人,卻讓自己變得如此無理可笑,實在讓人費解。」俾斯麥的一位曾得過鐵十
字寶星勳章的親戚對他說:「你自然是很對的,但是你不應該說這種話。」布蘭肯
堡說道:「在這裡吮過血的獅子,不久就會換個腔調大吼了。」此時尚為少年歷史
學家的濟伯爾,在報上撰寫文章批評俾斯麥的演說,說維新與自由不能用這種方式
來加以區別。
濟伯爾批評的很正確,所有的批評家包括布蘭肯堡在內都是這樣認為。但在他
們這一群人中,沒有哪一人能理解俾斯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自己製造這麼大的一
個笑柄。事實上,理由就在於,凡是天才,在他與群眾第一次相遇時,常常與人們
發生衝突。他預備好他的演說辭,毫無疑問地說明他沒有把握。他確實難以理解當
代的法律,所以才激起他的朋友們反對他。另外還有一點,在於他的憤怒,更多的
是指向那些憤恨法蘭西的人,相形之下指向反對法蘭西的人少一些。他在議會中尚
屬無名之輩,然而卻膽敢在議員們爭吵之際第二次登台演講,這足以說明他瞧不起
這班人。在這次鬥爭中,他表示自己是一個鬥士。他寫信給他的未婚妻,說道:
「昨天我說了幾句話,激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反對我的浪潮,這幾句話確實有些語意
欠清晰之處,是關於1813年人民戰爭的性質一事。我的這幾句話很是打擊了與我同
黨派的幾個議員的虛榮心,自然使他們全力反對我。他們很痛恨我,也許因為我把
真相告訴他們……他們罵我年輕,還罵我一些別的話。」
他寫給喬安娜的信,柔情蜜意雖不比從前的減少,卻漸漸有了僅僅向她匯報情
況的趨勢。當她得了重病時,他雖也為她祈禱,卻告訴她「自己不能擅離職守」。
本答應她聖誕節回來看她,然而聖誕節到他卻未能履行自己的諾言,只寫信告訴她
:「我不必解釋我為什麼不能來……現在一張決議票就可以將一些國家大事全翻過
來……議會與你相隔不過一百幾十英里,我卻不能回來看你,我實在是有難處。你
們女人真是奇怪,同你們見面說要比寫信說效果好的多。在賴安菲爾,我是個閒人,
只有結婚後,我們才能如你我所願的住在一起。」
才訂婚沒幾個月,俾斯麥給未婚妻寫信已嚴然是一個丈夫的口吻,他對戀人的
激情並沒有隨時間而消逝。但是不久,他就露出大男子的面孔,他的意志別人是不
可違背的。俾斯麥平生第一次愛惜時光,說他是一個閒散人。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將
有些事情看的很要緊,他說,政治可以使一個人廢寢忘食,「反對黨們不顧一切地
製造謠言使我發怒。」沉緬於政治的俾斯麥不久卻又懷念起田園般的農村和他的喬
安娜。在他做了兩個星期的議員後,告訴喬安娜說,他對政治極感興趣,政治使他
的人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信中他寫道:「假使我能擁著你,帶你到遠
處的森林裡打獵,休息時我們呆在一個小屋子裡,在那裡我看不見別人,只看見你
秀美的臉龐。我無時無刻地不在做著這樣的夢,我越來越厭倦政治的無休止爭鬥…
…假如我能夠只同你在一起,這就是我越得不到的就會越渴望得到。」
我們在這段話裡又看見他自相矛盾的特性。在他尚未體味到政治的滋味時,他
對她的未婚妻說,他要闖人社會。現在,他已進入議會中,卻渴望能在森林中打獵,
充分體味大自然帶給他的放鬆。他的性情很讓人捉摸不透,無論處於什麼地位,都
不會讓他滿意,他總是游移不定,像一個四處遊蕩的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