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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傳記] 鐵血宰相 ~ 《 俾斯麥 》

五、威廉親王攝政

    君主的精神病癒來愈重了。在革命後的十幾年間,腓特烈威廉的舉動很是自相
矛盾,反覆無常,做事也過於誇張。在他周圍的人們常被他的舉動搞得昏頭轉向,
也難以保全政策的連貫性。在這裡,奧古斯塔的野心又起,她自命為「自由黨」。
君主這時又談起革命,說他頭上的皇冕實際上是「不潔之物與泥土」造成的,說不
過是一個「狗的頸圈」,多次想以一道聖諭來替代憲法。他對弗蘭茨約瑟夫說:
「我之所以活在世上,只不過是為奧地利皇帝執橙。」他對沙皇說:「上帝給予你
的大陸,是作為你的產業,我希望你能保存這份產業。」這一番話,使這兩位皇帝
更加瞧不起他。

    到了1858年,他的病情更加顯露,甚至危及到他那元首的地位。他並非如一般
精神病患者那樣大喊大叫,而是他的想像力已完全枯萎了,這足以證明他已經瘋了
好幾年了。在他那段比較危急的時間裡,俾斯麥常騎馬伴其左右,時不時要抓住君
主的馬恆。後來君主連火漆的味道也聞不到了,他一聞到煙草味就要噁心。有一次
他與沙皇同坐一輛大格(古時的一種大車)時,(沙皇是很好吸煙的)他突然中風
暈倒。此時宮廷中的各黨派展開了激烈的競爭,君主常想保存祿位,要長期執掌政
權。王弟黨要攝政,他們從此就可以出頭。

    那時俾斯麥恰好在柏林,他早已預料到這件事,此時並不恐慌。但是那條通向
政權的橋卻有點動搖,因為他知道威廉親王會怎樣對他,這是顯而易見的。

    八年前在奧爾米茨,四年前在克裡米亞之戰,這位好戰的親王的希望多少次被
俾斯麥所破滅。每次君主都受到俾斯麥潛移默化的影響轉而反對親王。此後悍斯麥
與親王多次會面,儘管二人內心都極為厭惡對方,但是由於政治上的需求,必要時
二人不得不常常見面談話。當君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時,威廉親王即邀請俾斯麥長
談。親王詢問他有什麼良計,他說親王若是將政權拿過來,不如承認憲法,不必要
求修改。俾斯麥也主張攝政,因為這樣一來,局勢就會得以安定。我們是否要猜測
他無論怎樣也要求做大臣嗎?不見得!他更沒想到,他會被從法蘭克福召回柏林。
與新執政聯盟,最好用什麼辦法呢?

    威廉親王攝政後俾斯麥從私人口中得到消息說,有人提議重立瘋君主,讓王后
執政。俾斯麥聽後,趕快到了巴黎,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親王,親王聽後,很坦率很
滿意地說:「既是這樣,我立刻退出。」

    俾斯麥答道:「你不如將曼陀菲爾傳來,讓他去破壞整個陰謀。」他知道曼陀
菲爾肯定知道這個計劃,此刻正在鄉下宅子裡等候結果。親王於是將曼陀菲爾召來,
自從君主病倒後,他很替自己的地位擔心,如今親王召見,更令他忐忑不安,他不
敢一人前往,便讓俾斯麥陪伴。很快曼陀菲爾即被罷免。1858年年秋,親王受到王
妃的鼓動,宣誓當了攝政,並新組了一個自由黨內閣。俾斯麥的朋友們深信,喬安
娜一直所盼望的事——俾斯麥辭職就要發生了。但是俾斯麥卻不這樣想,他認為他
的新主人有些虧待於他,因為在一些危急時刻,往往都是俾斯麥為他出謀劃策。所
以對於眼前這種形式,俾斯麥並不驚慌,他說現在並沒有什麼阻礙他的事情,況且
新任宰相安登王爵還是個保守黨。「我將到法蘭克福去住,烏澤多姆夫人知道後很
生氣,因為她自己也想到這裡來。」親王王妃對俾斯麥滿是怒恨,威廉又極為懦弱
俾斯麥不得不保住自己的退路。

    這時,他寫信給妹妹說道:「變化就是生命的靈魂,假如讓我再一次置身於如
1848年與1849年那樣的鬥志中去,我希望我會變得年輕些,年輕十歲。倘若鄉紳與
外交家不能兼得,那麼花費一筆優厚的薪水的快樂或重擔,將不會動搖我的選擇。
我自己有收人,足以滿足我的需要,只要上帝會賜給我的妻子永遠的健康,那麼事
情無論怎樣變化,我都會說,『不要理會識管前進。』三十年後,至於我是當上了
外交家或是變成了鄉紳,都是無足輕重的。回顧往昔,發覺自己的奮鬥是為了爭取
一種有力且體面的前程。不為任何官場的束縛所阻礙,就如同穿了一件政治的游泳
衣,這在我看來,也幾乎有同樣的樂趣。就如同天天吃冬菇,做公務,奔著一等寶
星的前程等等。戲子說:」九點鐘什麼都完了『。「當提到要派他到俄都時,他寫
道:」用政治上的話來說,我覺得這裡天氣變幻莫測,我很願意披著熊皮,吃著魚
子,獵著糜鹿來等候朝廷的命令。「



    就俾斯麥而論,他寫這樣的書信既是廣告又是種保險——眼下他只是在等待時
機。儘管在他發牢騷時,他說自己很想再做一個鄉紳,然而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
那麼在他內心中閃動的惟一念頭就是立刻到議院去打架。在這幾年裡,什麼事都是
可以變化的。攝政王雖不如君主那樣老,卻也有六十多歲了。奧古斯塔王妃也不是
長生不老的,只是在這一次,她能夠勸動他的丈夫召集貴族間的自由黨。俾斯麥終
是被免了職,烏澤多姆同他的乖僻的夫人奉命到了法蘭克福,俾斯麥到底是「被貶」
到俄都啦。他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搶在攝政王之前,詳細地描述此事,一如他所報
告的:「我在法蘭克福呆了八年,因為我很瞭解那裡的人月p 裡的情形,積蓄了許
多資本,現在竟毫無理由地被破壞了,真是可惜。烏澤多姆會因為他的夫人而站不
住腳的。」

    攝政王說道:「事情的本質就是這樣。烏澤多姆的本能,使他無論在什麼地方,
都不會被別人利用。因為無論在哪一個宮廷,他的夫人都會鬧出事來。」

    俾斯麥回答說:「既然是這樣,我當初沒有娶一個難以對付的女人做夫人,是
我的大錯。假若我娶了這樣一位夫人,我猜我會和烏澤多姆有相同的理由,當要求
一個職位時會覺得自己非常稱職。」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如此不高興,在我們的外交差使中,派駐俄都通常都是最
重要的席位,你應該認為這是朝廷對你的極大信任。」

    「陛下既是這樣說,我自然是沒有什麼可以說的。」

    當他表示對法蘭克福的擔憂時,攝政王答道:「難道你以為我睡著了嗎?我會
自己當外交總長,自己當陸軍總長。我很明白這中間的事。」

    「如今就算最稱職的地方行政長官,也不能沒有一個好的秘書,來管理地方事
務。相同的道理若沒有一個好的部長,陛下是不會滿意的。……陛下看看施維林的
半面像,雙眉緊鎖,似乎凝聚著無窮的思索的力量……但是額頭不夠好,看相家告
訴我們,通過這個部位可以看出一個人思考問題是否是周密而又謹慎的。施維林作
為一個政治家是缺乏遠見的。」俾斯麥隨即—一評論了內閣諸大臣。

    這是俾斯麥與威廉的第一次官方式談話,我們能看出這二人的分歧,這是很顯
而易見的。我們還是極為稱讚俾斯麥的膽量,看事看得透徹,論事合乎邏輯。他最
令人稱讚的是,他總能將責任推至他的對頭的肩上,隨即將他的政敵們一網打盡。
同時我們也不難看見君主的鎮靜,他認為他是在升擺他的臣僕。

    到此時為止,威廉親王在做任何事情時,都沒對政治大徹大悟,其實他只不過
是一個軍人,以一個軍人的見解來剖析一些政治現象。他以往的歷史表明,他不過
當了一段時間的軍官,受過紀律的約束,所有的見識並不開闊。他比他的哥哥似乎
多些長處,(他哥哥的一些狂妄計劃更證明了自己的無能),威廉身體較為結實,
想像力差了些,卻有著普魯士人的一些舊道德觀念,這是謎特烈威廉所不具有的。
威廉做人有毅力,過於勤勞、刻板,且講究公道,為人慈善、虔敬上帝,是一個絕
對的正統派,思考問題簡單且編隘。

    神斯麥卻毫無一點這樣的屬性,他無毅力,好冒險,很難滿意於任何事情。他
詭底殘忍,是個懷疑派。對於他的上帝與他的君主,他的性情也是飄乎不定的,因
為他今天是一個正統派,明天就可以變作一個革命派,他令人難以揣度,卻是個不
折不扣的天才。

    這一君一臣都是極為驕傲的。只因二人在膽識方面有相同之處,所以他們有時
可以攜手共事,然而他們的傲性卻使他們不斷地有著衝突。威廉的傲性來自他那帝
王家的出身,他對於上帝的虔敬和他的祖先們所奉行的宗教儀節使他覺得地位要高
於與他接近的人。他卻並不因為這個理由而覺得自己的睿智也高人一等。而如今他
的自重變成了一個老年人的執拗,所以無h 會怎樣他都無法忍受他的閣臣們對他指
手劃腳。俾斯麥常為自己的傲骨所催進,一路走一路奮鬥,奮鬥中也常常提防外界
的干擾。他雖然絕非一個愛慕虛榮之人,卻常常拿自己與同事相比較——總覺得比
他們強得多!所以威廉不能忍受俾斯麥來指導他,俾斯麥卻常常不自覺地要去指導
他。若非兩人心中還有許多相通之處,這二人是絕對不能合作共事的。

    俾斯麥總是有進無退,一往無前的。威廉比俾斯麥年長二十歲,然而只要他還
活在世上,只要他還執掌政權,他是不會為普魯士去征服什麼,即使是在德意志問
題上,他也不想。俾斯麥想借德意志統一來擴張普魯士的疆土,而威廉卻是一個守
成之主,喜歡按部就班地辦事,但是當處於危急時刻,他也會激動,會任性地發怒。
發狂。俾斯麥卻恰恰相反他常常會無端地激動,發怒,然而真到了危急的時刻,他
卻會冷靜下來,將事情看得很清楚。後來他就是這樣拖著這位蟄伏不動的老君主跟
隨他走,耗盡了他所有的天賦才能來服侍一個人——這是一個有天才的人甘為君主
做一生奴隸的悲劇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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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赴任彼得堡

    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是威廉親王的外甥,只要威廉活在世上,這種由於血緣
而結成的友好關係就會永遠保持下去。這兩國很少發生利益上的衝突,世界上犬牙
交錯的地方很長,然而他們卻有著極好的理由彼此以友邦相待。威廉同他的妹妹,
就是俄國太后都是極重家族感情的人,內心都是極為簡單的。所以當威廉在位時,
即使有各種各樣的矛盾,這兩國也決不會交手的。

    雖是這樣說,但亞歷山大二世卻是個很難惹的主兒。他今年四十歲,長著一副
極為尋常的面孔。他性情狂野、蠻橫且又極好女色——他的私宅的牆上掛滿了淫穢
的春宮圖,這是我們最近才得知的。但有時他也會變得很是可愛,能夠給人留下很
深印象。有時他想做個自由派的人,有時卻想做個事事報復的專制家。他雖不是軍
人,卻極好打獵,因為他原是個膽怯的人。我們可以這樣形容他,說他是他舅舅腓
特烈威廉第四的一個俄國翻版,只是更能幹些,更懦弱些,卻是一樣的帶有神經質。
他那解放農奴的敕諭是發起於他的任性,也是發起於他的懦弱,由於這兩個原因,
這道敕遍就如腓特烈威廉第四所賜給普魯士的憲法一樣,形同虛設。如今這個外甥
像他舅舅的從前一樣很喜歡俾斯麥——這個波美拉尼亞的貴族。就亞歷山大二世而
言,他之所以喜歡俾斯麥,也許是將自己與俾斯麥相比後,發覺其是個很有趣味的
人物。他歡迎俾斯麥做一位家族的大使,在宮廷中,他喜歡俾斯麥超過了其它外國
人。當他接見聞斯麥時,接連不斷地吸煙,以示對他的特殊優待,使臣們為此都極
為妒忌俾斯麥。

    沙皇之所以特別喜歡俾斯麥,還有另一層原因,是因為他覺得二人在政治上有
某些相同的觀點。俾斯麥是一個君主黨,又視奧地利為不共戴天的仇敵,就是俾斯
麥奉命前往俄都之時,拿破侖三世正在發動謀劃以久的撒了尼亞與奧地利作戰一事,
這是履行他與加富爾聯盟的條件。五年前,在克裡米亞一戰中,幾乎半個德意志都
要出兵幫助「德意志」的奧地利,來反對世代相傳的仇敵,如今又是這樣。有人說
拿破侖三世與拿破侖一世有相同之處,都要先消滅奧地利,然後再去消滅普魯士。
對此,攝政王所任用的參謀總長毛奇主張作戰,但威廉親王恐怕會重蹈他父親所走
的路,也許最後會和他父親一樣,只剩他一個人,孤立地反對法國的征服者。這時
能否用另外一種名義恢復神聖同盟呢?他帶著一種軍人的情緒,追憶他的少年時代,
在1815年攻人巴黎時的顯赫聲勢。他如今決定任命老格拉赫,並賜他一柄寶劍,因
為這一次又是攻打法國。

    在眾多有名望的大臣中,只有俾斯麥一人反對攻打法國,他冒著與自由黨同調
的危險也在所不顧。自由黨是極為熱心地反對奧地利,而偏向於波蘭人與意大利人
這一邊。無論是在今日,還是在從前的克裡米亞時代,俾斯麥向來都不願幫助奧地
利。他常常當著眾人的面稱奧地利是「外國」。他極力主張普魯士至少也要保持中
立,且宣稱,為普魯士考慮,最妙莫如幫助法國。他批評《十字報》所提倡的政策,
認為那是「瘋子政策」。他警告國人,反對扶助普魯士的仇敵。他善於挑選字眼來
對他的哥哥發表自己的憂慮,他說:「不然的話,到了最後,我們將會被奧地利灌
醉,使我們重新回到1813年。」

    在六月間,奧軍在馬讓塔與索弗林諾兩處戰敗,威廉發動軍隊要去救助奧地利。
但是由於法奧兩國害怕別國的干預,不久又言歸於好。拿破侖三世不肯冒喪失他所
得的榮耀之險,弗蘭茨約瑟夫也不肯冒在德意志喪失地位之險,所以在七月間兩國
議和。普魯士人,以攝政為首,都對此大怒。只有什斯麥暗自歡喜,因為一切如他
所願,普魯士並未卷人這場戰事之中。沙皇見奧地利戰敗更是拍手稱快。

    俾斯麥既受沙皇的特殊優待,就想使俄普兩國關係更為鞏固。他有如魚得水之
感。有時他也會出其不意地用手段來籠絡俄太后,使得整個宮廷的人都很喜歡他。
有人向他報告說,有一位四歲的公主用俄文稱讚他說:「他是一個可愛的寶貝。」
有一位軍長很不討這位公主的喜愛,她便說這位軍長:「他是臭的。」俄太后有病,
俾斯麥就坐在病床前同她閒聊,幫她排遣煩悶。就從這些友好的閒談中,俾斯麥得
知許多重要的消息,比他在官場上獲得的消息要多得多。俄國宰相戈爾查科夫是個
狡猾的老傢伙,俾斯麥知道應該怎樣對付這種人。在他面前,俾斯麥總是恭恭敬敬,
像一個對師傅極為虔敬的弟子,然而俾斯麥卻又會不失時機地激發他的虛榮心。
(他比大多數的外交家都要自傲。)俾斯麥終日只是發牢騷,因為他的上司尚未提
升他的官價,因此每逢大閱兵時,俾斯麥總是自嘲說,在所有的大鼻子軍官中,他
不過是一位肥碩的小軍官而已。俾斯麥雖然多次拜見沙皇,但他卻對柏林方面說:
「我並不想在冬天宴會上拜見沙皇,因為在這種場合下我會覺得很不舒服。」



    在俄都的有一段時間裡俾斯麥還是覺得比較滿意的。他最注意的就是要住得舒
服。在他尚未到俄都之前,就已有人替他操辦這些事情,他現在是必須滿意了。他
在置辦傢具上花費的心思要遠遠超過在工作上花費的心思。他寫信給夫人告訴她房
間的佈置,他說有幾間是給他們的兒女們住的,冬天的太陽是從早上一直曬到中午。
他還將僕人們的住處都告訴了夫人。他親自操辦這些瑣事就如同他從前當窮公子的
時候一樣。他的夫人此時還住在法蘭克福,有許多傢具都是他夫人所購置的。因為
俄國東西樣樣都貴得驚人,所以夫人就要在達姆施塔特做些傢具套子。「那些半絲
半棉的花樣看上去好像是全絲的,可以用在傢具上,尤其是適宜我屋子裡的綠色家
具和門簾。……書櫥卻不太合適。櫥架是不錯,但要是再高些會更好。我試著看能
否找到別的傢具擺在櫥架上。」信後附註:「為什麼要費勁去阻止孩子的乳牙,過
一兩年後,他們自然會有好的新牙。」他將他的地窖裡的葡萄酒由波羅的海運往俄
羅斯,「因為我不曉得誰會在申豪森飲這些酒?」他用很誇張的語氣稱他在涅瓦河
畔的房子是一所很寬大的房子,並且造型優美,還配有最好的馬號和一所私家的練
馬場。他定做了一張「很寬大的寫字桌」是給自己用的,又買了一隻「又大又厚像
石頭般的牙刷」。隨著他的收人的增長,他卻變得越來越節儉。他說他的薪俸是三
萬元,然而他卻很小心地積攢下來,他一般不開宴會,只不過當吃午飯時有人來訪
時,他才留客吃飯。他托他的哥哥從波美拉尼亞運蘋果與馬鈴薯給他;請伯恩哈特
來照管他田產上的水利及其它耕種上的瑣事。如果他能夠省下一些私家收人,他會
覺得很高興。

    在俄國,似乎無論作什麼事都是大規模的,給他印象最深的是當要外出打獵時。
在俄國打獵甚至還可以獵熊,這與俾斯麥的性情極為接近。他將獵熊看作是一件比
與俄皇的交情,比奧地利在索弗林諾打敗仗還要重要的事。「我已打中了那條熊,
它用兩條後腿撐地,前身直立起來衝著我大吼,等它走到離我僅有五十步之遙時,
我向它的胸膛放了兩槍,它就倒地死去,我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麼危險的,站在我
背後的也是一個獵人,此時他正拿著兩杯已裝上子彈的獵槍。……再沒有比這滿是
青草芬香的森林更有意思的了。俄國是狩獵者的天堂,此時我正馴服一隻小熊!將
來我還要把它送到賴安菲爾。這條小熊老愛咬我的手指頭,因此我還要為它娶個親,
然後再將它們倆趕到波美拉尼亞去。」他打獵回來後就給喬特爾寫了一封信,敘述
他這次打獵的趣事。在信的末尾,他還很肯定地寫道:「獵者的生活其實是人的自
然生活。」當熊向他撲去時,他卻毫不畏懼,他的血管中流淌著武士的血液,這使
他從不在危險面前低頭。我們將這件事與其它類似的事情相比較,使人們在追憶他
時總會想到,俾斯麥不僅膽識超人,有勇有謀,同樣也是世上一個多才多藝之人,
在宮廷中也常左右逢源,令人詫異不已。

    當他能夠送給妹妹一條腋熊腿時,他會很高興。如果覺得熊腿的味道不是太好,
他還要對他的妹妹說些抱歉的話:「這是一條中等大的熊腿,也許你會覺得味道有
些威,但我希望肉是嫩的。『有一次有一位大公前去拜見他,等他走後,俾斯麥打
開大公親手送給他的一盒雪茄,他估計每支煙值十五個小銀幣(約值英幣十五個便
士)。三十年後,他在日記上寫道,當他去看望俄太后時,」這一次,御廚為使館
的其他人員都預備了兩頓大餐,而獨為我預備了三頓。……有一次在我的住處將所
有的餐具都替我擺好了。第二次是在太后的飯桌上擺的,是專門為我與我的同伴設
的宴席,但後來我的這個同伴卻未到,因為是在太后的病榻邊專為我設的宴席,另
外還有幾個為數不多的人作陪,然而我的同伴卻不知為何沒有來。「他很容易地就
染上了俄國專制派的說話腔調。有一次他看過四萬士兵的大操練後,如同一個冷血
人一樣說:」很好的材料,很好的人。馬與皮革。「

    在俄國,無論什麼都是大規模的。「法蘭克福每天的吵鬧聲勢再大也要屈服於
在俄國更重大更有意味的吵鬧……如今看來,過去的那些爭鬥及勾心鬥角都不過是
兒戲。……當我們坐著馬車回家,樓上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普魯士大使』的時候,
所有看我們的俄國人臉上都帶有善意的微笑、好像是剛剛嚥下一口特別濃烈的酒!」
他對這個至今仍在酣睡的大國有了廣大、雄厚和專制的印象,並且給予了同情。這
些新的印象進一步鞏固了他的親俄趨勢,對他將來的政策也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在此後的三十年間,這種政策雖幾經變幻,但親俄趨勢卻絲毫未變,而且只有這件
事是永恆不變的。就在快到暮年時,在他所說的如上文所引的故事中,他接連不斷
地說出他所受的潛在的影響力「來自俄國的魄力與強毅,使它能與歐洲其它國家匹
敵,原因就在於此。」

    他在俄國所享受的舒心安泰,卻被兩件不幸的事所攪擾,這是他一生中從未經
歷過的,以後也絕不會再碰到。他一到俄都就發現那裡已經有了一位使館秘書。這
人雖不過是個二等秘書,然而他在前任手下卻是掌握一切的。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什麼都理解。有好幾天他總是與俾斯麥在一起談話、吸煙。但是當俾斯麥要求自己
口述讓他手寫一件很長的公文時,這位秘書卻說:「別人口述,然後讓我手寫一件
公文,這其實並不是我的份內之事。」這位施勒策既不是一個天才,又非政治家。
然而他卻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極好的官吏,他很聰明,又出自文學世家,只不過
比俾斯麥小兩歲。他與俾斯麥有兩點相同,一是膽量,二是自重。所以他是不肯讓
人將他當作一部機器來支使,他在俾斯麥手下做事,卻以俾斯麥也具有的驕傲來反
擊俾斯麥。

    俾斯麥一向不習慣處於這種地位,他該怎麼辦呢?以前他從未碰到過類似的事
情,他在心裡也許很敬重施勒策。但是他的肚子裡卻沒有多少哲學,只有一個專制
家的特色,他是無法容忍這件事就這樣過去。隨後,俾斯麥再也沒找過施勒策做什
麼事情,而是另找了一位隨員來寫文書,俾斯麥「好像一位土耳其總督」在屋裡走
來走去。過了幾天,他請那位秘書來寫密碼,特意挑了個晚上不工作的時間。施勒
策遲了一個小時才來,看見他的上司已經同一位隨員辦事;上司冷冷地接待了他。
於是施勒策就同俾斯麥說了幾句話,還說上司是不會喜歡聽這樣坦誠的話。兩日後,
有一道沙皇諭旨未封口便從大使館發出,要施勒策副署:「我要施勒策每天十一點
鐘來見我,討論日行公事。」施勒策見後立即趕來,很嚴肅也很驕傲地問:「今天
辦什麼事?」「沒有什麼事,」俾斯麥有些不安地說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遇
到公事時我才要你過來。」

    俾斯麥是決心同施勒策鬧定了,我們來看看這兩個人哪一個更有耐性。他們倆
人還是一如繼往地工作,「但我總沒有好面孔來對他。……我從未與這種人共事過!
這是讓人很難受的,但是與其讓步,莫如忍耐。」他們不斷通過信件發洩自己的憤
怒。俾斯麥寫信給宰相說:「施勒策根本不看重自己的職務,他的無禮讓人驚訝。」
在柏林總部,他們都很看重這位秘書,所以就沒有採取什麼行動。施勒策也在日記
與書信內發表他的觀點,事過一個星期後,他寫道:「我在這樣刻薄的上司手下受
盡折磨,他認為別人都是懦弱之輩,他常常將陰謀藏在暗處,有時也會突如其來地
恐嚇你。他什麼人也不信,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也不見得就是很舒心的。……我盡
可能的不同他交手辦事……因為一個人必要常張牙舞爪一番,不然他就會站不住了。
把檸檬計擠出來然後將檸檬扔掉,這就是他的政策。」他隨後又說道,這裡有許多
陰謀的組織,「在這個組織的背後,就是那個魁梧的打手俾斯麥!……我同他講話
是很率直的,他卻要與我決鬥。至今,他在外交使團中並無任何進步。」

    「三個星期後,我每次到『土耳其總督』的屋裡時,我總是對自己說道,『不
要示弱,要讓他攻其不備!』他總是想上演和解的喜劇,然而我卻不想!我雖然知
道他有著推倒一切的能力,雖然有人告訴我這個人很有本事,我可以稱他為『當家
人』,我卻不想聽這些話。他必須承認他對我不公。」

    過了一個月,「這個『土耳其總督』近日總在輕輕地彈弦,調子很悠揚也很好
聽,我卻還是離他遠遠的。但是他已經改變了,開始在背後恭維我……不再隨意亂
改我的稿子。他病了一個星期,這場病使他變得溫和了許多。」不久以後,應上司
的要求,一位卡羅依王爵來使館做事。不久他就露出本色來,並不能勝任工作,而
且令人笑話。於是俾斯麥最喜歡的就是:同這個人開玩笑。我卻不同這人開任何玩
笑,對這一位上司不表示任何友誼的舉動。他請我吃中飯,我拒絕了。他屢次請我
吸雪茄,我也拒絕。其實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懼他三分,所以他才對我極為惱怒。


    六個月後,俾斯麥病得很重,已經離開使館很久了,施勒策寫信給他的姨妹說
道:「全是『土耳其總督』的錯,他總是想出各種辦法來為難我,我只是不想告訴
你。」二月間,俾斯麥為傢具和僕人之事寫信給他,因為別人辦不了這兩件事。
「『土耳其總督』就是這樣為了吃酸蘋果而給我寫私信。……我的回信也是極為客
氣,兩次都應他所求的給他辦妥。」同時俾斯麥寫信給他柏林的長官說道:「我沒
有什麼別的話說,只有說恭維施勒策的活,起初我對他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如今是
完全改變了。」他說這話距他們初次見面已有一年時間了。

    再過六個月,轉而到了夏天,施勒策寫道:「我同俾斯麥相處得非常好。我在
柏林聽到他在外交場合中說我的好話。我又聽說當他身體不好公事又不太順手時,
有人對他講我的壞話,最初他講了我好多壞話,如今卻都很誠懇地收回他所說的話,
我們倆現在相處非常愉快,他在政治上簡直是個魔鬼,他到底想幹什麼?」過了幾
天,他又寫道:「我每天都同俾斯麥一起吃大餐,這都是他特地約好的。他就是政
治的化身,沒有一件事不激勵他、促使他採取一些行動。他要在柏林化無秩序為秩
序,但卻不曉得應該怎樣人手。……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常自相矛盾。」俾斯麥
到俄都的兩年後,寫信給柏林,說不要那個無能的卡羅依王爵,而換施勒策當一等
秘書。在他未發這封信前,他特意先讓施勒策看。而信裡說:「當上司的人是很難
與施勒策相處的,最初我與他也有一段極為尷尬的時光,但是他辦公事認真、負責,
能完全勝任自己的工作,我已經完全改變了從前對他的看法。」

    俾斯麥一生只有一次碰到過如此獨立的屬員,以後也絕不會再碰到。他以後也
從未與那些驕橫的屬員議和過。這兩個人最初彼此討厭,卻又不得不讚歎對方的一
些優點和偉大之處。俾斯麥稱讚施勒策非常有辦事能力,施勒策稱讚他的上司是個
天才,後來二人為此惺惺相惜。只是在這之前,這兩人都有貴族的傲骨,彼此不肯
在資格或地位之前屈服,只可以拜倒在天才與骨氣之下。這兩個人既然都是天才之
人,又都是有著堅強的傲骨,所以他們誰也沒輸,都是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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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轉折點

    在七月份的一天,也就是到俄都後兩個月,新大使在一所極熱的練馬場內騎馬,
後來沒有披大衣就回家了。後來兩腳開始疼痛,就請來一位日耳曼醫生在他的左腳
上貼上一塊膏藥,到了晚上疼得更為厲害,俾斯麥將膏藥扯下後發覺血管已經壞了。
他不曉得到底是醫生害了他還是藥師害了他,不由得怒火中燒。有一位有名的俄國
醫生診斷後認為他的腳應該鋸掉。俾斯麥問道:「是鋸膝蓋以上還是鋸膝蓋以下?」
醫生說是鋸膝下,並且離膝很遠。俾斯麥卻仍不肯鋸掉,他雖是痛得厲害卻還是坐
船回家。

    他的前程與他一生的功業到了最危急的關頭。儘管他只有一隻腳但他的睿智卻
不會因此而少了幾分,應該這樣說,全是他那過人的稟賦救了他,當他半愈時,在
回俄都的路上,同他的家眷在一位鄰居的鄉下別墅裡稍事休息,忽然又昏倒在床上。
在他那壞了的血管裡有一個血塊開始游動,有一個血栓存在肺裡,有幾天他的性命
也極為危險,他連遺囑都寫下了,等俾斯麥到了老年時,他回憶這次經歷時寫道:
「那時我疼得難以忍受,我寧願死去。」但是他一點也沒有提到他的宗教信仰,這
時他最後的不滿話就是反對部曹專制。因為他自己是一個官階很高的官員,所以關
於他兒女的許多事,他反對無論何種的國家干預。

    在柏林養病的六個月裡,他仍然十分關注政治,卻不太注意醫生。本是威廉將
他留在了柏林,其實攝政很想將俾斯麥召回柏林,如果他能作到這一點的話。使他
擔心的是害怕俾斯麥會將他拖入到戰爭中去。他雖然從內心不太喜歡神斯麥,卻不
願讓俾斯麥離開左右,因為眼前就要同自由黨奮鬥,最後也許他只能依靠俾斯麥一
個人。俾斯麥卻不喜歡這樣介於兩可之間的地位。在這政治中心,俾斯麥既已經當
上了外交總長,他在此就可以多建立幾個關係,比遠在涅瓦河畔要強得多。由於要
在這裡久候,他便以醫生為借口,這樣就不會損傷自己的傲氣啦。他很詼諧地寫信
給夫人說道:「我在陽台上,如同在礁石上的羅勒萊」,觀看斯普累河上的船隻過
閘,我卻沒有唱歌,甚至也不太想梳理頭髮。我在這裡以思想為消遣,一年四季我
與這所旅館相伴,我看到一代代的旅行家和跑堂的從我面前走過。我在這間綠色的
小房間裡喂麻雀的同時,我的頭髮也一根根地掉了下來。「

    攝政工一心等著他哥哥死去他好登上帝位,當時普魯士的宰相是施萊尼茨,俾
斯麥說此人是一個近臣,是依靠奧古斯塔而起家的。威廉將俾斯麥與施萊尼茨邀到
宮中,商討大事,他似乎想找一條折衷之路,不再走極端。威廉請俾斯麥闡述一下
自己的計劃與策略,這些都是自克裡米亞之戰以來俾斯麥堅決要求實行的。他讓俾
斯麥談一下奧地利是如何無用,普魯士是如何強大,和俄國如何保持友誼;讓他闡
述他的計劃,他曾在其中把普魯士比作一隻母雞,不敢走過一條用白努所畫的線。
攝政王似乎在上演一出滑稽戲,他轉而告訴宰相施萊尼茨讓他討論他的寓言。宰相
於是請威廉追憶他父親的遺囑,「這根弦絕不會不在威廉的心裡激發迴響的。」這
根弦的音調是比較準的,那就是幫助奧地利而反對法蘭西。施萊尼茨說完,「威廉
一點也不停頓,一氣說了一番話作答,這番話顯然是事先預備好的,說他遵循這自
古以來的傳統,隨後宣佈散會,這一齣戲劇是由奧古斯塔一手佈置的,她的意圖是
想讓反動派們曉得,如果不這樣做會有什麼嚴重後果。據俾斯麥說,她之所以這樣
做,並非為了達到什麼切實的目的,其實是由於她的厭惡所致。她討厭俄羅斯,討
厭拿破侖三世,」她討厭我,是因為我的本性喜歡獨立,又因為我屢次不把她的見
解轉告給她的丈夫。「

    在1860年並非僅僅是奧古斯塔一個人阻撓俾斯麥,不讓他當領袖,最重要的因
素還是在他的德意志計劃中。去年這一戰又激發了一種民族思想,並將其融人到自
由黨與對1848所持的諸多觀念者之中,一如在革命那一年,有許多演說也有許多宴
會,還有許多同胞會。在諸多大臣中,其中最激進的也不過是主張廢掉同奧地利的
聯盟,更換聯邦的盟主,這就是說他們願意保存德意志聯邦制。而俾斯麥所做的就
是要去破壞這一聯邦制,「如果有一種病,人們遲早要用火或刀將它治好。除非是
遇著好的機會,能預先找到別的療法。」這是第一次一位駐使給他的長官寫的一封
黑白分明的信,那就是「用火與刀」。他認為只有這個辦法可以統一德意志。此後
不久他宣稱:「我不願意看到我們的旗子上寫著『日耳曼』而不是『普魯士』,除
非我們與其它種族的人比以往更為親密,更為有組織的聯合在一起。若是把這個字
用得太多,用得不是時候,這個字就顯得毫無力量。」



    與此同時他開始與正統派分離(這時是完全分離),這使他與攝政也分離出來。
他寫了一封很秘密的信給已毫無權力的格拉赫,他在這封信裡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據我看來,法蘭西還是法蘭西,無論它的統治者是拿破侖還是聖路易……說到政
治上的差別自然是極其重要的,但是要說到是非上的差別卻是毫無意義的。以外交
而論,我覺得並無內在的責任……倘若你要談及權利與革命的差別、基督教與無信
仰的差別、上帝與魔鬼的差別,我無法同你辯論。我所能說的不過是,『我的見解
與你不同,你判斷我內心之事,這是超出你的判斷權限之外的事』……我很願意攻
打法蘭西,甚至打到兩敗俱傷一一但是我之所以願意這樣做並無什麼個人恩怨摻雜
在其中,我店將它看作同攻打克羅地人、波希米亞人。耶穌軍的懺悔人或班堡人一
樣。」

    當格拉赫還是君主的朋友,有權有勢的時候,俾斯麥是不會用這種腔調同他講
話的。現在攝政王已用不著格拉赫了,俾斯麥對這位失去了權勢的人就敢自由地說
出自己的心裡話。不久他就漸漸地將格拉赫忘記了,又同別的人保持親密的關係。
不久他又重回俄都,如今時勢變得更為緊張,他從俄都遠遠地觀望那邊的形勢、甚
至為之激動到發狂的地步,然而現實卻又讓他失望了一遭。以下這段文字施勒策描
述俾斯麥的情形:「我那『土耳其總督』激動得令人可怕,在柏林逗留的一段時間
裡,他被那裡流行的慌亂和疑慮激動得熱血沸騰。他認為自己的機會就要到來、施
萊尼茨很快就會辭職不幹了,前景極為光明。然而最重要的問題是,他適合於普魯
士嗎?普魯士人對他的口味麼?在這樣狹小而有限的諸多環境中,忽然闖人這樣一
個性如烈火之人卜…他們並不喜歡俾斯麥,而且他們在做事時也並未考慮過他的存
在。所以他也只好玩自己的把戲。他不願住在這裡,牢騷滿腹。他嫌這裡物價太高,
嫌這裡人是如此的少,以至於整日也很難見到一個。他經常睡到十二點鐘才起床,
起床後便坐在那裡披著一件綠色的睡衣動也不動,由於很少運動,酒就喝得多些,
喝過酒就在那裡咒罵奧地利……他同我談了許多話,都很開誠佈公。他的話很有趣
味,對什麼都顯得猜疑不定,對理由化的東西不屑一顧。試想一下,如果讓他來掌
管整個外交部,事情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近來他常說施萊尼茨必定會改當內務府
大臣。『君主就會在伯恩斯托夫,普爾特利斯和我之個人之間挑選一個當外交總長。
』這是總督自己說的話!他日夜都做夢做了一部的大臣!」

    如今悍斯麥就如同一隻關在籠中的猛虎,有鐵鏈拴住他使他無法吃人,他卻常
常想從籠中掙脫開來。他開始覺得過去的那些消遣都變得索然無味,既不想見人也
不想拉獵,在他心裡時常轉動的一個念頭就是:「我何時才能手握大權?」這才是
一個真實的俾斯麥,比給夫人寫信時要真實的多。在這些家信中,他所扮演的只是
一個受挫折的信奉基督的人。

    後來到了1861年正月間,瘋子腓特烈威廉死了,攝政王威廉便做了普魯士王。
為了這個位子,他足足等待了三十年,現在已六十三歲。登位後他發覺國內局勢極
為混亂,自由黨對他的陸軍新計劃大加攻擊,心中十分不安。回到家中又要同妻子
爭吵,他覺得有些心力交瘁。在他心裡有一陣是想著讓位於他的兒子腓特烈(今年
三十歲),全部的保守黨(也就是滿朝廷的人)都為之震動。因為肺特烈威廉一旦
傳位於他的兒子,膿特烈會很受他那英國夫人的影響,立刻就會同自由黨聯盟。君
主最重要的幫手羅恩是個正派軍人,是君主周圍那幫人中最為正直的一個。他這人
極有大丈夫氣概,嚴肅、謙遜、忠誠不二。他還不善於恭維別人,對有才能之人也
從不妒忌。他為人靠兩句話作指導:「作你所應該作的,忍受你所必要忍受的。」
鑄造普魯士的各種利器的就是這個人。他是最反對作戰的,但是在這個以武力決定
一切的社會中,他自己也必須依靠武力來作成一件事情。新君主本是一個軍人,在
他當攝政王時就請羅恩幫他整頓陸軍。羅思讓威廉追憶他那偉大的祖先,他亦決心
扶持這位君主。當威廉終於加冕時,羅恩勸威廉要學習他的祖先,要臣僕們宣誓效
忠於君主,他的祖先從前都是專制君主。其他的大臣們都是些懦弱無能之輩,反對
這個主意。羅恩知道只有一個人會勇敢做出決斷的,並且只有這個人才配擔當施萊
尼茨的席位。這個人還有堅強的毅力,他會強迫大臣們宣誓效忠於君主,還能在一
個立憲國與黨派發生衝突時力行整頓陸軍,這個人就是俾斯麥。

    但這時君主卻不想對俾斯麥作太大的讓步,他只想讓俾斯麥擔任內閣大臣,因
為他需要一個奮鬥家與壓制家來管理之一攤事務,但是絕不能讓他來掌管外交部,
因為他是一個「拿破侖黨」。神斯麥為此寫了一封私信來對抗這種不公平的待遇,
他說:「若是人家誣蔑我是一個魔鬼,也是一個條頓種的魔鬼,而不要誣蔑我是一
個加爾種的魔鬼。」這是他第一次避而不用普魯士人的名詞;這也是他第一次承認
自己是一個德意志人。當時羅思竭力主張大臣們應向君主宣誓,並要將此列為王室
的一條規矩,須人人遵守。他請俾斯麥來柏林,請他電傳告訴他自己的策略,因為
「君主很難受,王室的至親沒有一人不反對他,勸他不顧體面地簽署和約。」在這
個冬季,俾斯麥極想得到一個部臣的職位,如今已過去六個月了,只是給他安排了
一個非他所願的職位,這令他大為失望。他並沒有發電傳告訴羅恩,只是很小心地
寫了一封回信。

    「當我一邊想打一隻嫩竹雞,一邊卻想著回家看我的妻子時,你卻命令我『上
馬』,很與我的心境不符。我現在已不如從前那樣好動,整日無精打彩又加之心灰
意冷,我的身體也就遠不如從前了。」他認為宣誓並非什麼很要緊的事,他並不想
執掌內部的一些事務,因為普魯士的政策在國內是太過於自由了,而在辦理外交事
務時又太過於保守,其實這二者完全翻過來才是正確的。他的心裡既然裝了這麼多
想法,他就寫了兩句關於德意志人的話,這兩句的含義是極其深奧的:「我們幾乎
同法國人一樣虛榮,倘若我們能夠使自己相信我們在國外還有威望,那麼我們在國
內無論做什麼都是可以遷就的。」他又說到:「我忠於我的君主,忠到犧牲自我的
地步,至於別的什麼人,我都懶得為他們動一動手指頭。我的心境既是這樣,我恐
怕與我的君主的想法是太合不來,他很難認為我會是一個好顧問。『當他結束這封
信時,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說道:」倘若君主能略微讓些步,與我的意思相符,
我想我會很高興的。「

    這樣的半推半就的態度,這種不敢冒險的腔調,只可以說是他這個人太為執拗,
並不能說明是因為他有病。他能夠半夜起來外出打竹雞,而他卻以健康為借口,只
不過是他要的一種政治手段而已。其實俾斯麥已經看破對他的宣召並不像在辦一件
公事那樣鄭重,這樣就將他放置於一個極不莊嚴的地位,這令俾斯麥極為惱怒。後
來他來到了柏林,他的老對頭奧古斯塔已經賭贏了,君主已經讓步,並不要求臣僕
們非向他宣誓效忠。「加冕的禮服是二月間定制的,」羅恩說道,「君主似乎更聽
王后與周圍那群人的話。他的身體必須變得更加強壯,否則將一事無成,我們的將
來會趨向於受議院制和共和制的束縛。」

    俾斯麥趕緊去巴登拜見君主,威廉一見到他,立刻顯現出「極不高興的詫異,
他認為我是因為看到政府有變動才來的。」只有等到君主對這個「魔鬼」的見解深
信不疑時,他才會以友好的態度對待他。這時有一個日耳曼學生想刺殺威廉,因為
他認為威廉並沒有為德意志的統一做出任何努力。俾斯麥與這個暗殺未遂的學生的
見解相同,只不過他不是用手槍射向威廉,而是將許多觀念射向他。俾斯麥認為時
機已到,便緊緊抓住不放,對威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此時倖免於一死的威廉也
被學生那單純的動機所觸動,俾斯麥也趁機將自己的意見說與他聽,隨之將這些內
容寫個提要。這是他在賴安菲爾避暑時所準備的,是由他的夫人來謄寫的。在這件
公文裡面表達了他的許多可貴的思想,許多不成熟的思想也逐漸成熟,他那統一德
意志,成立德意志帝國的基礎思想也充分表露出來。

    「普魯士絕不能在德意志處於從屬地位。……一個聯邦要行使的權利要多過其
它任何一邦,必須有一個統帥的力量來制約這邦。……要想達到這一目的,惟有在
聯合的中央法權內派德意志人的民族代表,尚可以聯絡諸邦,這樣才能形成一股對
抗力量,與諸邦分立政策的離心趨勢相抗衡。一旦在每一個德意志之邦中都建立了
民眾代表制,就不能認為整個德意志採用同類的制度是革命的辦法。……假使會員
不由民眾直接選舉而是由各議院公舉,那麼這樣的會員的睿智及他們的保守行為,
大約是可以有擔保的。……議院的一些窮極無聊的爭論可以暫時休息一段時間,將
精力投放在如何才能像一個真正的政治家那樣來處理德意志的普通利益問題。」至
於內政,各邦必定要保全自己的法權沒有任何缺損。因為奧地利一定不會採納這種
計劃,自然不能由現在的聯邦議院實行。「若想嘗試走一條關稅聯盟之路,來促進
異種民族的發展,也許會較為有利。這許多計劃一經宣佈,必定會發生一種雙關的
效果:第一層,關於我們計劃的範圍,要安撫德意志諸王侯之心,可以使他們明白,
我們的目的並不在乎讓他們獨立以保存他們的名位,而是在乎他們是否是一種自願
的心態;第二層,要不至於令人們灰心,只有讓人們拋棄那些錯誤的觀念認為現在
的聯邦議院成立之後,德意志民族的發展就會徘徊不前。」

    俾斯麥的那許多關於建立關稅議院的觀念,開始發展成為建立一個「德意志帝
國」的觀念。將現在與他在1840年發表的演說和書信相比,我們就不難看出他已從
一個政客發展成為一個政治家。他現在是想將他的革命理想轉化成為現實,那就是
統一德意志。從前他卻拋棄這種理想,那是有他的原因,他曾說道:「無人不想德
意志的統一,但是有著這樣的憲法,我卻不要統一。」到了今天,他雖然還是不要
這樣的憲法,卻極力贊成德意志的統一。他的顧慮經過多年之後已化為烏有,並且
也成為合乎法律之事:「絕不能再稱其為革命。」他不僅僅承認,而且宣稱允許德
意志人來自己統治,不僅僅是允許,而且是必須——用以對付諸王侯的妒忌!

    上文所引用的公文是用律師筆墨來寫的,俾斯麥政策的大改變,在他所寫的一
封信裡可以發現,信中還有更為有力的話和俾斯麥所特有的話語。這封信是他寫給
一個朋友的,信中表達了他反對保守黨計劃的內容。「德意志諸王侯的無稽的、無
上帝的、無法律的主權的妄想(他們用我們的聯邦關係作為一個架子,他們站在架
子上,當自己是歐洲的列強),將要變作保守黨的慣壞了小寶貝。…哦卻不能明白
為什麼我們就該向那些挑剔的民眾們讓步,無論是在聯邦內抑或是在一種關稅聯合
的議院內。……我們一定能夠創造一個徹底保守的民族議會而尚能得到自由黨的感
謝。」

    俾斯麥說這番話的十年後,果然召開了第一次德意志帝國的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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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出使巴黎

    加冕儀式開始了,威廉一世站在神案之前,從神案上拿起王冕,戴在自己頭上。
這是一種表示,表示他是從上帝那裡而不是從人民那裡得到這個王位的。隨後是大
檢閱,在那些神采飛揚的闊人堆裡,有一個穿藍色軍服的魁梧漢子。常常出入宮廷
的人會猜他是俾斯麥,然而他卻滿頭頭髮,只有當你走近他聽他大聲說話時,你才
會真正肯定他就是俾斯麥。他說:「我站在宮廷大院裡,突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
事,我不僅要穿上軍服,還要戴上假的短髮,把伯恩斯托夫壓倒,若是無假髮,光
著頭露天站上兩個小時,我想我會受不了的。」國王加冕這一天,他就是這副打扮,
再過十年到皇帝加冕時他居然又是這樣打扮。第一次加冕,國王躲著他的臣僕們,
十年後加冕還是這樣。這次威廉之所以這樣做,是想避免外界說他是反動派,王后
的行為很讓他的丈夫和俾斯麥難堪,她遇到她的對頭——俾斯麥時,已經比以前客
氣了許多。有一次正在行大禮時,她站住腳,站在俾斯麥前面,開始論起德意志的
政策,「國王抓住她的手領她走,叫她不要再說下去,連拉了她幾次,她都一動也
不動。」

    但是雖從上帝那裡得到了王冕,他仍不安心,國內局勢日益混亂,到了年底,
進步黨選舉得勝。君主要檢閱新軍,議院卻不答應,到了春天,他命令解散自由黨
內閣,成立了保守黨內閣以助羅恩之力。伯恩斯托夫伯爵是個聰明而活潑的人,見
解也還算新穎,但力量卻不夠大還不足以使他走上新的道路。他代替了施萊尼茨當
了宰相,但施萊尼茨仍在背後掌握大權。所以在後來將俾斯麥從俄都調回柏林時,
他就稱不久就會有三位外交總長。黑森選候作了一件錯事,當他所轄的範圍內的人
民不肯納稅時,他就派了許多陸軍用武力去徵稅。這件事給別人留了一個攻擊他的
把柄,俾斯麥對伯恩斯托夫說道:「你若要同黑森宣戰,就派我當你的次長吧。四
個星期內我保證你有頭等的國內戰事。」

    1862年春天辟斯麥變得很熱心於工作,他預備當內閣大臣。俾斯麥自己認為他
的專長在外交方面,君主又說一些屈辱他的話,說他當別的還可以,但是絕不可當
外交總長。他不能像前兩年那樣久等著,後來他送了一道最後通碟給他的長官說道
:「請給我委派職務,不然我就辭職。」結果是在三個小時內就派他到巴黎當大使。
他雖多次與上方抗爭,但以辭職來恐嚇君主這還是第一次。恰好此時巴黎與倫敦都
尚未派大使,伯恩斯托夫想到倫敦去,所以就將愧斯麥派往巴黎。他的官運並不太
好,許多人並不喜歡他,王后更是視他為眼中釘,君主將他看作是一個不祥的政治
家,然而俾斯麥卻仍敢下最後通碟,敢冒敕令辭職之險。伯恩斯托夫勸他不要冒這
個險,這是伯恩斯托夫的長處。幫助俾斯麥的只有羅恩一人,他很得君主重視。

    在俄都時,俾斯麥認為他的職務不過是暫時的,果然他只上任不過一年半便調
離俄國。他將到法國當大使看作是旅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國內局勢一發生變化,
羅恩就會將他緊急調回,這是他們兩個好朋友之間達成的心心相印。從前他很喜歡
巴黎,現在卻很難有什麼引起他的興趣。他覺得使館的空氣令人窒息,法國土裡土
氣,卻喜歡裝模作樣,憑空顯出許多虛偽的成分。這兩年來,他心裡想的就是如何
手握重權,另外無論什麼東西都會令他生厭,有時過於沉悶使他顯得鬱鬱寡歡,常
令他追憶自己少年時最不歡樂的那段時光。

    當他從俄都調任的時候,他寫信給他的妹妹:「自從我得病以來,我就變得懶
於動心計。我的精力再也無法應付那些充滿激情的環境。三年前我還可當一個有用
的內閣大臣,現在我覺得自己就如同馬戲團裡的一個有病的馬伕。……上帝與君主
喜歡讓我到哪裡,我就到哪裡,或到巴黎、或到倫敦、或是仍然留在這裡,這一切
都無所謂,既不會令我懊惱也不會讓我歡喜。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一樣的,對於
我的政治生活並無影響。……我害怕擔負一個內閣大臣的職責,如同一個人見了冷
水浴就先抖。我寧願接受那些形同虛設的席位,或回到法蘭克福,或是回伯爾尼,
我在那裡會很舒服。……凡哈根是個愛慕虛榮且心無惡意之人(俾斯麥正在讀凡哈
根的日記),但是誰不是這樣呢?人與人的不同只在於生活如何使他們的心走向成
熟,成熟的果實中有的就會長了蛀蟲,有的會在陽光下顯得更為飽滿,也有的會被
雨水所淋壞;果實有的會變苦,有的會變甜,有的卻爛掉了。」



    其實俾斯麥是很少受過病魔的折磨,他的夫人,他的子女及其家中的其他人口,
卻接連不斷的有病。他寫信到波美拉尼亞,尤其是寫信給他妹妹,口氣日漸和藹,
也更加柔和。當他自己得了重病時,他會重新審視自己的政治感覺。他以哈姆雷特
的心境寫信給他的夫人,說道:「世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偽詐與幻術。無論是到了
生命的最後,或是得了一場熱病,亦或是一枚子彈將一個人的面具拆扯了下來,人
的這張假面具遲早是要扯下來的。等將面具扯掉後,有誰能辨別到底哪一個是普魯
士人,哪一個是奧地利人呢?等到人的血肉與面目都化為烏有時,只剩下骷髏的時
候,智慧與恩鈍還不是都一樣了嗎?如此這樣看待世事,就會使人擺脫一種狹隘的
愛國主義的重責。」

    從此以後他對任何事情都採取這種觀點(有時對他的夫人也是如此),包括宗
教的遺跡(他認為宗教的形象更不合理),他都用這種觀點來加以反省。那些有魔
鬼意味的真理都化作烏有了。他不再常寫家信了,即使寫也寫得很短,卻是用極其
親密的語言。惟有當他描述大自然時,他才會發覺許多深奧的東西——這時,他更
像一個詩人。

    當他被命運打擊時,他就用定數的思想來聊以自慰。當他得知他的外甥死於打
獵時,寫信給他的妹妹說:「再過二十年,或頂多三十年,我們兩個人都不再為世
事所苦。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兒女們恰到我們現在這個年齡,他們會認為自己的
生活才剛剛起步,其實已是在下山,他們就會覺得詫異。假使不過就這樣完結的話,
就值不得穿衣服與脫衣服了……我們所愛的圈子就會接連不斷地變小,要等到我們
有了孫子,這個圈子才會變大。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新交的人不能替代死去的人。」
我們從這幾句話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家庭感情是如何勝過宗教。

    但在生活的平常狀態中,當既不動感情又不頹喪的時候,他卻寫出了真理。例
如在他給一位王爵送過殯之後,他這樣寫道:「教堂裡掛滿了黑色的東西,當送殯
的人都走出教堂之後,我與戈爾查科夫仍站在那裡未動。我們坐在蓋著黑天鵝絨被
的棺材旁談論政治。……講經的是取第一百零三章聖歌作題目,我們卻在那裡規劃
籌策,好像我們是長生不老的。」這樣的冥想心境,是一個天生的解析家所應該有
的,在他的少年時代屢見不鮮,然而在他信奉基督教的十年間卻是罕見。從此以後
他又常常懷有這種心境,因為這樣會使真理站到鏡子面前。

    現在他也是存著這樣的心境在巴黎大街上閒逛。他尚未將家安頓好,因為夫人
尚不在這裡,又無其他人陪伴。他因為未達到目的,心情愈來愈不安,到後來他竟
然鄙薄這種目的,他寫信給羅恩:「有一種動物,它在這個世界良性運轉時,卻喜
歡在冰上跳來跳去,我很喜歡這種冒險精神。」他同羅恩探討其可以使伯恩斯托夫
暫緩起程的家族理由,這就可以將危急推遲到春天。俾斯麥最後說到:「也許我們
並沒有考慮到人們的心思,也許君主會打定主意永遠不再委派我,因為我實在不明
白在最後六個星期內並未委派我,為何忽然會現在委我職務?」八月間他追著羅恩
要他給他點實實在在的消息,因為他實在想知道,明年的冬天他的寫字桌會擺在哪
裡?擺在倫敦,抑或巴黎,抑或在柏林,羅恩的回答是很有特色的:「君主將會領
悟這樣的動機,所以這樣的動機會產生較多的效果,超過諸多政治上的考慮。」

    他一刻也不停地想家,想有一個固定的住所,這使他心神不安。他說:「我的
東西還在俄都,將會被封凍在那裡取不出來,……我的馬匹卻在附近的鄉下;我的
家眷們在波美拉尼亞;我自己尚在路上。……我最喜歡不過的是住在巴黎,但是要
讓我曉得我並非費了許多力且不過只在那裡住上幾個星期;我的家眷人口太多,很
有不便。」他隨後又說道:「我預備當內閣大臣,就是今日也可以上任,但是連這
樣的機會都沒有。」他還是採用慣用的手法,為自己留出一條退路,寫信給他的哥
哥說假使他得了這個大臣的職位,也不會於長久的,然後就回鄉下種些小樹。「我
的想法是要在沙地種橡樹,然後賣掉樹皮。即便種在最不好的、石頭最多的地方,
荷蘭人也至少每英畝賺得四十至六十先令。」有一次他寫信給他的哥哥,口氣似乎
是一個小軍官在玩了一夜之後寫的:「同妻子分離使我覺得沉悶極了,昨天我吃了
很多杏子。我多麼想有一個安定的居所,那樣我就可以安度餘年了。」

    他在巴黎度過的這兩個月,並沒有使他得到好處,只有一次在與拿破侖三世在
符騰堡有一番長談、這一次還如五年前一樣,拿破侖三世耍弄俾斯麥的脾氣,只不
過比上次要急得多。拿破侖三世好像有點曉得這個人不久就會手握大權,就會成為
毀滅他的仇敵,又好像希望有一個什麼辦法可以免去這場災難。當這兩人一同散步
時,這個法蘭西人忽然對那個普魯士人說道:「你認為君王會預備同我們立一種條
約嗎?」

    「敝國的君主對於陛下自身,存有極其友好的感情。敝國對於貴國,所存的成
見也已經幾乎全部消失了。但是惟有在環境有利的時候,訂立同盟才會有益,也只
有在這時,同盟是必要的也是有用的。同盟必須有一種動機,必須有意義。」

    法蘭西皇帝說道:「這卻不盡然。有些國家彼此之間是非常友好的,有些卻不
然。由於不知道將來將會是怎樣,所以必須在一些很特別的地方加強信任。我所說
的同盟並非隨意而為之的。在我看來法蘭西與普魯士是痛癢相關的,這就可以使我
們建立一種親密且耐久的友誼關係,除非有成員阻擋。嘗試著去製造就是大錯而錯
的。事態的變化是自己會來的,我們既無法預料到其發展趨勢,也無法估測其力量
的大小。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要事先預備應付的對策。當事變一到,我們就不難於
對付,且能夠為我所利用。」他在試圖表達一種建立外交聯盟的思想,隨後他忽然
停住腳步說:「你想像不到這幾天奧地利想同我們簽訂什麼令人驚訝的條款。……
維也納好像是處在一個恐怖時代,梅特涅同我談論過全權,全權的範圍極其廣大,
連他都幾乎不敢說出來,他說他有權同我無限制地商定幾個問題,他所擁有的大權
是向來君主未曾給過使臣的。他的這種宣言卻使我很為難,我不知該怎樣答覆他。
他屢次說他想同我商討一些大事,既願意犧牲一切,卻又毫無限制。從這一方說,
先姑且不討論我們兩個國家之間存在著衝突,我卻有一種感覺,惟恐會被牽涉到奧
地利的命運之中。」

    在這次談話中,有一點極其驚人的就是這個法蘭西皇帝不拘禮節,這並非他向
來的習慣,然而這次卻展露在另一個政治家面前。這位政治家是以狡詐裝作坦白誠
懇而著名。我們未嘗不可以這樣想,拿破侖三世之所以這樣講話,是由於他的任性
和過去看輕這種禮儀上的事,但是據他的性格和從前的歷史來看,似乎並不能同意
我們的猜測。他知道外交家一般都比較喜歡閒談。所以他不會全無根據的製造謠言
說梅特涅答應他條款;俾斯麥所說的話,並非他的實實在在的見解,不過是一句借
口的話而已。最令人注意的就是他那有關「貞潔」的推辭,他把自己的推辭比作波
蒂娃夫人勾引約瑟,約瑟不答應同波蒂娃夫人苟且,「他的舌尖上有一種關於同盟
的極不正當的提議,假若我半推半就,他就會說得更加明顯。」

    俾斯麥若想嘗試從法蘭西皇帝的口中探聽到更多消息,那麼他會肯冒什麼樣的
險呢?因為他不是一個正統派,是不會太顧及道德的。如果他真的帶了一個法國的
強有力的務實提議回國,君主也許願意討論這件事情。況且我們知道他給伯恩斯托
夫寫了一封信,信中極為誇張地渲染他同一天的報告,說法國皇帝是「極力扶助德
意志的統一,說的是一個小規模的統一,將奧地利排除在外。同五年前一樣,那時
候他同我談事時說,他要普魯士變成一個海權國,至少也要辦成二等海權國,還說
著普魯士一定要有軍港,他認為將吉達海灣收窄了是一件無理取鬧的事。」但是關
於對奧地利的諸多提議,傅斯麥並未將自己答覆拿破侖三世的話告訴他的長官。他
只是說了兩句普通的結束語,只說不便以指明的條款同法國聯盟,而且不願意成為
奧地利的幫手來反對法國,只因為奧地利「絕不會心甘情願的答應我們改善我們在
德意志的地位,只願意犧牲威尼西亞與萊茵河左岸。」大致說來,「就是願意訂立
任何條款,只要這些條款能夠使奧地利在德意志壓倒普魯士。」

    我們應該注意到俾斯麥沒有對他的長官說那番話,因為他很快便曉得了這次在
符騰堡明顯地發現,他對法蘭西皇帝所說的話比對他的長官要開誠佈公得多。他正
在等候這位長官的離開,他好趁機補了他的缺。他還希望不久伯恩斯托夫就會出使
英國,到那時他就會成為外交總長。從前是他的上司,如今就要成了他的屬員。他
為什麼要把幾乎所有的談話實情都告訴了伯恩斯托夫?這在他以前是從未有過的。
其實俾斯麥是絕對可以將這件事隱藏起來不告訴君主的。雖然他只是對拿破侖三世
說了些比較大概情況,但是我們相信他從拿破侖三世的嘴裡獲得更多的信息。四年
後,當普魯士與奧地利打仗時,他同拿破侖三世比較接近,也許他又會對他提起這
些事情。

    當俾斯麥在巴黎時,他碰到了梯也爾——一個反對黨的領袖,後來他又到了倫
敦一次。有人說他在俄國使館吃過飯之後,他所說的那些坦白話會使狄斯累利與其
他領袖們為之驚慌,但是下面的這次傳聞,我們必要認定是不符實的。傳說有人問
他,倘若他得了政權,他會做些什麼?俾斯麥答道:「我第一要注意的事就是整頓
陸軍。等到將陸軍訓練得極為強大的時候,我就會得到第一次機會同奧地利算賬,
解散德意志聯邦……成立一個統一的德國,以普魯士為領袖。」俾斯麥喜歡用恐嚇
的語氣講話,他認為人們常常是相信那些不真實的恫嚇,卻不太相信那些真實的恐
嚇。然而這一次他卻是算錯了,因為在座的有一人與他一樣的足智多謀。當狄斯累
利轉述俾斯麥所說的話時,很聰明地加了一句話,說道:「我們要提防這個人,他
常常是心裡怎麼想,口裡卻不這麼說。」

    德意志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普魯士陸軍上月p 時有三個黨派,每個黨派都想將陸
軍掌握在自己手上。自由黨要使普魯士成為德意志的領袖。保守黨分兩派,第一派
極力主張變作德意志人,卻不願受治於普魯士之下。第二派極力主張作普魯士人,
不願意變成德意志人。所有的人民、社會、宮廷、官界、王室都分裂成這三個黨派。
他們之間觀念的衝突猶如波浪此起彼伏,像是在革命時代。

    只有君主一人願意聽兩種聲音對他說話,他志在整頓陸軍已有三十年了。他所
惟一關注的也就是這件事,而且他又是一個這方面的行家,自「解放之戰」以來,
陸軍制度並未改變過,國內的人口雖已成倍增加,人伍的年齡卻從未改過。威廉現
已手握大權,他那無能的哥哥已經死去。他志在創造一個新的陸軍,要更多的人參
軍來擴充隊伍,兵役為三年。同時減少鄉兵,因為這些人都是娶過親的。這樣一來
陸軍的總人數未變,但在營裡的人數卻從四十萬增到七十萬人,且多數為青壯年士
兵。這樣將那些年紀較大的人減輕了兵役,似乎是一種討好人民的做法。君主自己
雖然也是一個軍人,但初時心裡也不過只想到這一層。

    但是從政治角度而論,就不見得還有人對他的這種辦法有其它說法。自由黨認
為可以從兩方任何一方來攻擊這種做法,因為他們認為鄉兵是民眾最後要塞,自從
1813年以來都是由民眾的最後連續據守的。從前的「解放之戰」之所以打了勝仗,
都是他的父輩、祖輩們的功勞,並非貴族之功,因為貴族在緊要關頭往往是拿不定
主意的;也不是君主之功,因為君主是反對民眾的。從前沙恩霍斯特所創建的民眾
的軍隊,現在竟要降格為君主的軍隊。況且自由黨與君主的觀點相同,都要鞏固陸
軍。他們要一個統一的德國,所以他們都贊成兩年的兵役。他們所反對的是增加貴
族操縱軍隊的勢力,反對擴充軍官隊與陸軍學校的提議。他們不願看見那些由中等
人家當的軍官改為鄉兵。無論什麼權力都集中到了貴族的手上,所有的外交官、省
長、及地方行政長官都是由貴族來擔任的。但是只要能夠保存陸軍還是民眾的陸軍,
1848年的精神就不會消失。

    羅恩使這件事的衝突達到了頂點,他是個宗社黨,比君主要厲害得多。他在議
院宣佈,到了緊要關頭,君主之權是不能依靠那些善於見風使舵的大多數人,也不
能依靠黨派的演說。他就是這樣當眾表示他自己反對憲法,使左派掉過頭來自衛,
一如他所願的那樣。君主一向都是憑自己的意志來決定陸軍的人數,直到憲法成立。
「我們要普魯士變作一個立憲國,抑或是如同古時那樣的一個陸軍國?」羅恩說道,
「當兵是要領軍飽的,你們若是不肯投票決定三年兵役的軍需,就要解散議會。」
這次衝突就是這樣鬧起來了。

    在幾個星期裡,柏林的形勢一直很緊張,而在那段時間裡,你斯麥每天午後都
要在大西洋裡游泳,法國的海岸中以那裡的水勢為最猛。他通常在比亞里茨游泳,
那裡與西班牙的邊界相近,離鐵路郵差、德意志報館都很遠。他每天都要享受海水
浴的快樂,起初他不過想在那裡只呆幾天,後來卻一住就住了好幾個星期。他躺在
沙堆上,「吸著煙,悠閒地眺望大海,有時興致來了再練練打靶。……我已經將政
治忘得一乾二淨,也沒有讀過報紙。」伯恩斯托夫和羅思都有很重要的信要給他,
他們一直追到比利牛斯山腳下。

    俾斯麥很舒服地躺在沙灘上說道:「只願沒有直接的宣詔叫我到柏林去!我渾
身都是大海與陽光的氣息。……我在海水裡泡了半個多小時,在那裡覺得自己好像
會飛,可惜我卻沒有翅膀。飯後我喜歡到沙灘上騎馬,月光照著我,海水已經退潮,
我獨自一人一直往前走去。你要知道我又找回過去那種雄偉的感覺了。」

    悍斯麥有十多年沒有像這幾天那麼快活了,因為他是那麼地輕鬆與舒暢。他是
一個極為瞭解女性性情的男子,他渴望無時無刻不得到女人的愛撫。他每天都寫信
給他的夫人,發狂般地談起另一個女人,拿她與他們已死的朋友相比。他杜撰了一
個他自己少年時代的愛情故事:「我躺在兩塊石頭之間,誰也沒有發現我,石頭上
開滿了野花。我看著大海,水是綠色的,浪花卻是潔白。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極其
可愛的女人。如果你瞭解她的話,你肯定也會喜歡她。她讓我追憶起瑪麗塔登……
但是人卻是極其新鮮的——活潑、聰明、可愛、秀美、清純。」奧洛夫王爵夫人,
就是俾斯麥在海邊避暑的地方遇見的,她夫婦二人,造成人間的一道美好的風景。
俾斯麥到了晚年是很喜歡這種景致,不再喜歡野蠻的森林與凸出的峭壁。「同你分
離後,我覺得很好也很快樂。」他睡得早,起得也早。到了晚上,這位迷人的俄國
女人就會彈琴給他聽,他就站在窗邊邊欣賞音樂邊看著大海。她所彈的都是他愛聽
的貝多芬的曲子。「她是一個真正的女人,當你瞭解她後,你也會崇拜她的。」他
們相約同去看一處燈塔,在這裡他們發覺那個管理燈塔的女人快要生產了。望著這
個女人,一種很奇異地浪漫的想法籠罩了這兩個人,他們將對彼此的愛意悄悄地流
淌到這個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他們願作這個孩子的教父、教母。當這個男孩生下後,
果然替他取名叫奧唐拉伏雷,是這兩個人的聯名。只有這一次俾斯麥將自己的結婚
紀念日拋在了腦後。這個俄國女人已將這個閱歷豐富的男人徹底征服了,俾斯麥是
很容易被外國女人所吸引的。此後他再也沒有這種激情了。

    這時他是坐在這個美貌的女人的車裡,走向他那巨大的慾望,那就是權力。

    發了許多信,打了無數個電報之後,他才在亞威農收到羅恩對他的警告。當他
回到巴黎時,對他的宣詔就已經確定下來,早在兩個星期之前,羅恩就有信事先與
他們打過招呼。1862年9 月18日他接到這封信,19日又發來電報一封。19日凌晨,
他坐火車趕回了柏林。他的心請與十五年前的一次極為相似。那一次也是在他久候
之後,他的農人們騎馬快速跑到申豪森的家門前,喊道:「男爵,冰已經開始化了,
請趕快來!」

    進步黨在下議院不肯通過陸軍提案,要求只有將兵役期改為兩年才肯通過。羅
恩由於受他的那些懦弱的同事們逼迫,答應說這事他再想想。但是君主如今有毛奇
扶助,態度很是堅決,決不讓步將兵役改為兩年。正在這許多事都處於僵持狀態時,
羅恩自作主張,趁機將俾斯麥請回,要他提供軍隊給這三位軍長。

    當俾斯麥在巴黎接到動員令的時候,君主尚在新巴貝爾斯貝格宮,事態對他的
擾動很大。他其實只是一個貴族而並非一個政客,所以他又想到了讓步,想到了退
位。他平生所經歷的那些恐怖的鏡頭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在他是個孩子時,就逃到
默麥爾,長大後逃往過孔雀島與倫敦,還到過奧爾米茨。在克裡米亞開戰的前一天,
他無論作什麼都是失敗的。9 月18日,他將他的兒子喊了過來,將他那尚未簽字的
禪位文給膿特烈看。太子為人太過於懦弱,不喜歡這些事情,更不願奪他父親的王
位。他不肯宣讀這個禪位文,說他不能一登位就望著議院退步。他還說禪位不但不
會解決什麼問題反倒會使衝突變得更為激烈。右黨的政客們會拿父親來抵抗思想較
為自由的兒子。在這裡,他提到了俾斯麥的名字。

    腓特烈說道:「他是一個親法派。」

    威廉說:「我有更多的理由來解釋為什麼不要他當內閣大臣。」

    當羅恩又力舉俾斯麥時,伯恩斯托夫也幫著他為俾斯麥講情。老威廉被這兩個
人逼得實在無路可走,便說:「他現在是不肯來的,再說他也不在這裡,我們無法
同他商量事情。」這就是威廉最後所做的努力,以避免所不能避免的事。21日早晨,
俾斯麥趕到柏林。有一個認識他的人是這樣描述他到柏林的情形:「他很瘦,身體
卻很好,臉被太陽曬得黑黑的,好像是一個騎駱駝過沙漠的人。」在俾斯麥的眼中,
如今沒有一件事不是紛亂的。許多人都有話要對他說,並且對他呈上了各自的奏折。
儘管君主太子為了圖個清靜,避免紛亂,到了一個臨近的礦泉處。21日太子召俾斯
麥來見,俾斯麥到後什麼都不肯說,因為這位大使尚未同君主討論過。君主知道他
已見過太子,同日羅恩人見,君主很不高興地對他說:「同俾斯麥不能辦什麼事,
他已經去見太子啦。」這是日後俾斯麥自己所記載的話,這句話也將威廉的全部性
格特徵顯露出來,君主寧願退位也不肯讓步於議院,因為他是個軍人,倘若他的兒
子不肯繼位,其實也很好,因為說到底,他還是願意長久地手握大權。但是當他一
想到他昨天剛剛同意宣詔來京的人今天就已去巴結太子,就滿是懷疑。他懷疑這其
間有什麼陰謀,羅恩是自作主張並且自己負擔責任地將俾斯麥召回,這麼說羅恩也
一定知道這個陰謀、不幸的是這個令他懷疑的人已到了,威廉不能不見自己的使臣,
對這些置之不理也是無用的,況且其他的人也不見得比俾斯麥強到哪裡去,眼前俾
斯麥最想辦的事就是新軍。

    「好嗎,就讓他來見,叫他試試看,我們手上有什麼利器,就用什麼利器。」

    22日一早,俾斯麥就去了巴貝爾斯貝格宮的君主的書房,君主這時並不像三天
前那樣想著退位了,卻仍將退位的意思告訴了俾斯麥,並將退位文給他看,先前他
已將這退位文交給羅恩與太子看過。他雖然他很滿意是上帝恩賜他當君主的,他雖
是從神案拿來的王冕,他雖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但是當處於奮戰之際,他還是顯
露出他軍人的本色,屢次說道:「既是這樣我將退位。」

    「除非我能對得住上帝,對得起良心,對得住我的人民,不然我就不當這個君
主。……我找不到這樣一個內閣大臣,他願意來執掌我的政府,所以我決定退位。」
俾斯麥曉得君主會有這麼一番話的,君主也曉得他希望他說這一番話,因為全部的
內閣大臣都會知曉君主的意思。俾斯麥回答說:「陛下是知道的,從五月以來我就
願意人閣。」

    俾斯麥用他慣用的手段,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他的意思是「你們應該早些請
我來。」接著神斯麥又說,羅恩是要繼續留任的,所以必須找其他內閣大臣。

    「你會不顧大多數人的反對而決意準備整頓陸軍嗎?」

    「是的。」

    「既是這樣,我就借你的幫助向前奮鬥,我不退位了。」

    全盤的談話表示君主於未開門接見俾斯麥之前就已打定主意,要借助於這個意
志堅強的政治家,繼續作他的君主,這樣也就有面子保全了自己地位。他所問的幾
句話啟發對方給予他所期望的答覆。威廉這個人太過於簡單,太過於直率,不肯作
戲台上的裝模作樣,於是他扯碎了退位文,同這位新來的大使手拉起手,開創了一
個新的時代。他同俾斯麥一樣,一生中這是他第二次以一句話來決定一件大事。君
主請他一同在花園裡散步,又向他詢問了一些問題。這時威廉將自己寫的有七頁長
的時事提要給俾斯麥看,內容涉及到國內面臨的全部問題,從讓步於自由黨起,以
至於改良行政。這篇提要的計劃是保護威廉以抵禦俾斯麥的冒險作法。俾斯麥略一
翻看,就知道這必定是皇后授意的。

    於是俾斯麥一改剛才的腔調,他知道在暗處有一個人會處處與他作對。然而既
已委派他重任且已穩如泰山,他那往昔的自信與驕傲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在這樣
危險的限製麵前,他第一要做的是要堅持自己的政策,同時也要鞏固自己的既得權
利。他不肯討論這個提要,他說:「現在要解決的問題並不是保守黨與自由黨之間
的問題,而在於普魯士將來的政體到底是獨裁製還是議院制。如果有必要,應該在
一個時期內用獨裁製來抵制議院制。一如果是這樣,這樣的一種計劃不過在約束我
們自己。處於這樣的地位之內,即使陛下命令我做那些我認為並非明智之舉之事,
我也要對陛下開誠佈公地說出我自己的意見;但是陛下仍堅持自己的見解,我寧願
與陛下同時死去,也不肯在同議院作鬥爭時將責任全部推到陛下身上。」

    他是用一種新的腔調談話,這在他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他很費了些心思,因為
這時他想盡一切辦法取得威廉的信任。但同時他卻聲明自己絕對服從命令,我們卻
能夠從他那「魔鬼」一樣的心裡聽到他在說:「我會一直拖著他走,直至他不再懷
疑為止。」

    他不僅僅是以臣僕與軍人的身份,而且是以一個外交家的資格應召的。一分鐘
之後,他說出了他那實幹家的遠見,那時君主正要把那如今變得毫無價值的計劃摔
在干溝裡,俾斯麥一把將他攔住。這是俾斯麥第一次以臣僕的身份勸他的君主。

    俾斯麥從巴貝爾斯貝格宮回來的路上碰見了施勒策,這個人很是經歷了許多波
折才贏得愧斯麥的信任和重用。施勒策說俾斯麥用一種很奇怪地腔調說道:「我想
我已被看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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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鐵血宰相

    「當我在議會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還要聽那些稚氣和激昂的政客們說一些
很奇異的傻話,這個機會給了我幾分鐘的卻並非我所願的閒暇……當我當大使的時
候,雖然只是一位官員,但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上等人;但是一當了內閣大臣就有一
種作奴隸的感覺。……人們同時聚集在這裡,但是之所以聚來的動機卻各不相同,
他們的爭吵就不足為奇。……他們以自相殘殺為樂事,這是採取這種體制的必然後
果。……這一群只善空談的人是不能治理普魯士的。我們必定要抗拒這群人,他們
沒有什麼靈氣卻過著過於舒適的生活。他們性情愚鈍卻狂妄自大……我用這個」愚
「字(用其普通意義)也許用得不太得當。他們也還算聰明,也還有些知識,是德
意志大學教育的優質產品。然而這些並不能說明他們就很懂得政治,如同我們當學
生時一樣——制度其實有的還不如我們那時懂得多!說到外國的政治,拿他們一個
一個地說來,都是些不懂世事的孩子。說到其它事情,當他們齊聚於議會中時,都
變成了小孩子。」

    這就是俾斯麥寫信給他少年時代的朋友莫特利的信。在他執政的頭幾個月裡,
他就懷有這樣一種態度。他看不起這群人,看不起他將與之奮鬥的理想家們,但是
他卻認為這群人中有些人還是有知識的。談論起歐洲的有關事情,他覺得自己比其
他任何人都強。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內心很痛苦,因為他要不停地與自己顧及體面的
感覺相鬥爭。從前遇到他看不順眼的事他定會毫不保留地回擊它,如今他卻不再這
樣鋒芒外露了;從前他可以明論他的對頭,在他當議員時,也常常會將演說台當成
戰場,在他當一個外交官時,也可以在報告與書信中論戰。從此以後他卻不再如此,
他開始隱藏他的思想與計劃,不讓那些代表們曉得。不然的話,消息一旦洩露出去,
讓外國人知道,所有的計劃都得重新制訂。他一出來執掌大權,他又開始獨來獨往
了。

    有一張柏林的報紙說了一番恭維他陞官的話,他見了後極為詫異,文章這樣寫
道:「他初出來做事時,是一個鄉紳,有適當的政治知識,無論在見解還是在學問
上他並不比其他受過教育的人們更高一籌,他在議院的名聲在1849年與1850年達到
了最高點。在他的演說常常露出自己是個粗擴而殘暴的人,將一些事情看得很淡。
有時他好說一些俏皮話,常流於粗俗。這樣的一個人何曾發表過一個政治觀念呢?」
眾人的眼光確實有些瞧不起他,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他在最後十年間為和平
起見做了哪些重要事情。他的許多行為,雖不是教士的性格,卻是極為秘密的。弗
萊塔格在《邊疆報》中撰文說:「即便是一個有更大魄力的人,一旦與議院的強大
勢力相碰,也會觸礁沉沒的。我們可以讓俾斯麥這樣做一年。」不愧為詩人的預言,
他掌權有二十八年。

    這時在他身邊有一個人極為留心觀察他,常懷疑他的神經有問題。過了幾個星
期後,他的一個下屬這樣寫道:「俾斯麥得了一種很嚴重的神經病,有時我看見他
不太在意自己行為的結果。例如當他給報館發佈訓條的時候,思想猶如一匹奔騰的
野馬,使記錄的人往往趕不上他的口授。柏林的外交界有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不會長
壽的,因為他從來都不注意休息。」

    如今俾斯麥做每一件事,都會用很科學的方法很平和很遲緩地細細考慮一番。
打定主意後還要從各方面進行分析和試驗後才很小心地進行。不久前他曾給羅思說
過這樣一封信,說倘若他大權在握,群眾們肯定會說:「現在我們要向魔鬼還債了。」
他的對頭們會猜想他會有激烈且糊塗的舉動,他決意要這些人失望。他一到任先取
消了1863年的決算,就用這種手段同議院停戰。他還同那些老自由黨們磋商,準備
從他們中選幾位人閣。他提議時的狀態甚至比提議的內容更令這些人驚愕。有一個
議員有些瞧不起俾斯麥,神斯麥卻並不怕他,認為他不過是一個無什麼意識的君主
黨,但是他卻同這個議員長談,好像是很瞭解君主的舉動,卻又很批評君主,事後
這個議員會對他的朋友們說些什麼呢?還有一個名叫厄特克的自由黨議員,他說與
俾斯麥初次見面時,原先認為俾斯麥定會是「一個奴性十足的貴族,一個游手好閒
且又喜遊戲人間的賭徒。誰知幾分鐘後,我對他已完全是另一種印象,他並非如我
所料想的那樣。……他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有力氣卻很輕柔地走到門口,極其客
氣地歡迎我。同我拉過手後,隨手將椅子拖過來與我坐下,他帶著令人喜歡的微笑
對我說,『好呀,原來是你,有失遠迎了』。他隨即說,自從那次他很激烈地反對
那些在街頭鬧事的民眾以來,時局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在法蘭克福學到了許多
東西,他極力地咒罵《十字報》,他那些罵人的語句是我所從未說過也從未聽過的。」

   

    俾斯麥的許多對頭猜測他待人會極沒有禮貌的,然而他卻另有手段來對付他們。
他會很客氣地接待他們,態度顯得極為開誠公佈。這位厄特克既非一個小官吏,也
不是一個作小生意的,又不是在鄉下俱樂部談政治的那類俗人。他是黑森的諸多領
袖之一,是一個律師,受過良好的教育。他的來訪受到了俾斯麥的盛情款待。厄特
克為此也滿心歡喜,這並非是因為俾斯麥是以首相之職來迎接他,其實這位和氣的
首相還是一位普魯士的貴族少爺,因為在那個時候,自大無理是地主鄉紳們的傳統。
人們都以為俾斯麥仍會以這種態度對待別人,殊料他卻打破了這一印象,一反常態,
舉動極其自然。他會當著對頭們的面,講反對自己黨派的話,說他們太過火了,表
示他既不會因為現在人們稱呼他「大人」而就變得古板,也不像一個貴族公子那樣
只講理想。他表示自己是一個深知人情世故的人,很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卻仍是
個模範的普魯士官員。

    對俾斯麥初掌政權時期最為關注的人就是施勒策,在這段時期,他有好幾次機
會同俾斯麥喝酒。施勒策寫道:「俾斯麥很透徹地上演著他的滑稽戲,嘗試去驚嚇
君主與各黨派。他將任何人都敷衍得很好,這讓人覺得極有趣。他正在嘗試勸說君
主對兵役期限問題讓步,他對上議院將他提議的問題講得極為嚴重,他期望能夠將
他們唬住。……對於下議院議員們,他有時會用很毒辣的手段,有時也不然,他的
一切舉動的目的就在於讓他們答應他的提議。對於德意志的各內閣,他卻使他們相
信,君主也難以阻止他那新執政的加富爾主義。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是以他那天才
般的能力給人心目中留下了一個偉大的印象。讓人們稱讚他是個男子漢!」

    他雖然在他的嘗試中飽嘗了許多苦處,但目前他對人還是極其客氣的。在他執
掌政權才一個星期,他就利用一次開議會委員會的機會,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事。當
辯論的時候,他打開自己的雪茄煙盒子,拿出一小條橄欖樹枝給他的對頭們看說:
「這是我新近從亞威農拾來的,準備送給民眾的黨派,作為議和的紀念品。現在我
卻覺得這樣做的時機還未到。」儘管他表現出蔑視的神情,但卻說得很客氣,好像
是從撿欖橄樹枝的地方帶回客氣。過了一會兒,這個政治上的行家改變了腔調,說
報紙所控訴他的話(報上說他用謀劃宣戰,分散人們的注意力,使人們不關注於國
內的紛亂)都是不實的,他接著往下說道:「我們誠然難以避免在德意志境內發生
的戰亂,但這並非我們的過錯,德意志不顧普魯士的自由主義,卻只顧發展它的勢
力。南部德意志諸邦很想無拘無束地實行他的自由主義,所以沒有人願意將普魯士
的地位交與他們!普魯士必須聚集兵力,為這樣好的機會準備,好機會已經來來去
去有好幾次了。自從數次與維也納訂立條約以來,我們的邊界定得不好,不適合於
一個強健的政治體制。關於時局的許多重大問題,並不是靠演說與大多數的議案就
能決定了的(這原是1848年與1849年的大錯),惟有用鐵血政策方能解決。」

    這樣的話是他站在一張綠桌子旁邊,對著一二十個議員和幾位閣員說話時說出
來的,並不是有人激他說的,表面上看來是臨時的即興演說,實際上是早已預備好
的。儘管當時並無速記員將這話記錄下來,但是當這句話如一陣野火燒遍德意志時,
當報館和人民將這句話的節奏變為「鐵與血」且發表出來,造成或真或假的恐怖氣
氛時,俾斯麥並不否認他說過這句話。

    但是他卻悔用了這兩個字。十四年前俾斯麥當議員時的第一次揮拳,同現在他
當了內閣主席的第一次揮拳相同,都是揮在了空氣中。這一次也與前一次一樣,得
罪了全部的人,無論是朋友還是對頭。羅恩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知己,當他倆一
道結伴回家時,羅恩也責怪他說這種話,他說:「它原是新鮮的有香味的題外話。」
俾斯麥對一個議員解說這件事情時說:「我的意思是說君主需要軍隊。我的演說其
意並非是要幫助德意志問題再向前邁進一大步。這不過是對維也納與慕尼黑的一種
警告,並不是要以武力反對其它德意志諸邦。『血』就是指『軍隊』。我現在才明
白我應該小心的選用字眼。」俾斯麥所說的話中以這一句最讓人注意,卻是他最後
的戰略錯誤。

    君主讀到這兩個字眼也覺得很是恐怖,他在巴登受到了王后的指責,等到了王
後的生日時,又受到了來自太子與太子妃的指責。他對於這位新上任的宰相充滿了
擔憂。這位新宰相不過在一個星期以前對他宣誓過效忠,而且他還答應過皇后要對
他嚴加約束。王室諸人甚至包括路易十六、斯德拉福與波林雅克等都對這話極為生
氣。巧的是說這話時正值王后生日的那一天,所有的慶賀生日的歡樂都消失了。俾
斯麥預料到他的演說會在巴登帶來什麼效果。君主雖未寫信也未發電報給他,但他
仍能猜到君主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想像過了幾天,威廉從巴登回來,耳朵裡裝滿了
怎樣的一些警告與責備。所以此時俾斯麥秘密出行,開始用手段來對付君主。事前
他既沒有告訴君主也沒有告訴內閣,打算趕在君主回來之前準備到半路上去見威廉。

    在買車票時他遇到了溫魯,他是一個自由黨的成員,他認識俾斯麥。他倆住在
一間車廂裡,二人很謹慎地談些關於時局的話題。等車一到朱特博,俾斯麥就下車
了,說是要去探望一個親戚。下去後他坐在一所未蓋好的車站裡,「在黑暗之中,
坐在一輛小車上。」四周有許多工人和不相干的人。他問一個駕駛員,君主要坐哪
一趟火車時,這位駕駛員很粗暴地回答了他的話。當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時他就與
凡夫俗子並無什麼不同。他向來主張人們向他那個高貴的階級致意,卻好像不要人
們向他的官階致意。此時此刻那個人人都知道的主張鐵血政策的人,那個全世界都
在談論的人也是全世界都在指責的人正坐在一輛被推翻的小車上,等候著君主的到
來。

    那時普魯士君主乘坐的列車還只是一輛普通車,俾斯麥找到他時,他正一個人
坐在一間燈光很暗的單間裡,看起來很沉悶的樣子。當俾斯麥請君主允許他解說政
局的時候,君主攔住他說道:「我很清楚這件事情的最終結局將會是什麼樣。在奧
本巴拉茲,就在我的窗子底下,他們會來殺你的頭,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來殺
我的頭。」

    俾斯麥似乎看到在君主的背後有奧古斯塔的影子在閃爍,他回答說:「陛下,
那麼再後來呢?」

    「再後來嗎,我們都已死了!」

    「是呀,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會死了!我們遲早是要死的,還有比這樣死更
體面的嗎?我應該為我的君主我的領袖奮戰而死。君主願意以您的血來祭奠上帝所
賜給您的權利嗎?為了上帝的恩澤,拿自己的身體與犧牲生命作賭注,無論是死在
絞架上抑或死在戰場上,這之間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君主切勿想到路易十六,他在
活的時候和死的時候都是一個懦夫,在歷史上也並非是一個出色的人物。陛下還不
如想一想查理一世,他為自己的權利而戰,戰敗後,不動聲色地走向絞架,帶著一
種王者之氣從容就死,他在歷史上永遠不失為一個高貴的人物。陛下已沒有別的路
可走,只有奮鬥。您是不能投降的,哪怕是拿自己的生命冒險,您都必須抗爭到底!」

    「我越是這樣說,君主的精神就越發振作,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一個軍人,決
心要為自己的王位與國家而奮鬥。……他是一個普魯士軍官中的模範,如果不是為
了自己,他是不會畏懼死亡,會去拚命打仗,會聽從一切命令。但是當要他為自己
而鬥爭時,他卻畏懼那些在他之上的人們或是害怕世界對他的指責,這時他就會變
得很懦弱。當他在巴登為夫人祝壽時,他已失去了自信,現在我的鼓動下,在不過
幾分鐘之內他的自信又恢復了,也開始高興起來。……我們還未到柏林,君主的興
致極高,渾身充滿了勁,從他對那些前來迎接他的大臣與官吏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
這一點。」

    俾斯麥是在事過三十年後寫這段,事情的前後變化猶如一齣戲劇那樣令人驚異,
這件事也是俾斯麥的諸多傑作之一。這次他並不是強逼一個對頭投降,也不是強逼
他的君主主戰,他不過是嘗試弓;誘這個發怒的君主改變立場轉而贊同他的演講,
然而他自己卻也認為這番演說是不該說的。俾斯麥坐在那輛小車上,覺得良心上有
點過意不去。他雖然可以對一個對頭承認他不該說「鐵血」這兩個字,但是當他已
經作了一個星期的宰相後,卻不向君主認錯。所以他激勵自己要努力說服君主。威
廉的好戰心被俾斯麥所激發,為將來的局勢打下了基礎。

    即使俾斯麥的所有手段可以歸功於他天生的機警與善於謀劃,但這卻也是他內
心最深處的感覺。從他最初的幾次決鬥起,俾斯麥一直是作好活到老,戰到老的准
備。他生平沒有一次會害怕過要犧牲生命。這位宰相的勇猛卻是極其真實的,君主
原是個軍人,渾身都是膽,他是最能真實地領略俾斯麥的膽識,這也是激發君主的
一種最有力的武器。

    君主只要一犯懦弱病,俾斯麥就用這種良方來治他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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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君臣之間

    「我與親王不合,這個人必定要用一些細膩的手段來對付。」這是俾斯麥所說
的;說這話時,威廉已經當了攝政,在俾斯麥未當宰相的前四年,易主之後,他為
了自己對格拉赫指出種種為難之處。那時最重大的問題是,他是否適合於普魯士。
施勒策(帶著又是愛他又是恨他的心情)卻不敢說他是適合的。君主是惟一的普魯
士人,能否把普魯士交給他,讓他用政治手段去擺佈?第一是要先抓住威廉,現在
則是要把威廉抱得緊緊的。俾斯麥對付威廉的手段就如同一個有手段的男人對付他
所愛的女人一樣,曉得他不能完全相信她的愛情,如同一個創造家對付一個資本家,
要依靠這個資本家供給他的資本來製造新機器——因為俾斯麥就是一個建造家。在
這兩個人的奮鬥之中,彼此又是相互需要的,在不聲不響的奮鬥中(這兩個人的性
格是完全不同的),在他們的並不是為權利而只是為自製的奮鬥中,在這樣無窮大
規模的爭雄之中,每個人都各有一份功勞一份責任。我們難說哪一位更勞苦功高一
些。一位是年紀較老且只有一般才智的君主,卻要任用一位年紀較輕的人作宰相,
還要事事遷就他,他不過是一個貴族公子,卻有極高的天賦,是位才子2 一位是有
勇有謀的政治家,卻常常要忍受一位猶豫不決的君主,讀者試分析一下哪一方更為
難些?那位騎馬的老年人,時常不信任他所騎的那匹駿馬,而那匹駿馬卻也時常不
甘心受羈勒。

    他們君臣二人討論國事時,各抒己見,因而往往是尚未討論出什麼結果便不歡
而散,每當這時兩人便恨不得立刻分道揚鐮。但是當彼此都不能再忍受的時候(更
多的時候是以此作為一種靈敏的手段),作臣子的就會告訴君主說他要辭職,君王
就恐慌起來,趕緊讓步。他們也有狂怒地相持不下的時候,一般文字記載的只不過
是些小規模的爭吵罷了。

    早在俾斯麥與君主尚未得權之前,俾斯麥還在當大使時,就已預料到今天的這
種情形。今天當他每日與君主商討國家大事的時候,他就用比較宏觀的手段處理事
情。他飽閱人情世故,論及他的特長,那就是他極善於出入宮廷。有時他是一個軍
人,但他常常以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自居,不然的話他會使君主害怕的,君主此時已
有七十二歲了。儘管君主已到了古稀之年,然而卻時不時的大發脾氣,有時甚至會
一氣之下將公文揉成一團。君主發過怒後,俾斯麥微笑著思考著這紙公文,看著揉
成的那個皺橙團,覺得有意思極了,如同一位大畫家看到畫像上的皺紋會覺得更有
趣味。俾斯麥不過是新近才學到這樣的本領,那就是遇到君主發脾氣時一定要保持
鎮靜。他並不怪君主。因為他知道君主是個直爽的人,不像味特烈威廉那樣口是心
非——這位君主會欺騙他的大臣們,會拿這一位大臣打那一位大臣。威廉一世卻不
是這樣,這位願承擔全部責任的君主會無條件地信任他的。

    俾斯麥在擔任國事的時候,深知君主的性情,所以他認為君主不是那種乘人之
危的小人。但是君主卻是花了好長時間才慢慢地瞭解了俾斯麥的為人,等俾斯麥在
宰相一職上已作出了許多成績後,他才把他的許多成見拋在了一邊。他與俾斯麥攜
手辦事,本是不甚情願的,所以在開始的那幾年,他的那諸多皇親國戚和朋友們都
竭力想破壞他們的君臣之交。一開始的政客們就派親信的人去面見君主,求他免去
新宰相的職務。這位老君主眼看著他的人民並未對他表示同情感到十分難過。在早
些時候,有人恨他,稱他為「需彈親王」,他卻不在乎別人的態度;現在正處在所
謂的自由時代,他又開始贏得這樣的同訪。他任俾斯麥為宰相之後四個月,有一個
軍官,原是君主的老朋友,寫了一封信給君主說道:「人民是忠於陛下的,但是他
們也會牢牢地抱住他們的權利不肯放手……我乞求上帝的恩惠,請它免去一種可怕
的誤會所帶來許多不利的後果!

    這樣的話語使他發怒,反抗使他更為執拗。他帶著一種少年人的怒氣寫信回復
這位軍官,並在他認為重要的語句旁加注了兩三行密圈加以強調。他回信說道:
「我一向都是這樣說,說我絕對信任我的人民,因為我知道我的人民也信任我!但
我貶斥那些想通過我的手使人民不再信任我,不再愛戴我的卑劣行為。……人人都
知道有人要想達到這一目的會不擇手段的。……我不是已經讓了四百萬嗎——我真
的是很不幸!……一個人這樣利用他的權利,就是說將決算減少到這等地步,有如
將所有國事都停下來不辦,只配將他關在瘋人院裡!我來問你憲法裡頭有哪一條說
到凡事只有政府讓步而議員們決不讓步?」



    這是一位君主寫給一個不做官的人的信,我們相信,只有在他的良心被攪的不
得安寧時,他才會寫出如此憤怒的話來,這位虔敬的人正是為了他的宰相同上帝爭
論。

    當有緊急情況發生時,他每次都必定要先呼籲上帝,然後才肯將給君主的信發
出。在耶穌誕辰那一天,君主送給他一條手杖,他將這比作「艾倫的棍子」,可惜
這個比喻並不太妙。凡是有較大的計劃等待決策時,俾斯麥總是會先慢慢地同威廉
商議,隨後才將決定權奪到自己手中,在尚未決定之前,俾斯麥又要很周密地觀察
君主的心態。他寫信給羅恩說道:「君主的心在那一邊。…,君主的感情是反對我
的。」當動員令尚未發給羅恩之前:「明天一定要君主發佈號令,否則一旦拖到復
活節前的那個禮拜日,他的主意又該變了。」過了幾年他又說道:「我也沒有什麼
別的想法啦,這樣總是不停地同君主爭論,我實在不想幹了。」

    威廉開始並不欣賞俾斯麥,俾斯麥同樣也不喜歡威廉。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才能
超過君主,所以往往會驕傲自滿,其實俾斯麥的為人就是這樣。在他少年的時候,
他喜歡仔細觀察他所見到的人的身體狀況及氣色,到了年齡稍大一些時,他就開始
研究他人的學識,以便使自己知道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會勝過這個潛在的對頭。在威
廉當儲君及以後作君主時,等到再後來他倆成為共事的君臣時,俾斯麥開始存有兩
種感情,若無這樣的感情他是絕對不能忍受他所處的地位的。再以後俾斯麥的心態
又發生了變化,開始將君主視作封建制的主人,又視君主為父。俾斯麥結婚不久曾
寫信給他的夫人說:「我已宣誓效忠於他的血統。」現在俾斯麥每天都與威廉接近,
似乎要成為君主的保護人,他那封建制的忠誠精神,範圍也越來越廣。況且這種精
神在一見到鬚眉皓白的君主的威重天顏時會變得更加濃厚。俾斯麥到了晚年會對君
主說他們君臣之間的關係如同父與子,當父親發脾氣或做一些任性的事時,作兒子
的必定要無可奈何,只有甘心忍受。俾斯麥說這話時卻忘記了在他少年時,他卻並
不很敬重他的父親。

    在他慢慢地使君主聽他的話的那些年間,他卻逐漸體恤讓步於他的君主。威廉
死後,他的這種感情愈來愈濃,正與他憎惡威廉二世相反俾斯麥說得更加煽情,意
在留給後人看。在頭十幾年間屢次出現危機的時候,俾斯麥常趨向於他那性情執拗
的君主,那時他還有機會親眼看見威廉的勇猛——在戰場上縱橫及後來幾次遇到暗
殺臨危不懼的時候。

    威廉只怕一件事,那就是王后的關於「戰略方針」的批評,俾斯麥憎惡那些干
預政事的女人,尤其憎惡奧古斯塔,這種憎惡是從三月間的那一天在波茨坦的僕人
的大廳與她談話時引起的。無論他怎樣敬重王室都無法減輕他對王后的憎惡之情,
俾斯麥有時也會很寬容女性,會說「女人也有女人的權利」,但這些都無法改變他
的厭惡。

    俾斯麥說過,他同奧古斯塔之間的鬥爭是「我生平最惡的惡戰」。奧古斯塔的
潛力是充分發揮於枕邊與帳裡的,她會對君主說俾斯麥是如何如何地瞧不起他的夫
人,是如何如何地說她的壞話。除此之外她別也無計可施,如果她有任何政治觀點
或印象的理由來反對俾斯麥,那麼即使是她打敗了也是可嘉的;然而她卻除了空泛
的人道主義借口外,就沒有任何可以擺出的理由反對俾斯麥。這背後的原因其實是
她害怕再有一個1848年,在她的心目中,她認為俾斯麥會給她的丈夫帶來不利的影
響。然而她卻沒有想到三月間發生的事原是她的錯誤,並非俾斯麥之錯。不肯聽從
她的計劃,要保留君位給她丈夫的也是俾斯麥;她誣陷他有種種卑劣的動機,所以
既不扶持他,也不肯將保存君主權利的功勞歸功於他。

    俾斯麥那多疑與憤世嫉俗的性格使得他總以為許多人要與他作對,但在奧古斯
塔一事上,我們卻要體恤他的確受了她二十六年的苦。因為他的對頭是個女人,並
且貴為皇后,而他卻毫無抵抗的武器,只能默默地承受這一切。無論什麼時候,君
主一旦受了王后的蠱惑(君主往往是在用早餐時,被奧古斯塔為達到某種目的所寫
的信函所激動),俾斯麥就能看透君主的內心所想。最初俾斯麥如果問君主這是不
是王后幕後所指示,他得到的惟一結果不過是「君主說一句很尖利的否認的話。即
使是真受了蠱惑,君主也會板著臉不承認的。」

    當街斯麥動員君主來反對王后時,他就會將這一劑藥用許多離奇與恭維的話包
起來。1865年他與君主在加斯泰因討論奧地利條約,這一次又有許多來自各方面的
反對俾斯麥的政策。君主於是對俾斯麥說,他剛將這件事秘密地告訴過王后。俾斯
麥回家,對君主這樣處理國家大事感到十分絕望,然而他卻預料到君主會有此等舉
動,將來也定會破壞他的計劃。於是他坐了下來,親筆寫了一封信(因為他不信任
別人辦這樣細緻的事情),這是一篇較長的要求信,信中寫道:「倘若陛下認為辦
這等重要的國事須要格外的小心細緻,使我又想提起剛才陛下告訴我的話,如有冒
犯我懇請陛下饒恕我。……我同陛下一樣相信王后陛下會對您所告訴她的嚴守秘密
;但是由於過分信賴血緣上的親戚,從科布倫茨卻有許多消息傳到維多利亞王后或
太子與太子妃那裡,或傳到魏瑪或巴登,我所嚴守的秘密就會一下子洩露開來。僅
此一件事就足以使弗蘭茨約瑟夫皇帝不再相信我們,這會破壞全局的。這樣破壞的
結果,將是不可避免地要同奧地利交戰。」

    「倘若必要宣戰,這是由事情本身的狀況和君主的責任所決定的,而並非由那
些包藏的禍心所致,奧地利也不會給陛下以最後可以承認的權利。倘若我想陛下以
前者的原因而宣戰,那我會帶有一種不同的感覺和較為自由的心態。我請求陛下相
信我不僅僅是為了有利於陛下的事業起見,也是為了有利於陛下的高貴人格起見而
作此想。也許我的顧慮是毫無意義的,即使真的是這樣,陛下喜歡不顧我的顧慮,
我該想是上帝在指導陛下的心,我決不會因此而不盡全我的職責。但是我還是想要
讓自己的良心滿意,我恭敬地請求陛下是否可以讓我發一電報,傳信差回到薩爾茨
堡。只要借口說有緊要的內閣公事,就可以傳他回來。明天一早,可以派遣另一個
信差,不然仍派遣那個追回來的信差,也無不可。……我深信陛下有寬恕的美德,
所以我也相信陛下即使不同意我的提議,也會寬恕我的,我之所以這樣忠誠不二地
為君主做事,不僅僅是要盡我的職責,更是要使陛下的高貴人格得到滿意。」

    五十年前,一位政治家認為有必要要給一位君主寫這樣的一封信。如果不是依
靠這位政治家,這位君主將不過是歷史裡頭的一個充數的罷了!當我們一面讀這封
信的時候,我們難道不作這樣的想像,一個出入宮廷的人不是求得榮華富貴就是乞
求君主的恕罪嗎?此時由於在加斯泰因進行的事情,寫這封信的人盤算了許久,他
希望會有個圓滿的答覆。他奮鬥了許久,終於獲得了君主的同意。無論是上帝或是
良心、責任或是國事的需要,全與這許多國事無關。他不過是一個棋盤上的好手,
走了幾步讓人琢磨不透的棋,將他的對頭趕人一個角落裡要吃掉他。當他正在同他
的主人磋商條款的最棘手的問題時,他感覺這樣不停地與君主爭論實在讓他倍感心
力交瘁,眼見他的計劃遭到破壞,因為這一切都已被宮廷的閒談所洩露殆盡。他想
到一個計劃就這樣的被閒言碎語從一個國家傳到另一個國家。倘若奧古斯塔將這個
秘密告訴了維多利亞王妃(太子妃),王妃就會傳到她那英國母親那兒去(指英國
女王維多利亞)。英國女王就可以寫信給維也納或德累斯頓,就可以用外交手段或
由仇敵之手,破壞全盤計劃。我們能責怪俾斯麥越來越瞧不起君王嗎?我們所詫異
的就是他仍是一個君主黨!

    因為在所有的親貴中幾乎沒有一個是扶助俾斯麥的。髒特烈常常會反對君主的
小心謹慎,他也是受制於他的夫人的(夫人的知識比他高);他將許多極好的英國
觀念介紹給普魯士,卻既無力量又無勇氣同國人抗爭以使國人接受。只有一次他顯
得很凶,那是在俾斯麥頒布法令限制新聞自由之後,一次太子與太子妃出巡,在但
澤受到公眾的歡迎。在市政廳的歡迎會上,他壯著膽子說道:「可惜我到這裡的時
候,正值政府與人民不和,我聽說這件事後非常詫異。所以此時的法律我並不清楚,
事先我也沒聽說此類事情。」

    君主讀到他兒子的這篇演說(普魯士各報都有刊登)很是生氣,並不是因為太
子作民主黨的演說家,而是因為他自己是一個接受過紀律的軍人,相信這樣一來,
服從命令本是陸軍的基礎,如今這一點也瀕臨危險的邊緣。十年前他自己誠然也處
過這樣的位置,但是卻從未讓他的忿怒走出自己的屋子之外。他記得當克裡米亞之
戰時,他也是默默無語地服從命令,他的兒子今日竟當眾宣佈異議,這令他更為憤
怒。俾斯麥在幹什麼!君主現在這樣發怒,宰相是很容易勸動君主重重懲罰太子。
君主有權傳太子回來,將他遷調以示懲罰,甚至於將他幽禁在炮台裡,對於這些俾
斯麥全都想到了。但是俾斯麥卻反過來勸說君主寬赦太子,他是不是要討好太子呢?
不見得!俾斯麥或許是這樣想的,一旦加罪於太子,反倒給太子添了光榮!君主很
喜歡從《聖經》中引經據典,俾斯麥對君主說:「您對付這位少年需要極為小心。
當您在發怒的時候,切勿貿然決定一件事情,一切都應從國家大事為重,假若少年
的弗裡茲同他的父親發生爭執,人們會更加同情兒子的。但是就我個人而論,太子
是應該有言論自由的權利c 」他就是用這些小心謹慎的字句,調停了父子間的矛盾。

    他現在最恨俾斯麥,有許多貶斥俾斯麥的反對民主黨政策的言論,且不肯再去
聽內閣裡的不同意見,那是因為他會堅決地反對俾斯麥。過了一段時間,當他們倆
人再次會面時,俾斯麥問腓特烈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到內閣來,因為再過幾年,內
閣就會是太子的了,太子應該發表意見,這樣就可以容易過渡。

    這句話使太子如同遭受電擊一般,俾斯麥說「他相信(據我看來是這樣),我
想把路先鋪好,以便於我過渡一下去聽從於他。我有好幾年都不能忘記他說話時的
那種驕傲的口氣。我還看見(俾斯麥三十年後寫了這件事情)他的脖子向後微傾,
那張發紅的臉向左斜著看我。我竭力忍著我的怒氣,想到卡羅斯與阿爾巴,我回答
說我的過渡是指朝代……我在心裡期盼他不要幻想有一天我會作他的閣臣,我從來
都沒有這種想法。他的怒氣來的也快,消的也快。最後他說的幾句話卻是很和氣。」

    我們想像這兩個人站在一間陰冷的大廳裡的情景,當時他們都穿著軍服戴著佩
刀俾斯麥覺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他那傲骨受到了摧殘!從未有過什麼人這樣
蔑視他。熱血沸騰,使他剎那間想拔刀相向,然而他卻默默地忍了下來,忍受他的
羞辱。他猜度自己對頭的想法,強迫自己低聲下氣地說:「我絕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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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持不同政見者

    俾斯麥有許多對頭是因為血統關係而反對他,此外還有許多對頭是因為志向、
性情等原因而反對他,也有許多是因為理念的不同而反對他。後來俾斯麥將這些對
頭分為第一等、第二等及第三等仇人。

    他只同羅恩一個人是完全和諧的。俾斯麥同任何閣臣、軍撈出入宮廷的人、各
黨派的首領之間缺乏實實在在的信任。據他看來,《十字報》和路德維希格拉赫都
太過於極端。而自由黨卻又看俾斯麥是個易走極端之人。俾斯麥惟有對羅恩一人才
表現出男子漢應有的大度與交情,並不受一些不同的見解所干擾。有一次,他准了
羅恩六個月的假期,心裡本是很不情願的,他說:「如果我沒有你的政治法權的扶
助,是很難進行下去的,因為我們倆相處的時間是最久的。」

    他找喬特爾來幫他的忙,這個喬特爾是一位音樂家,也是喬安娜的朋友,俾斯
麥因此也極為信任他。不料幾個星期後,他們之間就有了衝突。喬特爾寫信勸他說,
關於丹麥問題,他必須得到輿論的幫助;他又說,倘若俾斯麥與他意見相左,他寧
願回去當一個音樂家,而二人交情依舊。第二天,俾斯麥就傳他來問話,他「低聲
細氣,雖然是很受擾動」地說道:「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寫那樣一封信呢?倘
若你妄想你能夠潛移默化地改變我的決定。我索性告訴你,像你這個年紀的人,是
不能做這樣的事啦。…你對我瞭解頗深,且很早就瞭解我的為人,難道你能夠想我
同一個小軍官一樣粗心躁氣地辦這樣的大事,你不知道我要在上帝面前對我的行為
負責嗎?我一想就無法忍受,只要一想就會有兩個夜晚失眠,無法安睡。你的辭職
是毫無理由的……我要你體會你是怎樣傷了我的心!『喬特爾立即請求寬恕,要收
回他的信。俾斯麥說:」這樣一來,我們倆之間什麼芥蒂都消除了。……你若是再
與我意見不同,你不要寫信,要和我面對面的商談。……「

    俾斯麥就是這樣的孤立無援,這個朋友和他已有十五年的交情了,同他夫人相
識卻遠不止十五年,如今卻是在作俾斯麥的屬員,要必恭必敬地上他的奏折。他對
事情的見解與普通觀念相同,這一點卻使這位政治家難以安寢。但面對報紙的指責
他卻不為所動,他忿忿地想:布魯圖,你也來反對我!這件事雖最終被粉飾好了,
然而他們二人的交情卻如同破碎的鏡子一般很難如從前一樣。喬特爾不能如施勒策
一樣贏得俾斯麥的敬重,他永遠不過是個有才幹的幫手,是一個擅長音樂的人。

    外交部中所有的人都反對這位總長,但這對俾斯麥來說卻是「不必煩心」。當
他得知駐紮外國的使臣們反對他的時候,他會在一個新的區域採取自衛的辦法。出
使佛羅倫薩的烏澤多姆和駐巴黎的戈爾茨都想當外交總長,他們直接寫信給君主,
低毀外交總長的政策。但是君主對他的外交總長是深信不疑的,君主將這些信交給
俾斯麥,由他自己去答覆他們。如果是在腓特烈威廉時代,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在以前俾斯麥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也曾寫私人信函給君主和格拉赫反對他自己
的上司,如今他當上了宰相後,卻不肯容忍這樣的事發生。這位有天才的人,帶著
特有的自信,堅定地認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基於道德之上的。戈爾茨與烏澤
多姆所作的事是不能與他從前所作的事相提並論的,他是不允許他們也做類似的事
情的。戈爾茨伯爵原是他派駐巴黎的。他給戈爾茨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可以說是同
類信中的一個獨特範本,在這封信中,他可以將公事與平時的問候混在一起,天衣
無縫。他這樣寫道:「沒有人會這樣反對總長的見解和報告,但是你的報告並非是
習慣意義上的報告,你的報告頗有些像總長的奏折,勸君主採取一種反對的政策。
……如此的見解衝突會誤事的,也不會有什麼用處。因為這樣的衝突只會導致猶豫
不決,據我看來,無論什麼政策都比猶豫不決的政策要好。……我很看重你的政治
見解。同時,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傻子。我也準備接受你指責我說這純粹是自欺欺
人!我告訴你,我在最後兩個星期所努力做的事就是你的報告中的提議,你聽著,
你的心裡將會為我的愛國精神與見解所佩服!」



    「但是你既然已坦白地說出你想攻擊現在的政策,你說假若你能做得到反其道
而行之,我怎能打定主意將我內心最深處的思想告訴你呢?……倘若要使國家的利
益不受損害,我作為一位外交部長是要絕對地開誠佈公,連同我的政策的最後一個
字,都要對巴黎駐使講得明明白白。我要推倒與其他閣臣、參政間的一切障礙,包
括那些在暗處運動的障礙,及其與兩院、與報館、與外國宮廷的障礙。但是必定不
可以因為閣臣與使臣競爭,以一宗陷害我所管轄機構的綱紀而增加障礙。……今晚
是聖誕夜,下屬們都告假走開了。我很少寫這麼長的信,無論給誰寫信,我都不會
超過這封信的四分之一長的。今天,我之所以寫這麼長,是因為我拿不定主義是否
應寫公事信給你……用你的報告的疏遠腔調。……倘若你推翻內閣,你必定要在這
裡和在報章內推翻,當反對黨的首領,不能以你現在的地位推翻。你既然要決意推
翻這一切,我就要以你自己的格言作指導。當愛國主義與朋友交情相衝突時,必定
以愛國主義為重。我會使你相信,我的愛國主義是很強固很純粹的,交情雖不能與
之相比,卻仍然可以是很好的。」

    這樣的一封信足以使寫信人收兵!俾斯麥雖是真的有些發怒,卻仍是用很高明
的手段,敬詞加上恐嚇,使得這封信更具有威力,並且表示作為朋友他會感到很傷
心。他的恐嚇雖然不是太明顯,但卻足以讓他的勁敵曉得,倘若戈爾茨果真要嘗試
來推翻他,戈爾茨今後恐怕不會有好日子過。因為俾斯麥曉得戈爾茨是君主所喜歡
的人,所以他就用官話來拒絕他。像是一粒藥丸,外面包上一層糖衣,使得戈爾茨
誤以為他的長官敬重他,讚譽他。這種方法使戈爾茨滿心歡喜,因為這位駐使一向
是喜歡聽別人的恭維的。這封信(我們只引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很有美術家的才能,
如果我們再仔細地觀察一番,就會發覺我們如同在一座古代石像四周走了一遭並仔
細察看一般: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封信就足以證明俾斯麥不愧為一個有名的外
交家。

    有人也曾以辭職來麻煩這位眼光犀利的長官。什列斯維希的總督是君主的朋友,
也是俾斯麥的一個老朋友,他因為不堪忍受外交部不停地干預瑣事而申請辭職。俾
斯麥回信說道:「我是非常願意將你的要求辭職的批准皇與君主的,但是有一點我
要請你注意,假若君主派你當外交總長,派我當什列斯維希的總督,我願意申明在
先,我會很嚴謹地奉行你的政策。……並不做任何讓部裡感到為難之事。……假若
我處在這種情形下,動不動就宣佈心力交瘁,也許我早就該隱退了,贏回表面上的
安閒,同時我由於聽從君主之令和為國盡力而得到的心安理得也都喪失貽盡。……
所以我請你承認我的這封信是同你友好的、秘密地交流,我本來是更願意同你面談
的。」

    這是一位主張「鐵血政策」的人嗎?這就是善於誘人人圈套的俾斯麥。

    他在對待他的對頭——自由黨們態度卻大不相同,他對他們有時說些藐視的話,
有時說挖苦的話。俾斯麥同所有的19世紀的獨裁者一樣,都認為自己是站在公道與
合法的地位上。他打算違背憲法從而使陸軍得利,他就開始重新解釋憲法;他特意
做了種種無意義的細微的區別。他私下裡也定會發笑的。有一件事是憲法裡頭不相
符的三個內容,他就沒法乘機而人,在這其中查找漏洞。在1848年,他曾經憤怒地
親眼看見被推倒的專制國家,如今又被建立起來了。他在議會上很坦白地說:「國
家機器是不可能停止不動的,法律的衝突就會變作權利之爭,無論是誰,只要他大
權在握,那麼他喜歡幹什麼就讓他幹什麼去吧。」

    將這句話換一個角度想,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強權是在公理之上的」——當要
解決一些疑難問題時,俾斯麥是非常相信這句話的,然而他卻不會那麼傻,不會從
自己的嘴裡說出這句話。他為自己辯解說:「我並沒做過什麼,我只不過指出一件
事實而已。」

    俾斯麥就這樣毫不猶豫地邁出了大膽的一步,這使他如同身處懸崖峭壁邊上。
隨即他為上院佈置通過毫不更改的預算,下院於是宣稱這個議案是不合乎憲法的。
俾斯麥站了起來,請議員們下午三點鐘到宮裡來。在宮裡他對議員們宣稱,君主已
決定實行改革,於是解散了議會。所有的普魯士報紙都為之嘩然。有的要求對宰相
應加以權力上的限制,保守黨們認為還不如免了他的職務。議會解散後,只剩餘十
一個人,柏林人戲稱,這麼少的人真可以將他們裝在一輛街車裡頭。

    過了六個月,又召開會議,這一次俾斯麥採用了更毒辣的手段,當下報館的議
論與演說衝突得更為激烈。路西亞在一段文章中是這樣描述俾斯麥的,他說:「他
的大鬍子還是褐色的,與他頭上的幾縷短髮一樣。他站在閣臣的桌子旁邊,魁梧的
身材顯得精力充沛,樣子很威嚴。他在閒暇間的態度、舉動及言談都帶點挑戰的樣
子。他將右手放在褲袋裡,這令我回憶起那些在學生們奮戰時性情暴躁的見證人。
『他在言談舉止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挑戰的意味。他現在講話比第一個星期更加流
暢,那時他尚未最終決定是利用議會抑或是反對議會來維護自己的統治。施勒策寫
道:」那時,他講話時還略帶點口吃,沒有兩句話是互相聯貫的,那是因為他一個
人同時要騎兩匹馬!「

    現在他卻趾高氣揚地說:「政府認為需要宣戰時就宣戰,議院無權做出決定。」
有一次他說:「普魯士國(四年前的今天出生了一位儲君,這是一件很讓人注意的
巧合的事情)尚未奉行它的使命,並不預備只作你們議院的裝飾品而行事。」他說
這話是在回月27日,他所說的儲君就是君王的長孫,也就是後來的威廉二世。

    過了若干年後,俾斯麥表示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面都遠遠勝過那些在議院裡與他
相對抗的人們。我們要在後來的五十年歷史中尋找憑據——如同在今天看已經過去
的五十年一樣,一切都已成往事。從前歐洲所致力去建立的功業,在歐洲戰事前後,
在各國所發生的諸多事情,大部分都記載在普魯士的少年進步黨的計劃之內,所要
求的不過是「以君主為元首的共和制」,也就是英國的君主立憲制。進步黨與他們
的同盟(最早的社會民主黨)就如同俾斯麥給莫特利的信中所說的那樣,「才幹是
有的,不過卻無從事外交的本事。」這幫自由黨昨天還是受制於一個專制君主之下,
並且國家同學識的積累增長是分道揚鎮的,因此最初自然是缺少歷練的。自由黨的
人們是有一定才幹的,都受過高等教育,只可惜不是實幹家,又缺乏創造性。這幫
理想家們常常是坐在椅子上用兩隻眼睛看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在他們面前的
卻是一位真正的實幹家,他能用更加深速的眼光細緻地觀察現在,嘗試著用以往的
策略來對付現在發生的一切。

    進步黨中以菲爾紹最有意味,他比俾斯麥年少幾歲,外表文弱,生長於中下層
的持人道主義的社會中。他勤奮好學,少年時比俾斯麥更有大志,同俾斯麥一樣有
很強的分析問題的能力。我們拿他三十歲時所寫的信與俾斯麥在相同年齡時所寫的
信作個比較。(這兩封信都是討論大致相同的問題),我們不難發現,這位很早就
聲名鵲起的大博士、有名的科學研究家卻比不上那位閒散的。虛無的、什麼事都不
想做的貴族公子。菲爾紹的思想是很空泛的,充滿了妄想,也有些魯莽的意味;俾
斯麥卻不然,他的思想全都是經過細緻地盤算而得出來的。菲爾紹多次對他父親說
他有一種感覺,但卻往往將這些感覺深深地隱藏起來——他所渴望的全都是感覺。
他所自信的那些很強的感覺,卻接連不斷地被那些無法付諸實施的觀念全部來自於
外部的力量所掃蕩一空,被某些潮流的東西捲走。「我是一個科學家,自然從屬於
共和黨;因為要按自然律例所限定的諸多要求和人性的要求做事,只有在共和制的
國家裡才有實行的可能。」少年俾斯麥的信卻是言之有物的,有甄別,信中常流露
出一種傲慢之情,文筆帶有很深的感觸。菲爾紹的信全是臨時的口頭之語,由於他
的官職起見,他答應不做那些在政治上搗亂的事,如同1849年3 月間,俾斯麥剃去
了鬍鬚,改變裝束一樣的合乎情理。這兩個人到了三十歲時都變成半路出家的政治
家,那時的俾斯麥不過是一個二等的地主,而菲爾紹卻已經是一個病理解剖學的泰
鬥,況且菲爾紹還是一個少年醫士的時候就已因發表過多場有影響的社會評論而名
聲在外。此後悍斯麥從國家內部情形出發研究政治有十五年之久,菲爾紹卻潛心研
究纖維病理學;後者雖有些政治上的天賦,卻最終敗給了一個瞭解歐洲國情的人,
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足為怪。

    他們倆人時常在議會裡辯論不休,彼此都認為這樣做其實是徒勞的。當兩個極
賦天才的人卻為一些互不相干的事在極力地糟踏自己與國人的時候,真讓人難以理
喻他們到底是怎麼啦?

    俾斯麥說道:「現在有一個人略微知曉一點解剖學,正面對聽眾口若懸河地發
表演說。他在政治上對方才作演說的那個成員表示同情,私下裡也與其人友好相處。
然而對於解剖學,他卻沒有那位議員懂得多。在這些聽眾面前,這個演說家(辭令
之妙也不如方纔那位議員)可以很自信地說出幾句關於解剖學的話。這個議員本來
就是一位解剖學方面的專家,自然聽得出這個演說家哪些地方說出了破綻,但是他
要駁斥這許多破綻,是否只有在那些同樣極為瞭解解剖學的聽眾面前才能將其駁倒?」

    菲爾紹說道:「我但願宰相能夠獲得那些歐洲的許多外交家們都極為看重的很
高貴的地位,如同我在我的專業中所獲得的成績與榮譽一樣。他的政策是無定規的,
有人稱他根本就毫無政策……他可不曉得什麼是民族政策,關於民族政策他一無所
知。」

    俾斯麥反唇相譏:「我承認這位議員在他那領域中獲得的地位,我也承認就此
事而論他確實要勝過我。但當這位議員一旦拋棄自己所擅長的專業,且在未受過任
何歷練的情況下來侵犯我的領域時,我就要告訴他,就政治而論,他的見解我是並
不看重的。諸位先生,我在想如果非讓我說出口的話月p 麼我說我的政治知識要比
他強得多,我並非講誇口的話(眾人大笑)。這位議員說我不懂得民族政治,我且
將這民族二字刪掉,反說他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政治。據我看來,這位議員是沒有任
何一點政治知識的。」

    這兩人的唇槍舌戰如同兩個戲子在化妝間裡爭吵,各人誇各人是如何如何地重
要,是如何如何地受眾人的歡迎。沒有什麼比俾斯麥與菲爾紹的爭吵更讓人感到小
氣和斤斤計較的。有一次菲爾紹對他人說,他認為宰相說的話是靠不住的,俾斯麥
聽說後勃然大怒,非要與其決鬥,菲爾紹寫信告訴俾斯麥說不想與他決鬥,這一次
的主動挑戰是俾斯麥少年時血氣方剛的最後一次發作,這時他已經有五十歲了。

    當他一旦大權在握、得心應手的做事時,建立起來的功業就更令人稱道。西姆
松這樣評價他說:「這種政策是一個不是詩人的人在偶然間忽得靈感而作的詩歌。
我們可以將俾斯麥比作是一個在繩索上跳來跳去的人,之所以有許多人稱讚他月B
是因為他不會從繩索上跌下來。如果我們對所有跳繩索的人都這樣讚美的話,是不
會合每個人的雅好的。」俾斯麥說:「我大可不必對雅好與正當這兩個問題討論。」

    他就是常常運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他那些對頭們,但是當他一旦要動用國家這個
利器時,就顯示出他是一個富有閱歷的人,許多國家大事是可以用一些勢力的因素
來解決。俾斯麥認為衝突的最好結果就是運用獨裁製的可能,其實是因為他並不想,
或者說是不再去想二十五年前所渴望得到的皮爾或奧康尼的地位。像他那樣的自信
和他那樣的把持政權,其實是一個獨裁者的屬性。所以當他在後來約有幾十年的立
憲政府的時候,他覺得不如那衝突不斷的四年間做起事來那樣順手。凡是與民眾權
利有關的事他都是毫無顧忌的;他覺得同從前的獵熊一樣,不曉得什麼是危險。在
「這樣沉悶的國中如同普魯士一般」還能有這樣冒險的事,他很為自身暗暗慶幸。

    參政們的仇人們現在開始報仇了,從前沒有哪一個政府元首像他那樣在用人上
如此勞心,因為無論是什麼人,只要是他認為思路不夠規矩的都被罷免。他一到任
就立即開始清除那些在司法界和行政界有自由見解或是被懷疑為有自由見解的人,
在最初的四年間,就有一千多名官吏被免了職。當進步黨的議員替那些被免職的官
員們求情,下一步該免職的就輪到這些議員頭上。鄉團的自由黨軍官們被罷免,市
長、市政廳參議、彩票員、銀行辦事人員。公用的種痘人都被扣除一半薪水。司法
界的官員們有的受了懲罰,有的被減了薪水,有的還被取消了養老金。

    最後他才開始集中力量對付報界。他學習俄國,頒布了報館條律,比拿破侖的
政策還要殘酷得多。有一家報館刊登了一篇抨擊政府的文章,他認為僅讓其停版幾
天難解心頭之恨,他給這報館列出種種罪狀,責令讓其永遠禁止出版。當他做這些
事的時候,都以所謂的道德的名義作裝飾品,還要引據一些憲法的條文作扶助,以
使「近年來由於黨派或感情的潛人人心的並非出於自然的激動,將讓步於比較安寧
與較少成見的心境。」俾斯麥最後一招就是稱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上帝和道德讓
他這樣做的,這樣君主就會相信他這樣做也是比較合乎公道的。而且他也只有同樣
的解釋才能讓喬安娜滿意,因為她的母親還健在,這位老太太在精神方面的追求還
是與從前一樣,俾斯麥至今還記得這位老太太關於匈牙利革命給她女兒寫信的內容,
並且他也記得當初是怎樣答覆她的。他用不著以這樣的借口來寬慰自己的良心,他
看不起這許多人,只要他掌權,能馴服他們就足以讓他十分滿意。

    相對於自由來說,俾斯麥更熱衷於權力,就這一點而論俾斯麥是一個德意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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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奧地利受挫

    整個德意志看見普魯士國內的衝突都非常高興,然而這種衝突卻使政府的勢力
日益鞏固。反動派的一些小邦們主要讓議員們辯駁預算。博斯特將在薩克森,為民
族之戰而任由民間舉行慶祝活動,並且任由少年的特賴奇克激烈的演說去鼓吹德意
志自由,以激怒他那在柏林的同事們,維也納顯得尤其高興。西摩林贊助一個立憲
計劃;勒克堡找出德意志問題的解決辦法;有一個從前當過革命黨的「平民」受到
了絞刑,因他發展了一個為自由與正統主義的計劃——用這個計劃可以使奧地利與
德意志在十分鐘之內就可言歸於好。

    哈布斯堡朝代的心臟開始跳動,這對那些革命的波蘭人來說極為有利,那時他
們看到俄羅斯與普魯士正在訂立同盟。1863年春天,波蘭反對俄羅斯之所以得手,
一是因為戈爾查科夫在俄都網絡了一批親波蘭派,同時也是由於那些順應西方自由
趨勢的使徒們,能夠在民族自由的口號下,掩蓋著他們反對俄羅斯的真實意圖。拿
破侖三世也對自由表示出極大的熱情,因為法蘭西婦女們都喜歡肖邦那激動人心的
令人癡迷的愛情音樂。不久這件事變得很緊張,居然還有下最後通碟的消息,如同
在1854年那樣。也許在普魯士的手中有最後的決定權。俾斯麥正在做些什麼?此時
他立刻同俄國皇帝訂立了陸軍條約,要奪取這個機會,緊緊地拖牢沙皇。

    英國大使對俾斯麥說道:「歐洲絕對不會讓普魯士幫助俄國。」

    俾斯麥很平靜地問道:「誰是歐洲。」

    「諸大邦們。」

    俾斯麥接著問:「諸大邦會聯合起來嗎?」大使不作聲!俾斯麥花了十二年的
功夫才想出這種局勢,這個局勢在三次重大的危機中會導致相同或相似的聯合。他
會在晚上花好幾個小時細細斟酌所寫的一百多篇提要、報告與書信判斷這種局勢會
出現的種種可能。現在他就如同一個象棋國手一般迅速、果斷、自信地施展他自己
的佈局。

    自由黨在議會中大叫道:「俄國人宣戰,我國的政府卻不顧四五千萬英里的面
積會遭受戰事摧殘卜…普魯士人罕有為這樣的一宗政策而流血卜…我們被捲人以人
為獵的慘事中去,這種牽累是何其的無謂,這會令全歐洲所厭憎!」當特韋斯膝、
沃爾德克及菲爾紹等發表這種演說時,俾斯麥就會很客氣地問:「一個獨立的波蘭,
肯不肯讓他的鄰國普魯士得了但澤與杜倫……不惜將國家利益讓與別國,這是一種
政治上的疾病,是德意志所獨有的。」

    這兩句話使這兩件事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外交而言,俾斯麥是正確的。他所要
做的事,反對波蘭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與俄羅斯親近。一個中興的波蘭很可能與俄
羅斯及法國聯盟以危及普魯士。但是如果普魯士不讓俄羅斯對波蘭擔憂,並給以一
定的幫助,亞歷山大就難以在當普魯士與奧地利作戰時幫助奧地利。俾斯麥很便宜
地就會買到俄羅斯的友誼,他的辦法並非要付出一場戰爭的代價,或者是任何流血,
不過是簽一個字,被波蘭商人仇恨罷了。他從華沙接到一封宣佈他死刑的信,是裝
在一個盒子裡用黑白帶子捆的,另一封是從巴塞羅那寄來的,上面這樣寫道:「革
命宣傳委員會,已傳你到堂接受審判。委員們一致同意定你死罪,決定於下月第一
個星期內執行。」

    俾斯麥一生不知畏懼為何物,這是他武士精神的最好體現。他就是這樣勇往直
前、孤身一人、堅定不移地向著目的地前進。如果沒有這種精神,他就無法將兩院
的恐嚇、君主的疑心、王后對他的反對、請朝廷的惡意攻擊、許多大使的陰謀、外
國革命黨給他定的死罪、還有不久就要發生的狂妄理想派的手槍事件,這諸多障礙
置之不理。假若他的根基並不穩固,假如他所做的事都是錯誤的,他的膽識過人仍
是德意志人文官的榜樣,也是諸多有膽量的人的模範。在他以後,許多領袖及諸王
侯們皆因缺乏這種膽量而變得悄無聲息了。

    維也納講陰謀,波茨坦講膽量,如今維也納的人們傾向於虛張聲勢的恐嚇,當
他們那些日耳曼兄弟狂怒咆哮時,奧地利的大臣們打定主意對此付之一笑。當他們
讀到俾斯麥的計劃時,他們已經開始微笑了。俾斯麥到任不久就曾對克羅來伊說道
:「我們兩國的交情,不是變得更好就是變得更壞,這一點是在所難免的,普魯士
是願意我們的交情變得更好,但是如果貴國的內閣卻不願遷就我們,我們就不能不
考慮別的可能,並為之作準備。……奧地利能夠選擇或拋棄它現在的反對普魯士的
政策,或拋棄一宗有名譽的條約的觀念。你要相信我們,我們更想保護你們。你們
若是不理睬我們的話,不理睬我們的想法與期望月p 麼我們想要做的事就是使你們
相信,你們的選擇必定是大錯。」自從膿特烈少年時代以來,還未曾有過一個普魯
士人對奧地利大使說過這樣的話。雖是如此,這位克羅來伊骨子裡還是極為稱讚這
位宰相的,況且他是個匈牙利人,犯不著做這無謂的爭吵,所以他很客氣地以問作
答,說道:「我們在什麼地方找賠償?」

    「最自然的辦法就是你們把重心移到布達佩斯。」俾斯麥用一句極其聰明的話
就把這位伯爵的嘴給堵住了,因為克羅來伊是個比較好的匈牙利人,必然存在著這
種想法,只不過不好說出來罷了。不久之後俾斯麥又對另一位維也納派來的大使說
:「我絕對反對用兄弟們『自相殘殺』這個字眼,我所承認的惟一政策就是一種不
調解的政策,一拳對一拳,重重地擊打。」這種話傳到維也納去會產生什麼效果呢?
維也納的大臣們微笑著說:「那個人得了很重的精神病。」

    奧地利的策略就是要更換德意志聯盟的形式。要設立五個總理,以奧地利為正
主席,普魯士為副主席,此外還要設立一個無權力的代表議會,由德意志諸議院選
派。當俾斯麥以退席進行恐嚇時,奧地利並不佔優勢。現在奧地利開始提議宣召全
部的王侯,然後在法蘭克福召開會議,這樣一來,他們就會覺得自己的位分提高了
一些。「我們都是上帝恩賜的王侯們,一切將由我們來商定。」弗蘭茨約瑟夫忽然
拜訪威廉。在加斯泰因作他的貴客,難道來加斯泰因拜訪老年人來挖掘礦泉嗎?他
提議成立一個帝國議院。議院有王侯們的議院,還有一個人民的議院。奧地利皇帝
請普魯士王跟他同去王侯們的議會,這個會議很快就要在法蘭克福召開,其他王侯
們也已經應邀赴約。老王威廉很想去赴會,這令弗蘭茨約瑟夫很是高興。

    可惜這位很讓普魯士王痛恨的宰相,即使是在奧地利的山中,也不肯離開老威
廉半步。俾斯麥晚年時寫道:「1863年8 月2 日,我正在加斯泰因,此刻我正坐在
一顆松樹底下,在我的頭頂上有一個長尾白頭翁的鳥巢,我手中拿著一塊表,正在
計算二分鐘內這兩隻白頭翁會捉幾次蟲子給小鳥吃。當我正在冥想這種鳥會有何用
處時,突然看見山溪對面威廉正一人獨自坐在板凳上。」他回家後就看見君主來了
一封信,讓他去討論奧帝來訪一事。「這真是太遲了,假若我少花點時間去研究那
些自然景物,早一點看見君王,那麼奧帝的提議在他的心裡留下的印象自然是不同
的。」

    「首先,他未曾看到這樣的突如其來的邀請,這樣短期的邀請實際上是毫無禮
貌的。也許是因為奧帝的提議,這就意味著諸王侯的一致同意,所以威廉老王會覺
得很高興。……伊麗莎白皇后也逼我去法蘭克福,我回答說:」假若君主決定要去
的話,我也會同去,替他做些事情;不過這之後我就不再回來當宰相啦。『這位王
後對於前途顯得很沒信心,不再勸君主反對我的見解,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君主勸
住不再去法蘭克福。當我們到達巴登的時候,我心裡還想他一定已經相信我的見解
了,不料一到巴登,薩克森王就以全部王侯的名義再次請君主赴會。我的君主覺得
難以再次推脫,他屢次說,有三十多位在位的王侯們——還派了一位國王來當信差!
……哦費盡了力氣,弄得滿頭都是汗水,最終才勸住他。他躺在榻上,不由得流出
了眼淚。我為了使他堅定地拒絕到會也使出了渾身解數。這時我已精疲力竭,差點
就站不起來了。當我走出那間屋子時,身子晃得很厲害、腳步不定,精神狀態也亂
得很。當我從外面開門時,竟把門把手給弄斷了!「當他將這封信辭不人會的信交
人送走時,將一個盛有玻璃盅的盤子打落在地。」只有這樣,我才能釋放一下自己!


    這樣一來,俾斯麥與威廉的衝突就在所難免了。俾斯麥拿話來恐嚇伊麗莎白的
母后,說君主簡直一點也看不出來奧地利是在討他的便宜。俾斯麥慢慢地使他明白
過來。當普魯士的宰相正在觀察那一對長尾巴的白頭翁時,他一半是個自然科學家,
另一半卻是個手握大權的執政家。當他正在算計小鳥們要吃多少只小蟲子時,君主
卻正在與奧帝商談。四個星期之內(倘若弗蘭茨約瑟夫稱了心願的話)威廉又會在
德意志諸王侯中坐在第二把交椅上。老王威廉因為他們派了一位君主來當信差請他
赴會,他卻不得不推辭,所以難過地流出眼淚來。就連俾斯麥這位鐵打的人,雖然
勸說君主成功,卻也累得了一陣子的精神病,且必須打碎點東西才能夠呼吸。一個
是世襲君王,一個是宣誓效忠的大臣,現在他們倆個人開始構建一座宏大的德意志
大宅,眼前卻有許多障礙,好像他們永遠都不會成功。

    這就是奧地利要在德意志仍坐第一把交椅的最後一次嘗試,隨後就發生了什列
斯維希——霍爾施坦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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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猶太人拉薩爾

    那時,在歐洲無人能與俾斯麥的睿智相匹敵,並且這時的帝王們既缺乏想像力,
也缺少實幹精神。弗蘭茨約瑟夫缺乏閱歷;拿破侖三世的精力已消耗怠盡;亞歷山
大又太笨了;威廉、維多利亞。維克多埃馬努埃爾等諸王都是中等之才,缺乏實施
自己決策的能力;格拉德斯通與狄斯累利都不掌握實權;戈爾查科夫太好虛榮;加
富爾雖有真才實學,名聲威震四方,然而在俾斯麥登台時,他卻剛剛去逝。只有在
普魯士還有一位有天才的人,這個人就是拉薩爾。他雖然沒有很大的黨派作後盾,
並且是一個革命派,也沒有一些吸引他的大對頭注意的觀念和勢力,他卻很快贏得
了俾斯麥的認可,之所以將他們兩個人拉在一起的不是別的,而是同為天才的巨大
的磁性吸引力。

    俾斯麥是心思與體魄都非常強健的人,他花幾十年的時間才走到今天這個狀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是一個實於家,以實幹代替空洞的理想,他對待任何事情,
只看重事態的輕重卻不甚看重觀念。在這個實於家豪情萬丈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
他已經快年過半百了。拉薩爾看上去是一個風度翩翩、性情柔順的男子,好像一匹
被馴化了一半的阿拉伯馬。他的臉型瘦長、兩眼炯炯有神,雖剛剛超過四十歲,卻
好似什麼事都已做到了盡頭一般。作為一個大畫家,他所有的激情都消耗到他那奇
異的畫筆之下,他是一個有想像力且富於思想的人;他從一個理想的夢幻世界逃人
到這個現實而功利的世界裡,在這個現實世界裡,他還是運用那些善於辭令的語句
與別人打交道,而並非用拳頭。他的兩眼永遠盯著未來——這就是拉薩爾。俾斯麥
是地主階級的代表,經過冒險的少年時代之後,他回過頭來看他那合乎流俗的生活,
這是由於他的階級本性所決定的。在他掌握國家大權時,是不講求什麼道德情操的,
只要是有利於他的國家,無論是與哪一個民族、無論是與什麼政體的國家,他都可
以與之聯手的。拉薩爾是個猶太人,是個無國籍的人,他的少年時代是極為艱辛困
苦的,而他正是從這種逆境中慢慢地爬上來。他與他自己的階級作戰,同他的承繼
者們發生衝突。他受自己情緒的煽動,使他為並非養育他的祖國而奮鬥,使他為他
所不屬於的階級而奮鬥。當俾斯麥開始做事的時候並沒有做出什麼犧牲;而拉薩爾
卻無論做什麼事都會孤注一擲。俾斯麥憑借職務的升高而逐步鞏固自己的地位;拉
薩爾卻身限囹圄喪失了本屬於他的自由與健康。俾斯麥三十二歲時就開始過上了他
的門第所給予他的那種生活,而在這時候拉薩爾只有二十二歲,卻在開始全部拋棄
他的門第所給予他的生活。

    這兩個人有著兩種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卻被同一種激情所感動。這個社會黨
的猶太人與那位波美拉尼亞的貴族公子都有著一副掙掙傲骨,並且膽識過人,也都
憤世嫉俗。在這兩個人的心中都是由於這種動機產生攬權的渴望。這兩個人都不曉
得什麼是害怕,都不肯遷就於自己的上司,都不會實實在在地戀愛。俾斯麥特別痛
恨勢力強大的奧地利,痛恨程度甚至超過對並不強大的普魯士的熱愛。拉薩爾極其
憎惡第三等級,超過對第四等級的同情的程度。故而俾斯麥在那群普魯士貴族少年
中,既不想要什麼朋友,也得不著朋友;拉薩爾從最下層中爬上來,既不找朋友,
也找不著朋友。俾斯麥並沒有去過那種常常出入宮廷的那些人們的生活。這兩個人
都痛恨他們所屬的階級人們的器量陝隘,而且他們都好譏諷、好罵世。

    侮斯麥喜歡插手一些國家大事:他喜歡為君主做事,拉薩爾卻喜歡為民眾做事。
俾斯麥就好像生活在一座堅固的城堡中,雖固若金湯,卻常常聽見頭頂上有著一個
人的腳步聲,他的命運注定是要在這人的控制下生活。拉薩爾雖聽不見頭頂上有腳
步聲,但是他的城堡卻是架在空中,這將會在今後許多年裡使他的神經處於飄搖狀
態。俾斯麥是在與諸列強下棋,而拉薩爾卻不過是一個戲子而已,為自己應表演何
種動作而冥思苦想。所以,由此可以得出,俾斯麥是被胸中所懷的大志所影響,拉
薩爾卻是被虛榮所影響。所以拉薩爾能夠以成功和期望為樂事,他在這其中能看見
更遠的將來,超過俾斯麥所能看到的;俾斯麥想要得到的很少,他看重的是事實而
非表面的東西,所以他會很注重培養自己的忍耐性。可以從比較中得出這樣的結論
:俾斯麥的壽命必定長於拉薩爾,而拉薩爾享受的快樂時間也必定多於俾斯麥所能
夠享受的。



    他們倆人一見面,在世人尚不甚瞭解他們各自的價值之前,彼此就已瞭解彼此
的價值。假若俾斯麥和菲爾紹決戰而死於1863年,他的名聲就決不會大過拉多維茨,
這個人如今早已被人們所淡忘。拉薩爾雖比俾斯麥小十歲,然而一開始做事,就死
於同別人決鬥中。他這一死,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隨他一道逝去。誰知這「拉薩爾」
三個字至今仍被許許多多的人民所崇拜。他的死去卻使他更加揚名四海,因為他想
實行他的理想,但是實行那一天卻不知何時才會到來?俾斯麥已達到他那明確的目
的,他的功業仍是純粹德意志的。

    促使這兩個人會面的就是同市儈派們的鬥爭。俾斯麥需要憑借勢力來反對憲法
;拉薩爾卻是靠發動民眾。俾斯麥手中有權勢這把利器,他把這把利器強行加給民
眾;而拉薩爾卻是有民眾聽他指揮,民眾在那兒大吵著要這種利器,拉薩爾卻無從
給予他們。他們倆人都想當獨裁者,指揮他人;他們都厭惡自由貿易,無論是貨物
還是理想,都厭惡那些主持自由貿易的自由黨,在這一點上他們倆人的格言還是極
其相似的。1862年9 月俾斯麥說道:「權力問題很容易變作勢力問題。」1862年4
月拉薩爾這樣說:「憲法問題其實不是權利問題而是勢力問題,這些用條文寫出的
憲法只有在充分表達當今社會中諸多有關勢力方面的問題時,這樣的憲法才能顯得
寶貴並且持久。『當拉薩爾由於說出這句話而受到別人的攻擊時,他對此的答覆很
有些像俾斯麥。他說他並非是要將強權加於公理之上,他並不是定一條倫理學的假
定,不過是記載一件歷史事實。拉薩爾的感覺是與俾斯麥相同,都是很強固地趨於
強權的政治,所以他在一本戲裡頭,讓西金根(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影子)這樣說道
:」只有利劍才會有這樣的力量,它可以使所有偉大的事業、所有我們所追求的幸
福如願以償。「

    既是這種情況,我們就會毫不驚詫普魯士的伯爵們在上院與他一致同意;我們
也不奇怪《十字報》這樣寫道:「這是一個實在的人物;自由黨既無刺刀,又無拳
頭,也沒有天才之能來打動別人。」因為這時反對黨的目的,只在於將工人拉到他
們這一邊來月「誘他們脫離進步黨。有一個保守黨成員這樣問道:「我們能責怪工
人們不扶助並不為他們辦事的政府嗎?」俾斯麥立即將這個意思付諸實施。他派一
個委員團去專門研究有關養老金的問題,改善工人的生存環境;他還請議員們「討
論一個問題,國家處在如同僱主的地位上,是否能夠先作個榜樣,制訂作工章程,
好讓其他的僱主們有個依據。」他接著往下說,在尚未辭退工人之前就要事先制訂
好有關工人的薪水標準,公斷工人間的糾紛,成立工會組織,為工人制訂醫療保障
制度。在他當上宰相的六個月之後就有這樣的社會計劃,在1860年與1870年之間,
當時在歐洲還沒有哪一個地方有這樣的規劃。俾斯麥的這些做法都是與拉薩爾的要
求相符。

    你斯麥之所以這樣做並非出自一顆愛民之。D ,而是出自於對中產階級的痛恨。
因為國人反對他的政策,他也曾嘗試過介紹給民眾社會改良的觀念以收籠民心。那
些富足的僱主們在議會中宣稱他們自己是人民大眾的朋友,拉薩爾在他的書信中和
他的演講詞中極力地反對這幫人,怒斥他們的雙重的道德標準。聽了這些斥責的話
後最為心喜的莫過於宰相俾斯麥了。這時已經有人說拉薩爾才成立德意志工人聯合
會,原反對黨的傀儡布赫爾關照他說:「你要小心!就事實而論,你這樣做是在幫
政府說話。現在讓你出頭講這些話,不久他們就會收拾你的!」

    拉薩爾同俾斯麥一樣都是在革命時代生長的,這就在他的性格上留下了一條永
遠洗刷不掉的記號,他辦事從不對他人設防,從不問他的同盟們是從屬於什麼政黨,
只要是他的仇敵的仇敵,他就同他們攜手。他是一個社會黨人,卻膽敢當著公眾的
面去親近那個受眾人指責的外交總長。這兩個人對於外交政策的許多見解常常是不
謀而合的,拉薩爾要一個統一的德意志,他的這種想法卻是在俾斯麥之前。在1849
年間有許多身穿官服的人從法蘭克福來到波茨坦,想為日耳曼尋求一位君主,拉薩
爾譏笑他們這樣做是只是徒勞往返,為什麼不簡單地頒布敕令說明有日耳曼存在。
因為他的眼光只放在群眾身上而並不在諸王侯身上,他認為德意志統一隻是個種族
問題,而並非朝代問題。從1850年到1860年整整十年間,促使俾斯麥成了一位職業
議員,使他在1860年寫了他那關於德意志議院的簡報;同時拉薩爾承認不必剝奪請
王侯的土地也有德意志統一的可能。他與神斯麥都一致贊同反對奧地利一匈牙利,
他們認為這兩個國家的二千六百萬人民並非屬於德意志種族,他們會阻礙德意志的
統一。這兩個人對於這個問題是殊路同歸的,因為拉薩爾並沒有見俾斯麥的諸多著
作,從而建立起自己的見解,用以對付奧地利。

    對於拿破侖三世,拉薩爾與俾斯麥兩人的態度又是相同的。拉薩爾雖然反對拿
破侖三世的專制,但是一旦到了危急的時候,他是寧願與法國聯手來抗擊奧地利,
而不願與奧地利聯手來反抗法國。拉薩爾所發表的公函與傅斯麥所寫的私人信函確
實有相同的效果,他在公函中這樣寫道:「拿破侖三世若是按照南方的民族主義而
對歐洲進行重新劃分的話,我們在北方也應該作同樣的事;假使他解放意大利,我
們就該奪取什列斯維希;普魯士只有這樣才能夠得以洗刷奧爾米茨之恥。……普魯
士若還是猶豫不決,作觀望狀,那不過說明了這個君主國不再能解決一件民族的事
情了。」拉薩爾與俾斯麥所不同之處就在於,拉薩爾會動輒將民族派的招牌亮出來,
這對於他這個搗亂家來說是大有稗益的,而俾斯麥卻是一個外交家,民族派的招牌
對他來說是無甚用處的。而且拉薩爾原師從於黑格爾與費希特,所以他的理論與言
行多帶有哲學的基礎,這就大大超出了以馬基雅弗利為師的俾斯麥的需求。拉薩爾
稱:「這個玄學的民族,這個德意志民族,得了這個大錦標,得了這個至尊無上的
歷史名譽,這一切都是要感謝那充分的、主觀的和客觀的歷史符合整個民族的發展,
因此就能夠從簡單的、精神上的民族觀念為自己創造一個新的王國,因此能夠通過
思想而產生客觀實在的物質。這樣的一個過程,就很像上帝創造世界!……今天的
這件事變作一種宗教,在德意志統一的這大的、人心所向的招牌下,這件事激動每
一個高貴的德意志人的心。當整個德意志都在鳴鐘歡慶德國誕生的那一天,我們也
在同一天歡慶賀費希特的正節,這是他的精神與物質結合的佳節!」

    俾斯麥對拉薩爾的文章的裝模作樣的派頭表示出極大的寬容,他將拉薩爾的這
篇文章牢記心頭,並從中推敲出自己的結論。他也曾經讀過這位新領袖恭維他的話
:「悍斯麥對於憲法有著極為準確可靠的知識,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的許多見
解與我自己的諸多學理完全和諧。他很瞭解一個國家的真實憲法,他對此的瞭解並
非是從寫在紙上的文字得來的,而是從客觀現實的環境中得出來的。」沒過多久,
拉薩爾雖然在萊茵地區的一次規模極大的會議上當眾大膽地說:「進步黨在同法蘭
克福的諸王侯們調情,以使俾斯麥坐臥不安。……假若我們要同俾斯麥交換一下子
彈的話,即使在開火的時候,公理也會強迫我們說道,『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而
其它人都不過是些老太婆』。」

    俾斯麥尚未讀到這些話時就從索林根收到拉薩爾的電報,拉薩爾稱那裡的官兵
們禁止他開會,他在電報中寫道:「身為進步黨的市長帶領十名憲兵,每人都佩有
槍支和刺刀,蠻不講理地解散了我所召集的工會。我對他們這種不合法律的做法提
出抗議,但抗議無效。參加集會的工人有五千多名,我費了好大勁才使他們不以武
力反抗。請您盡快給予一個合乎法律的滿意的解決辦法。拉薩爾。」

    說來也巧,這封電報來的極是時候。因為幾天前俾斯麥正在動用手段反對諸王
侯的議會,會上曾為德意志聯邦會議要求介紹普遍平等的選擇權。他將這封申訴不
滿的信交給司法官們。拉薩爾為此專程謝訪。在後來的1863年到1864年冬天的這段
日子裡,拉薩爾拜訪過俾斯麥不下十幾次,也許次數還要多一些,每次見面他們倆
都會談好久。許多年後,他也十分樂意對別人談起他與拉薩爾的交往。一次在帝國
議會上他這樣說道:「拉薩爾的個人魁力在許多地方深深地吸引著我。所有與我交
往的人中,我認為他可以稱得上是本領最強、為人最和氣的,他胸懷大志。……我
們常常是一談就是好幾個小時,每一次我都極為痛恨談話的告終。……我猜測他對
我的印象也相當不錯,認為我是一個有睿智且願意傾聽別人說話的人。」

    這是兩個堪稱當代最有魄力的德意志人的談話,談的是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
那就是德意志是否可以以王侯為單位而統一呢?亦或是以民眾為單位而統一呢?他
們兩個人的談話都與那些根本改革派所說的非此即彼的辦法相分離。拉薩爾如今看
出德意志共和是根本不可能的,俾斯麥也不希望實行只創立諸邦王侯的聯合會。他
們在私下裡也都不認為被自己視為最有利的解決辦法只是一腔空想。

    俾斯麥說:「你為什麼不同保守黨聯手辦事,是因為你們的人幾乎沒有什麼可
能被人選嗎?我們的利益與你們的利益是並肩前行的,你從你的觀點出發而為之奮
鬥,如同我們從我們的觀點出發並為之奮鬥一樣,都是要反對那些市儈派們企圖奪
取政權。」

    拉薩爾答道:「大人,只是這一次勞工黨與保守黨似乎有聯盟的可能;我們並
肩前行,然而我們並不會攜手走得太遠,也許以後我們會很激烈地反對對方。」

    俾斯麥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就是我們兩人之間中哪一
個能夠同魔鬼在一起吃櫻桃?這我們將來就會曉得!」

    就事實而言,他們倆的爭辯與拉薩爾的計劃內的兩點有關,卻都是俾斯麥為自
己的利益起見而想實行的。在此之前,他曾就國內人人享有選舉權而發表自己的看
法,他說:「在一個國家裡有許多關於君主制的傳說。忠於君主的信念會使自由派
的市儈們的勢力宣佈告終,而導致人們公舉君主派的代表。普魯士人民是忠於君主
的,只是那些選舉章程人為地作了限制,阻止他們發表自己的真實見解。」俾斯麥
認為現在向普魯士介紹普遍選舉尚為時過早。倘若他走的太慢,拉薩爾就會走的越
快。拉薩爾嘗試勸說俾斯麥介紹普遍選舉,不僅僅要向德意志介紹(屆時再介紹—
—因為這兩個人都相信必定要先有一場大戰,然後才能重整德意志聯邦制)而且要
用一道敕令,立刻將普遍選舉這一觀念介紹給普魯士。然而俾斯麥認為這樣做時機
尚未成熟。

    拉薩爾給俾斯麥寫信說道:「我該怪我自己,因為昨天我忘記了一定要再說一
遍有關選舉權資格的事,一定要將其推廣給全部的德意志人。這對政權來說是一件
巨大的利器!這樣才可以真實的道德征服德意志!至於有關選舉的技術而言,昨天
晚上我又讀了法國立法史。這種技術對於我們的地位來說是無任何價值的,即便如
此我也很想經歷一番,現在我可以給予你所想得到的東西——『有符咒的靈驗秘方
』,這可以阻止人們規避投票與分散選舉票。我絕對相信我的建議是很有效力的。
我要同你討論的選舉技術和其它一些要事。我靜候你的約見,懇求你約見的時間最
好安排在晚上,並且一定不要讓別人打擾我們。」

    在這封信中透露出二人的一些親密的語氣,並很顯然能從中看出這次約見是誰
最先提議的。讓我們想像一下,一個雖有四十多歲但仍較年輕的人給一位尚未到五
十歲的較老者寫信,然後他們相約見面,其時俾斯麥正躺在一把交椅上,邊吸煙邊
傾聽那位熱心客人的談話,隨後俾斯麥企圖用一句戲語如「有符咒的靈方」來激惱
拉薩爾。在這封信裡,有多處顯示出這兩個人都極為愛好的精神決戰。這封信寫過
五天後,就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打亂了他們二人的交往。這件事就是普魯士
開始攻打丹麥,拉薩爾變得更加焦慮不安:「我原本不想再煩擾你,不過由於環境
所迫,我卻不得不這樣做,請你務必原諒我。上個禮拜三我曾給你寫信說我有你所
需要的有『符咒的靈驗秘方』,我想我們下一次的談話應該得出一個定論,這是刻
不容緩的,我將冒昧地於明天早上八點半來拜見你。」

    這個人竟是這樣地熱心,這件事對他來說有著無比巨大的吸引力,吸引他一直
向前,可要將他引人他所從來不敢期望的境地!可惜俾斯麥此時正在打他的仗,看
來這個普遍選舉權的問題只好暫且後置了。

    又過了幾個星期,拉薩爾卻由於被指控為大逆不道的謀反罪而站在法庭受審。
他在最高法院上說道:「我不僅僅只要推翻憲法,也許用不了一年的時間我就完全
可以將其推翻。我能為此而孤注一擲!如今牌都擺在桌子上呢。因此我在這個嚴肅
的地方告訴諸位,很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俾斯麥將如皮爾一樣,實行普遍選
舉與直接選舉!」

    皮爾這位英國政治家的名字,似乎有一種莊嚴的迴響,但在法庭上卻沒有一個
人能聽得出其中另有的意味。拉薩爾以其獨有的睿智,用這樣精彩的話來剖析了這
位無人能夠理解的宰相。他說出二十五年前移斯麥所奉為模範的人的名字,從前降
斯麥稱他之所以不願作官的原因,那就是在普魯士他無法作皮爾的角色。這兩句話
是俾斯麥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封信中寫到的,只有他的幾個親戚知道這封信,其餘的
人卻是不曉得的,也許寫這封信的人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是他卻曉得以前他的確是
常常將皮爾、奧康尼、彌拉波等人裝在心裡的;當他讀到這位猶太革命家是如何大
膽地為自己的反政府罪行辯護時,俾斯麥是從內心裡敬重拉薩爾。俾斯麥的心聲拉
薩爾自然是無從得知。

    俾斯麥有兩條計劃是跟著拉薩爾走的,拉薩爾這位社會黨人引導這位反動派的
宰相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引導俾斯麥扶助生產合作社,要求政府給予一億元扶助
款,並且還要大規模地創辦國有事業。拉薩爾的意圖就是要按照新的馬克思學說來
建立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俾斯麥的目的在於擴展國家權力,用以鞏固這個君主國。
這兩個問題與那個普遍選舉權問題是相同的道理,都是要用相同的方法來達到不同
的目的。過了許多年俾斯麥談論起這許多方法時說:「這是一些重要且頗有深度的
方法。」但是如今他只不過感謝拉薩爾送了他一本有許多新的發展觀念的小冊子罷
了。

    但是俾斯麥這樣做卻並不能讓拉薩爾滿意,他認為俾斯麥應該將這本小冊子送
給皇帝,以便讓威廉也能夠曉得「什麼樣的國家還會有什麼樣的未來。」現在他卻
變得真正有些讓人心煩,為了這件事他竟要求見宰相。他的態度顯得有些急躁,這
令俾斯麥很不高興。俾斯麥並未因此而打斷與拉薩爾的交往,不過從此之後他們的
交往卻比以往發展緩慢了些,直到有一年發生那次導致致命傷害的決鬥之後,俾斯
麥就再也未見拉薩爾。

    到了春節,拉薩爾的活動卻是更加頻繁,他親自組織了西裡西亞的窮苦紡織工
人們所派的代表團與君主會面。這在普魯士的歷史上是一件絕無僅有的大事。當這
個代表團與君主會面之後,在前廳遇見了俾斯麥。他問了這些職工們好幾句話後說
道:「我想你們下個星期恐怕還是吃不到燒鵝這樣的大餐。」那些可憐的職工們,
站在大廳裡瑟瑟發抖,簡直像一群乞丐,惟恐自己在君主的金殿裡那光滑的地板上
滑倒。隨後宰相同他們聊了一會兒,說了幾句帶有恐嚇色彩的俏皮話。這時俾斯麥
犯了一個錯誤,他的這幾句俏皮話本意是想藉機拉近君民關係,然而如今卻使君民
的隔閡進一步加深。拉薩爾的住宅裝修得極為華麗,當工人們去拜見他時,這些工
人們站在昂貴的土耳其地毯上和那些石雕像之間覺得手足無措,很是不安。這些窮
苦的人民看見拉薩爾在各種演講的場合上都會穿有一些新穎華麗的背心,這使他們
很不舒服,認為拉薩爾與他們並非同類。

    但是俾斯麥卻用很嚴厲的手段來限制那些官吏們的許多社會特權,他要求新近
成立的工黨附合他,並且他還要同四個社會主義的著作家保持密切關係,當然除了
拉薩爾之外。這四位作家中有一位就是布赫爾,他曾經因反抗納稅而被貶出境後又
被赦免回國,後來便成了《北德報》的諸多辦事人之一,這《北德報》是俾斯麥的
政府機關報。另一位是布勒斯,他曾寫過一首詩,詩曰:「我們用紅色來繪畫,我
們畫得很美,因為我們是在用專制家們的血做顏料!」他也在《北德報》裡作事。
李卜克內西到這家報館則是在布勒斯之後。俾斯麥委託布赫爾去請馬克思人這家報
館馬克思卻不肯從命。李卜克內西不久就離開報館,因為他知道布勒斯受了政府的
賄賂。布赫爾在報館裡整整呆了二十年之久。當我們看見俾斯麥作這樣冒險的嘗試,
從他敵對的陣營裡招募新兵時,我們彷彿又看見那個瘋瘋顛顛的貴族公子的身影。

    俾斯麥是國家社會黨的一員,有一次一個地方行政長官在處理關於西裡西亞紡
織工人的窮苦情形時,只聽僱主的一面之辭,讓俾斯麥大為惱火。他問這位長官,
為什麼辦事不站在公道的立場?如果是公道辦事,就能夠正確處理這些事情,而不
應只聽僱主們的一面之辭,和他們一個鼻孔出氣。俾斯麥認為這個人缺乏斷事之才,
於是提議革掉他的官職。隨即他又派一個委員會專門研究工人工資問題、養老狀況
及其它一些幫助工人的方法。工人這方面的需求「需要一個能明白事理的人仔細傾
聽,這個人還必須維護工人們的利益以反對僱主。」同時俾斯麥還勸君主自解私囊,
拿出七千元錢,按照拉薩爾的計劃,試著發起一個生產合作社,以便「可以廣泛推
廣這種作法,儘管會花費許多人力物力,但是我們從中也可以多長些閱歷。」這個
合作社是需要註冊的,並且享受行動自由。這一點是促發工人積極性所必需的,享
有了這種權利,就可以使工人既可拿到工資,又可以得到賣出貨物的餘利。俾斯麥
痛恨自由黨,又盼望有一個新的同盟,就是這樣才變為普魯士的第一個國家社會黨。

    這年夏天,為了一件名譽的紛爭拉薩爾決定同別人決鬥,最終死於一個游手好
閒的人的槍下。在政府宣佈反對國家干預社會事務時,俾斯麥在報告中插入一段文
字:「織工們的食品多以洋蔥湯加鹽的稀飯為主,只有很少量的肥肉,咖啡也已減
少到最低量,這些僅夠他們養命。」報告中稱,由於各處都爭相效仿,向國家求助
援救,國家是不可能—一照顧到的。俾斯麥讀到這裡,停下來大筆一揮在旁邊注道
:「難道國家就僅僅因為這個理由就不再幫助了嗎?國家能幫助!『俾斯麥就是用
最後這五個字表達他所有的發展的意志。這五個字就是他與拉薩爾常常討論的回聲,
也就是那年冬天,拉薩爾所引誘他討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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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什列斯維希——霍爾施坦問題

    「我現在雖是在這裡當宰相,但只不過是箭房裡尚未射出的最後一支箭。若是
你肯擔任這樣的職責,將斯堪的納維亞打成一片,並成立一個帝國,我就肯統一德
意志。將來我們要成立一個斯堪的納維亞一德意志同盟,勢力之強大足以統治全世
界。我們有著相同的宗教和相同的文化淵源;我們的語言也相差不遠。我想請你告
訴國人說如果他們不肯照我說的去辦,我就會讓他們動彈不得,否則當我決心攻打
其它一些地方時,我的背後會有一個極大的仇敵。」

    這是俾斯麥寫給一個老朋友的信,這人是丹麥人,有時與俾斯麥結伴打措。他
的這封令人驚愕的信似乎只是在與他的老朋友開開玩笑。這個丹麥人是布利克森伯
爵,如今在丹麥任宰相一職。我們可以猜想他會將這封信讀上兩遍。倘若他曉得俾
斯麥的為人,他就會知道俾斯麥絕不是一個好大喜功的瘋子,也不是一個妄想家,
而是一個善於打算的人,一個實幹家。乍看這封信以為不過是一個糊塗的政策,細
細想來卻不然。大約在四百多年前,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三塊土地原是聯合的,統
治人原是從波美拉尼亞來的。這封信不只是說笑話,也許是一封警告信。因為俾斯
麥的目標向來都不會在乎那些絕對得不到的東西。他今日的警告只是為什列斯維希
一霍爾施坦而發的。

    這兩塊小地方就如同德意志身上的刺。在最後五十年間,什列斯維希一霍爾施
坦的群眾的意見與態度就是一個指出德意志渴望統一的寒暑表,因為這兩個小國要
永遠合而不分。搜尋整個歐洲四百年前的條約,其實並無人注意,就連什列斯維希
人與霍爾施坦人也不注意。有人對丹麥君主的男女儲君與霍爾施坦的公爵們很是費
了些腦力。現在這樣的一位君主死了,繼續君位者就在什列斯維希與霍爾施坦及其
它地方宣誓,稱要忠於新的憲法,與作勁敵的民族主義者發生了衝突。有一個叫奧
古斯騰堡的公爵將他的土地賣了二百萬元,他的兒子發現賣契有漏洞,就利用現在
的爭端,溜回他祖先的領地寫了篇宣言書,一開始就說「敕諭我的臣民」,讓人民
宣佈他為什列斯維希一霍爾施坦公爵。

    誰知他的身邊就有了一個埋伏好的普魯士人,這個普魯士人不太在乎這兩塊地
方的德意志特性,他們當了德意志聯邦會的會員後,不過替反對普魯士黨增加了勢
力。這個普魯士人卻很注意增加普魯士的勢力。一方面他雖然知道如何去利用那些
渴求德意志統一的多數北方人的熱心,然而他的思想的中心卻在於:「怎樣才能將
這兩個侯國變作普魯士的兩個省?」他的結論如下:「我常常堅信這個道理,如與
丹麥進行私人交往聯絡的話,肯定會比現在的交情好得多;作一個獨立的元首肯定
要比這私人的聯絡好的多;但如要同普魯士聯合的話,肯定要比作一個獨立的元首
好得多。只有發動事變方能達到這一點。他既然是馬基雅弗利的高足,所以必須要
先同丹麥進行交涉,再用這個奧古斯騰堡來反對丹麥,隨後再與奧地利交涉——期
盼一直勝利到底。

    即使這種政策並沒有把全部的詳細計劃都考慮進去,至少也是一串珠子,串起
所有事情,並且預先將串珠子的繩子制好了。當1863年中期這件事變得越發緊急的
時候,整個德意志都在歡迎這個奧古斯騰堡的少年公爵決定從外國手上奪取一塊德
意志土地。俾斯麥在國事會議上站了起來,提議奪取這兩國的土地。威廉聽後抬起
頭來說道:「但是我並沒有在這兩個侯國的權利。」

    俾斯麥說:「從前的大選侯,腓特烈王在普魯士與西裡西亞有過什麼權利?全
部霍亨索倫族都是開拓疆土的人。」

    君主聽後默不作聲,太子舉起手來直指上方,好像在說這個人是否神經上有問
題。諸臣們都不作聲,連羅恩也不吭聲。會議接著討論當日的公事問題。後來俾斯
麥讀議事程序時發覺自己的提議並未被列人其中,秘書解釋說這是君主吩咐刪去的。
「君主好像認為我這樣提議是中飯吃得太飽的緣故,其實這樣想是不應該的,我認
為他喜歡不再去聽我所說過的話,但是我必須將我的提綱列人細則內。」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寫道:「如今我辦理外交事務的手段與我以前打水鳥的
手段是如此相似,都是先用腳小心地試探一下,然後才能夠放心地站在那堆青草上。」
他很感謝什列斯維希事件的起落,這樣他就可以操作奧地利,首先將奧地利拉到自
己的這一邊來,隨後再甩開奧地利,最終將奧地利一腳踢出聯邦議會之外。假使不
是杜伯爾、柯尼希格雷茨的勝利,當然不可能實現的。但是這條路會使他走到歐洲
的懸崖峭壁邊上。他常用一雙眼睛來觀察歐洲列強情形,這雙眼睛也如馴獅者的一
雙眼睛一樣,常常盯著他的君主。他有過幾次差一點兒就要失敗,但是他卻有著層
出不窮的鬼把戲,每次都使他化險為夷。在土耳其有一句諺語:好運總是喜愛那些
有德行的男子。如果這句話是真理,那麼俾斯麥必定是一個極有德行的男子,因為
他的運氣總是特別的好,尤其是這一次耍手段的運氣好。

    假設此後他還是想單槍匹馬的攻打丹麥,就會先惹怒歐洲來攻擊他,然後惹怒
奧地利來攻擊他。所以他不會這樣做。他告訴維也納的外交總長勒克堡伯爵說他願
意獨自擔任所謂的解放兩侯國的任務,這是當時最合乎德意志民情的舉動。他用這
些恐嚇的話來迫使勒克堡伯爵附和他。當他一旦擁有這樣有勢力的同盟後,就不會
再去理會德意志聯邦會。對歐洲各國的種種疑慮與不安,俾斯麥都—一安撫好。歐
洲相信由於這兩個德意志強國之間存有的敵視使哪一個國家都不會取得絕對的勝利,
這樣就會讓歐洲很安心。俾斯麥就是這樣一箭雙鵰,一方面讓奧地利作自己的同盟,
另一方面使歐洲保持中立。這樣一來世界大戰就可以避免,普魯士要聯合奧地利對
丹麥作戰。在戰事尚未實施之前,俾斯麥如此寫道:「在奧地利嘗試重新整理德意
志聯邦議會之後兩個月,當無人再提及這件事的時候,奧地利對於對丹麥作戰一事
極為高興,這不就是我們的一大勝利嗎?今年夏天所要辦的事是我們十M 年努力所
未能辦到的。奧地利已經採用了我們的計劃。然而在去年十月,奧地利會當眾恥笑
這個計劃的。奧地利願意同普魯士聯盟,卻不願意與符騰堡聯盟,奧地利將接受我
們的幫助。倘若今天我們掉過頭來不再去理睬奧地利,那就意味著奧地利的內閣就
要倒台。從前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柏林來指揮維也納,法蘭西也來巴結我們。我
們的講話在倫敦與聖彼得堡都很有份量,這是近二十年所未曾有過的。我們的力量
並非來自報館與兩院,而是來自強權政治,來自我們應有的實力。如今我們的力量
尚顯軟弱了些,忍受力也不夠,還不足於成就大的事業。……其實我並不太信任奧
地利,但在這個時候我們還是需要它的幫助與附和。至於將來是否要與它分道揚鍵,
以什麼理由分離,那只是將來的事,現在先不要考慮。」

    這一段話是弓咱俾斯麥在1863年耶穌聖誕日那天寫給巴黎的戈爾茨的一封長信。
通過這封信我們就不難理解他為何要在自己的勁敵面前大搖大擺。他的這封信完全
是他個人的自白,因為當他說「我們」二字時,實際上指的是他自己。

    俾斯麥在盡力爭取君主的支持。在這番奮爭之前,俾斯麥在議會中也極力抗爭。
從他與民主黨的爭辯中,我們可以看出,要想同一個議院聯手辦事,是難乎其難的。
除非每個國家都是這種情況,與政府國議院協手,即便如此,這之間還有許多難以
克服的問題。

    菲爾紹說:「我們要趕緊去告訴君主,危險就要來臨了。宰相在這麼短的時間
內就改變了那麼多立場、觀點……他在還沒有羅盤的情況下就開始向外交這個大海
洋裡疾駛……他根本無法辨別方向。……他根本不明白人們的呼聲……他用粗暴地
手段破壞了德意志與普魯士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利益……這就是他的弱點。他將靈魂
已賣給了魔鬼,這注定他永遠也逃不出魔鬼的手掌。

    俾斯麥說:「今天這個有三百五十名名議員的議會,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卻不
能指揮這個可以富兵強國的政策,不能對政策所制訂的計劃奉行到底。……所有那
些並非專家的政客都會知道在棋盤上每移動一粒棋子將會對全局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政治並不是一門準確科學。……我不怕民主制度;假若我害怕民主制度,我就
不下這盤棋了。(這時有一名議員喊道:」一盤棋!一盤棋「!)假若議院不肯投
預算票,那麼我們就要無論哪裡有錢都要抓來一用。」議院隨即投票否決了關於借
款作戰費的提案,俾斯麥一怒之下解散了議院,直到第二年才重新召開議會。

    這時雙方的衝突達到了白熱化程度,俾斯麥制定了許多與他的政敵們相反的措
施。菲爾紹是個科學家又是個無神論者(他不信奉宗教)。那時我們原可以盼望俾
斯麥這位信奉基督教的政客應該將那位不信奉教的(指菲爾紹)交給魔鬼,然而最
終卻是菲爾紹將俾斯麥送到了魔鬼面前。

    俾斯麥一方面在議院強行實施君主給予他的權力,另一方面他卻利用議院來限
制、恐嚇君主。他說惟有一種強硬的外交政策,那就是打仗方能夠堵住那些反對整
治陸軍者之口。他又用符咒來迷惑住在柏林的克羅來依,並用威脅的話語來恐嚇維
也納的勒克堡,對他大談民族主義的德意志情調帶有革命的傾向。在維也納上議院
的人們獲得的消息比較確切,有一個議員恥笑勒克堡的報告中並不符實。他說:
「我們要同普魯士的內閣聯手去打仗,這是全世界的人們都不以為然的事,然而我
們卻要做!俾斯麥的勝利會使他國的人們清醒!普魯士政府在本國公然地宣佈要去
開疆拓土。普魯士剛剛偷吃了西裡西亞尚未來得及消化,卻又對這兩個公爵國垂誕
三尺,居然還要我們的軍樂隊出去大吹大敲地陪同他們進行!那麼試問一下,我們
的軍樂隊應該奏什麼調呢?」

    普魯士國王如今是左右為難,一方面被俾斯麥的催迫,另一方面還要時不時的
接受他最親近的人的警告。這來自兩方面的力量令他遲疑不決。他眼看著野獸在他
面前閃過,卻又不敢去抓它。有一次,他很鄭重地問他的宰相說:「你不也是一個
德意志人麼?」就在俾斯麥感到很絕望地時候,他寫信給羅恩說道:「有一件事我
是十分地困惑,君主竟不贊同這場革命。君主是寧肯相信他的對頭也不信他的鉅子。
聽上帝的意思,再過上二三十年,這件事就與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了,但是我們子孫
們卻不然。……除非是奇跡出現,否則這盤棋必定會輸,我們都對此有著不可推卸
的責任。…上帝知道普魯士還會存在多少年,若是上帝知道普魯士將要亡國,我的
心裡真不知有多難過。」俾斯麥就是這樣不停地念叨著上帝,他只有在特別迷茫或
是遇到特別棘手的問題時才會乞求上帝的幫助。

    到了後來,俾斯麥終於說服了威廉,決意與弗蘭茨約瑟夫聯手作戰。此時俾斯
麥尚未打定主意,究竟是要替誰去征服這些別國的土地。他還要別人接受這種觀念,
那就是稱這場征服戰爭為「公道的戰役」。這場戰爭說是要解放這兩個公爵國,實
際上最終是大大有利於德意志聯邦議會。當這位外交家第一次開火之後,還是不肯
安靜下來。他匆匆地給羅恩寫了一個字條,上面寫道:「在島上的士兵只有兩個中
隊,人數是不是太少了些?……假若我們的炮兵守不住海峽,我們的軍隊就會成為
籠中之鼠。而駐在霍爾施坦的士兵又太多了。我們為什麼不派些士兵來守住這個島?
對你談論這些軍隊事問題請你不要見怪。」假若羅恩給他上政治性的提議,俾斯麥
會說些什麼?但是他的責任更加重大,大過任何一位軍長。這場戰事原本就是他所
想出來的,也是冒了險的。

    俾斯麥的軍隊在三個月之內便攻下了杜伯爾,佔據了全部的領土,一直到亞深。
倫敦方面召開議會,要求先停戰。俾斯麥特別關注巴黎的態度,對拿破侖三世講了
些空泛不著邊際的話語,但願法蘭西此時保持安靜!現在俾斯麥只能與他人合作,
替奧古斯騰堡公爵說話,目的就是想通過公爵來實現自己夢寐以求的企圖。俾斯麥
借助於律師的鬼把戲,強迫公爵讓給普魯士許多權利,這樣足以使奧古斯騰堡公爵
一開始便無甚勢力。

    在倫敦的會議上各種不同的意見也愈來愈多,這種情形使事態隨時有可能向著
相反的方向轉變。俾斯麥不得已又將公爵宣召到柏林。在他設法讓公爵與君主及太
子盤桓了一整天之後,直到快到半夜的時候,他才同公爵相見面(這也是啟示或暗
示的手法之一)。見面後俾斯麥提出兩個很新鮮的要求:兩個侯國都不能容許留有
自由黨搗亂者。在這之前,公爵已毫無猶豫地接受了他們提出的全部條款(因為他
只想統治他的國家),現在在他與威廉會晤之後,公爵覺得自己的地位已基本鞏固。
於是對於俾斯麥這次的要求,公爵第一次發表自己的見解。他說,按照他的「憲法」
條款,他必定得要求他的臣民們答應全部條款。難道這個傻子在君主的宴席上喝了
太多的香擯酒,以至於更加神智不清了嗎?他在他所已經答應的條款之下還要附加
條文,他想使這些條款作廢嗎?譚斯麥打定主意,決定要將所有的土地都歸普魯士
所有。他立即運用他的技巧,以證明所有的奧古斯騰堡的權力都是無效的。他認為
這種地位的情形與事實有極大的不符之處,因為他曾這樣寫道:「我在政壇上呆的
時間越久,我就越不想相信人謀。」

    這場戰事的第二個階段時間很短,只是在七月份的兩個禮拜中進行的,終於奧
普兩國取勝。這兩個公爵國的土地如今都被普奧這兩個國家所掌握,現在惟一要解
決的問題就是怎樣處置這些土地。普奧兩國的君主為此專門在興勃隆宮裡相會過一
次。兩位君主與俾斯麥及勒克堡圍著一張桌子坐下。四位同盟為他們的勝利果實而
激動不已。威廉坐在那裡,也許是良心發現,顯得有些不安。勒克堡也是這樣,他
本是個簡單且直爽的人,根本不會玩這樣的把戲。弗蘭茨約瑟夫與俾斯麥卻是很鎮
定地坐在那裡,表情從容。在他們倆人的心裡是要打定主意相互欺騙。

    俾斯麥說:「現在歷史已經將我們緊緊地聯合在一起,如果以後我們還會聯合
在一起的話,德意志就會處於我們的領導之下。這在政治上抑或是在朝代的發展上,
對我們彼此都是大有稗益的。只要我們聯合一天,德意志就在我們手上一天。…,
假若我們共同所獲得的土地不是在霍爾施坦,而是在意大利,又假若倫巴底歸我們
兩國共同支配,那麼我絕不會試圖去勸說我的君主相信我們的想法,應該反對我們
之間的聯盟。」

    弗蘭茨約瑟夫說:「你的意思是要將這兩個公爵國變成兩個省呢,還是關心普
魯士將在這兩個國家之內獲得多少權利?」威廉聽後並不作聲。

    俾斯麥回答說:「陛下當著我的君主之面問我這句話,讓我很高興。我也很想
知道君主到底是怎麼想的?」威廉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實際上在那兩個公爵國內
並無什麼權利,我也不能要求任何權利。」

    這場戲演得可真是好看!兩國的宰相都不想出頭,只有強迫他們的君主出兵舌
戰。通過士兵們浴血奮戰的土地,這兩國的君主卻不知如何去處置。他們之間互不
信任,相互猜疑,卻也只有用宮廷中所用的冠冕堂皇的話表達出來。那位年紀較老
的君主,說他在這兩個公爵國裡並無什麼權利,實際上他越是這樣說越就令人生疑。
威廉這樣說也表明了他並不承認,換言之也就是並不支持俾斯麥採取的這場軍事行
動。這兩國的君主都裝出很客氣的樣子,彼此互尊稱「您」,「陛下」及「貴大臣」
等敬辭。會談之後,他OJ開始享用早餐,餐具一律是金銀製品,顯示著至尊無上的
高貴。那個沮喪的宰相,嘗試著用哈布斯堡地窖裡藏著的上好佳酒來澆滅他心頭的
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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