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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傳記] 《 努爾哈赤 》

三、白挺紅丸,攪亂大明內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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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努爾哈赤自得隱士苟得利以後,二人日夜談論經國大事,甚為投契。他說:「自從張一化去世以後,俺丟了一個智囊;如今來了苟得利,俺像魚得水那樣。」一天,苟得利告訴努爾哈赤說:「兵書上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知彼』二字,若想做到,非用『間諜』不可。在向明廷發動攻勢之前,應該提前去刺探明軍的指揮、部署、數量、兵器、城邑、士氣、糧襪等情報。」努爾哈赤聽了,興奮得直拍手。他說道:「俺倆想到一塊去了。俺正準備成立一個情報組織,給他們提供一筆活動經費,派他們到明朝各個重要部門、重要府城、關塞等地,用賄賂、收買政策,去刺探明廷的各種情報,以求取得戰爭的主動權。」苟得利說:「開原城裡,俺有個朋友在那裡開飯店,可以去人與他聯絡一下。瀋陽巡府衙門裡,俺有個表弟在裡面做事,也是個小頭目,可以利用他瞭解遼東的防守情況。在遼陽,俺也有個親戚,在府裡幹事。」努爾哈赤說道:「你就當這個情報組織的高參吧!俺讓大將何和理負責組建這個情報組,你們二人有事在一起多商量。」於是努爾哈赤用最詭詐的計謀、最豐厚的財物,最秘密的手段,派遣謀工,收買明朝官府裡人員,充當間諜,為自己提供準確的情報。
  一天,苟得利與何和理一起來見努爾哈赤,說遼東巡按御史胡克儉的小舅子王某,答應他們:建州可以用十顆東珠,兩件貂皮,五個美女換回瀋陽兵器場生產的刀、劍等一千餘件。努爾哈赤當即批准這個交易。不久之後,一千多件兵器運回到佛阿拉,努爾哈赤高興說:「幹得好!這筆交易很合算。既省工省料,又省時間。」
  萬曆三十六年(1608年)以後,努爾哈赤已經有進兵遼東的計劃。於是,他便注意積穀備戰,以蜜充糧,貯谷實倉,決定暫時停止向明朝貢蜜。明朝的邊官撫臣風聞此事,似信非信。於萬曆四十二年(1614年)決定派人探明虛實。他們選中了遼陽村官肖子玉辦這種事。此人本是個無賴之徒,為人很不正派。他自稱是萬曆皇帝的寵妃——鄭貴妃的表弟,到處招搖過市。他嫌出使建州,自己的官職過低,竟冒充都督,乘八抬大轎,到建州質問停貢之事。努爾哈赤通過情報組提供的情報,熟知遼陽情況,並得知肖子玉的根底,對於他偽稱都督,盛陳儀仗,虛張聲勢地進入建州,先是不予理睬。肖子玉原是鄭貴妃姨娘的表侄,這已是拐了兩個彎子的親戚,他卻拉著鄭貴妃娘娘的虎皮,威脅建州說:「天使光臨,大都督不出城來親自迎接,有侮天朝。俺回去定向鄭貴妃表姐稟告,必將問罪」等等。努爾哈赤聽從了苟得利的建議:派來使臣,事關朝廷,不是肖子玉一人所為。便改變態度,按照禮節迎接朝廷使臣,親迎肖子玉入宮,並且款待十分周到。於是肖子玉認為努爾哈赤盛情有禮,欣喜若狂。宴席上,他詢問努爾哈赤說:「近年以來,建州為什麼不貢蜂蜜?」努爾哈赤應付說:「本部的蜂蜜如天朝的五穀一樣,天不由人,時令各異,豐欠不常。近五年以來,花疏蜂死,無蜜可貢。待花滿枝頭,豐年存蜜的時候,再將按例朝貢。」並說:「此等小事,何煩聖慮。」由於努爾哈赤從容不迫,隨機應變,使不瞭解建州實情的肖子玉,無言可對。宴後,努爾哈赤又以厚禮相贈,肖子玉非常高興。回去時,努爾哈赤遠路相送,與肖子玉並轡而行。分別時,努爾哈赤拍著他的肩頭說:「你是遼陽無賴肖子玉,竟敢偽稱都督,身臨俺的建州,不是俺不能殺你,也不是俺不能上奏皇上,而是為了『眼前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你回去以後代俺稟告撫台大人,深致敬意,並轉告他們不要給俺找麻煩。」肖子玉聽後,面紅耳赤,連聲諾諾,狼狽西奔。
  再說明朝皇帝對建州努爾哈赤儲糧備戰的情況根本不予重視,那遼東的軍備廢弛更是驚人。
  其實,萬曆皇帝朱翊鈞哪有心思管這些?朝廷內部,宮廷紛爭,「三案」迭起,已纏得力竭精疲,直至他死後,案子還在牽牽連連,沒有完了。
  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的一天,忽然有一個大漢,貌似瘋狂,身穿短衣窄褲,手持棗木棍一根,闖到慈寧宮門口。
  這慈寧宮是明萬曆皇帝太子未常洛的住所。再說那大漢闖到宮門口時,把門的禁軍急忙上前問道:
  「呔!你是幹什麼的?」
  那禁軍的話音未落,大漢走到面前,也不搭話一棍打在頭上,當即倒地斃命了。
  因為慈寧官平日只有兩個禁軍守門,另一人見那禁軍被打死,又見大漢氣勢洶洶奔他而來,故不敢怠慢,慌忙回身,想關大門已來不及了,只得向院裡邊跑邊喊道:
  「不得了啦!強盜來了!打死人啦!……」
  這禁軍一喊,院裡一下子圍上來十幾個禁軍,把那大漢圍在當中,廝殺起來。
  這些禁軍平日缺乏訓練,整日養尊處優,仗著皇家的威勢,作威作福慣了的,怎能上陣?
  那大漢手持棗木棍子,上下左右,揮舞得撒土不漏,禁軍的刀槍,根本近不得身。不一會工夫,那些禁軍一個個被打得屁滾尿流,有的瘸腿斷胳膊,有的頭破血流,大部分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只有幾個跑著喊著:
  「強盜來啦!殺人了啦!……」
  再說慈寧宮的禁軍首領名叫朱才章,今日被朋友請去喝酒去了,只有他有些武功。二門裡面全是太監守衛著,聽到喊聲,都跑出來了,不知發生什麼事情。
  太監們出來,見禁軍帶著傷跑著,喊著,便上前問話,哪知話未出口,大漢便撞進來了。
  那些太監更是宮裡的廢物,一向傲慢成性,遂向大漢喊道:
  「何方強盜,敢來宮裡行兇?」
  那大漢更不搭話,見了太監便打。他那根棗木棍子,就橫裡一掃,太監們便倒地一片。
  說來也巧,那內官韓本用恰在這時,喝得醉熏熏地回來了。聽大門口的傷兵一說,他拿根丈八長矛便趕進來了。正見太監們被打得落花流水之時,韓本用一個縱身竄過去,迎著大漢便打將起來。
  那些輕傷的禁軍,見頭領回來了,膽子又壯起來,都站在周圍看著,有的手裡拿著刀、槍等,有的拿著弓箭。
  且說韓本用與大漢鬥得難分勝負之時,有個太監腦瓜聰明一些,便走到禁軍中間,對那拿箭的說道:
  「你為什麼不放箭?對準那大漢,快!」
  這一提醒,那幾個拿箭的禁軍,對準大漢拉響了弓弦。
  只聽「噗通」一聲,大漢中箭後倒在地上,韓本用遂讓禁軍將他捆起來,送交東華門守衛,由指揮朱雄收禁關押。
  次日,太子朱常洛向他的父皇萬曆帝據實上奏,萬曆一聽,十分驚奇,遂命令巡城御史劉廷元秉公審訊。
  劉廷元不敢遲延,立即提出大漢,當場審問道:
  「你是什麼地方的人?叫什麼名字?」
  那大漢答道:
  「俺是薊州人,姓張名差。」
  「你為什麼要闖入慈寧宮行兇殺人?」
  「俺想進慈寧宮裡討個封賞,混個一官半職。俺幾天沒有吃飯了,想去討點齋飯吃。」
  劉廷元見大漢報過籍貫、姓名之後,便講瘋話了。他心裡想:這人雖說瘋話,貌實狡滑,經過再三誘供,大漢總是信口亂講,什麼吃齋,什麼討封,一直問了好幾個小時,仍無實話講。氣得劉廷元討厭起來。
  後經刑部胡士相、岳駿聲等複審,那大漢才說道:「俺被李自強、李萬倉等,焚燒柴草,俺氣憤不過,才來告御狀。來到京師,不識門徑,遇到兩個男子,給俺棗木棍一根,他們說:拿這根棍就可以告御狀了。所以才撞了宮門,打傷了守門兵……」
  胡士相、兵駿聲等,仍未審出實情,因為事實不清楚,難下斷詞,不好結案。
  且說監獄有個牢頭,名叫王之采的,他每天對大漢給予特殊飯菜照顧,漸漸得到大漢的信任,便私下問大漢。那大漢開始不願意說,以後又說他不敢說出來。於是,王之采便把周圍的人全部攆走,只留兩個牢卒在旁邊記錄,再讓大漢講出來,他便說道:
  「俺小名張五兒,父名張義,已經病逝了。由於俺力氣大,會些武功,就被馬三舅、李外父看中了,叫俺跟一個老公公會面,並依他行事,答應事成之後給俺田地千頃,俺便答應了。那老公公囑咐俺說:『你沖一趟,見一個,殺一個。殺人也不要緊,俺將來可以救你。』並說道:『你能把太子打死了,定將得到重賞』。」
  王之采知道「老公公」,是「太監」的通稱,再問「馬三舅,李外父」的名字,他又答非所問,不願說了。
  王之采又問了幾次,終無實供,就不得不出示錄詞,寫表上奏。其中有:「差不癲不狂,有心有膽。使用刑法,他不招;借助神明,他也不招;給以飲食,他想講又沉默起來。但就他已供的事實,已是疑雲重重。乞皇上御殿親審,或讓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審,自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戶部郎中陸大受、御史過庭訓又下文到薊州,去搜集證據,得到薊州知府威延琳的報告。那上面寫道:
  「鄭貴妃曾派遣宮裡的太監到薊州來,……」原來鄭貴妃派太監龐保、劉成秘密來到薊州,通過大漢的外父、三舅,逼迫大漢打進宮中,若能打死太子朱常洛,答應給他種種好處。
  這樣,案情已很清楚,又行文到薊州,捉拿馬三道等,再讓龐保、劉成與之對質,這些人不得不承認,全由鄭貴妃指使。
  皇上知道以後,心裡甚覺不快,遂搶步來到鄭貴妃宮中。那貴妃娘娘見萬曆帝怒容滿面,心裡正在忐忑不定時,神宗皇帝隨即從袖筒裡取出奏疏一道,扔給鄭貴妃。
  貴妃不瞧猶可,才看了幾行字,便急得玉容慘灰,珠淚滾滾,急忙跪在皇帝面前,哭得說不出話來。
  萬曆皇帝見到自己的心肝寶貝——鄭貴妃傷心如此,也唏噓良久,方才說道:「這時候,朝廷上下,議論紛紛,人言噴噴,朕也不便替你解釋,最好的辦法是你自己去求太子罷!」
  鄭貴妃見皇帝說過便走了,心裡更不是滋味,就急急忙忙來到慈寧宮裡。一見太子朱常洛,慌忙雙膝跪下,哭訴道:
  「千不是,萬不是,都是俺的不是。你太子有大量,請……」
  未等貴妃說完,太子遂上前扶起鄭貴妃,慌忙說道:「貴妃娘娘如此大禮,還不折死俺了!」
  鄭貴妃坐下後,又說道:
  「俺從來也未想過要害太子,這次也不知怎麼搞的,這群狗東西硬往俺身上推,真是該死!俺的為人,太子還不知道?」
  朱常洛是一個生性懦弱,無主張的人,見貴妃又哭又訴,可憐巴巴的樣子;知她又是父皇的寵妃,也不再說什麼,遂寬慰她說:
  「事情過去也就算了。俺不說什麼,讓別人去說罷!請娘娘放寬心懷也就是了。」
  聽了太子朱常洛的表態,鄭貴妃這才放心,也不再說什麼,就回宮去了。
  不久,神宗皇帝親自帶領太子、皇孫等,來到慈寧宮裡,召集閣臣方從哲、吳道南及文武各大臣人內,於是黑壓在的跪滿一地。
  萬曆皇帝當眾說道:
  「朕自太后升天,哀痛不已。今春以來,兩足無力,每到節日忌辰,必到慈寧宮,向太后座前行禮,從來不敢懈怠。不久前,忽然有一瘋子張差,闖入東宮傷了許多人,朝廷上下遂有流言蜚語。大家想想,誰無父子?想離間朕的父子關係麼?」
  皇帝說到這裡,一伸手拉住太子朱常洛的手,向大家說道:
  「朕這兒子非常孝順,所以朕也非常喜歡他,愛護他。」
  未等萬曆說完,忽聽大臣中有人說道:
  「皇上非常慈愛,太子又非常仁孝,無非是一切順利罷了!」
  皇帝一時未注意是誰講話,遂發問:
  「剛才是哪位卿家說話?」
  萬曆身邊的人上前奏說:
  「御史劉光復說的。」
  神宗皇帝馬上變了臉色,不高興地說:
  「什麼順利不順利?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劉光復聽了,仍是喋喋不休地說這說那,惱得神宗皇帝性起,大聲喝道:
  「錦衣衛在哪裡?……」
  連續三呼不應,遂命令身邊的侍衛、太監們說道:「還不快去捆綁起來?給朕用棍子狠打!」
  眨眼之間,劉光復被捆起來了,又被按倒在地,一齊用棍子打將下去。
  皇帝看了,這樣亂打也不像話,遂說道:
  「不要亂打!先押到朝房裡候著,等待處理。」
  於是,那些侍衛、太監們這才住手,把劉光復押往朝房裡去。
  方從哲等一般大臣們,慌忙跪下叩頭說:
  「小臣們無知,胡說八道,望皇上暫息雷霆之怒。」
  這時候,神宗皇帝的怒容才告收斂,後又慢悠悠地說道:
  「如今,太子年已鼎盛,假使朕有其他的想法,為什麼不早作變更?現在還有什麼可懷疑的?況且福王(鄭貴妃所生)已早去洛陽上任,離這裡好幾千里地,若不是朕親口宣召,他難道能飛回來麼?再者,太子已有三個男孩,現在都已來到這裡,你們儘管看清楚了。」
  萬曆皇帝說到此,隨即讓內侍拉著三個皇孫到石級上,由各位文武大臣審視清楚,接著又繼續說道:
  「各位愛卿可看清楚了,朕的這幾個孫子全已長大成人了,還有什麼可議論的呢?」
  神宗皇帝說完,又看著太子說道:
  「你還有什麼話,今日不妨對著各位文武大臣也說個明白。」
  太子朱常洛聽了,便說道:
  「像張差這樣瘋瘋癲癲的人,殺掉算了,何必還要株連旁人?朝廷以外的人,不瞭解情況,他們懷疑俺父子關係,你們能不瞭解?也跟著起哄個啥?難道你們能忍心不要國君麼?那麼本太子怎麼能不要父皇?何況俺與皇父之間何等親愛!你們到底安的是什麼心,一定要俺當一個不孝順的皇子呢!」
  萬曆皇帝等太子朱常洛說完,又一次向各位大臣說道:
  「剛才,太子所說的,你們都已經聽清楚了嗎?」
  下面各位文武大臣,急忙齊聲答道:
  「下臣都聽清楚了。」
  神宗皇帝這才命令各位大臣退下,自己又率領太子、皇孫們向太后遺位前再三叩謝而出。
  又隔了幾天,那案子已作了結案,判定張差磔刑。何謂磔刑?也就是常人所謂的五牛分屍,即用五條大牛,分別拉住犯人的頭、兩手、兩腳,然後分別趕牛向前走去。結果犯人被拉成五份。這是一種極為殘酷的刑罰。
  判馬三財等流放外地,對李自強、李萬倉均給予笞責了案。對龐保、劉成兩個太監,杖斃於宮中。
  那些多管閒事的人,也受到了處理。牢頭王之采被削職為民,何土晉處以外調,陸大受被奪官,劉光復被拘禁於獄中,過了好長時間才被釋放出來。
  且說「挺擊案」剛結不久,萬曆皇帝朱翊鈞病死,朱常洛接位,改元泰昌,為明光宗。
  那鄭貴妃從前因神宗疾病時侍候,留居乾清宮內。等到光宗接位,仍未移居。她擔心光宗追念前嫌,或將報復,因此朝夕籌畫,終於想出一條絕妙的計策,來買動新皇帝的歡心。
  在眾多傳女中,鄭貴妃挑選了美女八名,個個眉清目秀,苗條動人。她又特地為她們制就輕羅彩繡的衣服,讓她們穿上,給熏上香,傅上粉,一齊送給光宗皇帝。
  另外,又選一些珍珠寶玉,稀器古玩,真個是價逾連城,貴如和壁。
  再說那光宗皇帝,雖然過了壯年,好色好貨的心思,仍是未減。見了這八名美女,以及那許多珠寶玉器,喜得心癢難撓,於是高高興興地接受下來。
  光宗派人將珠玉藏好,讓那八名美女輪流陪他睡覺,直快活得活蹦亂跳,哪還記得什麼陳帳舊隙?
  八姬之外,另有兩個李選侍,都長得嫵媚迷人,光宗能捨得冷落嗎?隔幾日總要去她們那兒住兩夜。
  再說這兩個李選侍,其中一選侍居東,號為東李;一選侍居西,稱為西李。這西李色藝無雙,更會妖媚惑主,扭捏造作,無所不精,因此,更得光宗寵愛。
  鄭貴妃看出門道來了,有意去聯絡西李,天天與她往來談心。時間不長,二人居然膠漆相投,融成一片,形同姐妹,無所不談。
  其實二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鄭貴妃想做皇太后,李選侍想當皇后。
  兩人商議妥當,便由李選侍出面,向光宗皇帝乞求。光宗因故妃郭氏病死多年了,也真有想冊立李選侍為皇后;只是那鄭貴妃想當皇太后一事,確實令他為難。怎奈李選侍在枕頭上吹得呼呼風聲,令他難以招架,只得含糊答應了。
  但是日復一日過去,冊立的聖旨遲遲不下來,可急壞了鄭貴妃。又去托李選侍催請,可巧光宗朱常洛生起病來。
  鄭貴妃、李選侍都不好再去催了,只能等到光宗病好以後,再將開口。偏偏光宗的病有增無減,急得兩人非常焦躁,不得已借問疾為名,一同進人寢宮,她倆略談了幾句套話之後,便問光宗冊封日期。
  這時候,光宗已是頭昏目暈,無力應酬,心裡也有些反感。遂說道:
  「冊立之事還需與大臣議論一下,朕又在病中,你們不要逼朕嘛!」
  二人一聽,心裡涼了半截子。她們知道,這冊立之事,若與大臣們一議論,將沒完沒了,不知會擱淺到猴年馬月。現在只有一追到底了。兩個狐媚嬌娘,交換了一下眼色,鄭貴妃又作了點暗示,李選侍便哽咽著說:
  「自古以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是一般人的言語準則。誰知你這當皇上的,竟然說話不算數,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光宗皇帝一聽,便急了,但心裡又煩得很,連話也懶得講。只好皺著眉頭,任她說去。
  那鄭貴妃更是精於此道。她見光宗有些不耐煩,就趁勢打鐵,說道:
  「君口無戲言。前次你已答應咱們了,再找什麼人議論,也更改不得的。不然的話,那『金口玉言』四字,怎麼解釋?皇帝的威望還能有嗎?以後還有人相信嗎?……」
  這二人一唱一和,光宗實在招架不住了,於是,他強打精神,說道: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再講了,立即就給你們宣佈冊立的詔書。」
  光宗被逼得招架不住,只得滿口應承,遂派人吩咐禮部準備冊封的儀式。
  但是,那鄭貴妃卻老奸巨滑,她擔心禮部又說不定從中作梗,便偏要光宗親自臨朝,當面向文武大臣說清楚。於是她說道:
  「這冊封的事,神聖嚴肅,不是誰能代替得了的。任何人的包代,都會使冊封失去光彩和意義。」
  李選侍聽了鄭貴妃的話以後,也緊跟其後,繼續向光宗施加壓力說道:
  「皇上繼位不久,也該趁勢樹一樹威勢,給文武百官樹個樣子!」
  再說光宗皇帝聽了,無可奈何,勉強起床,叫內侍扶掖出殿。他又派人召見大學士方從哲,對他說道:
  「根據先帝遺命,朕將尊鄭貴妃為皇太后。此事應速令禮部抓緊準備儀式,不能拖延了,也不必再議了。」
  說罷,光宗覺得頭重腳輕,站立不穩,趕忙重新坐下。呼喊內侍道:
  「快來扶朕回宮。」
  且說方從哲此人本是一個標準的糊塗蟲。不管什麼事情,他也不置可否,便將旨意傳給禮部了。
  誰知禮部侍郎孫如游奮然說道:
  「先帝在日,並沒有冊封鄭貴妃為皇后;何況如今的皇帝,又不是鄭貴妃所生。這件事怎麼能如此做呢?」
  那孫如游又將此事向其他文武大臣一說,整個朝廷之上,像開了鍋的餃子,翻騰得厲害起來。
  眾大臣你一言,他一語,議論紛紛,沒有人讚成,就公推孫如游上書力諫道:
  「……鄭貴妃事奉先帝已經多年了,從未聽說有立她為後的打算,又怎能發遺詔於逝後呢?這難道是先帝在彌留之際,倉促之間作出的權宜安排嗎?……自古以來,稱達孝為善繼善述。義可行,則以遵命為孝;義不可行,則以遵禮為孝。因此,臣等不敢奉命!」
  這份奏折送到光宗那兒,他強打精神,支起病體,約略瀏覽一遍,心中已全明白,覺得折中字字在理,句句有據,不能不聽。他派內侍把這份奏折送到鄭貴妃那裡去。
  且說鄭貴妃讀罷奏折,心中又急又氣,不由得憤怒地說道:
  「這個孫如游是什麼東西!他膽大包天,竟敢擋老娘的駕,連皇上的話也居然不聽,這還了得?」
  這鄭貴妃怎肯罷休,一氣之下,她把那份奏折撕得粉碎。還想去請光宗重行宣佈詔書。無奈聽說光宗的病勢一日重過一日。她覺得,當前,勢難急辦了,只得再耐心等下去。
  再說宮內御醫崔文升,本不是國醫強手,沒有什麼醫術,無非粗讀過幾本醫書,背誦一些新奇驗方,便自命為醫家國手,倒實為害人禍首。他入宮為光宗看病,診脈以後,說光宗是邪熱內蘊,應下通利藥品。於是開了一方子,竟是大黃、石膏之類開入方劑。
  於是,光宗服藥以後,頓時腹痛腸嗚,瀉洩不止,一日一夜,下痢至四十三次。接連幾天,害得光宗皇帝氣息奄奄,昏睡臥榻之上。
  原來光宗皇帝好色嗜淫,晝夜兼行,弄得精力衰竭,又常服春藥,漸漸的陽涸陰虧,體質弱不禁風,怎禁得那瀉藥再行瀉洩下去。如此一瀉如注,健康人也受不住的。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光宗服瀉藥一事,朝廷內外,一片叫嚷聲又起,都說是鄭貴妃授意崔文升,造成光宗的重病。
  在內外壓力之下,鄭貴妃恐怕惹出大禍來,遂勉強移居慈寧宮,對冊封皇后的事也不敢再提出了。
  一天,光宗病體稍覺好些,遂傳錦衣官宣詔楊連、方從哲、劉一璟及英國公張維賢等,入宮聽命。
  光宗對群臣們說:「國家事務龐雜,有勞各位卿家盡心,朕當用心調養,一當病體稍有好轉,便可視朝。」
  各位大臣見到光宗精神還好,便也放心了,各說了一些撫慰的話,就退出宮了。
  隔了一天,光宗再次召見大臣。大家沿著宮道,魚貫進去。只見光宗皇帝在暖閣裡,憑幾斜坐,皇長子朱由校侍立座側。
  皇帝對大臣們說道:
  「朕能見到各位卿家,心中甚覺欣慰。」說罷,喘息了一會。方從哲叩頭以後,說道:「皇上身體不好,還需謹慎用藥。」
  光宗聽了,說道:
  「朕不服藥,已有十多天了。現有一事要靠各位卿家費心。那選侍李氏,侍朕已好多年了。皇長子由校的生母死後,全靠選侍撫養。此人勤勞得很,朕以為應加封為皇貴妃。」
  皇上的話剛說完,忽聽屏風後面有女子的環珮聲傳來。這時,各位大臣不由得向內竊視,只見屏幃半啟,露出半張粉臉,並且嬌聲呼喊皇長子入內,講了幾句小話之後,又推他出來。
  皇長子去而復來,光宗已有覺察,遂側身回顧,正與皇長子打個照面。於是,皇長子便啟奏道:
  「選侍娘娘乞封皇后,懇請父皇早傳聖旨。」
  光宗聽了,默然不答。心裡說:
  「這女子真是不自量力!由一個選侍,晉陞為貴妃,已經不易了,還要——」
  各位大臣聽了以後,都感到莫名驚詫。那方從哲帶頭上奏道:
  「殿下年齡漸已長成,應請立為太子,並移別官了。」
  光宗聽了,忙說道:
  「由校的起居飲食,還要靠別人看護,別官如何能去呢?各位卿家暫且回去,等一兩天以後,朕再召見大家。」
  這李選侍請求冊封皇后的事兒,也只得暫時擱下了。
  且說鴻臚寺丞李可灼,他說有一個仙方可以治光宗皇帝的疾病。這李可灼居然上書奏陳。光宗為了慎重起見,宣召眾文武大臣進宮,就向大臣們問道:
  「鴻腫寺官說有仙方,可以醫治朕的疾病,眾卿家以為何如?」
  方從哲趕忙叩頭說道:
  「那李可灼的奏請,恐怕有些虛妄,不能完全相信,請陛下還要以龍體為重。」
  光宗皇帝哪裡肯聽,痰喘吁吁地說:
  「且,且去叫他,他進來!」
  左右內侍即去召請,不一會兒,李可灼已到,渴見禮畢,便上前為光宗診脈,然後說道:
  「陛下宵肝夜食,辛勞成疾,體虧血弱,百病延生。讓小臣為陛下配一料藥,服下便能百病消除,包好,包好!」
  大臣們聽李可灼談得頭頭是道,心裡都覺得踏實得多了,光宗心裡也很高興,便讓他出去和藥,隨即說道:
  「你需要什麼藥,不管有多貴重,儘管用;若要銀錢,就立即提……提出來!」
  光宗說完,命令內侍道:
  「快去找總管領白銀五百兩來!」
  不久,雪白的銀子五百兩,送來了。光宗指著銀子對李可灼說道:
  「你先拿……拿著用,需要時,再……再來領,可不要見……見外。」
  李可灼見了那一堆雪白的銀子,眼睛瞪得老大的,急忙磕頭說:
  「感謝皇上恩賜,小臣一定盡心盡力,配好藥,讓皇上服下,包好!包好!」
  李可灼說完,把那些銀子用衣襟兜著,連跑帶跳地走出宮去。
  李可灼走後,大學士方從哲奏道:
  「此人言過其實,又油嘴滑舌的,用他的藥,不可不慎,請陛下千萬珍重,珍重!」
  光宗聽了,卻不以為然,說道:
  「有本事的人,向來不拘小節,不修邊幅,朕是要他治病,不能諱疾忌醫呀!」
  聽了光宗的話,大臣們也就不再言語了。只聽光宗又接著說道:
  「那李選侍隨朕多年,甚得朕的歡心,只是她數年不育,眼前膝下只有一女,情實可憐,朕想立她為後,望眾卿體察朕意。」
  方從哲等大臣們齊聲奏道:
  「望陛下安心養病,臣等務必盡力辦好。」
  這時,光宗又讓皇長子出來與大臣們見面,向眾文武大臣說道:
  「朕望眾卿家用心輔佐此兒,讓他成為唐堯虞舜那樣的賢君,朕也就瞑目了。」
  方從哲等大臣們,聽光宗如此說,正想勸慰,又聽光宗繼續說道:
  「至今墓地尚未選好,怎麼辦呢?」
  大學士方從哲聽了,馬上說道:
  「先帝的陵寢已經齊備,望陛下切勿多慮了。」
  誰知光宗指著自己說道:
  「朕是說自己的陵寢,要抓緊時間選好。」
  眾文武大臣聽了,非常驚駭,立即說道:
  「陛下聖壽無疆,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哩!」
  光宗連續歎了口氣,無力地說:
  「朕已自己知道病情不輕。現在只希望李可灼的仙藥,能果有效驗,或許還可以多活幾年。」
  說到這裡,光宗已氣喘的了不得,遂用手一揮,讓眾大臣退出宮去……
  再說各位文武大臣剛出宮門,只見李可灼踉蹌著跑來了。大臣們一齊向李可灼問道:
  「御藥已經準備好了麼?」
  李可灼聽大臣們發問,連忙伸出手掌讓大臣們看,並說道:
  「喏!這就是仙藥。」
  眾大臣一看,乃是一粒巴豆大的紅丸。大家覺得不便於細問,只得讓他趕快送進宮去。
  且說一班文武大臣,都在宮門外休息,聽候皇上服那仙藥以後的消息。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有一個太監跑著出來,向大臣們傳話說:
  「皇上服藥以後,氣喘已減輕了許多,四肢和暖,想吃飯了。這時候,皇上在稱讚李可灼是個真正的忠臣呢!」
  聽了太監的傳話,眾文武大臣方才歡呼著,跳躍著,高高興興地散去。
  到傍晚時候,大學士方從哲帶著一幫大臣,又一齊來到宮門前探聽消息。正巧,碰上李可灼從宮裡出來,大家急忙問他皇上的情況,李可灼說道:
  「皇上服了俺的仙藥,很覺舒暢。俺擔心藥力易竭,又進上一丸,現已服了下去。皇上感到非常舒服,跟服前一丸仙藥一樣暢快。現在俺可以保證,皇上的龍體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再說李可灼在揚揚得意的談著,眾大臣在虔誠靜靜地聽著。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轉,大臣們也就放心了,隨著便各自散去。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曾想到,還未到五更天,宮中又傳出急旨,召群臣速進宮去。各文武大臣,慌忙起床,連洗漱都來不及了,匆匆的著了冠服,跑進宮中。哪知進宮以後,便聽到了哭聲,那光宗皇帝於四更多天,已經歸天了。
  原來那紅丸以內,是以紅鉛為主,參茸等物為副做成的所謂「仙藥」。一時服下,覺得精神一振,很有效驗。但是光宗皇帝已是精力衰竭,不能再提了。何況又一連服了兩顆紅丸,把元氣一概提出,自然成了脫症,不到一夜,便將死去,並非意外。
  且說各位大臣見光宗已死,也無話可說,只得入宮哭靈。
  誰知到了內寢,又有中宮出來阻住,弄得群臣莫名其妙。楊連上前抗議道:
  「皇上已經歸天,為什麼阻止群臣進宮哭靈?這是什麼人的意見?趕快說出來!」
  那中宮聽了,知道沒有阻止的理由,就放大臣們人宮了。
  眾大臣哭靈以後,左右四顧,不見皇長子。大臣劉一璟問道:
  「皇長子在哪裡?皇長子在哪裡?……」
  問了好幾聲,沒有人回答。
  大臣們憤憤地說道:
  「誰敢隱匿新天子?真是膽大包天!」
  話音未落,東宮太子的伴讀王安,趕忙進去向李選侍回報,見到李選侍拉住皇長子朱由校,還有太監李進忠,三人正在密談哩。
  王安說道:
  「大臣們進宮哭靈,皇長子應該出來會見他們。若有話講,可以等大臣們退去,就可以回來,再講也不遲!」
  這時,李選侍才放開皇長子,由王安扶著,慌忙出來。太監李進忠又派小太監說道:
  「你快去把皇長子追回來!」
  那小太監又帶了幾個人,緊跟著就追出來了。他們攔住皇長子不放行,硬要他回去。有的小太監竟拉著皇長子的衣服往後扯。於是拉拉扯扯,皇長子脫身不得。
  正當幾個小太監拉扯皇長子回去時,大臣們老遠的已瞧見了,楊連幾步跑過來,大聲叱責小太監道:
  「你們想幹什麼?攔截新天子,你們該判什麼罪?誰派你們來的……」
  小太監們這才散去。各位大臣立即扶著朱由校登上官輦,來到文華殿,眾大臣雙膝跪下,山呼萬歲,後送到慈寧宮,擇日登基。
  原來光宗帝生病期間,李選侍前去侍奉,住在乾清宮。光宗病逝以後,她想挾持皇長子,強迫眾大臣,先冊封自己為皇太后,然後再讓皇長子朱由校登位當皇帝。
  可是,大臣們激於義憤,將皇長子帶走,李選侍急得沒有辦法,還讓李進忠帶領部分內侍,再去劫持皇長子。但錦衣衛的首領駱思恭,受大臣們的托付,讓錦衣衛內外防護,終於使李選侍的陰謀未能得逞。
  這時候,御史左光斗又上書奏請李選侍移宮,接連是御史王安順,檢舉李可灼用假藥致死光宗,應嚴懲不貸,於是「移宮案」、「紅丸案」同時發生,朝廷上下,紛紛爭議。
  卻說李選侍因為挾持不成,非常氣憤,心裡說道:俺一定要住在乾清宮,與皇長子同住,誰講俺也不聽,看這些大臣能把俺怎麼辦?
  御史左光斗慨然上書奏道:
  「……今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嚴然尊居正宮,而殿下卻退處慈慶,不得守幾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及今不早斷決,將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竊恐武氏之禍,再見於今,此正臣所不忍言也。望乞殿下迅速裁斷,毋任遷延!」
  再說李選侍見到左光斗的上書以後,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便與李進忠商量,借議事為名,邀皇長子入乾清宮。
  李進忠剛出宮門,便碰見楊連,遂問道:
  「李選侍何日移宮?」
  李進忠急忙搖手,說道:
  「李娘娘正在盛怒,命令俺邀殿下人宮議事,主要是針對左光斗的『武氏一說』進行討論,並準備治治他。」
  楊連聽了,故作驚詫道:
  「錯了!錯了!車還遇到俺。皇長子今非夕比,李娘娘若果移宮,他日自有封號。你想一想,皇長子既已年長,難道他沒有見識?你們也該轉告李娘娘,凡事三思而行,免致後悔。」
  李進忠聽了楊連的話,覺得也有道理,遂不聲不響地退回去了。
  登基前一日,李選侍仍沒有搬出。大臣們一邊上書給未登基的天子朱由校,一邊來催大學士方從哲,然後一齊去慈慶宮。
  眾文武大臣隨著方從哲,前往慈慶宮,遇到一個內侍。只聽那太監說道:
  「難道你們都不念先帝舊寵麼?」
  楊連跟在後面,隨即上前,厲聲說道:
  「天下大事,怎能徇私?你們都想多嘴多舌,可要考慮後果啊!」
  楊連原是聲若洪鐘,更因為此時焦躁已極,顯得聲音更大。早傳入宮中朱由校的耳中。
  不一會兒,王安慌忙跑出來,告訴大臣們說道:
  「殿下已請選侍移宮,各位大臣少安勿躁。」
  眾文武大臣站在那裡,一個個如木樁一般。不一會兒,司禮監王安急匆匆跑出來,說道:
  「告訴大臣們一個好消息,選侍娘娘已移居仁壽殿了,改日以後再遷往噦鸞宮。」接著,他又傳下殿下的特旨:收審李進忠、田詔、劉朝等太監,因為他們私盜宮中寶藏,準備嚴辦。
  次日,皇長子朱由校即皇帝位,即明磊宗,年號改「泰昌」為「天啟」。
  且說熹宗接位以後,接受大臣的建議,對庸醫崔文升判處流放——因為他進大黃、石膏等涼藥,致使光宗朱常洛瀉洩不止。
  又處置騙子醫生李可灼遣戍——因為他用紅鉛、參、茸等製成紅丸,詐稱「仙藥」,致死光宗皇帝。
  上述便是「紅丸案」和「移宮案」。
  雖然「三案」事屬宮廷內部,但朝廷上下,議論紛紛,久久不息,成為黨爭的重要題目,鬧得滿朝烏煙瘴氣,朝廷更加腐敗。
  卻說明熹宗有一乳母,叫作客氏,本是定興縣民候二妻室,生子國興,十八歲進宮。
  兩年後,丈夫侯二死了,客氏年紀輕輕,就要守寡,怎能耐得住寂寞?況且她面似桃花,腰似楊柳,性情軟媚,態度妖淫,是天生的尤物。
  不過,她在宮裡奶孩子,又不能隨便外出。平日,與她朝夕相處的,無非是宮女、太監一類人。即使懷春,也無處可以找到一個男人。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司禮監王安手下有一太監,名叫魏朝,性格狡黠,舉動輕佻,深得熹宗歡喜,隨時出入宮中。
  一天,他偶然見到客氏,被她的美貌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站在那裡,一直楞看了足有五分鐘,都未眨眼兒。
  回去以後,食不甘味,寢不安席。魏朝被客氏迷住了。
  由於垂涎她的美貌,有事無事,總想去轉兩趟。有時,瞅個空子,常與客氏調笑,漸漸地熟悉起來,以至捏腰摸乳,無所不至。
  以後,熹宗漸長,早已不吃奶了,客氏仍留在宮中,服侍熹宗,更加清閒,已不像先前那樣忙碌了。
  一天晚上,正在房中閒坐,驀見魏朝來了。二人寒暄幾句之後,魏朝又重施故技,去逗引客氏。不一會工夫,他惹得客氏情急難耐,只覺血液沸騰,紅潮上臉,於是恨恨地說道:
  「真是下賤坯子!你雖是個男人,卻與俺女人一樣。既然沒有了那玩藝兒,還神氣個啥?又作此醜態幹什麼?」
  魏朝聽了,卻嬉皮笑臉地說道:
  「女人倒底是女人,男人終究是男人。這裡絕對不相同的。俺說了你不信,就來摸摸看看。來吧!」
  魏朝一邊說著,一邊將肚子挺著,擺出一付任她檢驗的架式。
  那客氏本不是個正經女人,也被他撩撥得慾火難禁,竟伸手向他腿襠裡摸了一把……
  她不由得一驚,急忙縮手道:
  「哪裡來的無賴!你膽敢冒充太監,俺去皇上那兒奏你一本,砸爛你的狗頭!」
  說罷,抽身就走。
  魏朝見四面無人,竟色膽包天,上去一把拉住客氏,抱將起來,按到床上,就去執她的衣服。那客氏半推半就,瞇著眼兒,躺在床上,不再吭聲。
  且說那魏朝本是一個太監,為何又長著那玩藝兒?莫非果真是他冒充麼?……
  此中情節,煞費猜疑。
  至此,魏朝與客氏二人相親相愛,不亞於夫妻。
  魏朝恐怕出入不便,又讓客氏到熹宗面前,乞賜「對食」。
  什麼叫「對食」呢?原來太監在閹割後,雖然沒有那東西了。但是,心卻不死,花心仍然不退。他們喜近婦女,總愛往女人堆中擠去。
  縱觀歷朝歷代,那些得寵的太監,往往由主子特賜,讓他成家娶妻,只不能生育兒女,但可以同床共枕,相互合巹罷了。因此叫作「對食」。
  自從漢朝以來,就有了這個名目了,也有的稱作「伴食」,還有的叫作「菜戶」。
  再說客氏乞賜熹宗,那熹宗當即答應了。自此以後,那客氏與魏朝做了「對食」,名義上的夫婦,卻變成了實質上夫婦了。
  卻說魏進忠與魏朝同姓,就因為有這層夤緣關係,才得以進入宮中。
  進忠初名叫盡忠,河間府肅寧縣人。小時候好騎馬射箭,尤其嗜好賭博。
  一次與幾個痞子一塊賭錢,身上的錢全部輸干了,他還要賭。那些痞子說道:
  「你身無分文,憑什麼跟俺賭?」
  魏進忠立即說道:
  「俺把這個賭上!」
  他說著,就朝自己腿襠裡一指,引得那些痞子哈哈大笑。他們又說道:
  「咱們奉陪你!不過,俺得事前講明白。若是咱們輸了,這些錢全歸你;你要是輸了,就得把你腿襠的那個東西割掉。」
  魏進忠聽了,滿口答應。他心裡說:俺已經輸了一整天,該贏一下吧!只要贏這一次,俺就發大財了!至於會不會輸,他當時連想也未去想一下。因為他只是一心要贏,輸了以後怎麼辦,他不願去想!
  於是,又賭了一次,可是老天不佑啊!魏進忠又輸了!那些痞子一陣開懷大笑之後,立刻將他圍了起來,並喊著說道:
  「說話要算數!馬上要兌現了!……」
  開始,魏進忠還想耍賴,在那裡磨蹭著時間。誰知那些痞子可不放過他,為了擔心魏進忠跑掉,有人竟拿來了繩子,將他的胳膊拴上,讓人拉著。
  還有人拿出了刀子,對魏進忠說道:
  「你若是下不了手,咱們大家來幫你,你也不必動手了!」
  說著,他們竟上來扒他的褲子了。
  「怎麼辦?」魏進忠想來想去,真是「賴蛤蟆躲端午,躲了初一,也躲不了初五」啊!
  他心裡說:就是死,也死得壯烈一些吧!
  於是,他心一橫,大聲咋呼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說過之後,把褲帶一解,褲子一退,挺起了肚子,將腿襠裡的那玩藝兒挺出來了,然後大聲喝道:
  「來吧!誰有種,誰來割!」
  魏進忠這一下,可把那些痞子給鎮住了,他們未想到,這傢伙真的讓俺來割了。
  不過,痞子畢竟還是痞子。他們稍微愣了一下,又立即清醒過來,有一個人真的走上前來,手裡拿著一把珵光閃亮的匕首,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魏進忠!你別孬種,把肚子挺高些!」
  那痞子一邊喊著,一邊伸手抓住魏進忠的那東西,只聽「噗哧」一聲,魏進忠立刻撲倒在地,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好長時間,魏進忠醒過來了。他只覺得腿襠裡疼得如剜心一般。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爬起來,一看,那些痞子賭友早跑得沒影了。再低下頭去,才發現腿襠裡全是血,這才感覺濕漉漉的。再一看,那東西確實沒有了,被那痞子全部割掉了。
  魏進忠疼得不能走路,那地方還在不停地流血。他順手從地上抓了一把泥土,一下子捂在往外流血的傷口上,……
  後來魏進忠與魏朝認了同宗,並由他介紹,到熹宗生母王選侍宮內管理伙食。這時「盡忠」改名為「進忠」了。
  平日,熹宗去看望生母,與進忠相見時,他施展出奉承、巴結的技能,百般討好,深得熹宗的歡心。
  以後選侍逝世,進忠失職,魏朝又到王安跟前,替他說情,來到王安的司禮監做事。魏朝又托客氏向熹宗奏明,那時熹宗還在東宮,仍然記得魏進忠這個人,便讓他入宮管理伙食。
  從此開始,魏進忠不離熹宗左右,由於他善於察顏觀色,有見風使舵的本事,見熹宗性好遊戲,就命令工匠別出心裁,糊制獅子滾繡球,二龍戲珠等玩具,直喜得嘉宗心花怒放,高興萬分。
  整日裡,魏進忠與客氏二人,想著法子讓熹宗開心,一起嬉戲為樂,討得熹宗歡心,把二人當作心腹知音,幾乎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
  到了熹宗接位,當了皇帝以後,給事中楊連曾寫了一本,參劾魏進忠導上為非。當時魏進忠嚇得要死,他又哭著去求魏朝,乞求保護,魏朝轉而向王安乞求。王安遂向熹宗皇帝奏說:
  「楊連所參劾的人,是李進忠,不是魏進忠。因為他們同名異姓,產生了訛傳。」
  熹宗聽到以後,也就拉倒了。其實他本不想過問這事,只是那楊連老是盯著不放。
  為了防止再有訛傳事發生,嘉宗將「進忠」改名為「忠賢」。
  自此以後,魏忠賢更加敬重魏朝了,便與魏朝結為拜把兄弟。兩個人親得如胞兄弟一樣。
  在魏忠賢籠絡下,魏朝對他無話不談,所有宮中大小事件,無不與他密談。甚至那採藥補陽,重生舊物,及與客氏對食等事,都—一說與他聽,使魏忠賢開了茅塞,開了眼界,增長了知識,豐富了經驗。
  尤其是那採藥補陽一事,他早已艷羨客氏,只慮胯下少一要物,無從縱慾。此時得了魏朝的秘授,當即按照那辦法一試驗,果然瓜蒂重生,不消數月之後,已結實長大,仍然恢復如原來陽物。
  這可把魏忠賢樂壞了。如今有了本錢,今非昔比,鳥槍換炮了!
  俗話說:「窮漢乍富,挺腰撅肚。」魏忠賢自從有了腿襠的那東西,說話,做事,連走路都與往日不同,那種志得意滿的神情,令人吃驚。
  一天,客氏見魏忠賢來了,問道:
  「你這兩天怎麼這樣高興?皇上賞給你什麼了?還是有什麼外財來了?」
  魏忠賢見問,笑嘻嘻地說道:
  「你猜猜看,俺得了一件非常好,非常妙的東西,你猜是什麼?」
  「俺的腦瓜子笨,猜不著。」
  「這東西與你有關係,再猜猜看!」
  「與俺有關係?」
  客氏歪著腦袋,怎麼也猜不出來。
  此時,魏忠賢又故意靠近客氏,上去摟住她說道:
  「這東西是個無價之寶。有了它,咱倆都能快活。還猜不出來麼?」
  客氏聽了,心裡已明白六七分了。原來,她見魏忠賢年輕力壯,膀闊腰粗,也曾經暗暗動情。但是,她知道魏忠賢是個淨了身的太監,身上沒有那東西,等於是一個廢人。所以每次他來勾引、調笑之時,不過虛與應付,略略敷衍一下。今日見忠賢那種神情,似乎也有那東西了。
  正當客氏左思右想之時,那忠賢早已等不及了。今天又逢魏朝值差的時候,現在不幹,還等什麼時間?只見忠賢搶上前去,將客氏抱到床上,脫下衣服,也顧不得多看,就來個「發試新硎」。
  時過不久,魏朝便有覺察,便暗暗留心,方知忠賢已挖了牆角,與那客氏好得如膠似漆,難捨難分。見了魏朝,客氏簡直不理不覷,有時竟當面唾斥,毫不留情。
  且說魏忠賢本來就是一個無賴。當初他倚仗魏朝之日,他確是一條凍僵的蛇。如今他已恢復過來,就該咬人了。
  再說魏忠賢知道魏朝已經察覺了,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獨自佔有了客氏,不准魏朝沾邊,也不怕魏朝吃醋。
  一天晚上,忠賢與客氏正在房裡,摟頭抱頸,親親熱熱,不時傳出客氏那淫蕩的笑聲。
  正在這時,可巧魏朝乘醉而來,見到忠賢與客氏摟在一塊,直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張口便罵道:
  「你這不仁不義的小人!你說,俺哪一點對不起你?哪一件事對不起你?」
  魏忠賢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笑著說:
  「好,好,好!俺是小人,你是大人!咱們之間還是不要搞得太僵,咱們還是兄弟呀!」
  「誰還跟你是兄弟?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若不是俺給你引薦來,你能有今天麼?……」
  魏朝越說越氣,便伸手去抓忠賢,想打他幾下子。誰知忠賢不肯讓,也出手來抓魏朝,兩人很快扭作一團。到底還是忠賢力大,按住魏朝,沒頭沒臉地打了一氣。
  那魏朝氣得嘴臉都歪了,用手指著說:
  「你這種無情無義的小人,在人世間都少見!你奪走俺的客氏,還敢毆打俺,你是狗彘不如!」
  魏朝口裡大罵不止,心裡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就趕緊抽身閃過,轉了身竟將客氏拉著就走。客氏又不願意去,二人一拉一退,又扭在一起,吵嚷不休。
  魏忠賢驀見客氏被拉出房去,急急忙忙追出門來,又與魏朝撕打起來。
  再說三人且走且打,一直哄打到乾清宮西暖閣外。原來乾清宮西東兩廓下,各建有平房五間,全由官人居住。那客氏、魏朝也住在這裡。此時,熹宗已睡下了,忽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慌忙問道:
  「這是什麼人在鬧事?」
  內侍急步上前如實奏明,皇上說道:
  「讓他們進來。」
  魏朝、魏忠賢、客氏一齊跪在皇上的御榻前,各人如實上奏,只是共同隱去了那「採藥補陽」的事情。
  且說熹宗聽了三人的上奏,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向三人問道:
  「你們三人都是同樣的人,又沒有幹那件事的能力,為什麼也要爭風吃醋?」
  三個人聽了,都低頭不語。因為那「採藥補陽」的事,與性命攸關,還牽涉到將來的風流快活,三個人誰也不提。所以,皇上被蒙在鼓裡,哪裡知道,這三個人就是因為有幹那件事的能力,才引起爭風吃醋的!
  皇上又笑了笑,似乎對這起三人爭風案很感興趣,並對如何處理這個案子已有了打算,便又嘿嘿地笑了幾聲,說道:
  「這件事,朕也不能硬斷,還是讓客老媽子自己選擇為好。」
  聽了皇上的處理方案,客氏也顧不了羞澀,竟抬起頭來,瞟了魏忠賢一眼。
  熹宗一瞧這種情形,連忙說道:
  「哦,哦!朕知道了。今夜你們三人應該分居,明天朕再替你們斷明。」
  三人遂遵旨,各自散去。一夜無話。
  次日早朝,皇上竟頒下聖旨:
  「立攆魏朝出宮。」
  魏朝無可奈何,只落得短歎長吁,垂頭自去。他走著,心裡在罵著自己: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千八女鬼引到自己身邊來。俗話說:「人心隔肚皮,虎心隔肚皮。」只怪自己有眼無珠,沒有看透這個人面獸心的無恥面目。
  魏朝越想越氣,他覺得自己千錯,萬錯,就錯在把那「採藥補陽」的秘密告訴了魏忠賢。說來也怪自己幼稚、輕率,直得有些傻冒。常言道:「逢人須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誰要自己把心裡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當時恨不得把自己的腸子都掏出來,截兩段給他!這真是「拄著拐棍進炭窯——找煤(霉)倒」啊!
  這裡不講魏朝一邊走,一邊在責怪自己。卻說那客氏也真夠辣、真夠毒的,她居然想出了一條斬革除根的計策。
  為了趕盡殺絕,客氏竟讓魏忠賢假傳聖旨,將魏朝遣送鳳陽,一面命令該地官員,等到魏朝到戌,勒令縊死。那官員奉命執行,魏朝只得用一根繩子吊死!
  據說,魏朝死前,還在咬牙切齒地說道:
  「俺一定死後變厲鬼,去殺那恩將仇報的魏忠賢,還有那無情無義的客氏!……」
  再說客氏、魏忠賢二人,從此盤踞宮禁,恃勢橫行。那熹宗皇帝反而越加寵幸,封客氏為奉聖夫人,其子國興,蔭襲官爵。授魏忠賢的哥哥魏釗及客氏弟客光先,都為錦衣千戶。
  且說司禮監王安,為人剛直不阿。他目睹客、魏專權,不由得氣憤起來。
  御史方孝孺曾上本參劾客、魏,王安也從中慫恿,請求命令客氏出宮,讓魏忠賢改過。
  熹宗當時也答應了,並將魏忠賢交給王安去批評教育,促使他改過。也讓客氏退出宮外。怎奈熹宗離開這兩個人,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一時雖將二人逐出宮外,後來仍懷念不忘。後來客氏得到消息,又趁著夤夜的掩護,復進宮來,仍與魏忠賢勾搭一起,並且白天晚上謀劃著害死王安的計策。
  再說在內侍中有一個人名叫王體乾,他想做司禮監,他與魏忠賢朋比為奸。他去拜見客氏時說道:
  「夫人比西李怎麼樣?當前,你們整治王安,已是騎虎不下,應該乘勝追擊,取得全勝,不能半途而廢,留下禍害,必將貽害將來。」
  客氏本來就想置王安於死地,經王體乾這一激,更加堅定了殺王安的信心。她急忙與魏忠賢商議,唆使給事中霍維華,彈劾王安。又命令劉朝、田詔等上書辯冤,說由王安誣陷成獄。再加客氏入內宮向熹宗進些讒言,終於惹惱了熹宗皇帝,皇上氣憤地說道:
  「讓王安降職,由王體乾繼任司禮監。」
  再說魏忠賢膽子越過越大。他為了公報私仇,竟假傳聖旨,赦免劉朝所有罪行,並命令他提督南海子,降王安為淨軍,不久又令他自裁。
  起先,光宗為太子時,憂饞畏譏,依靠王安左右照顧,才得以免除災禍。等到挺擊案發生以後,王安又忙上忙下,解釋群疑,神宗非常信任。等到光宗接位以後,特別提拔王安擔任司禮監,他勸行善政,內外稱賢。等到熹宗接位時,王安從中翼助,多方照應。
  如今被客氏、魏忠賢陷害,王安終被致死,豈不冤枉!滿朝文武,誰也不敢為王安鳴冤。
  卻說王安被陷害致死,魏忠賢更加肆無忌憚。他竟然命令錦衣衛的首領私自招募兵士,大約有好幾千人,居然在皇宮裡面,認真操練起來。於是,征鼓、炮銳的聲音,響徹禁宮內外。那皇長子生下來還未滿月,早被驚死。更有甚者,內監王進,在熹宗面前試銑,結果銃炸傷手,余火亂爆,險些兒傷及熹宗,那熹宗更談笑自若,不以為意。
  再說那客氏,更為猖狂。過去,他與光宗的選侍趙氏,素不相容。她竟與魏忠賢設計構害,假傳聖旨說:
  「……趙氏作惡宮中,殘害宮女……賜趙選侍自盡。」
  那趙選侍痛哭一場,把光宗賜給她的珍玩手鐲等,羅列桌上,拜了幾拜,就懸樑自縊了。
  裕妃張氏,因言語不慎,得罪客氏。客氏懷恨多時,等到張妃懷孕以後,已經好幾個月了。這時,客氏暗自到熹宗那裡,造謠說:
  「那張妃為人輕佻,素有外遇,所懷身孕,恐非皇上的真種,……」
  熹宗聽了,頓時惱怒起來,立即把她貶到冷宮裡去。客氏又派人禁止送飯給她吃,可憐一位受冊封的御春,活活的餓了好幾日,竟死了。
  卻說熹宗的張皇后,為人正派,性格嚴謹。平日對客氏、魏忠賢為害朝廷之事,非常痛恨。每次見到熹宗,必定陳述客、魏的惡事。但是嘉宗怪她囉嗦,乾脆不來了。
  一日,熹宗來了,張皇后正在伏案讀書。聽說皇上來了,趕忙起身相迎。熹宗進屋以後,看到案上的書仍在攤著,便隨口問道:
  「你在讀什麼書?」
  張皇后本著臉回答道:
  「是《史記》中的趙高傳。」
  皇上聽了,不好說什麼,以後又支吾幾句話,便走出去了。
  這趙高指鹿為馬,是秦二世時的一個大權閹。那秦二世信任趙高,終於亡國。此時張皇后讀的書,未必是《趙高傳》,不過是她借題發揮,暗指魏忠賢,提醒熹宗。可是,這正是對牛彈琴,張皇后的一番用心,熹宗全無感覺,仍不省悟。
  且說客氏。魏忠賢為害朝廷,殘害大臣等事,多半是假傳聖旨。難道熹宗皇帝就耳無聞、眼看不見麼?原來熹宗有個小聰敏,善弄機巧,什麼刀、鋸、斧、鑿、油漆丹青,往往親自動手。皇上曾經在院子裡製作一座小宮殿,形式仿照乾清宮,高不過三四尺,曲折微妙,巧奪天工。各種各樣的玩具,都造得玲瓏剔透,精美無比。但是,皇上卻把朝廷要政,反而置之腦後,無暇過問。
  因此,魏忠賢又常常趁皇上在斧劈、砍削之時,因事奏請,熹宗聽了,未免厭煩,往往隨口說道:
  「朕知道了!你自己去照章辦理就行了。」
  那些大臣的奏本,按理說,都有皇帝的御筆親批。但是,熹宗一律讓魏忠賢去辦。
  因此,魏忠賢就乘此機會,報怨雪恨,無所不為。他假傳御旨的結果,無論怎樣,那熹宗從不過問。時間一長,他的膽子更大了。
  魏忠賢住在宮南,客氏住在宮北,二人相矩不遠,中間還駕著一個長廓,以便交通往來。兩人除了每晚肆淫以外,就是設計營謀,製造冤案,去達到排除異己的目的。
  客氏在風彩門,又另蓋一套房舍,有人說:
  「魏忠賢已滿足不了她的要求,又找了幾個面首。連大學士沈鶴,也是其中之一。」
  由於客氏淫慾無度,白天晚上都要有男人陪著。每逢出外,侍者如雲,跟皇家的陣勢不差。其私宅裡,燈炬照耀,遠過明星。衣服華麗似天仙,香霧縈繞如月宮。
  再說那客氏性喜妝飾,每次梳洗,要幾個侍女伺侯。她們為她奉巾理髮,添香插花,各有任務,不敢怠慢。客氏的搽發油,只用漂亮女子的津液,充作脂澤,每天一次。據她說:
  「此方傳自嶺南老人,名叫群仙液,用久了,至老不生白髮。」
  客氏喜歡模仿南方人的扮妝。衣服是大大的袖子,長長的下擺,走起路來,飄飄欲仙,真像月裡嫦娥下凡了。
  客氏還有一手絕技活兒,是她獨得烹飪的秘訣。熹宗的飯菜,必須由客氏親手做成,才能爽口,他才願意吃。所以,她得此專寵,恩禮不衰,誰又能比得上呢!
  卻說明朝末年,由於宮廷紛爭,「三案」迭起。雖然事屬內廷,但是朝議洶洶,久久不息,成為黨爭的重要題目,朝廷更加腐敗。終於造成遼東軍屯破壞,軍士逃散,軍械朽蠢,軍備廢馳。這就為後金國的人侵,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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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命,新汗王的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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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努爾哈赤在統一女真各部之後,管轄地區日益擴大,人口不斷增長,內外事務更加繁多。為了適應這一形勢的發展,努爾哈赤於萬曆三十一年(1603年),從閉塞的舊老城——佛阿拉遷到交通較為便利的赫圖阿拉城。內城居住滿族貴族統治者,外城駐紮軍隊,內外城之間聚居各種工匠和奴隸。該城人口迅速增長到五、六萬人,成為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萬曆四十三年,努爾哈赤規定:「凡諸貝勒大臣,每五日集朝一次,協議國政,軍國大事,均於此決之」。這種作為常例的聯席議政形式成為最高咨詢和決策機構。同時,努爾哈赤又「挑選公正處理國事的人,充當八大臣和四十名的斷事官」。並要求他們「勿索財物,秉公執法」。而且頒布法制,設理政聽訟大臣五人,都堂十人,負責審理訴訟案件,每五日開審一次。先由都堂審問,然後報告五大臣,再由五大臣複查,並把情況上報諸貝勒,討論議決。如果訴訟者不服,可以向努爾哈赤提出申訴,由努爾哈赤親自審查,最後裁決。
  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正是過春節的時候,赫圖阿拉城分外熱鬧,到處張燈結綵,人來人往,洋溢著熱烈的節日氣氛。連遠處的群山也呈現出喜悅的神態:雞鳴山昂首翹立,虎攔哈達雄姿挺拔,它們滿身披掛銀裝,在蒼松翠柏的掩映下,顯示著蓬勃的生機。
  城裡軍民都在慶賀新年的開始,而與新年一同給人們帶來歡樂的,有一件大事,正月初一這天,努爾哈赤正式稱汗。登基典禮正式在內城隆重舉行,以努爾哈赤的次子代善、侄阿敏、第五子莽古爾泰、第八子皇太極為首的八旗諸貝勒和大臣,率領眾文武官員齊聚「尊號台」(相當於金鑾寶殿)前,按八旗順序站立兩邊。當努爾哈赤面向群臣就座時,八大臣從眾人中走出來,手捧勸進表文,跪在前面,諸貝勒、大臣率眾人跪在後面。侍衛阿敦立於汗的右側,巴克什(文官)額爾德尼立於汗的左側,從兩側前迎八大臣跪呈的表文。隨後,額爾德尼站在汗的左前方宣讀表文,上尊號為「奉天覆音列國英明汗」。讀罷表文,努爾哈赤站起來,離開寶座,親自拈香,向天禱告,帶群臣行三跪九叩首禮。禮畢,又回到寶座,接受各旗貝勒、大臣的賀禮。全部儀式結束,舉城一片歡騰。
  從這天起,努爾哈赤建立了「大金」政權,年號「天命」。為了跟早先的金朝相區別,人們又稱它為後金。後金是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的清朝的前身,因而後金汗努爾哈赤,也就是清朝的奠基人。後金政權的建立,是努爾哈赤艱難創業的結果。他從二十五歲那年起兵,到這年已經五十八歲了。三十多年來,他南征北討,浴血奮戰,在統一女真各部之後,又征撫了漠南蒙古,佔領廣闊的地域,擁有雄厚的兵員,很快發展成為與明王朝相抗衡的強大的地方勢力。從此,努爾哈赤擺脫了原先對明朝的臣屬關係,變為公開同明朝對抗。後金與明朝的矛盾逐漸上升為主要矛盾。這種民族矛盾在私有制的階級社會裡,不可能得到公正合理的解決,往往導致戰爭。
  且說五大臣之一的額亦都,追隨努爾哈赤東征西討,三十多年來,幾乎是「穆桂英掛帥——陣陣到」。他一向驍勇善戰,挽十石弓,以少擊眾,所向克捷。額亦都每次「克敵受賜,輒散給將士之有功者,不以自私」。因此,努爾哈赤非常器重他,先把自己的族妹嫁給他作妻子,以後又把自己的女兒也嫁給他。結成親緣,讓他贊畫機要,襄理國政。
  再說額亦都次子,名叫達啟,自小長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深得努爾哈赤喜愛,讓他進宮,與皇子、公主一塊居住。七、八歲時,他就能騎馬射箭,使槍弄棒。他在宮裡頂歡喜的人,是三公主莽古濟。三公主是努爾哈赤繼妃富察氏所生,從小生得嫵媚動人。因為達啟只小她五歲,從小兩人便在一起。那時達啟只有六、七歲,莽古濟只十一、二歲,兩人都是小孩的性格,好得行臥不離。一直到十三歲,他們還是同床而睡。誰知達啟過了十三歲格外大了,這姑娘早已十八、九歲,兩人天天作伴,越發要好。後來莽古濟二十二歲,他十七歲,兩人情竇已開。達啟從小就腦瓜靈敏,日子多了,兩人便情不自禁地做出風流事來了。不知怎的,這事兒忽被繼妃富察氏曉得。她不敢向努爾哈赤報告,又不能讓他們分開,真是「嘴裡含冰塊——一句話也不能說」。說來也巧,那哈達部長猛格布祿送他兒子吳兒古代來建州作人質,富察氏便吹起了枕頭風,她向努爾哈赤建議說:「聽說那吳兒古代人長得忠厚老實,儀表堂堂。俺那莽古濟也大了,為了交好哈達,不若讓養古濟嫁給他罷!」努爾哈赤聽了,摟著富察氏的細腰兒,笑著說:「你想得周到,就照你說的辦罷!」於是,第二天就把吳兒古代與莽古濟的喜事辦了。
  再說達啟和莽古濟得到消息以後,真如五雷炸頂一般。宮裡的規矩全是努爾哈赤訂下的,既不能公開哭泣,也不敢吵嚷,一旦讓努爾哈赤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那麼一回事,達啟也許不致喪命,莽古濟是必死無疑的。所以二人相對無言,眼淚只能往肚裡流。等到天黑以後,二人摟抱著哭了半夜,又小聲地敘了半夜。他們海誓山盟,約好十天見一次面,風雨無阻,不見不散。反正吳兒古代也住在內城裡面,見面還是不難的。俗話說:「棒打鴛鴦兩分離」,這一對有情人,被活活拆散了!
  莽古濟出嫁以後,達啟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心神不寧,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誰也不熱情。在莽古濟下面,努爾哈赤還有六個閨女,其中第四個女兒穆庫什,為庶妃嘉穆瑚覺羅氏所生,只比達啟大兩歲,長得也很美麗,但他不喜歡穆庫什,從不與她說一句話。第五個女兒穆哈麗,為穆庫什的同母妹妹,與達啟一般大小,長得比莽古濟還俊,身體也更苗條,但是達啟連看她一下都沒有正眼,更不與她說話。還有第六、七、八女兒,年齡稍比達啟小一些,但達啟對她們卻冷若冰霜,見面時愛理不理的。只有努爾哈赤的養女晉和碩公主,本是努爾哈赤弟弟舒爾哈齊的第四女,由於從小生得嬌艷美麗,努爾哈赤倍加疼愛,領回宮中撫養,被封郡主,後起名為晉和碩公主,比達啟小兩歲,兩人也還能合得來。在莽古濟出嫁以後,她填補了達啟內心的空虛,經常和達啟在一塊談談笑笑。
  再說努爾哈赤共有十六個皇子,其中第九子巴布泰、第十一子巴布海,還有第十三子賴幕布三人喜歡與達啟在一塊玩,他們年歲相當,興趣也相投。一次,第十子德格類見達啟正在睡晌覺,拿出毛筆,蘸著黑墨汁,把達啟塗抹成一個「黑包公」。達啟醒來後,發現是德格類干的,表面上未說什麼,內心深處潛伏著報復的打算。一天夜裡,他見德格類已睡熟了,便悄悄走近,把一掛鞭炮拴在德格類的辮子上,點燃後就跑了。頃刻之間,一片轟響,德格類從睡夢中被驚醒,嚇得滿屋亂轉。當時已是二更多天,鬧得內城裡面,一片驚慌,連努爾哈赤都被吵醒了。
  且說努爾哈赤第十二個妃子,是庶妃嘉穆瑚覺羅氏,共生兩個兒子:巴布泰、巴布海;三個女兒:穆庫什是努爾哈赤的三女兒,以後還有第五女、第六女。一天下午,達啟去找巴布泰、巴布海兄弟倆玩。進門以後,守門人說:「他們在後院裡。」達啟徑往後院走去,他在後院裡挨著屋子尋找。突然聽到東廂房裡有說話聲音,隨即走到門前,推了一下門,沒有推開。就走到窗戶前面,掀開布簾一角,向裡一看,哎呀!是穆庫什三姐妹在屋裡洗澡哩!他趕忙把頭縮回來,放回布簾。達啟準備走開,剛走幾步,心裡想:這三個女孩子都在洗澡,平日難得見到她們的裸體,趁這機會,何不觀賞一下,看誰的體形苗條一些。於是,達啟就站在窗子拐角處,向屋裡仔細看去。只見三姐妹都是一身雪白的皮膚,那穆庫什年齡大些,就豐滿得多,特別是兩乳高聳,隨著兩臂的動作,在上下顫動,她那臀部也肥大得多,另外兩個年齡小些。……這三個姐妹在嘻嘻哈哈地洗著,說著,不時爆出銀鈴似地笑聲,也傳染給窗戶外面的達啟,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女孩子在背後會說出這些事來,他不由得「噗哧」一聲笑起來。這一下,可把屋裡的人嚇壞了!她們猛抬頭,發現窗外有一個人頭閃一下,布簾子立即又搭拉下來。還是穆庫什年齡大些,多長一個心眼,急忙走到窗前,掀起簾子向外一看,她馬上認出那背影正是達啟。她心裡不由得哈登一下,遂與兩個妹妹連忙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再說那穆庫什比達啟大兩歲,平日她對達啟頗有好感,有時總想跟他講兩句話,但是達啟卻不喜歡她,嫌她長得胖了,不苗條。自從那天看到她們洗澡的情景,覺得這姑娘皮膚也挺白,比那莽古濟的皮膚還要細膩一些呢!再說穆庫什這兩天心裡老是不安定,她以為達啟是有意去看她們洗澡的,想了幾天,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去見見達啟。這天下午,她稍作打扮,悄悄來到達啟屋裡,只有他一人在床上躺著。達啟一見,像是有點難為情,但很快便笑著說道:「五小姐光臨,俺這蓬壁生輝呢!」「別這麼酸溜溜的膩人了!俺今天來不為別的,單是為那天的事!」達啟一聽,什麼「那天的事」,難道她——,達啟心裡敲起了小鼓,一邊察顏觀色,一邊在想著對策。穆庫什說道:「那事你打算公了,還是私了?」達啟越聽越糊塗起來,他說道:「什麼公了,私了的,真是亂七八糟!」「要是公了,俺就去跟父王說,你偷著去看俺姐妹三個洗澡,該當何罪?」「那私了呢?」「要是私了,你也……脫光衣——衣服,讓俺——看看」。達啟的腦瓜也聰敏,他馬上知道穆庫什的來意,遂笑著說:「來罷,咱們——」話未說完,就去摟著她又是摸,又是親……
  俗語說得好:「癡心女子負心漢」。那莽古濟出嫁前一天夜裡,與達啟海誓山盟,相約十天見一面,現在已過去半年了,達啟早把這誓約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恨得咬牙切齒地說:「俺從小把你帶大,從十八歲開始,俺就把貞操給了你,你現在竟不理俺了——」其實,達啟現在也夠忙的,身邊有兩個女孩子——晉和碩公主、穆庫什,兩個輪流來與他幽會,哪有時間再去找已經出嫁的莽古濟!
  一天,莽古濟真的回到宮裡,因為她的生母富察氏生病臥床,其他的王妃誰也不管她。於是,她來到達啟屋裡,二人一見面,真是久別重逢了。俗話說:「新婚不如遠別」。莽古濟見到達啟以後,又恨不起來了。二人從小建立起來的情誼,怎能一時拋卻,他們手拉手兒,敘著甜蜜的往事,重溫著舊日的情懷。達啟與莽古濟正在難分難解之時,穆庫什走了進來。不需要問,就可以從她那兩隻紅腫的眼睛上,知道一定遇到什麼不幸。穆庫什告訴他們:「父王把俺嫁給布占泰了!」莽古濟感慨地說道:「咱們姐妹的命運一樣的,都是父王政治聯姻的犧牲品。沒有辦法,只有認命裡!」
  莽古濟怏怏而返,仍舊過著守活寡的日子。不久,吳兒古代死了,努爾哈赤又讓她改嫁,給蒙古敖漢部瑣諾木杜稜作了妻子。再說穆庫什嫁給布占泰以後,由於烏拉與建州的關係不和,布占泰對這個已被破了瓜的女人從心底裡厭煩,多次「欲射之以鳴鏑」,努爾哈赤得知消息,便立即將地招回。過了一段時間,把她嫁給了大將額亦都。
  且說達啟這些天百無聊賴,只得帶了好幾個隨從一起去北邊的蘇克素滸河上釣魚取樂。當船離岸不久,便有另一條船與他們並肩而行。說來也有些意思,這船上竟然有個美麗的姑娘,年紀大約只有十六、七歲,她正拿著船槳在划船。雖然是布衣粗服,淡淡的梳妝,卻自有一種天然的風韻,真像是「海棠一枝斜映水」呢!達啟一見,便被這姑娘吸引住了。於是,他向船上人打聽,才知道那姑娘便是那條船上駕船人的女兒。達啟聽了,不禁連聲歎息道:「真是不可思議,明珠難道是這樣的老蚌所生麼?」他真想向姑娘有所示意,但是,見她父親正站在旁邊,因此連多看兩眼也不敢。可是又捨不得進船艙裡去,他在船頭由早晨一直流連到中午,實再難以抑制自己的感情。
  又過了一會兒恰好這船上掌舵的人叫喊說:「船這麼重,走得也太慢了,請下船到岸上幫忙拉縴去吧!」她父親終於離開了。達啟趁此機會將自己熱烈的眼光向她投去,這少女的眼神一觸到他的目光,一時似羞澀,一時似溫怒,一點也沒有回報他的樣子。可是達啟也注意到,一旦他自己的眼光轉向別處時,她又把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向著他,一副欲言又笑的模樣。達啟見到這種情狀,越加神馳魂蕩。便毅然下定決心,拿出袖中的一條絲綢手帕,包了兩枚核桃,手帕挽了一個同心結,從這邊擲過去,手帕正落在姑娘面前。誰知姑娘見了,好像沒有這回事似的,照樣劃著漿,對那手帕連眼角也不睬一下。這時候,達啟倒真有些驚慌,又有些羞愧。他心裡想:她要是還不拾起來,她父親回來看見了,那可不得了?他說俺勾引他女兒,就不好辦了。於是達啟頻頻用目光向她示意,可是,那姑娘根本不予理睬。
  兩隻船仍在河上並肩行駛著。過了一會,她父親果然收起纖繩,上了船,就要向她走來。達啟此時真是急得手足無措,又不能喊出來,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突然,只見那姑娘慢慢伸出一隻腳,將那手帕小包輕輕一勾,小包便藏到裙子下面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姑娘才從容不迫地將小包拾起,放進袖子裡。這些細微的小動作,姑娘做起來不動聲色,她父親也就茫然無知了。於是姑娘用手掩著口笑了,大聲說:「好膽大的人,原來不過如此呀!」這時,達啟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心裡可真感激這位姑娘。
  第二天,趁她父親拉縴之機,達啟便對姑娘開口了:「姑娘,你這麼美貌,又這麼能幹,應該配個如意的郎君。不過,你是只金鳳凰,落到雞窩裡了。真叫人替你惋惜呀!」姑娘答道:「先生此言差矣!自古紅顏多薄命,這是顛撲不破的規律。掀開歷史一看,又豈止俺一人!何況俺又不是美若西施,貌比昭君,怎敢有什麼怨尤!」達啟聽了,更加敬愛這個姑娘。心裡想:自己以前交好的幾個姑娘,如莽古濟、穆庫什、晉和碩公主等,都是為了解脫寂寞,誰有這般境界?於是達啟更加眷戀這船家的姑娘。
  再說達啟與那姑娘說話以後,一見她父親不在,二人便說起話來,越說越能說到一塊去,漸漸地兩人都覺得情投意合起來。但是因為有她父親在旁,一點也不敢親近。一天,船到達一個鎮上,人們都上岸到鎮上買西去了。達啟急忙出艙與姑娘搭話,聽說那船上無人,便大膽來到姑娘船上,請求姑娘把船划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偷偷地向姑娘懇求說:「俺如今正是青年,又還沒有婚配,如你不嫌棄,願和你結下百年之好。」姑娘說:「俺無才無貌,能被你看中,咋有不願意的?但是枯籐野蔓,不能攀附青松;俺一個船家女孩子,怎能高攀你這官府的少爺?務請你自珍自重為好。」
  達啟聽了,急得雙手撫住姑娘的肩膀說:「噫!這有什麼可計較的!這兩天俺的心被你攪得其亂如麻,真不知如何是好。今天,是老天爺與俺們方便,可你是這樣地固執,狠心地拒絕俺,斷絕俺的一線希望。自古以來,英雄愛美人。今天,在你這個美人面前,英雄男兒應該死得豪壯,俺也不惜這條性命,就死在你面前,來報答你隱瞞羅帕的情意。」說完,達啟就準備往河裡跳。姑娘急忙扯住他的衣服說:「快別這樣,有話好說。」達啟一看,覺得姑娘已鬆口了,立即說道:「俺的心肝寶貝!你真的可憐俺嗎?」姑娘只得把他帶到艙艙內,達啟心想時機已到,事不宜遲。遂搶步上前,摟住姑娘,幫她脫去衣服,……
  二人云收雨過之後,姑娘起來整好自己的鬢髮,又幫達啟整好衣裳,便對他說:「承蒙你的錯愛,俺不顧羞恥地和你相好。但是對俺來說,這瞬息的情義與歡愛,也將堅如磐石。希望你不要讓俺像殘花剩朵,付之流水一樣,被拋棄才好。」達啟說道:「你說哪裡話來,俺怎敢負心?不久之後,俺將設法來迎娶你,也要像金屋藏嬌那樣來對待你。」姑娘快樂地笑了,兩人又親熱了一會,才戀戀不捨地分手。
  且說達啟回來以後,過了幾天,又想那船上的姑娘,但走得匆忙,連姓名都未問,就離開了。怎麼辦呢?去找罷!於是,他順手抓了幾把銀子,對口袋裡一裝,就一個人走了。為了行動方便,這次他未帶隨從,一個人不聲不吭地走了。來到蘇克素滸河邊,順著河道走了半天,也不見那隻船的影子。於是,他又租了一條船,心裡想,反正你還在這河上,遲早俺會找到的。
  俗話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達啟在河上找了半個多月,也未找到,眼看身上的銀子快要花完,真是心急如焚啊!一天,他正坐在船頭沉思,忽見船邊水裡落下一個石子,猛然抬頭看去,不遠處停了一隻船。他站起來一看,那姑娘正在船舷上站著,朝他張望呢!於是達啟欣喜萬分,正想與姑娘說話,又見她連忙擺手,示意船頭有人。達啟一看,她父親立在船頭,不敢再說話了,只好坐下來,望船興歎。
  當晚,等到夜深人靜之時,達啟讓船家將船靠近前邊那隻船,便躡手躡腳,跨到那隻船上。這時候,姑娘也正站在船欄杆邊上,望著月亮出神呢!她見達啟來了,滿心歡喜,兩人手拉著手兒進了船艙,都覺得高興之極而說不出話來,於是雙雙脫下衣服,摟在一塊……
  話說二人情投意合,備極歡愛,不知不覺的工夫,便都甜甜美美地進入了夢鄉。大約四更多天,風已轉向,船家見月色明朗,又起了一陣好風,正好行船,便解開纜繩,順水而下,眨眼之間,離開那船已百里之遙了。且說達啟與那姑娘,一夜的風流繾綣,怎捨得離開?但是,見天已大亮,姑娘趕忙推開達啟,催他趕快穿衣服,抓緊離船。達啟剛穿好衣服,探頭出艙一看,那船已無影無蹤了。這時候,二人都張皇起來。怎麼辦?最後只好讓達啟躲藏在床底下。白天,姑娘吃飯,就分給他吃;夜裡,二人就同席共枕。達啟對於這生活,倒也覺得挺快活。姑娘只是覺得不便,她擔心哪一天事情敗露,將打算怎麼辦呢?
  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姑娘的嫂子最近來到船上,她漸漸發現小姑與往日不大一樣了,見她最近的表現有些奇怪:小姑怎麼經常躲在船艙裡不出來,飯卻吃得有兩個人那麼多呢?另外,天一黑就進艙休息,天都大亮了還不起來,……於是,一天夜晚,她嫂子便從門縫裡朝裡偷看,見小姑與一個小伙子摟頭抱頸地竊竊私語。便跑去告訴婆婆,婆婆生起氣來,怪媳婦不該瞎說。媳婦便叫婆婆一起去偷看,果然如此。便一起去找父親,父親聽了也不相信。便到女兒艙裡一搜,果然見床下躲著個小伙子。父親很生氣,便拽著他的頭髮把他拖出來。父親氣得咬牙切齒,拿出一把亮光閃閃的尖刀,擱在他脖子上,幾次要砍下去。這時候,達啟抬起頭來哀求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姑娘父親畢竟是個老實人,競不忍心殺他,便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到這裡來的?」
  達啟便將姓名來歷—一講明,並且說道:「俺父親是後金國五大臣之一的額亦都,你們輝發部早被吞併,臣屬俺建州了。另外,這件事也不是俺一個人的事,是你女兒同意,讓俺來的。要說幹這事說到死罪,咱倆都有死罪。」
  他父親看著他,一邊生氣,一邊思考。好久,才歎了一口氣說道:「俺女兒已被人糟蹋了,沒有再嫁別人的道理。你如果願意做俺的女婿,俺便把女兒嫁給你。」
  達啟聽了,自然求之不得,便拜了岳父、岳母。然後向他們請求說:「請讓俺回佛阿拉去,向父母親稟報以後,便來迎娶。」
  姑娘全家都很高興,同意達啟先回去向家裡人報告,這邊也要準備嫁妝箱奩等物。
  達啟辭別了姑娘一家,興高彩烈地回佛阿拉去,這且不提。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達啟在宮裡的胡作非為,努爾哈赤已早有所聞。但是對子女、宗族、親戚一些人的要求,努爾哈赤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只要不反對他,不干背叛他的事情,都可以遷就。平日,他對達啟一貫遷就,以至過分溺愛姑息。他常說:「年輕人,幹些荒唐事,算不得什麼。」
  再說達啟回到佛阿拉以後,還未來得及回去向父母報告,努爾哈赤便派侍衛來喊他。達啟已做好被訓斥的思想準備,心裡像裝了個小鼓似的,噗登噗瞪地撞打個不停。見到達啟來了,努爾哈赤笑瞇瞇地說道:「年齡也不小了,以後該走正道了。你父親跟著俺三十多年,南征北討,他身上的傷疤比你的歲數還多一倍。我咱倆像親兄弟一樣親密無間。當初,你父親要跟俺走時,他姑母阻止他,不讓他隨俺走,你父親說:『大丈夫生世間,能碌碌終乎?』後來對他姑母不辭而別。」
  達啟聽了,忙說道:「俺曾經聽父親說過這段歷史。當時,他已認定:跟隨你,必將能做出一番事業!」
  努爾哈赤又接著說道:「俺二十五歲起兵,你父親那時只有二十二歲,比俺小三歲。攻打圖倫城時,你父親奮勇先登上城頭。以後,我們患難與共,同生共死。為了護衛俺的安全,他能整夜不睡覺,小心地守著俺,甚至夜間跟俺互換睡舖,來防止俺遭壞人的暗算。可見他對俺赤膽忠心,已達到忘記自己的境界。」
  努爾哈赤娓娓而談,言辭之中充滿對額亦都的無限感激之情,他又話鋒一轉,對達啟深情地說道:「為了讓俺兩家的關係更親密,俺決定將第五女兀庫澤嫁給你。俺希望你們二人能把俺老一輩的情誼繼承下去,並將世世代代地發揚光大下去!」
  達啟聽了,只覺頭腦嗡的一下,心裡說:「完了,這一下可完了!」但是,他又沒有勇氣拒絕他。正當達啟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努爾哈赤繼續說道:「你回家去一趟,將這事向你父母親稟報去,讓他們選擇個良辰吉日,抓緊把喜事辦了!」
  達啟只得連聲答應,去向父母稟報這事。額亦都聽了,當然高興,隨即臉色一變,提醒似地告誡達啟說:「以前你在宮裡胡鬧的事情,俺不再追究了;今後你要改邪歸正,若再頑劣胡來,俺可不饒你!」
  不久之後,達啟與兀庫津辦了喜事。二人拜堂以後,過著甜甜的蜜月。達啟早把那船上的輝發姑娘,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天,父親額亦都派侍衛來喊他去。達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路心裡狐疑不定。當他走進會客室,立即發現那船上的姑娘與他父親都坐在那裡,眼睛瞪著他在看呢!
  額亦都盛怒以待。一見達啟進來,就大聲喝問道:「畜牲!還不跪下賠禮,等待何時?」
  達啟急忙走到姑娘父親面前,雙膝跪下,一連磕了幾個頭,說道:「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那船上老頭立即上前將達啟扶起來,說道:「你回來為啥不向父母雙親稟報?這樣做,你能對得起俺女兒麼?」
  那姑娘一聽,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似的,她用手帕擦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額亦都只好把這門親事認了,又替他們補辦了喜事。
  且說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國以後,很重視吸收人才的工作。他曾經對大臣們說:「有人以為東珠、金銀是寶,那是什麼寶呢?天寒時能穿嗎?飢餓時能吃嗎?國中有才能的賢人,能理解國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有技巧的工匠,能製造國人所不能製造的物品,他們才是真正的寶貝。」
  努爾哈赤派出大批人員,到中原地區去,不惜用重金聘請各類工匠。一時之間,弓匠、箭匠、甲匠、冶匠、鐵匠等雲集建州。在赫圖阿拉城的北門外和南門外,有專門的手工作坊。它們規模很大,一排排場房連接數里,打造出來的軍械精良。當時已能煉鐵,開採金礦、銀礦、煤礦等。由於農業的迅速發展,農器的製造也相當可觀。後來紡織、制瓷、煮鹽、車船等行業,也都發展起來。
  為了訪求賢人,努爾哈赤曾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到長白山下,請來隱士苟得利。他認為:「天下全才的人不多,有的精於這件事而拙於那件事。有的人善於統兵打仗,勇冠三軍,而不善於管理鄉間事務,因此要知人任事。假若委以不能勝任的工作,則毫無益處。有的人居住鄉間,善於禮遇賓客,而拙於戰陣。用人時應該因人而異,各取所長,委派給適當的職務。」為了有效地選拔人才,努爾哈赤命令眾貝勒、各大臣到各處去查訪。凡是有知道善於治理國家的人,不要隱瞞,並指示說:「當今國事繁雜,若有眾多賢能的人,都能各委其事,那多好。勇於戰陣的人,給予軍職;對那些有益於國家生計而又賢明的人,讓他去治理國政;通曉古今典籍的人,命他提供治理國家的好辦法,使諸事都能法於古而用於今。」……這種「任賢使能」的方針,使努爾哈赤廣集了人才,調動了各方面的積極性。
  蒙古有個骨科的名醫,被當地人們稱為「神醫華佗」,名叫綽爾濟,努爾哈赤四處派人尋訪,終於請到赫圖阿拉,讓他定居下來,並給予優厚的待遇。一次,白旗的先鋒官鄂碩,在一次戰鬥中不幸中箭,傷勢嚴重,昏迷不醒,奄奄乎「垂斃」。綽爾濟治療時,先為他拔去箭頭,再敷上良藥,不久傷勢減輕,轉危為安。都統武拜在一次戰鬥中,全身中箭三十餘矢,昏迷將死。綽爾濟讓助手剖開白駱駝的肚子,把武拜全身放進白駱駝的肚子裡去,功夫不大,武拜就甦醒過來,再敷上藥膏,幾天以後,武拜就康復了。有一大臣的右臂,突然麻木起來,竟整日彎曲,不能伸直了。綽爾濟用辣椒水煮沸後,趁熱通洗;再用鐵椎敲擊他的臂關節,令其恢復知覺,逐漸痊癒,能伸能屈,康復如常人。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理,有個小孩解不下小便,肚子脹得如小鼓。綽爾濟的治法也特別,他讓孩子的母親用嘴去吮吸,一連幾次,竟然暢通了,孩子的小便嘩嘩尿下來了。
  再說巴布海連續幾天臥床不起,飲食也減少了。他的哥哥巴布泰向他母親——努爾哈赤的庶妃嘉穆瑚覺羅氏報告了,於是努爾哈赤也得知兒子生病的消息。他讓綽爾濟來給巴布海治病,這位「神醫華佗」檢查以後,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再三詢問巴布海,又連續說明利害,巴布海終於將他與達啟胡搞同性戀的前前後後都講了出來。這一下可轟動了整個後宮,那些皇子、公主們奔走相告,十幾個妃子也在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於是達啟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大臣額亦都知道這事以後,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裡卻如沸點的開水,上下翻滾著。一天,他藉著度假的名義,把全家人邀集起來,到赫圖阿拉城外公園裡,擺上酒席。正當酒喝到酣暢的時候,額亦都忽然站起身來,命令兒子們把達啟捆綁起來。大家感到突然,同時又有些驚愕,一時嚇得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候,額亦都非常生氣,從身上亮出刀來,厲聲大喝道:「天下有父親殺兒子的嗎?這個逆子達啟,整日游手好閒,淫惡成性,在宮裡傲慢不訓,胡作非為,現在不把他除掉,他日必然背負國恩,敗壞門戶。誰若不聽從俺的命令,俺這刀也將饒不了他!」大家聽了,十分害怕,遂把達啟拉進屋子裡,用被子蒙上他的頭,將他活活悶死。
  殺死達啟以後,額亦都回到城裡,向努爾哈赤敘述了這事,並請求諒解。努爾哈赤聽了,感到震驚,整日難過,一再批評額亦都,說他太過分了。多少天以後,努爾哈赤才逐漸平靜下來,終於瞭解額亦都殺死兒子的真正目的,是出於公心。於是更加讚歎額亦都的為人,以為他是為國為民,做到了深謀遠慮,為了效忠自己,已忘記了兒女私情。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且說努爾哈赤在建立後金國以後,比較重視立法治民。他對大臣們說:「為國之道,存心貴乎公,謀事貴乎誠。立法布令,則貴乎嚴。若心不能公,棄良謀,慢法令之人,乃國之蠹也,治道其何賴焉!」他又說:「生殺之際,不可不慎。必公平和氣,詳審所犯始末,方能得情。」
  努爾哈赤要求各大臣每五天聚集一次,對天焚香叩頭,再去審理衙門對各種罪犯進行審判。建立後金國以後,時有受賄、荒怠之事,於是規定不許向有罪者索取銀兩,在審案時,也不許喝燒酒,吃佳餚。並明令允許各地部民到赫圖阿拉告狀伸冤——如屬實,給予免罪;如果是誣告,則予反坐處之。
  在執法時,努爾哈赤強調要按法規辦事。雖子、弟、侄、孫等,如有觸犯刑律者,一律嚴懲不貸。一次,他的侄子濟爾哈朗、宰桑武和孫子岳托、碩托,因取得扈爾漢分與的財物而獲罪,努爾哈赤命他們在赫圖阿拉的都堂衙門裡,穿上女人的衣服,短袍,裙子,加以羞辱,並劃地為牢,監禁三天三夜。他還親自去幽坐的地方,叱責諸侄孫,向他們臉上啐唾沫。努爾哈赤如此大動肝火,故作姿態,顯然想利用這件區區瑣事,既懲儆子侄,又嚴誡諸臣。不過勳臣如罹重罪,他們因軍功而獲得的免死券,可使他們得到赦免。
  努爾哈赤對犯罪行為懲罰厲害,刑法極為殘酷。一次,三個八旗士兵被蒙古人無故殺死。努爾哈赤得知消息以後,十分氣憤,立即命令將犯人兩手釘在木頭上,兩腳捆在驢腹下面,騎著驢子押解到赫圖阿拉行刑。一天,阿納的妻子竟用燒紅烙鐵,去燙烙家婢的陰部。努爾哈赤得知後,命令刺穿她的耳、鼻。
  另外,如男人盜竊,女人要規勸、告發;否則,其妻要腳踏赤紅火炭,頭頂灼熱鐵鍋,處以死刑。一天夜裡,伊蘭奇牛錄的工匠茂海,姦污編戶漢人婦女。努爾哈赤命令將茂海殺死以後,碎屍八段,八旗每旗分屍一段,懸掛示眾,以儆傚尤。
  努爾哈赤不僅重視立法布今,而且重視加強思想統治。他利用喇嘛教取代原有的薩滿教,作為麻醉部民的精神鴉片。薩滿又稱珊蠻等,在滿語裡是巫視的意思。原始的薩滿教,已不適應於滿族封建主對農奴和降附的蒙古族人民進行思想統治的需要。因此,努爾哈赤在征撫漠南蒙古的過程中,汲取蒙古封建主統治經驗,把長期在蒙古地區流行的喇嘛教加以推崇,作為駕馭滿族人民和籠絡蒙古人民,維護後全軍事農奴主統治的精神工具。
  喇嘛教是我國佛教的一支。佛教傳入西藏以後,在它和當地原有的本教長期互相影響的過程中,逐漸採取了喇嘛教的形式。喇嘛教按佛教信條,宣揚生命即是苦難,擺脫苦難的方法是修行。它勸說被壓迫者群眾,要聽天由命,放棄鬥爭,安分守己,忍受苦難,以換取來世的幸福。喇嘛教的這一套說教及其宗教等級制,恰恰符合後金新興統治者的需要。
  努爾哈赤模仿喇嘛教的語言,對廣大後金部民們說道:「所謂福,就是成佛。在今世苦其身,盡其心,那麼在來世能生在一個好地方,福便得到了。」
  為了崇奉喇嘛教,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四月,努爾哈赤授意在赫圖阿拉城東高地上,修建喇嘛廟。用三年時間,建成七座大廟。
  努爾哈赤一手握著法令權柄,一手捧著喇嘛經典,動之以殘酷刑罰,誘之以憧憬來世,恩威並濟,軟硬兼施,加強了對後金人民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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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馬鞭指向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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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爾哈赤仰天飲乾杯中酒,望著盔明甲亮馬壯兵強的八旗健兒,大金汗王雄心萬丈:「健兒們,南面就是富庶豐饒的中原,殺過去,它就是俺女真人的了!」頓時,萬馬奔騰,煙塵蔽日,整個遼東大地在八旗的鐵蹄下發出痛苦的呻吟……


一、奪得大明第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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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建元稱汗,成立後金國以後,花費兩年多的時間,把主要精力放在整頓內部問題上。這時的後金,已基本統一女真各部,又征撫了漠南蒙古,擴大了兵源基地,穩定了後方。不僅地域擴大,人口也猛增起來,勢力更加強盛。偏居遼東一隅之地,已經滿足不了後金統治者增加財富和向外擴張的慾望。身為後金汗的努爾哈赤,追念金朝人主中原故事,反明的意圖已昭然若揭。於是他把戰略的重點,從女真內部的統一,開始轉向外部,首先準備攻佔明朝的遼東地區。
  明朝政治日趨腐敗,遼東軍備廢弛,客觀上又給努爾哈赤戰略的轉變,起了催化劑的作用。萬曆末年,土地高度集中,窮苦農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統治階級內部,主昏臣庸,宦官當權,黨爭日烈,整個社會腐敗不堪。萬曆皇帝揮金如土,侈糜無度。為了增加內庫的收入,滿足他窮奢極欲的生活,他還派出宦官,充當礦監、稅監,到全國各地收刮民脂民膏。太監高淮到遼東開礦收稅,貪暴虐民,把遼東軍民「逼上梁山」,紛紛起來反抗。他拖欠建州的參錢、珠錢長期不還。為此,努爾哈赤曾經率領輕騎兵五千到撫順關上挾賞,要求或給還參錢或將欠參錢的人交出來。明代遼東邊官進行貿易中,不是凌辱貢使,就是賞賜草率、拚命剋扣,連努爾哈赤兄弟也不能倖免。這就使後金統治者不能正常獲利。
  萬曆四十四年起,遼東地區發生了嚴重的水災,後金地區的情況尤為嚴重。儘管努爾哈赤積儲有年,但是連年大災,導致農業不收,羊牛瘟疫,造成飢寒交迫,老弱死於道路。努爾哈赤無可奈何,只好命令本部居民到朝鮮王國去就食。萬曆四十五年,後金全年缺糧,且逢大災。若是出兵劫掠撫順,既是建州統治者的求生之路,又可以使人馬飽暖,緩解危急。這些因素,都促使努爾哈赤下定決心,採取軍事行動。從時間的選擇來看,既有歷史的必然性,也有現實的偶然性。
  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天命三年),後金國汗努爾哈赤傳令各牛錄額真,令其催促部民,用心餵好戰馬,整頓盔甲、兵械。四月初,動兵以前,頒布攻城策略,傳令領兵的眾貝勒、大臣說:「平日,咱們為人處事,應該以正直為主;戰爭時期,咱們要提倡智巧謀略。戰爭當中,每個人要能夠做到不勞己,不損名,並能夠克敵制勝。這樣的人才能作為三軍統帥。」
  為了保證出師的勝利,努爾哈赤在戰前還申明軍紀,頒布「兵法」,進行軍事訓練,修整器械等。他具體佈置說:「每個牛錄出五十個甲士,以十個甲士守城,四十個甲士出征。在四十個甲士中,以二十個甲士製造雲梯兩件,以備攻城之用。」為了蒙蔽明朝,一切準備工作都必須秘密進行。連伐木製造雲梯的事情,也揚言是為了大興土木,修建馬棚之用,不准走漏一點風聲。
  努爾哈赤又召開全體將領開會,向他們申明軍紀。他說:「自出兵的那一天起,到班師回城止,任何士兵不准離開自己所在的牛錄;誰若違抗命令,將嚴懲不貸。若是甲喇額真(即五牛錄額真)不向所屬軍民申明汗的法令,罰甲喇額真和違抗的人馬各一匹。若是甲喇額真已經申明了軍紀,那就將違抗的人正法。」
  在會上,他又對官兵作了具體指示。他說:「甲喇額真、牛錄額真的職務非同一般,凡是汗所委託的人,不能勝任的可以自行引退;如果勉強接受了,則會率領百人,誤了百人的事。率領千人,誤了千人的事。各個大小官職,都涉及到國家大事,非同兒戲。」
  在攻城的策略上,努爾哈赤又具體說道:「凡是攻城奪邑,如果有一兩個人盲目地率先登城,那不值得讚揚,受傷、死亡也不給賞,不予記功。」這是他對那種脫離集體的個人英雄主義者的否定。
  他又說道:「凡是毀壞城牆的,給記首功,由固山額真記錄下來。城牆破壞,固山額真吹響角螺,各處兵同時進戰時,率先登城的人記大功。」
  四月初,明朝撫順關游擊李永芳決定,於四月十五日,在撫順大開馬市。這消息傳到了後金後,以努爾哈赤為首的眾大臣,欣喜萬分,都認為攻明的最好時機已到。遂於四月八日,召開秘密的軍事會議,研究軍事形勢和攻城部署。
  會上,四貝勒皇太極積極主戰。他說:「對明朝開戰,必須先奪取撫順城。因為此城是咱們出人的要路,也是通向明朝邊關的門戶。李永芳要大開馬市,邊備必然鬆弛。應該以精兵扮作商人,混入城中。一旦打響,施展內外夾擊。撫順城必將一舉攻克。」
  與會大臣都同意皇太極的意見,努爾哈赤又對皇八子的作戰方案作了一些補充,並研究了四項具體措施:第一,用重金收買、引誘撫順的兵卒,讓他作嚮導。第二,派人鼓動西部宰賽、援兔等蒙古二十四營到撫順討賞,以分散李永芳等人的注意力和官軍兵力。第三,派遣汗的兩個兒子前往廣寧府,探聽明軍統帥部的意向及戰備情況。第四,大造去馬市經商的輿論,來迷惑明朝的邊官。計劃討論定後,努爾哈赤便命令眾貝勒、各大臣分頭佈置、執行。
  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天命三年)四月十三日,努爾哈赤親率二萬兵馬,決定誓師攻打明朝。他週身披掛,騎上戰馬,帶領文武官員到天壇祭天,由司禮各官點蠟焚香,大家恭行三跪九叩首禮。正當這些文臣武將一齊跪下的時候,一眼望去,只見滿地翎毛,根根倒豎,恰似一座菜園。這時候,努爾哈赤也跪在下面。只見讀祝官站在台上,捧出那「七大恨」的文來。這「七大恨」原是努爾哈赤登上汗位、建立後金國之後擬就好,全文倒真的說出一番道理來。
  文道:
  「後金國汗努爾哈赤,謹昭告於皇天后土說:俺的祖父、父親,未嘗損害明朝邊境的一草一木,而明廷無故生事於邊外,殺了俺的祖父和父親,這是一大恨。
  雖然殺了俺的父親和祖父,俺仍然願意與明廷和睦相處。曾經與邊官劃定疆界,立石為碑,共同立下誓言:無論明朝人還是女真人,若是有越過邊境的,看見了就應該殺。假如見而不殺,那麼罪將波及到不肯殺的人。明廷累次違背誓言,竟命令兵卒出邊,去幫助葉赫部,這是二大恨。
  自清河城以南,江岸以北,明朝人每年偷過邊境,侵奪女真地方。俺以盟言為據,殺了出境的人,理所應當。而明廷不顧盟誓,責備俺殺人,逮捕了俺派往廣寧的大臣剛古裡、方吉納,以鐵鎖加身,迫使俺送去十個人,殺於邊境。這是三大恨。
  明廷派兵出邊,衛助葉赫,使俺已經聘定的葉赫老女,被轉嫁給蒙古人,這是四大恨。
  把俺數世耕種的柴河(今遼寧省開原縣東南柴河堡)、三岔兒(今遼寧省撫順城東北鐵嶺縣三岔村)、撫安(今遼寧省鐵嶺東南撫安堡)三路,女真人耕種的穀物,不許收穫,派兵驅趕。這是五大恨。
  明廷偏聽葉赫部的話,以種種惡言誣害俺,肆意羞辱俺。這是六大恨。
  哈達部人,兩次幫助葉赫部侵犯俺,俺發兵征討,得了哈達部,明廷一定令俺返還。後來,葉赫部又數次侵犯哈達部。天下各國,相互征戰,哪有死於刀下的人再讓他復活,已經得到手的人、畜返歸的道理?作為大國的君主,應當作天下共主,怎麼偏要與俺構怨!先前扈倫四部會合九路兵馬攻打俺,俺不得不反擊,並獲得勝利。明朝皇帝卻幫助葉赫部,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妄加剖斷。這是七大恨。綜上所述,對咱欺凌太甚,情所難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謹告。」
  讀後,眾貝勒與各大臣皆呼萬歲。這時候角聲響起,螺號嘹亮,催師出發。努爾哈赤離了天壇,上了駿馬,將手中御鞭一指,那大隊人馬迅速向前移動。頓時,旗旗蔽日,槍戟如林,浩浩蕩蕩,殺奔撫順關而來。大軍行進三十里,兵分兩路,到古勒山宿營。
  這時,忽有一書生求見。努爾哈赤便令侍衛將他宣進來。侍衛先將他週身先搜查一遍,怕是奸細,然後帶進帳來。努爾哈赤見他生得粉白的面皮,相貌清秀,便問道:「你是漢人,還是滿人?來俺這裡幹什麼?」
  那書生說道:「鄙人姓范,名文程,字憲鬥,瀋陽人氏,原是北宋範文正公仲淹之後。自幼博覽群書,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三教九流無所不曉,兵書韜略無所不精。十八歲即舉秀才,後因屢次上書大明皇帝,明皇不用,落拓一生,無憑無藉。今因陛下崛起滿洲,故不辭勞苦,不避斧銊,傚法毛遂自薦,來見陛下。陛下如愛惜人才,下臣當盡畢生之力,上輔明主。」
  努爾哈赤聽了這番言語,語語中人心坎。便說道:「賢士遠道而來,是朕的幸運。目前,朕處正少一漢文先生,勞你任了此職,並拜為軍師,參贊軍機大事。」
  那範文程聽了,急忙叩首謝恩。努爾哈赤稱他為「范先生」,各貝勒、大臣都稱他先生,滿朝文武對他十分敬重。
  次日早上,努爾哈赤便問範文程說:「撫順關守將李永芳,這人本領如何?」
  範文程道:「無能之輩。」
  「這麼說,撫順關能夠一鼓可下了?」
  「俺以為: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陛下暫時不必用兵,先給他一封書信,勸他投降。他若投降,何必去拚殺呢?百姓豈不感激陛下的恩德呢?古往今來,建大業者,貴得民心;民心服從,大業即成。務望陛下深思熟慮臣之意如何?」
  努爾哈赤興奮地說道:「先生的話對極了!」他心裡說:這人真有學問!出口成章,都是治國興邦的大道理,俺以前從未聽過這些話,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於是,努爾哈赤就讓範文程寫了勸降書,再命令士兵用箭射入城內。這且慢表。
  再說兵馬出發前,努爾哈赤派遣三皇子阿拜、四皇子湯古岱前往廣寧城,於十四日夜間,他們到達遼東總兵張承蔭的府邸作客。二人讓隨從獻上禮物:黑貂皮兩張,東珠五顆,人參十斤。總兵大人張承蔭一見,笑得合不攏嘴,趕忙說道:「承蒙令尊大人厚愛,本官不勝感激。今日府內無事,本官將奉陪二位暢飲幾杯。」阿拜與湯古岱互相看了一下,高興地說:「難得總兵大人有如此雅興,真是盛情難卻,咱們只得尊命了。」
  說話之間,酒席已擺上了。雞、鴨、鵝,牛肉、羊肉、馬肉、豬肉等,七碟八碗九大盆,滿滿一桌子。三人入座,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喝到酒酣意濃之時,張總兵立即吩咐道:「讓老九出來!」侍衛一聽,急忙跑進後院,去請張總兵的九姨太出來陪酒。
  這九姨太原是瀋陽「睡春園」裡的一個名技,名叫葛玲玲,年約二十三四歲,生得妖媚艷麗,肌膚又白又嫩,體態苗條,一副嬌滴滴、浪滋滋的酸相。張承蔭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來的。
  平時,來了貴客,又逢總兵大人高興之時,便讓葛玲玲出來陪酒。今天,努爾哈赤的兩個兒子送來這麼貴重的禮物,他怎能吝嗇呢?
  不一會工夫,只聽環珮叮噹,一陣香風飄過,姍姍走來一位女子。阿拜與湯古岱舉目去看,那女子果然大姿國色,不同凡品。
  張總兵一見,哈哈大笑道:「老九快來!建州龍虎將軍的兩個公子來了,你陪他們喝幾杯,咱要去方便一下。」
  這張總兵由於酒色過度,肝脾受損。如今只要酒一下肚,腸肚便要呼呼作響,若不及時蹲下,大便就要屙到褲子上了。這時,他見九姨太到來,便立即離座往廁所走去。
  再說九姨太葛玲玲,一見阿拜、湯古岱兩個年輕人在愣瞧著自己,心中已有數。她本是胭粉陣裡走出來的行家裡手,什麼樣的男人未見過?於是滿臉堆著迷人的笑容,兩隻媚眼溜一下這個,又溜一下那個,施展出勾魂的伎倆。她端起酒杯,連續喝下三大杯,說道:「今日能與二位公子一塊飲酒,是小女的幸運。按照俺漢人的規矩,俺已喝了令酒,就有權行酒令了。下面,咱們以『接詞』取樂。每人一句,每句四字,用『頂真』法進行。不知二位公子願意嗎?」
  這阿拜、湯古岱在家時,每逢節日,努爾哈赤也曾與全家一起玩過這酒令,見這女人如此多情,也就不便推托了。特別是三皇子阿拜,本是個好色之徒,心裡早被她迷上了。遂接口說道:「好,好,好!咱恭敬不如從命了!」
  九姨太說道:「今天二位公子到來,是咱總兵府上的喜事。俺就從這『喜』字上行令了:『抬頭見喜——』。」下一個是湯古岱,只聽他說道:「喜上眉梢——。」九姨太聽了,馬上叫好。再下面是阿拜的,只見他急得滿頭大汗,嘴裡不停地在叨咕著:「梢,梢,梢……」,突然,他大聲說道:「騷不可聞——」。九姨太和湯古岱二人聽了,都禁不住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湯古岱說:「兩個字不一樣,應該罰酒。」九姨太也笑著說:「是應該罰酒。」一邊說著,她端三大杯酒送到阿拜面前。趁這工夫,阿拜伸手握住九姨太的小手說:「這一人喝酒也沒意思,咱請九姨太一起喝罷!」九姨太只好答應,二人一連碰了三大杯酒。
  俗話說:「酒是色媒人。」九姨太雖是海量,但是,酒已對她起了作用。這時候,阿拜的膽子更大了,馬上立起身來,伸手拉著九姨太說:「請九姨太帶俺去方便一下!」由於阿拜拉著她手,不得不跟著他離座走去,二人走出客廳,阿拜急不可奈地說:「快找個僻靜地方!」九姨太只覺得手臂發麻,急忙說道:「快鬆手,俺的胳膊就要被你弄斷了!」阿拜笑了笑,立即鬆開手,又說道:「快找個地方,咱們——」
  再說那阿拜與九姨太幹完那事之後,九姨太不再言語,遂整理好裙子,走了出去,只聽阿拜在她背後說道:「咱們不久之後,還會見面的!」
  阿拜回到酒桌邊坐下。湯古岱小聲說道:「你真是色膽包天!你忘了俺來的任務,父王若是知道,你還有命麼?」阿拜向他擠了擠眼說道:「這有什麼?你回去不說,父王怎麼知道!」
  二人見張承蔭回來了,也就不說話了,只聽這位總兵大人說:「老九呢?」阿拜說道:「你的九姨太真是海量,把咱兄弟倆都灌醉了,剛才不知誰把她叫回去了。」
  三人又重新喝了起來,兄弟二人見總兵官已經有些醉意,湯古岱遂問道:「總兵大人,俺父親的志向可不小呢!咱們屢次進諫,他就是聽不進去。假如有一天他率領兵馬向你們開戰,咱不知總兵大人有什麼計策?」
  張承蔭醉眼朦朧地看了看他們二人,然後滿不在乎地說道:「咱大明是天朝大國,有雄兵百萬在遼東鎮守,有上將千員。你建州不過是彈丸之地,若想與俺交鋒,不過是以卵擊石,以肉投餒虎,有來無回罷了!至於你們的父親,他雖然有些抱負,據俺所知,他對大明皇帝一向唯命是從,他不會輕舉妄動,鋌而走險的。所以俺無需多慮,根本不需要有什麼計策,只是高枕無憂,當俺的總兵官罷!」
  阿拜與湯古岱見情況已經探明,知道張承蔭是「酒後吐真言」,他們根本沒有一點準備,毫無警覺性,於是心裡踏實了,放心了。這時候,天色已晚,他們兄弟二人微笑著與張總兵告辭。走前,阿拜又向張總兵說道:「請總兵大人代咱感謝九姨太的盛情款待。不久之後,咱們還會見面的!」二人翻身上馬,奔馳而去。
  當夜,阿拜與湯古岱兄弟倆飛馬趕回,向努爾哈赤報告了在廣寧府的所見所聞。聽了兩個兒子的報告,努爾哈赤不禁哈哈大笑道:「真是笨豬一頭!大明皇帝不是明君,他任用的將領又怎能是明智之士?朱姓王朝該滅亡了!」
  且說大將譯登巴爾接受努爾哈赤的派遣,化裝成一個有錢的商人模樣,帶著一個隨從,前往撫順關,準備去收買關上的守門士卒。二人來到關前,守關士兵阿王與阿甲上前問話。譯登巴爾的隨從兀胥友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兩塊元寶,給阿王、阿甲兩人每人一個,介紹說:「這是俺家老爺譯登巴爾,俺是來賣黑貂和人參的,三天後俺的駱駝隊就要進城了,請二位給予方便。」
  俗話說:「見錢眼開。」阿王與阿甲見是元寶,立即點頭哈腰地說:「二位爺有所不知,從前日開始,關上派來了新頭領,進關的人員要按新章程辦手續。」正說著,來了一個大個子,阿正忙說:「王頭領來了!」
  阿王、阿甲急忙上前說道:「建州來了一個做貂、參生意的譯登老爺,他們的駱駝隊三天後進關。」
  譯登巴爾走到王頭領面前,說道:「在下譯登巴爾,是做貂、參生意的,請王頭領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請到城樓上喝茶,咱們敘談敘談。」譯登巴爾隨王頭領上了城樓,二人坐下後,兀胥友捧著一個紙包兒進來,譯登巴爾接過紙包,放到王頭領面前,笑著說:「這點薄禮,是俺的一番心意,請王頭領笑納。」譯登巴爾說完,隨即解開紙包,裡面立即閃著亮光。原來包裡有珍珠十顆,元寶二十個。
  王頭領一見,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嘴裡說道:「譯登先生太客氣了,初次見面,如此重禮,兄弟實在不敢當。」遂吩咐阿王說:「快去準備酒菜,俺要與譯登先生喝上幾杯呢!」
  工夫不大,酒菜準備好了,王頭領遂邀譯登巴爾坐下喝酒,二人一邊喝酒,一邊敘談。
  且說撫順關游擊李永芳,遼東鐵嶺人,曾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在撫順關教場,與努爾哈赤會見過。這李永芳本不姓李,原姓鄒。父親鄒華章,在鐵嶺開一個珠寶店,娶妻趙本英,長得俊俏美麗,生有二子一女。李永芳為長子。李成梁在撫順關任職期間,他常去鄒家珠寶店光顧,一來二去,便熟抬起來。見到老闆娘趙本英長得漂亮,李成梁有事無事,總想去店裡坐坐。儘管李成梁府裡妻妾成群,他卻對趙本英一往情深,愛得如癡如醉。
  俗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李成梁眼裡,趙本英是人世間最美的女人。無論是外貌、體形、氣質,連走路的姿式,都美得人間少有,世上皆無。為了趙本英,他想得好苦哇。
  對於李成梁的頻繁枉顧,趙本英已有所覺察。她心裡說:俺是有丈夫的,三個孩子的母親,三十歲的人了,還有啥戀頭?你那府裡美女如雲,比俺小十來歲的大閨女成百上千,為啥對俺——。她思來想去,總是猜不透李成梁的心思。
  一天,李成梁和他的副官在珠寶店裡坐著,趙本英在櫃檯上忙著,三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著閒話。不一會兒,從裡屋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趙本英一見,便說:「你不在屋裡讀書,跑出來幹啥?」那孩子說道:「俺聽到街南頭有吹喇叭的,想去看看熱鬧。」「吹喇叭的有什麼看頭?真淘氣!快進屋讀書去,你父親回來見了,饒不了你!」趙本英正準備領那孩子進裡屋,李成梁早站起來,搶前兩步走到孩子跟前,伸手拉住他的小胳膊,說道:「孩子小,不能整日關在屋裡讀書,也要給他玩耍的時間。來,跟叔叔敘敘話。」那孩子也很聽話,見這位叔叔也甚和善,就看著趙本英,意思是「可讓俺去?」趙本英聽李成梁如此說,也不好攔阻,只得說道:「永芳啊,你可不能淘氣,這位叔叔可是個大官呢!」李成梁向副官使了個眼色,那副官飛也似地出去了。
  李成梁把小孩拉到跟前,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俺叫鄒永芳,今年十歲。」孩子回答道。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媽媽叫什麼名字?」
  「俺爸爸叫鄒華章,媽媽叫趙本英。」
  李成梁高興得笑起來,說道:「你真聰明!是個好孩子。」他又接著問孩子說:「你讀的什麼書?能背幾段讓俺聽聽,好嗎?」
  「俺讀的是《論語》。子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孩子的童音琅琅悅耳,吐字也很清楚。李成梁真的動了感情,把永芳摟在懷裡,親了又親,嘴裡還不停地誇獎說:「真是個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這時候,副官抱著一大包東西進來了。他來到孩子面前,「嘩啦」一下解開那紙包,裡面全是一包一包的點心、糖果,還有幾個玩具。李成梁指著那些東西說:「永芳,這些全是你的。你喜歡嗎?」
  永芳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糖果,點心,玩具,一下愣住了。接著,又歪著小腦袋看他媽媽,意思是等他媽媽要他接受時,他才敢要哩。
  趙本英對那些東西掃了一眼說道:「哎呀!給孩子買那麼多東西幹啥呀,實在不好意思!」
  李成梁抓了一把糖果放在永芳手裡,他把兩隻小手背到身後,就是不敢接。李成梁看著趙本英說道:「俺說老闆娘,你對孩子也太嚴了吧!你看,你不發話,他就不敢要。」
  趙本英聽了,笑了笑說:「好罷!永芳拿著吧,要謝謝李大人!」
  永芳聽媽媽說了話,就伸出小手,接下了,嘴裡小聲地說:「謝謝李大人!」
  「別喊『李大人』了,就叫俺『李叔叔』吧!」
  永芳隨即改口說:「謝謝李叔叔!」
  「噯!這就對了,永芳真是好孩子!」李成梁喜歡得咧著大嘴笑著。
  這時候,副官突然說道:「大人如此歡喜永芳,就認他作乾兒子吧!」
  還未等李成梁說話,趙本英立即說道:「副官老爺開什麼玩笑!俗話說:小廟子怎能受得了大香火?俺這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哪有那福分!俺可不敢高攀呀!」
  李成梁聽了趙本英的話,有些不高興地說:「什麼福分、高攀的,俺才不管它呢!這個乾兒子俺就認定了!你這個老闆娘就是心眼多,俺是個武人,沒有那麼多彎彎繞!」說完,他對副官說:「快去!給永芳扯幾套衣料來,俺這個乾爹就當定了!明天晚上咱在『得月樓』請酒,請你向鄒老闆轉告,務請你們全家到得月樓赴宴!」
  副官一溜煙出去了,李成梁也跟著走了出去。趙本英站在櫃檯裡面,愣了好長時間,才清醒過來。她轉身一看,小永芳也站在那裡向她看著呢。她心裡想:小冤家呀!這可怎麼辦?俺這不是讓孩子去「認賊作父」嘛!
  當夜,丈夫鄒華章老闆回來,聽了妻子的轉告,二人都像在自己的胸口上,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一時喘不過氣來。最後,趙本英無可奈何地說道:「咱就順其自然,聽天由命罷!」鄒華章也不再說什麼,只是信口冒出一句話來:「夜貓子進宅——沒有好事喲!」
  趙本英聽了,馬上明白丈夫話裡的意思,遂變得溫柔地說:「自今而後,咱們都得提防著些。你也別出門了,咱老夫老妻的,常在一塊,有個伴兒,也好應付意外事啊!」說完,一頭撲在丈夫懷裡,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上床休息。
  到了次日傍晚,李成梁的副官就來到珠寶店,催著鄒老闆一家去赴宴。鄒老闆遂進了裡屋,與趙本英說了幾句話以後,各自換上乾淨衣服,又將永芳洗洗小臉、小手,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留下兩個小的,讓店裡夥計照看著,三口子隨副官一起,往得月樓酒店走去。
  這一日,正是春天的時候,溫煦的風兒,拂面吹來,令人感到舒暢極了。李成梁帶著十幾位妻子,老早就來到了得月樓酒店,大家嘻嘻哈哈,圍著李成梁在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兒。不一會兒,鄒老闆、趙本英帶著永芳來到了,李成樑上去拉著永芳的小手,把他摟在自己的懷裡,那些妻子也都圍過來看著,這個說:「永芳長得眉清目秀,長大了準是個美男子!」那個說:「永芳長得聰明伶俐,將來一定能有出息。」都是誇獎的話兒。也有的說:「永芳有福氣,認了個有錢有勢的乾爹!」……
  李成梁讓鄒老闆夫婦與自己一桌,他讓永芳坐在自己旁邊,然後說道:「今晚,俺在這裡備的是家宴,主要是慶賀俺認永芳為乾兒子。現在請大家為永芳的父母——鄒老闆夫婦生了一個好兒子,乾杯!」
  一時間,酒桌上熱鬧起來,氣氛也活躍了,大家紛紛站起敬酒,有的與鄒老闆夫婦碰杯,有的祝賀李成梁認了乾兒子。鄒老闆與李成梁也連碰了幾杯,李成梁把一些好吃的菜放到永芳面前,那小傢伙也真夠能的,一口一聲「乾爹」,叫得李成梁眉開眼笑的,快活的不得了。
  李成梁趁著酒意,看著那十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妻子;再看那趙本英,既不擦粉,也不抹脂,仍是平日的素妝打扮,卻更顯出她的端莊大方。最動人的,是那白玉似的脖子,襯著一片烏雲似的鬢角,在她頭上還插著一朵紅花,越顯得分外嬌艷。心裡想:這女人富態身段,真有些像楊貴妃!
  又喝了一會兒酒,李成梁對副官說:「俺送給乾兒子的禮物你去拿來!」副官答應了一聲,遂將一個鹿皮口袋提了出來,放在李成梁面前。李成梁讓副官拿出來看看,大家都圍上來看著。計有:珍珠項練一隻,銀手鐲一副,玉如意四枚,元寶十隻,還有一些小孩玩具等。
  這時,李成梁的那些妻子,也都慷慨解囊,有的拔下金簪,有的脫下銀鐲,有的解下銀項圈,等等,一會工夫,放了一小堆。
  趙本英只得站起來,說道:「感謝今天的盛情款待,更感謝李大人與各位太太的深情厚義,俺一定教育永芳記住大家的關懷愛護,在他有出息之日,好好報答大家!」
  自此而後,李成梁去珠寶店的次數就更多了。但是,每次去了,鄒老闆都熱情接待,趙本英據禮相迎,李成梁見沒有下手的機會,也只得將那不可告人的企圖,深深地埋藏心底。
  一天,副官跑來告訴李成梁說:「鄒老闆今天到開原去了。」李成梁一聽,立即穿上一套嶄新的衣服,往珠寶店走去。進到店裡,果見趙本英坐在櫃檯裡面。李成梁見四下無人,遂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彎腰一揖,說道:「俺想得嫂子好苦!」趙本英一見,知道他來的不懷好意,便慌忙後退。誰知李成梁竟厚著臉皮,一步搶前,摟住趙本英就親了兩下,又伸手去摸她的胸脯。趙本英急忙讓開身子,把臉色一沉,說道:「請大人放尊重些!」遂迅速走出櫃檯,站到了店門口。李成梁見趙本英如此拒絕,不好再強難予她,只好怏怏而返。
  再說李成梁回府後,喊來副官,向他小聲講了幾句話,副官急忙走出去。且說趙本英見李成梁走了,一頭撲在床上哭了起來,三個孩子見母親傷心,也都跟著流淚。
  且說鄒華章老闆到開原去,辦完事之後,就急忙往回趕。他座下的馬如飛一般,四蹄翻花。只聽耳畔的風聲呼呼作響,路兩旁的樹木一閃而過。他的眼前又閃現出趙本英的面容,耳旁又響起她的叮囑——抓緊時間辦事,爭取早些回來。他在想著、想著,突然覺得頭一暈,那馬一頭栽下,把他拋有兩丈多遠,噗通一下摔在地上。他正想爬起來,兩邊草叢中突然衝出十幾個人來,用刀逼著他說道:「咱們與你無冤無仇,讓你死得明白,這是李大人的命令,與咱們無關。原因很簡單,主要因為你妻子趙本英長得太俊了,哈哈哈……」
  鄒老闆被他們殺害了。他們又連夜把他的屍體運回來,藉著夜色的掩護,丟棄在珠寶店門前,然後才揚長而去。
  次日早上,夥計開門一看,見老闆橫躺在門前,已經死了。他急忙跑進裡屋,告訴了老闆娘。趙本英聽到以後,當即昏厥過去,過了好長時間才醒過來。她哭著說:俺已預計到會有這個後果的,卻未想到它會來得這麼快呀!這人為何這麼殘忍啊!……
  鄒老闆不明不白地死了,左鄰右舍的人都來弔喪,許多人陪著趙本英在流淚。確實令人傷心,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領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今後怎麼生活?社會如此險惡,人心這麼叵測,還有平民百姓的活路嗎?
  其實,那些鄰里鄉親,對鄒老闆的死,誰個心中能沒有數?所謂心照不宣罷了!他們勸說趙本英老闆娘,要想深些,想遠些,把路子留得寬些,這都是為了那三個孩子。他們提醒她說:要作好忍辱負重的準備。為了撫養三個孩子,你要準備迎接最大的打擊。即使是厄運來臨,也要勇敢地迎上去,克服它,戰勝它!
  眾人正在勸說之時,李成梁大人來了,他讓副官把祭物放在靈前,親自上前奠酒,跪於地下,朗讀祭文說:「嗚呼華章,不幸夭亡!命短歸天,人豈不傷?俺心實痛,釂酒一觴;你若有靈,享俺酒漿。嗚呼華章,生死永別;魂如有靈,以鑒此心!嗚呼痛哉,伏惟尚饗!」李成梁祭奠以後,伏地大哭,淚如泉湧,哀慟不止。
  李成梁祭奠之時,周圍許多人在看,有人乾脆說道:「這是貓哭老鼠的伎倆!」趙本英見了李成梁,未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李成梁說道:「事已如此,不必過於哀痛,孩子由俺撫養,你就放寬心吧!」趙本英聽了,心裡說:俺早已料到你會這樣說的。因為早有了思想準備,也就不以為意了。
  喪事辦完之後,李成梁對趙本英說:「你若還想開店,就在此繼續往下去。本錢有困難,全由俺提供。若不想開店了,你就搬到俺府上去,過清靜日子,把三個孩子撫養成人,俺不會虧待你的。」
  趙本英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她也毫不隱晦地說:「你把殺害俺丈夫的人查辦以後,要俺怎麼辦都可以。否則,俺只有去死!」
  李成梁只得讓副官從士兵中,撿調皮搗蛋的抓兩個,捆上以後,又將其嘴巴塞上,拉到鄒華章的墳上,當著趙本英的面,殺了。
  趙本英向李成梁說:「你的士兵為什麼要殺害俺丈夫呢?他們的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請再幫俺把幕後的指使者抓到。」
  這一下難倒了李成梁,怎麼辦?只有讓那副官去當替罪羊嘍!於是,他真的把那副官也拉到墳上,給殺了。
  於是,趙本英不再言語,她將四鄰親朋一齊請到家裡,備上酒菜,請大家人座後,說道:「俺丈夫是怎麼死的,各位都清楚,俺也不說了。今後三個孩子怎麼辦?俺若一死,他們無依無靠,孤苦伶仃,也難有活路。所以,俺只得走招夫養子這一條路了。往日,大家關照俺,厚待俺,俺將終身不忘!自今而後,俺還住在這裡,仍請各位給予幫助。現在孩子們已清事理,等他們長大有出息之日,也就是他們對各位的報答之時。」說完,她勸大家喝酒,又讓三個孩子出來,給眾人致酒,直到夜闌人靜,酒席才散。人們都說:「趙本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次日,李成梁來了,問她如何打算?趙本英爽快地說:「你若真的喜歡俺,那就明媒正娶。不要偷偷摸摸的。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麼不可以正大光明地辦哩!」
  李成梁聽了,高興得了不得。他未想到趙本英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便當場對她說:「明天是個雙頭日子,咱就請人喝喜酒,把喜事辦了。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要求?」
  趙本英說道:「俺只有一條不放心,那就是三個孩子問題。你要給俺寫個憑據,保證對待這三個孩子像親生的一樣,為他們成人後謀求職位,建家立業,負責到底。另外,俺仍在這裡開珠寶商店。你當你的官,俺開俺的店。三個孩子也在此隨俺生活,這是俺招夫養子哩!」
  次日,李成梁大擺筵席,辦了喜事。於是鐵嶺又成了李成梁的第二個家。自那以後,他從撫順常來鐵嶺,一來都要過上十天八天的。鄒永芳,便成了李永芳。李成梁離任前,李永芳被任命為撫順關游擊。趙本英一直隨兒子住在一起,搬到撫順不久,趙本英就病逝了。
  且說李永芳決定在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於撫順大開馬市。一方面可以活躍市場,一方面也能增加稅收,乘機撈些錢財。他的四姨太王桂英,深受李永芳的寵愛。她利用枕頭風,要求派她弟弟王戈勝去城門負責稽查工作。這王頭領便是,此人貪吝無比,才來城門不久,表現出見利就上,連蠅頭小利也不放過。
  再說努爾哈赤派譯登巴爾,扮作貂參商人模樣,送重禮給守城王首領,因此得到王首領的歡喜,又請譯登巴爾在城門樓上喝酒。二人喝得高興,談得也投契。譯登巴爾說:「今後經濟上若有桔據之時,你王頭領只要提出,俺一定慷慨支援。三天之後,俺有十頭駱駝要進城。上面裝的全是珍珠、貂皮、人參等,還能沒有銀錢花?」
  王頭領一聽,立即說道:「俺也請譯登先生放心,今後有用得著俺的地方,俺也是說一不二的!在這撫順關裡,誰不知俺王大個?」說到這裡,他又神秘地對譯登巴爾說:「那李永芳是俺的姐夫哩!他最聽俺姐王桂英的話。」
  譯登巴爾又說:「你工頭領咱們雖是萍水相逢,卻是一見如故,真有點相見恨晚啊!不過,這守門士卒甚多,早晚也許有你不在的時刻,俺只怕別人……」
  未等譯登巴爾說完,王頭領已明白意思了,遂向外面喊道:「阿甲,阿王在哪裡?」二人聽到王頭領喊他們,慌忙走進來,問道:「王頭領叫咱們有什麼事?」
  「俺現在告訴你們:這位譯登先生,是俺最要好的朋友,以後不管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只要他向你們提出要求,都要絕對照辦不誤!誰也不能攔阻,就說是俺的——命令!」
  阿王、阿甲答應一聲「是」,就走出去。譯登巴爾心中已有數,又與王頭領喝了一會酒,才告辭出來。他帶著兀胥友進城,當晚就住在一家旅舍裡。暫且不提。
  且說努爾哈赤在兵馬出發前,派總兵官麻承塔帶領二百人扮作馬販子形象,趕著二百匹馬,向撫順出發。他們來到城門日,王教頭讓阿王、阿甲攔住,麻承塔隨上前搭話:「咱們是販馬的商人,是來參加四月十五日馬市的,請讓咱們進城。」王頭領也不好攔阻,麻承塔走到王頭領跟前,伸手掏出五隻大元寶,遞到王頭領手裡,說道:「這點薄禮,不成敬意,請笑納。等咱賣掉這批馬,再來補謝罷!」
  王頭領一見,覺得這馬販子出手也還大方,便笑瞇瞇地說道:「請老兄進城,俺因公事繁忙,不能奉陪,等你老兄出城時,咱再備酒祝賀。」
  麻承塔隨即領著馬群進了城,他們按照預先約定的暗號,不費勁地找到譯登巴爾了。在譯登巴爾引導下,他們安頓下來,給馬匹餵上料,讓那些馬販子——士兵休息以後,又與譯登巴爾商議好次日的行動計劃,才各自休息。
  為了分散李永芳的兵力,努爾哈赤又派蒙古科爾沁貝勒明安部長前往西部,鼓動宰賽、煖兔等二十四營,前往撫順索賞。於是在四月十五日,宰賽、煖兔等各部披甲戴盔五千餘人,在遼河兩岸下營,派出代表前往撫順討賞。
  且說撫順城游擊李永芳,四月十五日早上,探馬進來報告說:「蒙古宰賽、援兔等各部五千人馬,都是頂盔貫甲,以戰鬥姿態,紮營於遼河兩岸。它們準備到撫順城來討賞,似有進攻撫順的跡象。」李永芳一聽,大驚失色,隨即讓侍衛喊來千總官王命印、把總官王學道、唐月順等。李永芳把探馬報來的消息一說,王學道先說:「今天是咱開馬市的日子,城內比較混亂。但是咱們不能亂了自己,亂了方寸。蒙古人領賞的事,可以先派人去說明情況。這賞賜是皇上的事情,咱撫順關的游擊只有申奏的資格,沒有決定的權利。另一方面咱也要注意城守工作。」大家就表示王學道的意見甚好,李永芳遂讓王學道回去派人向宰賽等說明情況。
  他們正在談論守城事情,探馬又來報告說:「城外三十里處的古勒山方向,有建州兵馬萬人以上駐紮。」李永芳急忙說道:「這西邊有蒙古軍隊,東邊又出現建州兵馬,形成東西夾攻的陣勢,難道他們要來攻打撫順城麼?」
  聽了李永芳的話以後,千總官王命印說:「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先作好防備工作,也就有備無患了。」
  王學道與唐月順二人同意王命印的意見,各人回去作好守城工作。李永芳又說:「咱再派人去廣寧府張總兵那兒反映一下情況,請你們小心提防為上。」遂各自分頭準備去了。
  不一會兒,又有侍衛前來報告說:「城裡今天特亂,建州來參加馬市的人最多。他們昨天來了好幾百人,趕了一群馬來,約有二百餘匹。後來又來一賣貂、參的商人,有人傳揚說:今天將有三千人的大市。弄得滿城風雨,亂哄哄的。」
  這一些消息不斷傳來,弄得李永芳的心裡也亂糟糟的。這工夫,又有侍衛前來報告說:「城門亂得厲害,建州來的商人太多,人、馬、車,擠得水洩不通。東城門的王戈勝頭領與王命印千總官吵起來了,鬧得挺凶,幾乎要動武了。」
  正在這時,突然城內喊殺聲四起,李永芳急忙領著侍衛往東城門跑去。原來努爾哈赤的三萬人馬已將撫順城圍得水洩不通。在這之前,譯登巴爾帶著那些裝扮成參貂商人的士兵,來到東城樓上,見到王頭領以後,譯登巴爾說道:「城外俺的駱駝隊快要進城了,請王頭領把城門打開。」王頭領已受了譯登巴爾的重禮,心裡還在想著能得到更多的珍珠、元寶等,就準備去開城門。誰知城門已被千總官王命印看守住了,王頭領再三說明,王命印總是置之不理,二人吵了起來。王頭領說:「你小小的千總官有啥了不起,俺要到姐夫那裡告你一狀,恐怕你就『吃不了——兜著走?』」。王命印卻說:「這守牢城門的指示,也是你姐夫向俺佈置的,怎能隨隨便便地去開城門呢?」……
  正當二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努爾哈赤的大隊人馬來到城下,並迅速地將撫順城包圍起來。此時,譯登巴爾遂走下城樓,帶著幾個人,來到城門前,阿王與阿甲走過來。
  譯登巴爾從兀胥友袋裡掏出四隻元寶,每人給他兩隻,說道:「聽王頭領的,他讓開城門,你們也沒有責任,快去開吧!」
  阿王、阿甲走到城門前,大聲說道:「王頭領讓俺打開城門,誰敢攔阻,俺就要砍下他的腦袋!」一邊喊著,一邊舉起大刀。那些守門的士兵慌忙後退,誰不要性命呢!
  於是城門大開了,皇太極帶領五千兵馬,像潮一樣湧進城裡。城樓上的千總官王命印一見,慌忙指揮士兵與建州軍廝殺起來,城上城下,一片喊殺聲。
  這時,那些混進城的「商人」,個個抽出大刀,分頭衝向四個城門。李永芳匆匆忙忙趕到城門前,指揮守城士卒阻止建州兵馬進城。由於內外夾擊,守城兵馬被殺得四散奔逃。在相互廝殺中,千總官王命印、把總官王學道、唐月順等率領部下奮力拚殺,都死於戰場。此時,有一士兵手拿信件,交給李永芳。他一看,是努爾哈赤給他的勸降書,信中努爾哈赤以祿位相誘,以屠城相脅,恩威並用,敦促李永芳投降。
  努爾哈赤見李永芳遲疑不降,遂命令八旗軍堅梯登城,不久,兵士們攀梯上城,守軍已無抵抗能力。
  李永芳見大事已去,遂決定投降。他穿著官服,乘馬出城。於是城上守卒也停止對抗。
  這時候,後金鑲黃旗固山頗真阿敏,就領著李永芳來見努爾哈赤。
  李永芳曾於六年前,同努爾哈赤在撫順教場,並馬交談過。現在他已是敗兵之將,一見努爾哈赤騎在白馬之上,正要下馬之時,被努爾哈赤制止了,相互在馬上拱手示禮。
  努爾哈赤攻下了撫順城,俘獲官兵五百九十多人,撫順軍民死傷達二萬人,被掠走一萬餘人。據清史稿記載,撫順是後金(清)兵向明朝開戰後掠得的第一座邊城,而李永芳,則是明降將中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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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生的牛犢猛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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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後金國汗努爾哈赤,在明朝萬曆四十六年,後金天命三年四月十三日,宣佈「七大恨」誓師伐明,親自率領兵馬三萬餘人,路上又得了範文程,利用皇太極「光潛入,後突出」的計策,裡應外合,夾擊奪城,一舉攻破撫順關,收降李永芳。努爾哈赤遂統兵進城,慰勞兵馬。
  再說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統領兩紅旗兵馬,前往東州(今遼寧省撫順縣東州村)。明朝東州城守將李弘祖,瀋陽人氏,四十歲左右,為人耿直。此人有謀略,勇力過人。他曾多次建議李永芳與廣寧總兵張承蔭說:面對建州強虜,應加強武備,特別應組建騎兵隊伍。要求改變行動慢、擺方陣的明軍步兵。
  但是李永芳、張承蔭均不予理睬。
  東州城只有兵馬五百多人,城牆又矮又窄,在撫順被攻破之後,守城將士已心慌意亂。但是李弘祖卻堅持守城。
  在全城士兵大會上,李弘祖大聲說道:
  「咱活著,是大明王朝的人;死了,也是大明王朝的鬼!人在,東州城也在。每個人都要準備與東州城共存亡!……」
  代善領著兩紅旗兵馬,七、八千人,將東州城團團圍住。代善先讓士兵喊話,要李弘祖投降,喊了半天,無人理會。
  他又讓士兵發話,要李弘祖出城說話,城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代善又氣又惱,遂命令士兵攻城。後金的兩紅旗兵馬,架起雲梯,拚命攻城。
  此時角號聲聲,鼓聲陣陣,城上城下,一片喊殺之聲,兩下拚殺得相當激烈。
  由於城上榴石、滾木的打擊,還有如雨的弓箭一齊飛下,紅旗軍士兵損傷嚴重,不得不暫停下來。
  代善與眾將領研究以後,決定改變攻城策略。先集中兩千兵馬,用二十架雲梯,重點進攻東州城的東門。當城內兵力調動以後,那三個城門再同時展開進攻。
  攻城戰鬥重新開始。這一次由於集中力量,攻擊一門,城上防衛能力很快變弱了。李弘祖又匆忙調來那三處兵力,不久,那三個城門處也同時開始攻擊。不一會工夫,四門皆被攻破,代善與眾將領帶領兵馬,衝進城裡,經過激烈拚搏,李弘祖戰死,全城被後金兵馬佔領。
  東城戰鬥結束,後金俘獲二百二十多人。
  再說努爾哈赤第五子養古爾泰,率領正藍旗兵馬,前去攻打馬根丹城。此城守將李大成,帶領兵馬四百餘人,把守四門甚嚴。
  莽古爾泰的兵馬來到城下,先讓士兵休息,自己帶著將領繞城觀察地形。原來馬根丹城依山面水,背靠青涼山。雖然峭石林立,但是由此人城較為容易。
  當夜三更,莽古爾泰下達攻城號令。他先讓費揚古帶領精兵二百人,從後山突入城裡,縱火為號,然後前面展開正面攻城。
  莽古爾泰帶領兵馬,乘著夜色掩護,來到馬根丹城下。約四更天,城內突然起火,喊殺聲音響徹霄漢。費揚古帶著二百精兵,從後山越牆而過,就城下放起火來。城內屋舍都是草頂,點火就燃。於是火勢很快蔓延開來。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城內百姓大哭小喊,到處亂竄。費揚古和他的二百精兵,手舞大刀,一路砍殺過去。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被砍殺的不計其數,他們跑著,喊著:「不得了啦!建州兵殺來了!」
  李大成聽說城內火起,一邊帶兵前去救火,一邊抵抗。突然,前面喊殺聲驟起,李大成首尾受敵。由於莽古爾泰將雲梯集中於正面,他們藉著夜色掩護,很快登上城頭。城上士卒人數又少,哪能敵得過如狼似虎的後金人馬。
  城門打開以後,藍旗軍蜂擁而人,殺進城裡,馬根丹城遂被攻破,李大成在亂殺之中喪身。這一仗,馬根丹城被俘一百六十多人。
  且說努爾哈赤在撫順城裡,終日與範文程談論國家大事,研究攻明方略。由於範文程引今論古,應對如流,把個努爾哈赤直喜得眉飛色舞,興奮萬分。從此,更加信任,事無鉅細,全聽范先生的主張。
  不一會兒,戰報送來:東州城,馬根丹城相繼攻破,加上撫順城,共計三城共俘獲明朝官兵近一千人。
  以撫順城、東州城,馬根丹城為中心,旁及五百餘座台。堡,地域從撫順城外伸越百里,共俘掠人、畜近三十萬。
  四月十六日,努爾哈赤留兵四千人,命令將撫順城拆毀。然後舉兵到撫順城東北的曠野,紮營於嘉班城。
  次日,努爾哈赤召開全軍大會,論功行賞,將人、畜分給有功將士。投降的百姓,共編了一千多戶,全部遷到建州境內。
  在眾多俘虜之中,有山東、山西、蘇州、杭州、易州、河東、河西等地的商人,計八路商賈十六人,分別賞賜路費,令他們各帶「七大恨」書一份,返回家鄉張貼。
  努爾哈赤攻佔撫順、東州、馬根丹三城後,把大批的人、畜、財物分賞出去。功大的多賞,功小的少賞。傷重的多賞,傷輕的少賞。戰死的將士優賞。所得的財物,連續分了五天,還餘下許多。到二十日,只好將余財運回赫圖阿拉去。這種按軍功大小進行分配的方式,緩和了因災荒缺糧而加劇的社會矛盾。
  且說撫順、東州、馬根丹等城失守後,後金已把人、畜、財物分盡,明軍還遲遲未動。其實,這些明朝的兵馬,整整十幾年不加訓練。弄得刀也缺口,槍也生銹,士兵非病即老。若是聽得一聲警訊,早嚇得魂上九霄,魄飛天外,等到他們掙扎著爬將起來,早被那生龍活虎般的後金兵馬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話說明朝的遼東巡撫李維翰,他自己不懂軍事,只是發紅旗催促廣寧府總兵張承蔭出戰。這個李維翰,是萬曆皇帝李貴妃的侄子,本是秀才出身,仗著李貴妃的權勢,當上了縣令,後來又升為巡撫,到遼東上任。。
  不成想,到任才一年多,就遇到努爾哈赤攻破撫順城。他已連續兩次催促張承蔭總兵去出兵援助,仍未行動,便騎上馬,帶了隨從,直奔廣寧府城而來。
  再說張承蔭總兵官,幾年來兵馬不練,平日毫無設防準備,一聽到撫順失守的信息,嚇得大驚失色,手足無措。這才憶起數日前努爾哈赤派遣他的兩個兒子,前來看望為名,實則探聽虛實,真是詭計多端!
  這位總兵大人正在胡思亂想之中,突然侍衛進來報告說:
  「遼東巡撫大人駕到!」
  張承前連忙把思想的野馬收攏回來,立即整理一下官服,去迎接李維翰。
  二人坐定後,李維翰開口問道:
  「撫順城已失守五天,大人為何遲遲不出兵?」
  張總兵也只得如實相告:
  「這裡兵馬不到一萬,平時從未操練過,兵器不足,盔甲更少,戰馬少得可憐,平日連軍餉還拖欠,至今未給齊。有時士兵還要餓肚子,能快得起來嗎?」
  「俗話說:『救兵如救火。』眼前有些困難,也要抓緊時間組織人馬。再拖下去,皇上是要問罪的!」李維翰用「皇上問罪」相壓了。
  但是張承蔭並不買帳,他說:
  「誰著急,誰組織人馬去打吧!反正這個爛攤子俺也不想收拾了。」
  李維翰心裡覺得弄僵了,不好收場。當前正是用武的時候,自己又不懂軍事,只得緩和地說道:
  「以廣寧為主,加上遼陽副將頗廷相,海州參將蒲世芳的兵馬,已超過一萬人。以大人的雄武聲威,努爾哈赤哪是對手?」
  張承蔭苦笑著說:
  「請大人不要給俺戴高帽子了!俺已超過不惑之年,又是一身的慢性病,平日哪有工夫鍛煉?何況那些女真人善於騎射,戰馬又烈,他們的騎兵,速度快,力氣大,倏來倏往,任意橫行。咱們擺列方陣的步兵,就常常吃虧。」
  「你也不要長努爾哈赤的志氣,滅咱自己的威風。咱有大炮!據說,他們最怕咱的大炮。一炮發出去,就打死他們一大片!」
  「大人有所不知,大炮的威力固然不少;有時候,與後金兵馬交鋒之後,咱們還未來得及再裝彈藥之時,努爾哈赤的騎兵已衝進方陣裡來了。稍不注意,大炮還未放出去,炮手的人頭已被他們砍掉了!」
  「這是偶然性。從長遠看來,他們畢竟是開化較遲的,在用兵的謀略上,怎能與大人相比?努爾哈赤的智商,至少比大人低幾倍?」
  張承蔭聽了,心裡很不是味兒「你別輕視努爾哈赤,這個人可不簡單!這二十多年來,他蒙騙了咱明朝多少人?直到去年,還有人向皇上說:『努爾哈赤忠順學好,看邊效力』等等,現在可好了!這兩面手法玩得多高妙!」
  聽了張承蔭的一夕話,李維翰也有了同感,覺得努爾哈赤是不好對付。不過,他當著這位總兵官的面,只得說道:
  「咱就不相信,它孫悟空能逃出如來佛的掌心?咱大明王朝就是如來佛!」
  「努爾哈赤運用極為狡滑的兩面政策,蒙住了咱大明朝廷和大臣的眼睛。這不僅使咱的軍隊三十多年來未對建州軍進行過一次圍剿,而且連薊遼督撫三年前還說他如何如何『忠順』哩!對咱們來說,這不能說不是一個悲劇!」
  張承蔭的這些話,無疑對李維翰是當頭一盆涼水。其實,張承蔭這位總兵官,他自己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樣的腐敗無能?你自己身為總兵官,幾年來既不練兵,又不設防,連續娶了九個姨太太,整日淫逸無度,醉生夢死,又怎麼交代?……
  俗話說:「大哥不要說二哥,二哥也不要說麻子哥。」在這個時候,一切埋怨、誹謗都無濟於事,只能對自己不利。李維翰又說:
  「請總兵大人不要再說了,咱心中也有數。現在當務之急,是怎樣盡快組織兵馬,迅速出兵,打敗努爾哈赤的進攻。」
  張承蔭說道:
  「請巡撫大人明天把欠俺的軍切全部送來,後天咱們就出兵。」
  李維翰說道:
  「怎能如此快,俺還要向上邊催要。這軍餉可是硬頭貨,不能說要就到手啊!」
  張承蔭說道: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軍餉怎能拖後呢?不吃飯,能去打仗麼?」
  李維翰有些急了:
  「這軍餉未齊,不是俺扣下了,是朝廷未發。你張大人可不能以拖欠軍餉為理由,而遲遲不出兵啊!」
  張承蔭總兵見再說也無用,看著眼前這個不懂軍事的巡撫,又說道:
  「這成千上萬的兵馬,不能說走就走了,何況缺這少那的,你李大人總得講理罷,要給俺一點時間,俺要組織一下才行。」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只是張大人答應出兵,咱就放心了!」
  李維翰說完,便告辭出來。張承蔭送出府門之外,看著巡撫大人上馬以後,才憂心忡忡地走回府中。
  次日,廣寧府總兵官張承蔭與頗廷相、蒲世芳的兵馬匯合一起,一萬餘人,向撫順城進發。
  再說努爾哈赤攻破撫順城以後,又攻破東州城,馬根丹城,以及周圍五百條座台堡,以騎兵橫排百里,梳掠一空,竟然俘獲人畜三十萬。這是自興兵以來從未有過的一次大勝利。他心裡說:「明朝這個龐然大物,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努爾哈赤歡喜得心花怒放,他心裡想:俺建立後金國不到三年,剛剛稱汗,初打明朝,就得到如此勝利,這也叫那朱皇帝知道俺八旗軍的厲害,知道俺努爾哈赤不再當他的龍虎將軍了!如今俺糧餉已足,度過這個災荒年已不成問題了。咱先班師,等明年再說。
  努爾哈赤又與範文程商議一下,遂打定主意,便傳令班師,回赫圖阿拉去。
  兵馬剛走不遠,探馬來報說:
  「廣寧城總兵張承前聯合遼陽副將頗廷相、海州參將蒲世芳,領兵一萬餘眾,從後面追來。」
  努爾哈赤聽了,不免一驚,忙對範文程說:
  「范先生,這廣寧總兵張承蔭、頗廷相、蒲世芳等,謀略怎麼樣?」
  範文程趕忙答道:
  「明朝張承蔭等三人,驍勇異常,不可輕敵。陛下在撫順關時,他們不敢擋俺大軍的銳氣,所以按兵不動。這時候,咱們大軍奏凱班師了,他們又來追俺的後路,使俺不及備戰。陛下可傳令三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再命令一支兵馬,差一位貝勒往……」說到這裡,範文程伸著頸脖子,在努爾哈赤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代善努爾哈赤非常高興,拍著巴掌說:「范先生妙計!」
  範文程聽了,趕忙搖手道:
  「請陛下不要講出來,現在應火速傳下命令,再不能耽擱了!」
  範文程話音剛落,後面的喊聲漸近,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軍隊的旗幟在飄搖擺動,估計一下,距離也不過八九里光景。
  努爾哈赤連忙傳下命令:「各旗兵馬作好戰鬥的準備,不得有誤!」
  他又對大貝勒、次子代善耳邊,說了幾句,便領著一支兵馬去了。
  努爾哈赤對範文程說:
  「俺以為明朝的軍隊,不是真想和咱們打仗,只是為了報告他們的上司,已經把咱的軍隊驅逐出邊了。他的目的很清楚,是為了做個樣子,欺騙他們的皇上罷了。」
  範文程說道:
  「還不能那樣斷定呢!不信的話,你看……」
  他的話音未落,只見明朝的兵馬,已漫山遍野地衝來。當前一面大旗,臨風飄揚,現出一個斗大的「張」字來。
  努爾哈赤一見,將手中的御鞭一指,後金國的兵馬,奮勇當先,拚殺上去。
  這時候,張承前見到後金的兵馬如蜂擁一般殺上來,便分三處據山守險,並命令挖掘戰壕,布列大炮,安置營盤。
  張承蔭在這臨戰之時,採取三營分列的戰法,陣腳不穩,軍心不定。他見後金兵馬集團式衝鋒,遂指揮大炮手立即開炮。
  忽聽得「轟!轟!轟卜……」一連幾炮,一時間,兩軍陣前,炮火連天,煙塵滾滾。
  在大炮轟擊下,後金兵馬成批地倒下去,眼看著傷亡不少,不由得退了回去。
  當時,天色已晚,雙方各自收兵回營。
  次日,張承蔭、頗廷相、蒲世芳等率領兵馬,出營挑戰。
  努爾哈赤也帶著眾貝勒,大臣們領著兵馬來到陣前。指著努爾哈赤說道:
  「努爾哈赤,你這個叛逆!朝廷待你不薄,為什麼要興兵作亂?」
  努爾哈赤拍馬上前,說道:「胡說八道!朝廷跟俺有殺父害祖之仇,無端起釁邊陲,殺害無辜,還說不薄!」
  「一派胡言!你祖父與父親是被王台、尼堪外蘭所殺,與朝廷何干?三十多年來,你玩弄兩面派手法,欺騙朝廷,暗中發展勢力,表面裝得老實、忠順,骨子裡時刻夢想作亂、犯上,真是罪惡滔天!」張承蔭越說越氣,手舉長槍,就準備刺向努爾哈赤。
  後金陣營裡的努爾哈赤第八子皇太極,急忙拍馬上前,說道:「明朝皇帝荒淫無道,早該被推翻了。你們明朝的官吏,全是一群窩囊廢,要你們何用?俗話說:皇帝輪流坐,今日到俺家。俺勸你早早下馬投降,免得一死。若再糊里糊塗保那昏庸朝廷,有啥好處?到頭來,不過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張承蔭聽了,直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舉起長槍,喊道:
  「少廢話!看槍!」
  皇太極不慌不忙,側身躲過,舉刀砍去。二人戰到一處。
  明營裡的頗廷相也拍馬過來,後金國的三貝勒阿拜舉刀迎將上去。二人也不答話,殺到一處。
  努爾哈赤第五子莽古爾泰也催馬上前,與皇太極一起,雙戰張承蔭。
  明營的蒲世芳,急忙出陣,截著莽古爾泰廝殺。
  這時候,兩軍陣前,喊殺震天,鼓聲,角號聲,響成一片。
  雙方鬥到三十多個回合,努爾哈赤擔心皇子們有失,遂讓鳴金收軍。
  張承前愈戰愈勇,正想活捉皇太極之時,見後金國主動收軍。心想:罷了,今天放你們回去,明天讓俺再施展工夫,斬它幾個,讓努爾哈赤也知道俺的厲害。
  於是明朝也收兵回營。張承前、頗廷相、蒲世芳等回到營裡,三人商議破敵計策。蒲世芳說:「咱們的大炮,一定要讓它發揮威力。韃子兵馬,最怕的就是大炮。」
  頗廷相說:「明日出陣前,先往他陣中放幾炮,然後乘勢掩殺過去。」
  張承蔭聽了二人的意見,有相同感受,遂計議以定,各自休息。
  再說後金收兵回營後,努爾哈赤召集眾貝勒,各大臣商議說:「咱們要發揮自己的所長,用威勢猛烈的騎兵,去衝擊明營的步兵方陣,讓它陣腳混亂,自相殘殺。咱再掩殺,必將奏效。並能防止他們放炮。」
  大家聽了,個個信服,遂各自休息。
  次日,雙方都擺開陣勢,準備廝殺。這時,明營的炮手已就位,正等一聲令下,炮彈將騰空飛去。
  後金陣中的精銳騎兵,也已整肅待命。只要一聲令下,它們就會如離弦的箭,奔馳而出,衝向明營。
  說來也巧,明營的大炮剛才鳴響,努爾哈赤的騎兵也已衝出。於是兩軍陣前,猛然之間,如天塌地陷一般,炮聲隆隆,硝煙瀰漫;戰馬奔出,喊殺連天。雙方混戰一塊,眨眼之間,死傷無數。那些未死的傷兵,被人馬踐踏著,血肉模糊。
  兩軍從早上廝殺開始,直鬥到太陽西墜,殺得屍積成堆,血流成河,才各自收兵。兩下裡互有死傷。
  當日夜裡,後金國汗努爾哈赤接受範文程建議,偷襲明營。約在三更時分,努爾哈赤派出眾貝勒、各大臣,領著兵馬,悄無聲息的來到明營前面。突然一聲喊叫,頓時火光四起,戰馬昂首嘶鳴,沖人明營。
  再說張承蔭等,經過一天的拚殺,回營以後,一再提醒眾將士,要提高警覺,防止後金夜間偷襲。所以,努爾哈赤的兵馬剛剛出營,明營的將士也已作好準備。不一會兒,大炮鳴響,在後金兵馬中炸響。兩軍又廝殺在一塊。
  經過一陣拚殺,後金軍明顯佔上風。由於努爾哈赤對八旗兵要求甚嚴,兵士們齊心合力,有進無退。他曾經明文規定:每個八旗將士,「只以敢進者為功,退縮者為罪;面帶槍傷者為上功」。每次戰後,「賞不逾日,罰不還面」。並能認真的按功行賞,依罪懲罰。對有功者,賞之以軍兵,或奴婢,牛馬,財物;對有罪的將士,或殺,或國,或奪其軍兵,或奪其妻妾,奴婢,家財,或貫耳,或射脅下。因此,八旗兵卒打起仗來,只有前進,沒有後退的。
  兩天前,後金軍隊攻打撫順城時,跑在前面的士卒豎梯登城,後面的人沒有跟上,先上的人被射死。努爾哈赤得此報告以後,命令把後面沒有跟上的伊賴,削掉鼻子,罰為奴隸。
  在攻打撫順城的前一天,八旗中蘇克達的蘇賽牛錄中的阿奇,擅離兵營,去營外殺雞燒著吃,另有四個士卒和阿奇一起吃燒雞。被發現後,均被處死。努爾哈赤命令:割取他們屍身上的肉,分給各牛錄傳觀,以敬傚尤。
  儘管八旗軍的軍紀嚴酷,但士兵因參戰能獲得豐厚的物質利益,仍把每次出征視同節日。「出兵之時,無不歡躍,其妻子亦皆喜樂,惟以多得財物為願。如軍卒家有四、五人,皆爭往赴,專為財物故也」。因此,誘之以利,繩之以法,這是努爾哈赤統轄八旗軍隊的兩項措施。
  且說兩軍拚殺得厲害,由於八旗兵士奮不顧身,有進無退,明營兵馬顯然處於劣勢。
  那張承蔭等雖然驍勇,也自禁不住,忙亂了手腳,連炮也來不及放了。
  戰不多時,後金兵馬將明朝三大營兵馬層層圍困起來,張承蔭等已四面受敵。
  這時候,明軍右營游擊劉遏節首先臨陣脫逃,不久,各營相繼逃亡。於是陣腳大亂,紛紛潰退。努爾哈赤指揮八旗兵馬,隨後追殺。明軍死傷無數、屍橫相枕。
  張承蔭等見抵擋不住,只得率領殘餘人馬,突圍逃跑。正行走著,突然之間,一聲吶喊,一支兵馬攔住去路,當先一員大將大聲喝道:「大金國貝勒代善在此!」
  原來範文程對努爾哈赤附耳說出的幾句話,就是命令代善貝勒領一支兵馬,繞出明軍後面埋伏起來,以夾攻明軍。
  張承蔭見腹背受敵,兵士們嚇得四處逃生,自己也無心戀戰,只得殺條血路,率兵退去。
  這時天色昏暗,方向不辨,後面的後金兵馬如狂風疾雨般追來,惹得張承蔭性起,便立住腳,圓睜兩眼,嘴裡的牙齒咬得格格發響。他對頗廷相、蒲世芳二將說道:「俺用兵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失敗。今天看來,戰是死,不戰也是死;如果不戰而死,倒不如與他們拚死一戰!即使戰死了,也不負皇恩,也不失為大明朝的忠臣。你們可不怕死嗎?」
  頗廷相、蒲世芳二將見主帥如此,也被激起忠憤,便同聲喊道:「大丈夫能夠死在疆場之上,也是人生的幸運!」
  於是,三人又領著剩餘兵馬,復轉身殺來。張承蔭見到後金的將領,隨即大聲呼喊道:
  「賊將休要猖狂,本帥誓與你們拚個死活!」
  說罷,挺起手中鋼槍,左衝右突,逢人便殺,如砍瓜切菜一般。
  頗、蒲二將,也隨在後面,一齊掩殺過來。不一會工夫,後金兵馬被殺數百名,其餘人馬就要敗退下來。
  這時,忽聽角螺齊響,後金軍裡萬箭齊放,如飛蝗般地向明軍射來。可憐廣寧總兵張承蔭與頗廷相、蒲世芳和游擊梁汝貴等五十餘員戰將,全死於亂箭之下。
  明朝主帥張承蔭等戰死以後,一萬多士兵僅剩下二、三百人,向四面山上逃去。後金兵馬在後面追殺,一直追了四十餘里。這時,天已微明,天上的紅霞,與地上的碧血,相互映照,紅光閃人眼目。
  這一仗,明軍敗得慘重。丟失戰馬九千多匹,拋棄盔甲七千多副,火器、刀槍等損失慘重。
  戰鬥結束以後,努爾哈赤與範文程騎了馬,到戰場四周巡視一遍。看見滿地死傷,那大明朝的旗幟橫倒在地上,努爾哈赤對範文程說道:「這一仗能打勝,全虧先生的妙計!」
  範文程聽了,急忙說道:
  「這一仗能打勝,全靠天意。俺誠心誠意祝願陛下洪福齊大,早定中原!」
  努爾哈赤聽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遂吩咐凱旋班師,努爾哈赤再次論功行賞,一連樂了好幾天。
  在這一年的四月二十六日,在努爾哈赤授意下,後金兵馬將撫順等處的窖谷,全部挖掘出來,集中一起,隨同俘獲兵馬,一同押運回都城赫圖阿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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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汗王的人頭值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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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明朝神宗皇帝朱翊鈞,整日在宮裡恣情快活,二十多年不上朝,忽然得到消息說:「撫順、東州、馬根丹三城以及周圍台堡,全被建州努爾哈赤攻破。撫順關游擊李永芳投降,張承蔭、頗廷相、蒲世芳等五十多員將領,全部戰死。」
  明神宗大為震驚,京城內外,一片慌亂。二十多年不理朝政的萬曆皇帝,立刻升殿,召見群臣,問道:「京師內外,有何將帥能夠擊敗建州的努爾哈赤,為朕分憂?」
  皇帝問了好長時間,殿下的文武大臣,一個個張口結舌,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的。
  那萬曆皇帝看到如此情況,非常惱怒,只見他眉頭緊皺,正要發作,忽見殿下閃出個人,只聽他口稱:
  「臣大學士方以哲,啟奏陛下:想那建州胡人,入犯俺天朝大國,都因為這些年來關外兵備失修,那努爾哈赤精明狡猾,以致失去許多關隘城堡。為今之計,非要痛剿他一下不可。但出軍關外,非尋常戰爭可比,必定要熟悉關外人情地理,才可前去。據臣所知,有兵部侍郎楊鎬,曾任過遼東巡撫,當過朝鮮經略。此人深明關外情形,請陛下再委任他官職。」
  神宗皇帝一聽,心裡感到寬慰起來,立即召見那楊鎬,當殿加封為遼東經略使,賜尚方寶劍一柄,並宣佈道:
  「如有不服從命令,或是臨陣脫逃的將官,即使是皇親國戚,也可以先斬後奏,絕不寬恕。」
  萬曆皇帝的意思,給楊鎬這樣重的權利,是希望他感激皇恩,去奮不顧身地殺敵。哪知楊鎬這人是個朽才,他曾任僉都御史,朝鮮經略等職。他奉命帶領幾萬人馬援救朝鮮,誰知竟吃了敗仗,弄得無顏見江東父老。
  後來他恐怕皇帝怪罪於他,想出一個法子來。說是打了勝仗,派兵到民間擄掠一些東西,說是繳獲來的「戰利品」,一路唱著凱旋歌回來。
  當時有人知道這事情的真相,想去告發他。無奈怕他背後有人撐腰,未敢惹他。那皇帝也就被他蒙在鼓裡了,如何知道?
  後來他又被調往遼東當巡撫,平日只知掠財,不問政事,弄得邊民怨憤,被御史參奏,才調回京師掛職。這次又復任邊防,試問如何能取得良好的結果?
  且說楊鎬退朝,回到家裡。頓時,門口的車馬、暖轎,擠得水洩不通。這楊鎬新得了要職,志得意滿,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如熱鍋上的螞蟻,接二連三地前來拜望,真是應接不暇。
  次日,朝中發下尚方寶劍來,楊鎬謝了聖恩,當下點了人馬,辦齊了兵需糧餉,足足經過九個月,才得湊辦成功。
  這一天,楊鎬騎上高頭大馬,來到教場。劉挺早在將台邊上候著,當場委任劉挺為先鋒官,其他將領各有任職。
  一切準備停當,於是,炮聲一響,大軍發動,出了京城,便直向關外去了。到了瀋陽,人馬駐紮下來,這且不提。
  且說努爾哈赤在攻佔撫順等城以後,面臨著一個嚴重的問題,就是急需安定內部。他除了積極備戰,防止明朝軍隊來進剿;在外交上,又緩和與朝鮮王朝的關係,以消除後顧之憂。
  努爾哈赤對明朝也採取緩兵之計,表面上為與朝廷講和,放回了明朝東廠差役張儒紳等四人,讓他們帶回「七大恨」多份,以求消除朝廷內部的主戰情緒,來爭取時間,把主要精力放在穩定內部上面。
  為了穩定漢族民心,努爾哈赤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在撫順等城堡獲得的牛、馬、財貨、糧食,除去大部分搬運赫圖阿拉以外,對於漢族降將,以優厚的物質待遇和聯姻辦法,進行籠絡。撫順游擊李永芳,努爾哈赤想以他作誘餌,來瓦解明朝邊將,對他盡力厚待。
  一天,努爾哈赤讓侍衛把李永芳喊來,向他問道:
  「你來到後金國一個多月了,有些什麼感受?」
  李永芳回答道:
  「由於陛下的關照,俺生活得愉快,比原先的生活還要好。」
  努爾哈赤聽了,笑著說:
  「應該表裡一致,不要說違心的話。」
  李永芳連忙磕頭,接著說:
  「罪臣不敢說假話。陛下對罪臣的厚待,有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人所共知,神靈共鑒。」
  努爾哈赤又向他問道:
  「你知道俺為什麼對你厚待嗎?」
  「不知道。不過罪臣當終生不忘陛下的恩德,一定竭忠盡智,以效犬馬之勞。」
  努爾哈赤聽了,高興地說道:
  「好!俺要的就是你這兩句話,望你以後能言行一致。其實,自古以來,滿漢就是一家嘛!咱們都是炎黃子孫,不應該有民族歧視。最近,撫順城投降過來的漢民,依照俺的命令,單獨編組,有一千多戶,都給了較為細緻地關照。不讓他們父子兄弟離散,不使夫妻分離。凡是有兄弟、父子、親戚、家僕,沒有能夠相會的,都一一調查出來,令他們各自團聚。凡是財物遺失的,查出來,仍歸本人所有。」
  「此外,對這一千多戶漢民,又分別給予牛、馬、衣服、被褥、食谷等。又配給食用牛一千頭,每家分給大母豬兩頭,犬四隻,雞十隻。其他食物,盡量給予滿足。」
  「這一千多戶的家庭生產與生活方式,不予改變,仍舊依照舊制,設置官吏。」
  努爾哈赤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有兩件事,想徵求你的同意。」
  李永芳聽了,又趕忙磕頭說道:
  「有什麼指示,陛下就儘管說,罪臣敢不盡心盡力地效命嗎!」
  努爾哈赤看了看他,遂說道:
  「這一千多戶漢民,已按照明朝舊制,設置了各級官吏,想讓你去統管他們,並晉陞你為副將。」李永芳當即表示態度道:
  「陛下的命令,罪臣一定遵命,並且按照陛下的要求,認真完成各項任務。」
  努爾哈赤又說道:
  「俺想把第七皇子阿馬泰的女兒喇迷拉嫁給你作妻子,不知你可樂意?」
  李永芳有些受寵若驚了,慌忙說道:
  「感謝陛下關懷,罪臣樂意接受。」
  努爾哈赤對待李永芳,確實費盡了良苦用心,他對李永芳的優厚待遇,給明朝的邊城顯示了姿態,作出了模式。
  在李永芳之後,的確吸引了不少漢人官民主動向後金投降,如修養真、價養性、石廷柱、李思忠、金永和等。
  且說這一年的閏四月初八日,後金為李永芳舉行了婚禮。努爾哈赤與眾貝勒、各大臣,齊集一堂,大開宴席,熱鬧非常。
  再說明朝萬曆皇帝為了配合楊鎬的出兵,又詔告天下說:
  「有能斬努爾哈赤的頭來獻者,賞金千兩,並賜給世襲爵位。」
  與此同時,由於撫順等城失陷後,舉朝震駭,群臣神經極度緊張。於是刑科給事中姚若水向皇帝奏請道:「罷內市,慎啟閉,清占役,禁穿朝。」並給宮監各發木牌,出入憑牌查驗,以防止努爾哈赤的奸細混入大內。
  一天深夜,赫圖阿拉內城樓上,燈火通明,遠處不時傳來清脆的報更聲。
  這些日子裡,由於明朝皇帝出皇榜,懸賞捉拿努爾哈赤以後,赫圖阿拉的警戒加強了。不僅白天對出入內城人員嚴加盤問詰查外,夜晚的守衛更是嚴密。
  努爾哈赤派遣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的兒子費格拉哈擔任警衛隊長。此人自小隨父親學得一身好武功,為人耿直厚道,品德端方,活肖其父,深得努爾哈赤的信任。
  這天夜裡,他帶著隨從,先對內城各處的明崗暗哨檢查一遍,然後來到東門樓上坐下。約在三更時分,忽聽門外喊道:
  「誰?」
  費格拉哈急忙走出樓門,見不遠處的城牆上,有一守城士兵突然倒地。他腦海裡馬上閃出「有刺客」的信息。
  這時候,城上的士兵連聲喊著:
  「有刺客!」「快來捉刺客呀!……」
  一瞬間,喊聲四起,鑼鼓齊鳴。城上士兵高舉火把,還有的人提著燈籠,在四下尋找。
  費格拉哈手提朴刀,正在搜索。忽聽耳畔有風聲襲來,忙將頭一低,來個魚躍轉身。只見幾步以外,有一個虯鬚黑臉的大漢,正舞著大砍刀,向他殺來。
  費格拉哈揮刀前去,使了個「長虹貫日」,向那大漢臉上刺去。
  那大漢忙用大砍刀橫裡一擋,刀與刀相碰,火星四迸。
  這時候,費格拉哈感到虎口直發麻。那大漢也一驚,看看自己刀上,竟發現有一大缺口。他勃然大怒,又一刀向費格拉哈攔腰一個「斬斷蛇腰」。
  費格拉哈將身形一閃,迅若閃電。
  那大漢自恃力大,武功卻是平平,一招落空,不由往後退了幾步。
  費格拉哈一抖手,一隻短劍向大漢刺去。這費格拉哈在赫圖阿拉是有名的短劍手,從無虛發。那大漢慌忙用刀來撥,動作稍慢一點,被短劍刺中小腿。大叫一聲,差點栽倒,只見那大漢身子一晃,趁勢一躍,跳上城牆。
  費格拉哈不慌不忙,也縱身一跳,上了城牆,尾隨那大漢追去。
  這時,那大漢已逃入內外城之間。各城門上的守衛人員,聽到喊聲,都緊閉城門,捉拿刺客。
  原來赫圖阿拉是建在一座自然突起的高台上,城的東、南、北三面有門,西面為懸崖。
  再說那大漢正往外城東門逃去,突然被一隊守門士兵攔住,並將大漢圍在中間。大漢舞動大刀,左劈右刺,兵卒卻越逼越緊。
  費格拉哈追到這裡,正想上前,只見大漢猛地一跺腳,身子飛起,大刀使了一個「寒鴉展翅」,將一名士兵刺倒,又是一個縱身,跳出人圈,來到外城牆邊上。
  這時,費格拉哈也一個縱身,跳到牆邊上,大聲喊道:「哪裡來的強盜,快快投降!不然的話,俺叫你人頭落地!」
  大漢也不搭話,一橫大刀,來個「秋風掃落葉」,攔腰砍來。
  費格拉哈身子一閃,躲過那刀,正要反擊,黑壓壓一隊土兵蜂擁著,圍了上來。
  忽然士兵身後大亂,只見一人衝入士兵群中,手中刀上下翻飛,如砍瓜切菜一般,士兵們紛紛倒下,那人上去拉著大漢往城樓飛跑。
  費格拉哈忙喊道:「快放箭!快放箭!」
  那城牆只有六尺多高,二人跑上城牆,縱身向下跳去。士兵們忙對城下放箭,一連射了幾十箭,也不見動靜。
  費格拉哈心想:這刺客還有接應的人,說不定城下還有人接應。這時,天已四更,仍是黑咕嚨咚的,也就未組織人馬去追。
  天亮以後,努爾哈赤才得知消息,費格拉哈說道:
  「那大漢腿已被俺刺傷,因為有人接應,當時未讓人去追。」
  努爾哈赤說道:
  「以後城外的幾個路口,另設暗哨,形成聯防。一旦有事,鳴鑼為號,讓他有來無回。」
  費格拉哈聽了,點了點頭,走了出去。他帶幾個頭目,到城外去勘察地形。在每個路口上,修了暗堡,晝夜值班,防衛能力進一步加強了。
  從這以後,努爾哈赤深居簡出,夜晚更少出來,內城的警戒更加嚴密。
  由於刺客的出現,努爾哈赤對明廷更加惱恨,便實行蠶食的方針,即實行試探性的不斷向前推進的方針。
  同年五月十九日,努爾哈赤派次子代善領兵三千,攻取撫安堡、花豹沖。又派第五子莽古爾泰帶兵五千人,一舉攻克三岔兒大小十一堡。二十日,又招服了崔三屯及其周圍的四堡。總計攻下十七個堡,並將掠奪來的人、畜、財物、窖谷都運往都城赫圖阿拉去。對明朝邊境的田間禾谷,都縱馬牧放,使之顆粒無收。
  鑒於明朝調將和集兵的緩慢,努爾哈赤立刻進行重大的軍事行動,推進佔領遼沈的總方針——奪取清河城。
  清河城是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使他時刻感到是個威脅。
  四年前,明朝巡撫山東都御史翟風翀曾經說過:「努爾哈赤最貪的是清河、撫順兩個市場貿易之利,最害怕的是撫順、清河兩處官軍的圍剿。」
  這話講的有道理,因為撫順、清河兩城是後金通向遼沈的門戶,離赫圖阿拉最近,路途也比較方便。這自然對後金是個最大的威脅。使努爾哈赤時刻不能安枕。
  清河城,位置在赫圖阿拉「城西南一百六十里,周圍四里零一百八十步,東、南、西、北四門。」戰前,遼東經略楊鎬曾來視察過,清河城守將鄒儲賢等陪同,他們登上周圍高山,認真觀察地形,曾制定了一個清河城的防守作戰方案。
  遼東經略楊鎬說:
  「清河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它四面高山,左近瀋陽,右鄰靉陽,南面是遼陽,北邊是寬奠。這裡只有正東一條路通向鴉骨關(今遼寧省新賓縣西南三道關)。因此,鴉骨關是清河城的屏障。」
  鄒儲賢說道:
  「鴉骨關在清河與赫圖阿拉之間,但是它距離赫圖阿拉較近,此關易攻難守。」
  楊鎬一聽,馬上說道:
  「能派一員上將守住鴉骨關,清河城就能安然無恙;一旦鴉骨失守,清河城就變為海中的孤島,飄搖危險了。」
  但鄒儲賢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說道:
  「當前,清河城守兵不到一萬人馬,再派重兵到鴉骨關去,勢必分散兵力……」
  楊鎬聽了,很不耐煩地說道:
  「鴉骨關守住,清河城才有易守難攻的地利;一旦鴉骨關失陷,清河城就變為易攻難守了。地利的優勢,將轉變為劣勢了。」
  但是,鄒儲賢卻固執己見。此人作戰勇猛,是一員難得的猛將。為人耿直,但任起性來,卻又有些剛愎自用。他認定了那條路,九條牛也拉不回來的。
  楊鎬臨走前,又叮嚀再三:
  「若是孤守清河城,將面臨絕境;若是在鴉骨關以重兵防守,與敵作戰,清河城萬無一失。」
  但是鄒儲賢不以為然。楊鎬走後,他用四個月時間,對清河城進行認真修築。在清河城上,布列火炮、槍、鉛子、鐵彈子等武器。
  楊鎬離開清河前,還囑咐他:
  「敵人若來侵犯,還應設伏於城外的山徑小路,或是山間之地,以牽制敵兵,萬萬不可以擁兵於城內,束手待斃。」
  鄒儲賢將楊鎬的指令置之腦後,給努爾哈赤造成有利的形勢。
  七月二十日,努爾哈赤率領眾貝勒、各大臣,統兵馬二萬餘人向清河城進發。當天就把鴉骨關圍困起來,然後兵馬直抵清河城下。
  努爾哈赤對部下說道:
  「明朝的皇帝派這樣的人來守城,豈能不敗?」
  範文程聽了,笑了笑說道:
  「這鄒儲賢都說他是一員猛將,現在看來,他徒有虛名。他若是把鴉骨關以重兵把守,咱的軍隊插翅也難飛過。或是在清河城外埋伏一支兵馬,對咱也極為不利……」
  努爾哈赤大笑不止,遂說道:
  「在明朝將領中間,像范先生這樣的人才,能有幾人?」
  範文程聽了,臉上騰地紅了起來,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努爾哈赤又說道:
  「當年楚漢相爭之時,劉邦手下有張良、韓信、蕭何、陳平、樊哈、彭越等大將,真是文武兼備,人才濟濟;項羽只有一個范增謀士,他還不大聽從他的建議。終於導致兵敗境下,烏江自刎。這是歷史的教訓!」
  眾貝勒與大臣們聽得聚精會神。努爾哈赤這時候又想起了張一化老人,這些歷史往事,全是跟他學來的,他在心裡默默地說:
  「安息吧,張大爺!……」
  範文程聽了以後,又說道:
  「古人說:『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說的就是吸取歷史教訓,才能萬事順利。」
  努爾哈赤又說道:
  「話又說回來,明朝皇帝能像朱元漳那樣,范先生這樣的人才怎麼會到俺大金國來?俺的勢力也不能發展得這麼快,這麼壯大呀!」
  大家談歷史,擺現實,熱熱鬧鬧,歡歡喜喜,不覺天色已晚,遂各自休息。這且不提。
  再說清河城守將鄒儲賢,看到努爾哈赤的軍隊,圍困了鴉骨關之後,大軍沿路西下,直抵清河城下,遂立即命令關閉城門,準備死守。
  鄒儲賢的副將張篩與守堡宮張雲程私下裡議論說:
  「鴉骨關且不說,若在城外山間小路上,埋伏兩支兵馬,攔腰打擊後金軍隊,使他們措手不及,準能取得勝利。這樣好的地利卻不用,俺真不理解。」
  後金兵馬剛到清河城下,張旆向鄒儲賢請求帶兵出城迎戰,張旆說:
  「努爾哈赤兵馬剛到,在他們立腳未穩之時,打他一下,會取得勝利的。」
  鄒儲賢聽了,拒不聽從,不准出戰。
  張雲程又竭力相勸,說道:
  「兵法上說:『敵駐,擾之也。』張副將的請求是對的,應該讓他出城去打一下。」
  但是,鄒儲賢仍然不予採納。甚至連出城砍草的軍卒,聽到後金兵馬來了,急忙奔回城下。鄒儲賢拒不開城門,不讓他們進城。結果數百名士兵無路可走,只得四散奔逃,大部分被後金兵馬捉住,砍殺了。
  鄒儲賢率領守軍六千餘人,利用城上設置的一千多座大炮,以及大量的滾木、鐳石等武器,據城設防,決心死守清河城。
  萬曆四十六年,天命三年七月二十一日清晨,努爾哈赤立即傳令各旗兵馬,將清河城包圍起來。剎時間,一座偌大的清河城被圍得水洩不通。
  努爾哈赤命令士兵喊話,讓鄒儲賢出城說話。喊了好長時間,鄒儲賢不予理采。最後,他立在城頭上,對努爾哈赤說道:
  「咱們水火不相容,誓不兩立,有什麼好談的!你想要俺投降,癡心妄想!」
  努爾哈赤說道: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明朝的氣數已盡,你還保它,不是死路一條麼?」
  鄒儲賢聽了,嘴一撇說道:
  「你是什麼東西?俺是泱泱天朝的大將,能向你個野人胡兒屈膝?俺誓與清河城共存亡,你就死了這條心罷!」
  努爾哈赤氣得滿臉脹紅,立刻下令攻城。
  剎那之間,角螺齊鳴,八旗將士爭先恐後,有的衝到城下豎雲梯,有的放箭,喊聲如雷,在山谷間迴響。
  鄒儲賢親自指揮守城將士,據險守城,並吩咐開炮。於是千炮轟鳴,滾木、礌石一齊打下。石塊,箭矢,如暴雨一樣,打在後金軍中。特別是那千門大炮,一齊燃放出去,威力真不簡單。炮彈在八旗兵將當中爆炸,一倒一大片,炸得血肉橫飛。
  由於努爾哈赤的督戰,八旗將士冒死衝出,那些士兵一向是有進無退的,結果死傷慘重。努爾哈赤看得分明,只得收兵,造成第一次猛攻的失敗。
  努爾哈赤首戰吃了敗仗之後,回到營裡,同眾貝勒、各位大臣們商議,覺得城防甚嚴密,一味強攻,只能造成重大傷亡。於是命令全軍退出城下,改近攻為遠圍。
  努爾哈赤命人喊來李永芳問道:
  「你與鄒儲賢認識嗎?有無交情?」
  李永芳與鄒儲賢同是鐵嶺人,而且是本家。因為他母親改嫁李成梁後,「鄒永芳」才改為「李永芳」的。他們是同宗、同鄉,又是同學,後來又同在李成梁麾下所用。論交情,也互有往來。只是現在身處敵對營壘,自己又叛明降金,李永芳顧慮重重。但是,努爾哈赤讓他去招降鄒儲賢又怎敢不去哩!
  李永芳只得向努爾哈赤說道:
  「咱們不光認識,還有些交情,讓罪臣去說說看,盡力說服吧!」
  努爾哈赤非常高興,並寄予很大希望,出發前,他又對李永芳叮嚀說:
  「你用現身說法,感召力就大了。」
  李永芳聽了,諾諾連聲,騎上馬,來到城下。他見鄒儲賢立於城頭,便喊道:
  「儲賢老弟!別來無恙,永芳這裡有禮了!」
  鄒儲賢見是李永芳,立刻大怒起來,用手指著他喊道:
  「你是叛臣賊子,不忠不義之人!沒有資格同俺說話。往日,咱們同宗、同學,又是同事;你母親改嫁了,不姓鄒,姓李了。這些俺都不怪你。可是,你既已投降了努爾哈赤,成了叛明的賊子貳臣,也拋棄了朋友間的情義。咱們各為其主,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有兵戎相見!俺勸你快些回去,不然的話,俺要放箭了!」
  李永芳聽了,流著淚說道:
  「儲賢老弟!你有所不知……」
  未等李永芳說完,鄒儲賢大聲喊道:
  「你不要再說了!若是不走,俺可放箭了!」
  李永芳抹了抹眼淚,再看看城頭上的鄒儲賢,只見他瞪眉立目,拉著弓,搭上箭,準備就要往自己射來。遂轉過身來,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鄒儲賢喊道:
  「老弟啊!你不聽永芳之言,可要後悔的呀!」李永芳說完,只得尷尬地勒馬回營。忽聽背後傳來鄒儲賢那洪亮的喊聲:
  「你李永芳貪生怕死,叛國投敵,是民族的敗類,將遺臭萬年!遺臭萬年!」
  再說努爾哈赤見李永芳招降不成,非常生氣地說道:
  「鄒儲賢這人真不識抬舉!看來,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皇太極接口說道:「他是大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啊!」
  後金的各貝勒、大臣都十分氣憤,紛紛要求再次攻城,並建議環城猛攻。
  努爾哈赤隨即對八旗將士動員說:
  「鄒儲賢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小小的清河城,擋不住咱的八旗健兒!因為咱們是奉著上天的旨意,去討伐有罪的人。咱們將無往而不勝!八旗健兒是不可戰勝的!」
  努爾哈赤的鼓動,極有效力。八旗士兵奮不顧身地衝去,他們在隆隆炮火中豎雲梯。前邊的人倒下去了,後面的士兵又跟上去。城上的抵抗,也非常頑強,炮聲震天,火光閃閃,八旗士兵成批地倒下。城下的屍首,滿地都是,後金兵馬死傷太多,努爾哈赤見此情景,只得再次命令:「全軍退兵,暫時停止攻城!」
  且說城裡鄒儲賢等將領,由於後金兵馬攻勢凌厲,從清晨連續強攻,全體守城將士頑強反擊,已八進入退,這時已是星斗滿天,打了整整一天了。鄒儲賢見後金兵馬又撤回去,在這難得的喘息時間裡,他及時召開頭目會議,他在會議上說道:
  「咱們今天從清晨打到天黑,已是八次打退努爾哈赤的進攻,他們的八旗士兵已被咱們打死好幾千人了。這是一個鼓舞人心的勝利。大家都很疲勞,但是,夜裡可不能睡大覺!努爾哈赤一向用兵奸詐,他們必然趁著夜色,來繼續攻城。一旦大意,就要前功盡棄,就要城破人亡!俗話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咱們可不能學李永芳!咱們是大明朝的臣民,死了也要當大明朝的鬼!除此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鄒儲賢說到這裡,又接著說道:
  「現在,請各位與咱一起宣誓!」大家隨著鄒儲賢站起來,舉起右臂,齊聲宣誓說:
  「人在,清河城在!誓與清河城共存亡!誓死不做叛臣賊子!誓死捍衛清河城!……」
  宣誓完了,鄒儲賢要求各人回去,組織士卒一起宣誓,並做到人自為戰,全城為戰!
  最後,鄒儲賢又派幾個人到城裡居民中宣傳,要求每個人都要積極投人守城戰鬥,積極支持守城戰鬥,決不做叛臣賊子!
  再說努爾哈赤再次命令退兵,心裡多少有些沮喪。這時,範文程說道:
  「鄒儲賢能夠暫時阻止咱進攻的,他依仗的並不是大炮、弓箭、礌石和滾木,他靠的是那一圈城牆!依臣之見,咱趁著夜色掩護,把那城牆弄開一個缺口,他能擋得住咱八旗健兒的衝擊嗎?……」
  努爾哈赤聽了,一拍腦門,興奮地說道:
  「范先生可真高明,你這一說,朕心裡也亮堂起來了。像那套馬一樣,馬頭一套住,它跑不了了;捉牛也是如此,抓住了牛鼻子,它再也沒勁了。只要把城牆弄開,咱那旋風般的八旗兵馬,一下子衝進去了!」
  於是,各旗的貝勒和大臣們,都在積極地思考,尋找推倒城牆的好辦法……
  努爾哈赤的八皇子皇太極,頭腦聰敏,文武全才,深得努爾哈赤的喜愛。他又提出了簡便可行的方案。他說道:
  「俺用木板頂在頭上,既可擋箭矢,滾木、礌石,也可避大炮的鉛子,來到城牆腳下,把牆根挖出來,或是掏洞,何愁城牆不倒,或是進不去人呢?」
  大家一聽,都認為切實可行。努爾哈赤也說道:
  「也可以用板車,推著前去,人躲在木板後面,既安全,又便當。」
  於是,各自準備木板、板車、鐵鍬等工具。
  當夜三更多天,努爾哈赤命令八旗兵馬,選出精幹士卒,從城的東北角開始。因為這裡地勢平坦、開闊,便於行動,也利於兵馬馳騁。
  再說城裡的將土,雖然鄒儲賢一再動員,以至宣誓,表示了決心,但一天的頑強抵抗,也確實疲勞了。他們見上半夜後金兵馬沒有攻城,也就麻痺起來,有的竟然睡大覺了。這就給八旗兵將良好的機會。他們藉著木板的掩護,趁著夜色,悄悄地來到東北角城牆下面,開始了挖掘。他們挖呀,挖呀,……
  大約在四更多天,後金兵士終於把東北角的城牆根部挖通了,隨即一齊用力,竟然把那一片城牆推倒了。只聽「轟」!一聲巨響,東北角的城牆倒下多大一片!
  這一下可驚壞了城上的守衛將士,他們慌忙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努爾哈赤指揮八旗健兒,閃電般地衝進城去!他們的戰馬,如狂飆,似巨風,從城牆缺口衝進城去!誰能阻止得住?他們手舉大刀,一陣亂砍亂殺,城上的守衛士卒,慌亂之中,被砍殺得四下奔逃,潰不成軍,……
  這時候,鄒儲賢知道再守也沒有希望了,隨即跑回城裡,將衙門點起火來,連同房屋、妻子等,一火焚之。然後又親自披甲上陣,殺入衝進城裡的八旗士兵中。
  再說鄒儲賢一路砍殺過去,八旗士兵被他殺得紛紛倒地。突然,他見到李永芳也在舉刀砍殺,又潑口大罵道:
  「你這叛臣賊子,必將遺臭萬年!……」
  大貝勒代善見了,遂命令兵士放箭,鄒儲賢終於寡不敵眾,死於亂箭之下。
  守城副將張篩,也在與八旗兵馬廝殺中,戰死城上。守堡官張雲程,領著殘餘士卒,與後金兵馬拚殺中喪生。
  二十二日清晨,清河城被攻破。此時,城內尚有明朝官兵四千多人,居民五百多家。八旗兵人城後,又展開了巷戰,直殺得屍積塞道,血流滿街。全城被殺軍民近萬人。而八旗士兵傷亡了也有七、八千人。
  為了防止明朝軍隊再次佔領清河城,努爾哈赤髮布命令說:
  把清河城全部拆毀。
  把三岔堡到孤山堡一帶所有的房屋盡行焚燬。
  把一堵牆、鹼場二城拆毀。
  由於努爾哈赤採取這種拆毀、焚燒的政策,從清河城到撫順關一帶,明朝軍隊再無存身之地。然後,收取各地窖中穀物,全部運回都城赫圖阿拉。凡是田中青苗,都縱馬牧放,造成五六十里之內,不見人煙。
  清河城一戰,是後金與明朝兩軍攻守戰中第一次激戰。
  儘管努爾哈赤出動了八旗勁旅,仍然損失相當慘重;明朝軍隊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使努爾哈赤及其部下眾貝勒、大臣們極為震驚,特別是在八旗士卒中產生了重大影響。
  清河守城有法,官兵抗戰志堅,竟沒有一兵一卒投降。連後金的一般八旗士卒也由衷地稱讚。
  且說努爾哈赤攻佔撫順、清河二城以後,全遼東震動,京師也驚嚇異常。這時明廷的徵兵儘管緩慢,但也初具規模了。為了鼓舞士氣,征伐後金,萬曆皇帝不惜以二十萬金,犒賞官兵。為了配合出征之師,又提高賞格,明廷大行懸賞捉拿活動。萬曆皇帝詔告天下說:
  若能有生擒努爾哈赤或斬頭來獻的,賞給白銀萬兩,晉陞為都指揮。
  對於努爾哈赤的親子、親孫等,所謂八十個總管,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二千兩,並晉陞為指揮。
  對於努爾哈赤伯、叔、弟、侄等所謂十二親屬,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一千兩,並晉陞為指揮同知。
  對於其中軍、前鋒、書記、大漢女婿等,所謂領兵十二個大頭目,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七百兩,並晉陞為指揮僉事。
  對於努爾哈赤的親信,中外用事的人,所謂八十名小頭目,有能擒斬的,賞給白銀六百兩,並晉陞為正千戶。以上各官都世襲不替。
  凡是降附後金的明朝官員,李永芳、佟養性等,若能綁架獻出努爾哈赤或作為內應的,免去死罪,並酌情升賞。
  在賞格提高以後,原葉赫部錦台石長於得爾格台,於這年的十月份,糾合百餘人,趁著夜色,偷襲了後金的一個村寨,共殺死男女七十多人。
  前來邊關上報,受到頒賞黃金,白銀二千兩,綵緞二十匹。
  一天,瀋陽經略府總兵官向楊鎬報告說:「長白四大俠已到,是否讓他們進來?」
  這時,楊鎬正與幾個姨太太打牌,說道:
  「這事兒,你自己安排著辦吧!你到庫裡領取四百兩白銀,交給他們,讓他們務必用心,將那事辦好。」
  這長白四大俠,武功超群,聞名遼東。老大擎天手——吳華人,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此人年幼習武,年輕時就遍訪名師,鑽習武藝,練就一手「硃砂神掌」,功力驚人,威震關內外。一次因事發怒,單手劈牆,竟將磚牆劈坍一截,房屋受震欲墜。在這緊急情況下,他忙用手托住大梁。從此,江湖上稱他為「擎天手」。平日,他行快仗義,扶危濟困,在遼東一帶聽到他的大名,都敬仰萬分。
  老二神彈手胡大義,比吳華人小一些,年約三十多歲,長得濃眉大眼,膀闊腰圓。由於他省力過人,從小學得一身武功,善用鐵彈子襲擊飛鳥等,故人們稱他「神彈手」。
  一天,胡大義與幾個朋友在河邊散步,只見蘆葦叢中一群野鴨子在游來游去。一個朋友手指野鴨子向胡大義說:
  「請神彈手表演一下你的工夫。」
  胡大義聽了,也不搭話,隨手從口袋裡摸出鐵彈子一枚,向野鴨子投去。只見水中的野鴨子撲喇喇一聲飛走了。有一隻歪著頭兒,浮在水面。那朋友走去拾來一看,腦袋被打碎了。
  這些鐵彈子全是他自己鑄造,用黃泥製成模子,將熔化了的鐵水倒進模子裡,便成一個個彈子。天上的飛鳥,他每投必中。
  老三鐵腿——武治中,年齡三十歲剛出頭,五短身材,性格憨厚,從小跟他父親學武藝,七歲就學會了形意連環拳,十一歲時就能將五十斤重的石鎖,一腳踢出一丈開外。
  一次,屯裡來了一個惡叫化,對老百姓強討惡要,經常手端一個一百多斤重的石臼,坐在別人的門口,不給錢就耍賴不走,並將石臼放在門坎上,不讓走。
  一天,惡叫化討到武治中家裡來了。他聽說武治中也會武藝,便將石臼故意放在桌子上。並對武治中說:「只要能將石臼搬走,俺就不找你麻煩了。」
  聽了惡叫化的話,武治中也不作聲,他用腳朝那石臼踢去。只見他輕輕巧巧,像踢毽子一樣,石臼從惡叫化的頭頂飛了過去,跌落在門外的空地上。自此,「鐵腿」之名傳開了。
  老四倒肘王——耿有何,不到三十歲,長得高挑個兒,乾瘦如猴,卻一身武藝。從小學會少林拳,以後又學會了三十六手「倒肘」。
  耿有何的倒肘打得出神入化。每手倒肘,都有其獨特之處,招式和技擊各不相同。倒肘主要運用於出其不意以制勝。近攻時,發揮的作用最大,對打時,常露破綻誘敵靠近,或故弄玄虛,進行突襲。
  由於倒肘發勁比拳掌力重,很容易使對手不傷則殘。又因「倒肘三十六手」專攻人體穴位,因此,非遵守武德的人不傳,門派觀念森嚴。
  一次,鎮上逢會,耿有何也去會上看看。他正在觀看會上的熱鬧情景,突然間,見人群慌亂,四散奔逃。原來會上跑來一條發狂的黃牛,逢人便牴,一連牴傷了十幾人,無人制服。
  耿有何一看,見那黃牛狂奔亂竄。遂排開眾人,一步上前,冷不防對準紅了眼的黃牛,一倒肘,那黃牛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然後,他用腳踩住牛頭,用繩子將牛鼻子吊牢,交給黃牛的主人說:「好好看住,免得再傷人。」
  自此以後,耿有何被喊作「倒肘王」了。
  這長白四大俠聞名遼東遼西,享譽關內關外。楊鎬到任以後,曾讓總兵官去長白山下「三顧茅廬」,四次求見,終於出山。做了經略府的棍棒師爺。前次,去赫圖阿拉想刺殺努爾哈赤的黑臉大漢,是經略府楊鎬的保鏢黃思琅——由於他武功高強,拳法精熟,又擅長騰躍縱跳的輕功,故外號「黃鼠狼」。
  「黃鼠狼」上次是奉楊鎬之命,初探赫圖阿拉,結果未能得手,碰上費格拉哈,小腿中了一劍,差點送了性命。他跳出城牆,幸虧他表兄伍胡裡接應,才逃了出來。
  這伍胡裡是瀋陽人氏,從小在建州長大,跟著他姑父亞東在撫順做生意。他與表弟黃思琅在關內闖蕩幾年,學了些武功,後來被瀋陽府的總兵官看中,請到府中做了師爺。
  楊鎬到任以後,他留下黃思琅當貼身保鏢,派伍胡裡以賣雜貨的「貨郎」為掩護,到赫圖阿拉附近落腳,一方面刺探努爾哈赤的軍事行動,一方面伺機刺殺。
  長白四快來到經略府後,楊鎬已多次接見,讓他們伺機行動,爭取早日把努爾哈赤刺死。
  不久前,伍胡裡送來消息:努爾哈赤準備去喇嘛廟燒香。楊鎬遂吩咐總兵官,讓「四快」行動。經過周密策劃,讓擎天手——吳華人扮作喇嘛;神彈手——胡大義,鐵腿——武治中二人扮作補鍋碗、修刀剪的;倒肘王——耿有何充當要飯叫花子。
  四大俠從總兵官那裡接過銀子,各自去準備,分頭上路往赫圖阿拉去,這且不提。
  一天,努爾哈赤正聽範文程講唐太宗李世民「三面寶鏡」的故事,侍衛進來報告說:
  「喇嘛寺的大喇嘛干祿打兒罕囊素前來拜見陛下。」
  努爾哈赤聽了,忙說道:
  「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大喇嘛進來了。這大喇嘛是西藏人,先到蒙古傳教,以後又到遼陽,努爾哈赤迎請至赫圖阿拉,讓他擔任新落成的喇嘛寺裡住主持。
  大喇嘛對努爾哈赤說道:
  「承蒙陛下關心,喇嘛寺已落成,各項設備都已齊備,想請陛下到寺裡巡視,以光寺榮,不知陛下可有閒暇?」
  努爾哈赤聽了,非常高興,說道:
  「喇嘛寺落成以後,朕因忙於軍務,一直未去敬香,大喇嘛既已前來邀請,朕改日就去。」
  大喇嘛見努爾哈赤欣然接受邀請,自然高興,遂向努爾哈赤告辭,回寺裡去了。
  一日早上,努爾哈赤用過早飯,帶著費格拉哈,還有幾個侍衛,一起往新的喇嘛寺走去。
  這喇嘛寺於萬曆四十三年四月,在努爾哈赤的授意下,在赫圖阿拉城東高地上,經過三年時間建成。
  努爾哈赤一行人,出了赫圖阿拉城南門,往東一拐,不到一里路遠,便是喇嘛寺。
  平時,戎馬控傯的努爾哈赤,沒有時間到郊外來,今日算是偷閒了。此時正是陽春三月天氣。田里的麥苗青青,路兩旁的樹木仍是蔥綠欲滴。那蒼勁挺拔的杉樹,直衝雲霄。高齡松柏,依然是青春活力。
  看著郊野的景色,努爾哈赤心請更加舒暢。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了喇嘛寺。
  來到寺門前,大家不由得肅然起敬,那莊嚴的山門,以古銅為色,上面一塊橫匾,上寫「喇嘛寺」三個大字。三字看去,筆劃渾圓,不露鋒芒,盡用鑾金。兩旁圍牆,塗以杏黃顏色。
  這時候,大喇嘛干祿打幾罕囊素帶著幾個小喇嘛,迎候在寺門前。大喇嘛向努爾哈赤施禮後,即引著他往寺裡走去,暫且不提。
  再說「長白四俠」經過化妝以後,分頭行動,各自往赫圖阿拉行進。由於前次的刺殺行動,沿路的警戒大大加強,白天有時不准走,只能在夜間出發。這樣一來,途中耽擱的時間太長。
  那伍胡裡以貨郎作掩護,整日在赫圖阿拉城內外居民中間串賣。努爾哈赤去喇嘛寺燒香的消息,是伍胡裡從幾個小喇嘛敘話中聽來的。
  這一日,伍胡裡正在喇嘛寺外林子裡納涼,突然看見一行往寺裡走來,他立即將貨郎擔兒往林裡一放,自己躲在大樹後面瞧著。等那群人來到近來,才知道是努爾哈赤到寺裡去。他一時急得滿身冒汗,心裡想:這機會多好啊!就那麼幾個人跟著,真是千載難逢!
  轉而一想,自己去幹吧!但是又覺得一人勢單力孤,弄不好會打草驚蛇,妨礙「四俠」的行動,打亂楊經略的部署。於是,他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
  中午了,努爾哈赤一行人才回赫圖阿拉城。伍胡裡在林子裡眼巴巴地看著他們走過去,他才擔起貨郎擔子,無精打采地回到住處。直到第三天夜裡,「四俠」才陸續來到,但是,機會已錯過了,只得另想辦法吧!
  一天,伍胡裡興沖沖地回來了。他見只有擎天手一人回來,便將消息告訴了這位大俠:
  後金為了適應戰爭發展的需要,鑒於內地兵,尤其是東部兵馬路途遙遠,往返太疲勞,決定在界幾造城駐守。這樣,可以隨時向明朝境內放牧,擾害其耕種和收穫,又減少兵馬往返的麻煩,是兩全其美的舉措。據可靠消息說,最近,努爾哈赤準備親自去界凡選擇城址。
  二人小聲商議了一會兒,各自休息。次日天還未亮,擎天手——吳華人這位「喇嘛」,就上路了。根據伍胡裡提供的地理情況,他隨身帶了一些乾糧,就去山上潛伏下來。
  再說努爾哈赤已決定在界凡重造新城。他打算親自去選擇城址。
  去界幾前,皇太極來勸說道:
  「那裡山道狹隘,懸崖又多;離明朝邊境太近,一旦有什麼不測,臣兒等鞭長莫及,請父王三思。」
  努爾哈赤聽了,笑著說道:
  「別以為你父王老了,朕還可以揮刀躍馬,在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領,如探囊取物哩!造界幾城,是百年大計。俗話說:建千秋偉業,立萬代根基。朕能不去嗎?……」
  努爾哈赤與費格拉哈,以及二十名隨從,騎上他的白龍馬,一同往界幾方向馳去。
  再說努爾哈赤與費格拉哈等,一行人沿著崎嶇的山路奔馳著。費格拉哈見前面的路更狹窄,不由得喊了一聲:
  「老爺,前面的路狹,請留點兒神!」
  努爾哈赤曾向他吩咐過:「出了城門,就喊『老爺』,不准再喊『陛下』了。」這是為了混淆視聽。
  費格拉哈說罷之後,也拍馬緊緊跟了上去。
  努爾哈赤仍然驅馬走在前面,他們繞過一個山彎,那路邊的山林深處突然傳來一聲狼曝。那聲音冗長、尖厲,尤其在這寂靜的山林裡,顯得格外恐怖。
  他們繼續驅馬奔馳著。
  忽然山上傳來一聲巨響,一塊巨石從山坡上向他們滾來,並且帶著「轟轟」的聲音。
  費格拉哈一見,大驚失色,慌忙叫道:
  「老爺!小心啊!」
  這時,努爾哈赤對山上一看,覺得要退已來不及了;要進,也太危險。只得喊道:
  「快,下馬!」
  他們都一齊跳下馬來。努爾哈赤在慌亂中竟然被馬鐙一絆,跌在路邊。
  且說那巨石帶著風聲,「轟轟隆隆」地徑直向努爾哈赤的頭上砸來,他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正在此刻,費格拉哈縱身一跳,來到努爾哈赤面前,往下一蹲,伸出雙手,運足內功,把他抱在懷裡,大喝一聲,跳有一丈多遠。
  就在努爾哈赤他倆剛離開地面的一剎那之間,那巨石砸下來了,正撞在白馬身上。只聽白馬慘叫一聲,隨著轟隆隆的響聲,一起滾下山崖。那轟隆隆巨響與白馬的慘叫聲,混在一塊,在山谷中迴響。
  努爾哈赤驚魂未定,費格拉哈拍了拍身上的灰沙,關切地說道:
  「老爺受驚了!」
  費格拉哈對山坡上一看,他發現峭石之間有個人影一閃,忍不住高聲喝道:
  「有種的出來!不要暗中傷人嘛!」
  話音未落,只聽見一聲大笑,從山坡上跳下一個身穿玄色緊身衣褲,身材高大的漢子。
  費格拉哈問道:
  「朋友,是哪路英雄?請報上名字來。」
  那大漢說道:
  「在下區區小輩,不值得一提。」
  他說著,把臉轉向努爾哈赤,遂問道:
  「如果不是俺認錯的話,這位大概就是努爾哈赤大王罷?」
  努爾哈赤聽了,便說道:
  「你既然知道是朕,為什麼不下拜?」
  那大漢嘿嘿冷笑道:
  「你又不是俺的大王,憑啥叫俺下拜?」
  努爾哈赤聽了,非常生氣,大聲喝道:
  「又是明朝派來的刺客!今天,朕跟你拼了!」努爾哈赤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拔出腰中佩劍,上前使一個「仙人指路」,向大漢刺去。
  大漢見劍隨人到,不慌不忙,輕輕往旁一躍,讓過劍鋒,伸手就往努爾哈赤腋下「期門穴」點去。
  費格拉哈在旁忙喊道:
  「老爺留神!那刺客點穴了。」
  努爾哈赤一驚,忙向旁門去,順勢又一個「玉龍探水」,向那大漢胸前刺去。
  大漢初以為努爾哈赤年事已高,根本未把他放在心上,不料這老東西身手靈活,出招迅捷。眼看這一劍又來勢迅猛,即將刺到自己胸脯,遂向旁一躍。
  那山路原本狹小,大漢又猝不及防,一腳踏在崖邊上,隨著山石粉碎,人也向山崖下滑去。這時候,大家不禁一聲驚叫,只見那大漢雖已失去平衡,但心神不亂,身手矯健。人向下滑時,他趕快將腳踩在山崖邊一塊突出的山石上,輕輕一點,一個「鷂子翻身」,向上一提,再一躍,又穩穩地落在山路上。這一滑,一提,一躍,看得出此人輕功非凡。
  當時,連努爾哈赤也不由得喊一聲「好」。
  那大漢落地後,「嘩啦」一聲,從腰間拉出一條九節軟鞭,用手一抖,宛若一條銀龍,向努爾哈赤面門掃來。
  努爾哈赤趕快使一個「西施焚香」勢,用劍一擋,那軟鞭竟然如蛇盤一樣,將劍緊緊纏住。
  這時候,努爾哈赤慌忙收劍。
  只見那大漢高聲喝道:
  「起」!
  一個「無常收索」,將鞭一抖,努爾哈赤的劍便脫手飛起,在空中轉了一圈,便向山崖下落去。那大漢見努爾哈赤劍已離手,便趁勢一鞭向他腰部掃來,這一招叫「玉帶圍腰」,疾如流星,厲害無比。
  努爾哈赤見到劍被捲走,又脫手飛去,正當驚嚇不已的時候,那鞭又迅捷地的掃來,不由得慌了手腳,亂了方寸。
  說時遲,那時快,忽聽費格拉哈大喝一聲,喊道:
  「老爺閃開!」
  費格拉哈急忙用手中馬鞭,向那軟鞭迎去,只見兩條軟鞭纏在一起,大漢忽然又大喝一聲,費格拉哈感受到虎口一陣疼痛,定眼看時,那馬鞭已被捲去大半截,手中只留下一段鞭桿。此時,費格拉哈不由大吃一驚,說道:
  「來者莫非是擎天手的吳華人嗎?」
  那大漢哈哈大笑道:
  「不敢當,正是在下,你的眼力倒是不差。」
  費格拉哈說道:
  「你們長白四俠,一向行快仗義,為什麼幹這勾當?假如吳大俠需要錢花,在下雖不是百萬富翁,千兒八百銀子倒還是拿得出的。這樣吧,吳大俠,咱們交個朋友吧!怎樣?」
  吳華人說道:
  「承情了。咱們長白四俠一向光明磊落,從不干罪惡勾當。只是因為俺是大明臣民,在這民族危亡之秋,只想貢獻一點綿薄之力罷!」
  費格拉哈又說道:
  「吳大俠技高藝深,在下仰名已久,也早想求教一二。只是這裡山高路狹,展不開招兒。再者,咱們還有急事在身,等到閒暇時日,約會個日期,咱再向吳大俠求教,如何?」
  吳華人說道:
  「俺千里迢迢趕來,是為了請那老不死的,你若有事,請留下那老不死的,你就請便罷!」
  費格拉哈一聽,非常氣憤地說:
  「看樣子,吳大俠是敬酒不吃,一定要吃那杯罰酒嘍!」
  努爾哈赤聽了,不由得氣直往上撞,猛喝道:
  「費格拉哈!莫與這小子鬥什麼嘴,廢了他!」
  吳華人聽了,微微一笑,說道:
  「承情了。」
  說罷將軟鞭一抖,一個「蚊龍出海」,就向費格拉哈面門飛來。
  費格拉哈剛才已領教過吳華人軟鞭的厲害,他再不敢用自己的七星刀去硬碰,只是把身子往下一沉,躲過了軟鞭,順勢將刀向下三路砍去。
  吳華人將軟鞭一收,飛身一躍,又一個「金鷹擊兔」,揮臂向費格拉哈頂門抖去。
  費格拉哈一個翻身,躍到吳華人左側,等他身子剛一落地,便用「鴛鴦連環腿」向吳華人腿上掃去。
  吳華人對「鐵掃腿」不敢輕視,慌忙使一個「旱地拔蔥」向上一躍,同時又一鞭向費格拉哈腿上掃去。
  其實,費格拉哈這一腿雖用了「鐵掃腿」功,但還只是虛招,所以當吳華人用這「躍身采月」一招後,他就趕快將腿一收,吳華人的軟鞭一下砸在山石上,打得山石火星迸射,亂石紛飛。
  費格拉哈一見,不由得叫一聲「好」,又趁吳華人立腳不穩時,再運足功力,一腿掃去。吳華人一驚,未敢落地,在空中一個「星丸跳躍」,向旁跳開。
  那費格拉哈收勢不住,一腿掃在崖邊的一棵小樹上,只聽「卡嚓」一聲,那小樹斷為兩截,向崖下落去。
  吳華人不由一驚,方知此人的腿功確實不尋常。於是,格外小心。
  二人刀來鞭去,銀光耀眼,一連鬥了幾十個回合。看那費格拉哈漸有不支之勢。努爾哈赤看著,心裡不由暗暗著起急來。
  那吳華人殺得性起,把軟鞭揮得錚錚作響,緊追著費格拉哈的七星刀,不離左右。
  費格拉哈依恃著身子矯捷,不敢用兵刃硬碰,只是乘機用刀對著吳華人「左右披紅」,橫砍豎劈,避其鋒芒,虛虛實地接招,並時時施出那「鐵掃腿」的硬功。
  吳華人也不敢輕敵,用軟鞭緊逼著費格拉哈,不讓他有出招的機會。
  正當吳華人用「毒蛇吐蕊」向費格拉哈抖去時,忽覺耳旁有風聲,知是暗器,慌忙後仰,不料費格拉哈的那七星刀鋒已經跟進,只聽「嚓」地一聲,那吳華人左邊衣襟被削去半截。他不由得吃了一驚。身手一慢,那左肩立刻感到一陣酥麻,自知已中了暗器。
  再說吳華人自知被暗器擊中,急忙縱身跳出圈外,叫道:
  「想不到你們竟用暗器傷人!那好吧,俺吳華人算是領教了,後會有期!」
  說罷,一聲忽哨,向山林中逃去。眨眼之間,已不見蹤影了。
  這時候,努爾哈赤還餘怒未息,便說道:
  「便宜了這小子!可惜朕的白龍駒被這小子給廢了!」
  費格拉哈說道:
  「老爺,請你騎俺這匹馬吧!」
  二人正在說著,忽見身後來了一隊人馬,走近一看,原來是皇太極領著一隊人馬趕來。
  努爾哈赤笑道:
  「可惜來遲一步,不然,那小子難逃活命。」
  努爾哈赤這時才感到倦累,畢竟是六十歲的人了,經歷了一場緊張的格鬥,已是精疲力竭。費格拉哈扶著他上了馬,繼續向界凡趕去。
  且說吳華人運用「輕功提縱術」,往山林深處遁去。見後面無人追趕,也放心了。他來到一個背風向陽的地方,從周圍撿了一些乾柴,點著了火。他脫去衣服,見左肩被暗器削去一塊皮肉。他將匕首放進火裡炙燒,就用那通紅的刀尖挖去傷處周圍的皮肉,發生嗤嗤的聲音,冒著一股一股的白煙。只見他咬著牙,忍著疼痛,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葫蘆,把那解毒藥粉敷上,然後包紮好,穿上衣服。頓覺左臂輕鬆。這才舉步下山……
  再說努爾哈赤、皇太極、費格拉哈等來到界凡的城址上,經過認真勘察,選好城址,直至太陽西下,才回到赫圖阿拉城。自此以後,努爾哈赤更加謹慎,他已看到萬曆皇帝的懸賞提高了的「詔書」,他笑著對大家說:
  「看來,朕的頭已夠值錢了!萬曆朱翊鈞不惜用萬兩白銀懸賞,難怪一次又一次有刺客光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嘛!」
  這一席話,眾貝勒、大臣們聽了,都不禁笑了起來。
  停了一下,努爾哈赤又說道:
  「各位也得當心啊!從朕以下,皇子皇孫,各大臣、大小將領等,人人有分啊!那朱翊鈞妄想用這種卑鄙的暗殺手段,來得到他在戰場上所得不到的東西,到頭來也不過是黃粱美夢一場空呀!」
  皇太極聽了,隨即說道:
  「自古以來,這種鬼蜮的伎倆,從來也沒有成功過。只要咱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形成銅牆鐵壁,任何邪惡勢力,必將碰得頭破血流,自取滅亡!」
  大臣費英東聽了以後,也說道:
  「俗話說:『吃飯防噎,走路防跌。』這是讓人事事謹慎為上。警惕性高些,就會萬事順利。」
  他說到這裡,又轉頭教訓他的兒子費格拉哈說道:
  「你要知道肩上擔子的沉重,可不能毛手毛腳、麻痺大意啊!比如這次到界幾去,你為何不跟八皇子先打個招呼,就隨隨便便地出發了?一旦發生意外,你能承擔這責任麼?……」
  努爾哈赤笑著說道:
  「這不能怪他,是朕自己堅持要——」
  自此以後,對努爾哈赤的保衛更加強了,赫圖阿拉城不僅白天警衛森嚴,夜裡又增多了巡邏隊伍。皇太極白天負責警戒,費格拉哈整夜不休息,在內城裡值班。努爾哈赤的行動更加隱蔽了。
  且說努爾哈赤正式妻子十六人,庶妃鈕祜祿氏生子二人,湯古岱和塔拜。湯古岱是努爾哈赤排行第四個兒子。此人憨厚耿直,生性嗜酒,容易酒後生事。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努爾哈赤常常囑咐於他,不讓他多喝酒,對他管束得比較嚴厲。
  再說鈕祜祿氏庶妃有個弟弟,名叫伊拉喀。性格頑劣,好與人鬥毆。一次,將大臣安費揚古的小兒子打成重傷。努爾哈赤知道後,罰以答刑。——把犯者按在地上,扒下褲子,由刑者用籐條抽打屁股。那次,伊拉喀被打五十下,結果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直在床上躺了近半年才愈。
  且說伊拉喀傷癒後,常與湯古岱一起喝酒。湯古岱每喝必醉,每醉必然鬧事。多少次,因為酒醉,被努爾哈赤當面訓斥。久而久之,父子倆的距離更加疏遠。
  俗話說:「魚戀魚,蝦戀蝦。」湯古岱從父王那裡得不到好氣,理解不了努爾哈赤的良苦用心,便常到年齡與他差不多大小的舅舅——伊拉喀那裡去。於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都有遇到知音的感慨。每次,總是喝得醉熏熏地走了。每次回去,不是咒天罵地,就是拿妻於兒女出氣,打得大哭小喊,鬧得雞飛狗跳。
  一次,二人又在一起喝酒,相互傾訴著煩悶與不滿,牢騷來牢騷去,後來竟扯到了帶兵的事上。伊拉喀說道:
  「常言道:『有了後媽就有後爹。』你倒好,親媽健在,後爹卻有了。就拿帶兵來說罷,八旗兵馬,有的帶兩旗,有的帶一旗,還有的侄子、孫子都能帶,偏是你這個正經兒子連一旗也不讓帶,真是人心不公啊!」
  伊拉喀說的一點不假。湯古岱心裡說:二哥代善帶兩紅旗,五弟莽古爾泰領正藍旗,八弟皇太極領鑲白旗,大哥的兒子杜預領正白旗,叔叔的兒子阿敏領鑲藍旗;還有兩黃旗,由父王自己領帶。湯古岱越想心裡越生氣,最後總結出一句話:「父王太偏心了!」
  再說湯古岱只顧埋頭生悶氣,伊拉喀又勸他喝了幾杯。湯古岱嘖了嘖嘴說道:
  「今天怎麼搞的,這酒如此苦味,俺真是喝不下去了!」
  伊拉喀聽了,笑著,意味深長地說道:
  「今天的酒,還是好酒,一點也不苦;恐怕不是酒苦,而是你的——」
  「是俺的命苦,是吧?」
  湯古岱不等這位舅父說完,便將那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伊拉喀聽了,又趕忙改口說:
  「俺不是那個意思,俺是講你的嘴苦,也許你染了風寒,頭腦有些發熱,嘴裡才有些苦味,連喝到嘴裡的酒也苦了。」
  湯古岱將酒杯一推,站起來,走了出去。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嘴裡不停地叨咕著:
  「俺的命——苦啊!俺的命——苦啊!……」湯古岱嘴裡不停地喊著,迷迷糊糊,不知不覺竟來到母親鈕祜祿氏的屋裡。
  真是無巧不成書。努爾哈赤今晚卻來到鈕祜祿氏的房裡,因為久不見面,二人正在親熱著,忽聽有人喊著:
  「俺的命苦啊!俺的命——苦啊!俺的……」
  兩個人側耳一聽,相互交換一下眼色,接著,房門被推開了,湯古岱進屋一看:他的父王在這裡,頭腦立刻清醒了許多。
  努爾哈赤盡量壓住火氣,說道:
  「又在伊拉喀那裡喝酒了?你的命怎麼苦法?你說說看,俺和你媽都在這裡。」
  此時,湯古岱已經酒醒了,他瞭解父親的脾氣,不說清楚怕是過不了關的,於是囁嚅著,把那些牢騷話,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努爾哈赤聽著,氣得渾身直打顫,哆嗦著嘴唇,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湯古岱罵道:
  「不爭氣的東西!……俺是恨鐵不成鋼啊!」
  湯古岱跪在那裡,連頭也不敢抬,知道自己惹了禍,但是,現在已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次日上午,正是議論政事的日子。努爾哈赤讓湯古岱把昨晚說的那些話,再向大家說一遍。之後,他又將往日伊拉喀與湯古岱之間酒肉關係,向大家作了介紹。他讓侍衛去把伊拉喀喊來,然後交給專管訴訟的十名扎爾固齊說:
  「伊拉喀犯了什麼罪錯,由你們審查處置。」
  按照後金國的審判程序,十名扎爾團齊負責初審,將處置意見上報五大臣複審,再上報眾貝勒。若是一般瑣事,不是生殺予奪等重要案件,眾貝勒均可結案。凡是重大案件,必須上報給努爾哈赤審批。
  且說伊拉喀的案子,經過逐層調查審判,以挑撥離間努爾哈赤與皇四子湯古岱的關係,被定成死罪,並立即執行。對湯古岱處以答刑,重打四十。這件事以後,起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再說擎天手——吳華人等天黑以後,才回到伍胡裡住處,見到了神彈手——胡大義,鐵腿——武治中,倒肘王——耿有何,三人都是由於途中被阻,無法脫身,以致錯失了良機。
  武治中說道:
  「現在白天行動越來越困難,只能利用夜晚了。再等機會吧!」
  胡大義看了看吳華人的傷臂,說:
  「不知大哥的傷臂幾日才能痊癒,咱兄弟四人老是湊不到一起,真是不巧哇。」
  吳華人說道:
  「俺這傷問題不大,過幾天就會好的。俺以為外面風聲較緊,咱們暫時不要出去亂撞了,就在屋裡休息。讓伍兄弟一人出去就好,一旦有了機會,咱再行動不遲。」
  大家只得同意,也就住在伍胡裡小屋下面的地窖裡。這且不提。
  一日晚上,伍胡裡回來以後,對「四俠」說:
  「這幾天一直刮東風,而且風力甚大。俺想——」他湊在四人跟前,小聲說了一會,四人十分高興,接著便分頭行動。開始,伍胡裡要去,四人堅持不同意,吳華人說:
  「老伍不能去,你若暴露了,咱連一個窩也沒有了。」
  伍胡裡不再堅持,他就走到附近幾戶女真人家裡打牌去了。事後有人懷疑他時,也有人證明,這是他幾年來的經驗。
  再說擎天手——吳華人,經幾天的療養,加上及時治療,臂傷已好了。四個人商議妥當,讓倒肘王——耿有何去糧倉行事,吳華人等三人去赫圖阿拉城裡。這且不提。
  再說赫圖阿拉城的東門外,有一座糧倉。整個建築範圍不小,周圍是一個大圍牆,牆裡是四合院,中間是一垛垛的糧囤,囤子大小不等,約有幾百個,全用高粱秸編集起來的簾子圍起來,頂上蓋著草,壓上泥,周圍屋裡住著守衛人員,約有二百多人。糧倉的頭目名叫阿骨裡,是努爾哈赤的遠門叔父,此人勤奮負責,踏實苦幹,深得努爾哈赤的信任。但是阿骨裡武功差,年歲已五十開外。
  平時糧倉管理很認真。一次,有一守衛人員躲在牆角里抽煙,被阿骨裡發現後,送到努爾哈赤那裡,滿嘴的牙被打掉,上嘴唇被切去,又綁在糧倉院裡示眾三天,差一點被整死。從那以後,糧倉裡誰也不敢再抽煙了。
  這天夜裡,東北風刮得呼呼響,快進臘月了,天將下大雪,外面冷得厲害。關外的冬天來得早,進了十月,就結冰了。夜裡,更是冷得厲害。糧倉的值班人員,冷得在屋裡烤火。過一會出來看看,負責任的去轉一圈於,再回去;馬虎的人,伸頭看看,就回去了。
  其實,這糧倉已建好多年了,一直平安無事,守衛人員寬心,努爾哈赤也放心。
  且說倒肘王——耿有何,打扮成叫化子一樣,沿路討飯,來到糧倉附近,找一個背風隱蔽的角落裡蹲下了。約在二更多天,估計糧倉守衛人員大部分已經熟睡,他開始行動了。
  耿有何先悄悄地來到東門邊上,見大門已經鎖上。他伸手摸到那把大鐵鎖,猛吸一口氣,用勁一擰,那鎖便開了。
  他走進院裡,見每間屋裡都有燈光,遂運用輕功,走著貓步,來到東南邊的幾個囤子邊上。用手摸了一下,見頂上蓋的全是乾草,心裡不覺大喜。
  突然,朝北的屋子裡走出四五個人來,他們手裡提著防風的馬燈,在囤子周圍轉了一圈,其中有個人說:
  「現在這麼冷,誰來偷糧食,真是自找麻煩!」
  另一個年歲大些的說道:
  「俺當這個頭目,真是『老鼠鑽進風箱裡——兩頭受氣』。不來查看,阿骨裡要訓俺;出來吧,你們又跟俺嘔氣。真難為死俺了!」
  他們一邊走著,說著,不一會兒,轉一圈兒,便回屋裡去了,還把門「光當」一下關上了。
  這時候,倒肘王——耿有何膽子大了,選好目標,從懷裡掏出火種,把囤子上面的乾草抓了兩把下來,點著後,再挨著去點。
  因為耿有何是從東北拐的囤子點火,那呼呼的東北風,把那火吹得嗚嗚地響,眨眼之間,囤連囤地燒了起來。
  這工夫,風助火勢,火乘風威,燒得囤裡的穀物叭叭炸響。在火光映照下,四合院裡紅光閃閃,通明透亮。
  突然間,屋裡的守衛人員發現了,首先是一片叫喊聲:
  「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
  接著,屋子裡跑出人了,又喊道:
  「快來救火啊!快來救火!快來救火啊!」
  於是,四合院裡人跑著,火燒著,喊聲,風聲,火燒穀物的叭叭聲,混在一起,奏成一曲亂七八糟的交響樂。
  這時候,有人突然看見了耿有何,一見他那一身叫化子的打扮,急忙喊道:
  「這裡有賊呀!快來抓賊呀!……」
  耿有何抬頭一看,嘩啦一下子,圍上來好幾十人。他朝周圍掃了一眼,見圍上來的都是赤手空拳,有的舉拳就打。他一閃身躲過。就跳到那人跟前,對準那人的右脅,一倒肘打去,只聽「噗通」一聲,那人便倒在地上,喊娘去了。
  耿有何騰身向右一個觔斗,落在後面那人的後側,只見他含胸縮腹,一倒肘擊中那人的腰椎,再補一鉤腿,那人撲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左右兩邊的人一哄而上,嘴裡還大聲喊著:
  「抓住他!抓活的呀!」
  耿有何突然伏地,翻滾掃腿,「噗通,嘩啦」,倒地一大片。
  守衛人員見這個叫化子好厲害,只在周圍叫喊,再不敢上前了。
  耿有何心想,俺的任務已經完成,何必跟這些人磨時間,不如來個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吧!
  只見他一縱身,跳過兩個人,來到房簷下邊。又一縱身,登上房頂。那些人不會輕功,只在下面喊著:
  「賊上房頂了!快放箭呀!……」
  耿有何在屋頂上,心想:為什麼不把這屋了點著呢?於是他彎下腰來,又把那草房點著火。他見火已著旺了,院裡的人又在亂放箭,就跳下房子,往林子裡一跑,不見了。
  耿有何已走了好遠,轉回頭一見,糧倉那裡的大火還在燒著,因為是在夜裡,看得更清楚,通紅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不一會兒,赫圖阿拉出來黑鴉鴉一大隊兵馬,往糧倉方向跑去。那是去救火的呢?還是去捉放火的人呢?……
  耿有何心裡想:俺的任務完成了!
  再說努爾哈赤這些大以來,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明朝皇帝提高了懸賞捉拿他的價格,刺客兩次出現,又加上伊拉喀離間他們父子的關係等,使他極為惱怒。
  今天晚上,他來到愛妃烏拉氏房裡,正迷迷糊糊地剛睡著,侍衛來喊他起來,說有急事報告。
  他立即穿好衣服,侍衛忙走過來報告:
  「糧倉失火了!」
  他一聽,頭腦嗡地一下,差點栽倒。隨口問道:「是賊人放的火,還是內部……?」
  侍衛急忙回答道:
  「不清楚。」
  努爾哈赤正準備出門到前廳去,費格拉哈進來了。他對努爾哈赤說:
  「現在夜已深了,去也無用。俺已知道一些情況,可能是刺客點的火。幾個貝勒都帶兵去了,老爺還是在家休息吧!」
  努爾哈赤就回到屋裡,心裡想:
  這些刺客也真可惡!一旦把糧倉毀了,這冬天怎麼過啊!
  他正想著,想著,朦朧之中,忽聽得屋頂上有踏瓦之聲。
  努爾哈赤立刻起身,走近窗口,從窗縫向外窺望:
  在月色迷茫中,只見對面屋頂上,有一個蒙面人的身影矯捷如飛,向前竄躍而來。然後一招手,輕輕一個「燕子抄水」落到院子裡,竟毫無聲息。
  他看此人身手不凡,定是一個武林高手。莫非又是為自己而來。
  那人又一招手,只見另一蒙面人也用一個「平沙落雁」勢輕輕跳下,他用手向自己屋子一指,那人便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屋頂上又出現一人,那人飛身躍上屋頂,也不知和那二人叮囑些什麼,又輕輕地躍下。
  這三人正是「四俠」中的擎天手——吳華人,神彈手——胡大義,鐵腿——武治中。他們分手後,各自設法混到赫圖阿拉城附近,隱藏起來。天一黑,他們便展開活動,等到糧倉火起,他們知道倒肘王——耿有何已經得手,遂用「輕功提縱術」,竄牆跳院,翻窗登房,利用城裡出兵救火的混亂,他們來到內城裡面。
  且說擎天手——吳華人,他進入內城以後,在路口見到一個值班兵卒,遂縱步上前,先用點穴術將其制服。後從他嘴裡知道努爾哈赤的住處,然後來到烏拉氏的院子裡。
  吳華人剛停下,便見二弟神彈手——胡大義來到。不一會工夫,三弟神腿——武治中也來到了。三人交換意見後,見有侍衛進屋,心想:努爾哈赤只要一出屋子,三人便一齊動手。
  後來,吳華人見到又來一人,細看知是費格拉哈,遂叮囑胡大義,讓他與武治中一起對付費格拉哈,自己去刺殺努爾哈赤。
  誰知他們剛一進來,努爾哈赤便在屋裡全部看到。費格拉哈本未睡,他在隔壁屋裡守住,一步也不離開。
  這時候,費格拉哈已知刺客又來了,他身貼牆壁,剛用刀將窗戶打開,誰知「嗖嗖」飛進兩把匕首,直插地下,只露出一段刀把,可見來者決非庸碌之輩。
  費格拉哈猛喝一聲,揮手射出幾支神箭,隨著縱身飛出窗戶之外。還未等他落地,房頂上跳下一人,斜刺裡一刀向他砍來。
  他見那人刀法迅捷,發力很沉,很有些內家功底,便不敢輕視了。
  這時,他已作好準備,便施展出「怨鬼奪命刀」的絕招,向那蒙面人逼去。
  那蒙面人見他刀法精奇,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這「怨鬼奪命刀」,原本有七七四十九刀,刀刀取人要害。五年前,費格拉哈向他師父南恆道人學此刀法,整整三年方得其精髓。後來,費格拉哈又學習了其他各門刀法,並將它們融進其內,化為八八六十四刀。為了出奇制勝,除非強敵,輕易不用此招。
  由於費格拉哈施展「怨鬼奪命刀」法,接連幾刀砍去,已逼得那蒙面人只能招架,僅能封住門戶,無法進招。
  這蒙面人正是神彈手——胡大義。初遇費格拉哈的「怨鬼奪命刀」,被逼得無法還手。他心裡想,先跟他應付著,等瞅準機會再說。
  且說努爾哈赤此時卻被兩個蒙面人夾在中間。兩人中一人使的是虎頭雙鉤,一人使的是三節棍。這二人正是神腿——武治中和擎天手——吳華人。那使三節棍的便是吳華人,為了免得費格拉哈他們認出,就未使那神鞭。
  努爾哈赤的佩劍那日已被吳華人的神鞭卷落崖下,所以倉猝之間,從屋裡將一根鐵棍拿來對敵,但總覺得棍不順手,而那兩人左劈右鉤,招招都是奪命功法,勢猛力沉,似乎急於置他於死地。
  再說努爾哈赤的棍法雖不如劍法熟練,好在年輕時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些年雖不常練,到底是功底不薄,所謂老薑猶辣三分。那鐵棍被他舞得上下翻飛,左右逢源,好生厲害。
  吳華人與武治中見不能取勝,便發一聲吼叫,那一棍二鉤更疾如行雲般向努爾哈赤的幾處要害打來。
  且說努爾哈赤畢竟年齡大了,且連日來的心神不寧,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
  吳華人與武治中見他棍法已亂,心裡說:
  「這老不死的,你的死期快到了!」
  於是更猛烈地連連進招,步步緊逼。
  忽然一聲叫喊,努爾哈赤的長辮被虎頭鉤咬住。武治中看得分明,急忙將鈞一收,努爾哈赤不由踉蹌幾步。這時,吳華人又趁勢向他頂門掃去。
  再說努爾哈赤此時眼看性命難保,費格拉哈在那邊看得分明,不由大叫一聲:
  「老爺小心!」
  說罷,躍身而起,想去相救。蒙面人——胡大義見後,趁機伸手投去一彈。說時遲,那時快,費格拉哈見那人手一揚,知有暗器襲來。遂將刀一擋,只聽「叭」發一聲脆響,刀上冒出火星,只得又與那人廝殺起來。
  且說努爾哈赤見自己長辮被鉤住,情急之下,用手把辮子扯住,右手用棍子去頂住三節棍的進攻。忽聽使虎頭鉤的人猛喝一聲,努爾哈赤的辮子已被捲去半截。若不是自己用手扯牢,恐怕連頭皮也會一起被撕下來。
  這時候,努爾哈赤感覺一陣疼痛,不由得腳下一個踉蹌。吳華人使起三節棍來,趁勢一個「泰山壓頂」,向他頂門砸來。
  努爾哈赤見那三節棍來得迅猛,慌忙一退,因腳下不穩,向後跌倒。於是,吳華人與武治中如「餓虎撲食」一般,同時用棍和鉤向他打去。眼看努爾哈赤難逃這殺身之禍,突然,從大樹上飛下一人,立即用劍擋住雙鉤一棍,「噹啷啷」火星四迸。
  且說那大樹上跳下的人,用劍向上一挑,三節棍和雙鉤幾乎脫手。由於吳華人和武治中猝不及防,那人又力大無比,二人踉蹌著退後幾步,十人驚愕地望著來人。
  再說來人身材魁梧,黑色衣褲,一柄寶劍,緊握手中,彷彿一座鐵塔,立在那裡。費格拉哈一見,不由大喜過望,忙說道:
  「父親,你老來得好!」
  剛才吳華人和武治中見努爾哈赤本來已必死無疑,誰知半路上殺出這個黑大漢來,一時怒從心起,兩人大喝一聲,揮起雙鉤一棍,又一起撲向費英東。
  努爾哈赤一看,正要上前,費英東急忙擺手說道:
  「請老爺閃開,讓俺來對付他們!」
  只見費英東任憑兩人猛砸狠劈,身子兀然不動,只是用劍輕輕一撥。說也奇怪,吳華人和武治中儘管招招都很迅猛,招招都往要害處打來,但是都被費英東用劍「柔如流雲」般撥開,竟然不費大力,便已化去他們的招法。
  不一會兒,費英東見二人銳氣漸消,勁用得差不多了,便一聲大喊,長劍一抖,宛如銀蚊出洞,長虹貫日,一道白光向二人逼去。
  吳華人與武治中二人從來未見過這樣奇妙迅捷的劍法,嚇得連連後退。只聽費英東一聲大喊:
  「起!」
  吳華人的三節棍被折斷,騰空飛脫,落到幾丈之外。武治中低頭一看,雙鉤的鉤頭已被削去一截。二人一見,無名火起。只見吳華人從腰間一拽,拉出軟鞭,憑空一抖,照費英東打來。那武治中也從腰間撥出佩劍,上去便劈,三人又殺到一處。
  且說三人約鬥了三十多個回合,費英東雖然劍法精奇,畢竟年齡大了,越鬥越覺體力不支。越鬥下去,破綻也就顯露出來。
  突然,吳華人的軟鞭把費英東的寶劍繞在一塊,二人正各自用力拉扯之時,武治中見時機已到,遂竄上一步,用他那鐵腿,一腿掃去,正掃在費英東的小腿之上。
  只聽「噗通」一聲,費英東倒在地上,吳華人與武治中一見,正要上前砍殺,忽聽喊殺聲四起,許多兵士拿著火把,殺進院裡。
  吳華人收鞭在手,向武治中點了點頭,二人縱身躍上房去,眨眼之間,跑得無影無蹤。
  再說費格拉哈與胡大義正在鬥得難分難解之時,忽見兵士們舉著火把殺來了。胡大義已見大哥吳華人和三弟武治中撤走。無心戀戰,遂虛晃一刀,跳出圈外,又一縱身,竄上房簷。
  費格拉哈一見,哪裡捨得,隨後也施展輕功術,追上房去。
  胡大義見有人追來,伸手投去一彈。費格拉哈側身躲過,誰知胡大義又投一彈,正中右手腕上,只聽「噹啷」一聲響,那刀便跌落下地。
  此時,皇太極已帶領兵馬進院,忙喊:
  「快放箭!別讓他跑了!……」
  胡大義也無心戀戰,只得飛身竄過牆去,順著來路,一氣跑出城外。
  天亮之前,三人回到伍胡裡屋裡。吳華人對大家說:
  「現在這裡不能久住,趁天亮前,咱們趕快上路,有可能的話,咱們先回瀋陽,伺機再來!」
  「四俠」隨即向伍胡裡告辭,從女真居民處牽來四匹馬奔馳而去。
  且說天亮之前,赫圖阿拉城裡一片混亂。先是糧倉失火,代善與皇太極忙著領兵去救火。到了糧倉,方知是刺客所為,皇太極才恍然大悟,後悔中了刺客的「調虎離山」計。立即讓代善留在糧倉救火,自己趕忙領兵回城。
  再說五大臣之一的費英東,年歲大了,夜裡睡得遲。他今晚剛睡下,聽到兵馬叫聲,急忙起來去看,方知糧倉失火。他又一想,別是刺客的「調虎離山」計吧?知道兒子費格拉哈在努爾哈赤身邊,但是俗話說:「一人難敵二虎。」他擔心刺客多了,努爾哈赤會有危險的。
  費英東考慮再三,就提了寶劍,竄過好多層院落,才來到拚鬥的現場。由於夜色膝隴,他在大樹上瞅了好長時間,才認出雙方人員。當他看到努爾哈赤向後跌倒,兩個蒙面人正要撲向於他的時候,急忙從樹上跳下,頂住二人救了努爾哈赤一條生命。
  努爾哈赤見到父子二人一齊負傷,甚覺過意不去,隨即吩咐道:
  「快讓綽而濟醫生來!」
  努爾哈赤向「當代華倫」——綽爾濟問道:
  「他們父子二人的傷勢如何?」
  綽爾濟微微一笑,說道:
  「幸虧二位將軍功夫深厚,若是一般人,必然傷殘,俺要用特種療法醫治,請陛下准予俺用黑牛。」
  因為黑牛是用來祭天的禮品,一般不准隨便殺用。沒有努爾哈赤的批准,誰也不敢擅用。
  為了給費家父子治傷,努爾哈赤當然批准。遂讓侍衛拉來兩頭黑牛。只見全身黑如焦炭,渾身連一根雜毛也沒有,在陽光下閃著油光黑亮的光。
  再說那綽而濟的治法也別出心裁。他讓人把黑牛四肢拴牢,自己從手術箱裡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用手摸了一下牛的肚子,舉匕首飛快地刺進去,再把匕首抽出,用手伸進牛的肚裡,摸了一會,然後讓費英東把受傷左腿插進黑牛的肚子裡。他又摸了摸,看位置可對,便向侍衛說:
  「只給黑牛草料吃,不准飲水。三至五天腿傷便好了。」
  綽爾濟又用此法,為費格拉哈治手腕傷,他高興地對費格拉哈說:
  「因為你年輕力壯,陽剛氣更足,恢復的能力更強,只要兩至三天即愈。」
  且說糧倉被焚之後,經過搶救,大部分的囤子已被焚燒殆盡,僅餘下一小部分穀物。那四合院已被燒光。當時與倒肘王打鬥時,有二十多人被打傷。其中有的肋骨被倒斷,有的腿被掃斷,大部分受的是輕傷。
  努爾哈赤命令說:
  「立即重建糧倉,並派重兵防守。」
  他又笑著對大臣們說:
  「俗話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它給俺燒了,將來咱再從它那兒取來!其實,這些糧食本來就是從撫順。清河等地方運來的。」
  且說努爾哈赤經過這兩次的刺客擾攪,被弄得心疲神勞,特別是頭皮疼得厲害。經過綽爾濟多次按摩,才覺好轉。
  這些天,內城的防禦擔子,全部落在皇太極肩上。在努爾哈赤住處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真是崗哨林立,水潑不進,土撤不入。而且晝夜值班,天天如此。
  為了加強治安,防止明朝間諜、刺客入境,努爾哈赤頒布命令:
  嚴令國中,不許任何人私自外出或與外界人員擅自往來;不許洩露消息;未經允許,不准出入國界等。
  這命令發佈之後,努爾哈赤又派皇太極組織清查組,分頭到後金國各地方的屯寨等處,認真清查,對所有可疑人員,全部關押審訊,決心不讓明朝間諜、刺客等,有藏身之地。對那些無業遊民,也採取集中管理,編戶入籍。不願入籍的人,限期出境,或押送出界。
  命令發佈之後,又經過短期整頓,內部安定了,努爾哈赤又把目光投向明朝,積極備戰,準備迎擊明朝軍隊的「天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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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薩爾滸,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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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努爾哈赤破撫順、拔清河,膽愈壯、氣愈粗。他將一名被擄的漢人,割去雙耳,令其鮮血淋漓地送信與明朝皇帝。
  在這封詞令強硬的信中,他說:
  「……若以俺為非禮,可約定戰期出邊,或十日,或半月,攻戰,決戰;若以俺為合理,可納金帛,以圖息事!……」
  在上述信裡,努爾哈赤吐露了自己的願望。萬曆皇帝看到信以後,給努爾哈赤的回答是:
  「調兵遣將,犁庭掃穴。」
  於是,以努爾哈赤為代表的後金國統治集團對明廷的備戰,積極準備迎接。雙方的戰爭氣氛日益緊張,戰爭的烏雲越積越濃。
  腐朽的明朝雖然積極主戰,但行動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他們全部的備戰過程,幾乎為努爾哈赤牽著鼻子走。
  最初,明廷將出師日期,定在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六月,因為兵餉不濟,將不出關,兵不聽調,無法如期出師。
  萬曆皇帝旨令說:
  「總兵官以下若有不從命的,可按軍法從事,立即處斬。」
  同年七月,努爾哈赤統帥大軍攻破清河城,全遼震動。這一消息很快傳到京師,皇帝再次震怒,下旨嚴歷責備督臣說:
  「清河被陷,敵勢猖狂,各個總兵官仍然逗留在關內,都不肯先驅赴敵,所謂禦敵之忠心究竟哪裡去了?」
  在努爾哈赤蠶食遼邊,不斷地向遼左腹地推進的牽動下,明廷將出師期限又定在八、九月間。
  但是,等到八月已經期滿時,總兵官杜松仍然沒有出關,出師的日期仍無消息。
  根據八月份兵部報告:援遼兵馬只有宣大、山西已經起程,其他各路兵馬都沒有籌辦。
  四個月以後,即萬曆四十六年十二月,各路兵馬稍集。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所集結的官軍,經過楊鎬查點,報告給皇帝的結果是:西方所調的兵馬,僅僅馬林所部經過了挑選,其他各路都是老弱不堪的兵卒,不能參戰。
  根據調兵情況,萬曆帝不得不再下嚴旨:
  「命令各地督撫各官,必須嚴令各鎮、道等官員,務必挑選精兵良馬,指定由現任官員統領,以期抵達遼邊。如果仍然像以前那樣以老弱充數,不經選拔,且逗留不進的話,將從重處置。」
  萬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二月,明朝各路兵馬,經過一年多的籌辦,終於相繼到關了。
  經略楊鎬,薊遼總督汪可受,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玉庭等,共同商定出師日期。初定各鎮、道官員於二月十一日到達遼陽演武場集中,酌定兵馬,分為四路。
  西路,即撫順路,以山海關總兵官杜松為主將,率保定總兵王宣。原任總兵趙夢林、都司劉遇節、原任參將龔念遂等官兵二萬餘人,以分巡兵備副使張銓為監軍,由瀋陽出撫順關,沿渾河右岸(北岸),入蘇克素滸河谷,從西面進攻赫圖阿拉。
  南路,既清河路,以遼東總兵官李如柏為主將,率管遼陽副總兵事參將賀世賢,都司張應昌,管義州參將事副總兵李懷忠,游擊尤世功等官兵二萬餘人,以分守兵備參議閻明泰為監軍,推官鄭之范為贊理,由靖河出鴉鵑關,從南面進攻赫圖阿拉。
  北路,即開原路,以原任總兵官馬林為主將,率開原管副總兵事游擊麻巖、都司鄭國良、游擊了碧、原任游擊葛世鳳等官兵二萬餘人,以開原兵備道金事潘宗顏為監軍,岫巖通判董爾利為贊理。開原路由清安堡出,趨開原、鐵嶺,從北面進攻赫圖阿拉。
  東路,即寬甸路,以總兵官劉蜒為主將,率管寬甸游擊事都司祖天定、南京六營都司姚國輔、山東管都司事周文、浙兵勞備御周翼明等官兵一萬餘人,以海蓋兵備副使康應乾為監軍,同知黃宗周為贊理。
  同時,明朝脅迫朝鮮國王李澤,派都元帥姜弘立、副元帥金景瑞領兵一萬三千人,受總兵官劉綎節制,並以管鎮江游擊事都司喬一琦為監軍。寬甸路由涼馬佃出,會合朝鮮軍,從東面進攻赫圖阿拉。
  遼陽和廣寧為明朝遼東的根本重鎮,派原任總兵官前府企書官秉忠,遼東都司張承基領兵駐守遼陽;又派總兵官李光榮戍守廣寧,以防蒙古貴族旗兵。並以管屯都司王治勳總管督運各路糧草。
  明朝四路兵馬,合計八萬多人,加上朝鮮援兵,共十萬多人馬。
  卻說明軍各路官兵部署就緒,經略楊鎬宣佈軍紀、軍令如下:
  若有遲誤軍期或逗留不進的,大將以下者論斬;
  官軍有臨戰不前的,立即斬首;
  各軍兵卒以衝鋒陷陣、破敵立功為主;
  不許臨陣爭割首級;
  當敵人敗走以後,准許割取敵人首級報功;
  若是敵軍未敗,就先行爭割首級的,無論官兵,立即處斬;等等。
  共申明軍令、軍紀一十四項,官兵有違令者,立即斬首。
  為了殺一儆百,以振軍威,楊鎬拿出尚方寶劍,命令道:
  「將那個在撫順關失守時,臨陣脫逃的指揮——白雲龍梟首示眾!」
  這時候,在演武場的東南角上,有一個斷頭台,劊子手把白雲龍綁在柱子上,只見那劊子手的大刀一揮,忽聽噗哧一聲,白雲龍的人頭骨碌碌滾到斷頭台下邊去了,有一個傳令的兵士,急急忙忙走上前,把白雲龍的人頭掛在柱子上。
  演武場上的官兵們,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面,那鮮血淋瀝的人頭,給在場的每一個官兵,以極大地教育和警告。
  楊鎬又帶領全體將領祭告大地,只是在宰殺牛馬時,那屠牛刀竟然不鋒利,一連割了三次,氣管才被割斷,弄得全場官兵非常掃興。
  楊鎬又派他的副將劉招生,在演武場馳馬試槊,以振雄風。
  可是,當劉招生馳馬轉了一圈,舞動那混天槊時,由於這槊長年不用,保管又不慎,那槊的木柄已被蠹朽了。只見劉招生揮舞了也不過三兩下,木柄突然斷了,架頭通的一聲,落在地上。全場官兵又是一個掃興!
  且說明廷得到經略楊鎬的奏報以後,知道徵調的四路大軍已經雲集遼陽。朝廷的文武百官以為作戰方案已經決定,軍中的立功賞格已經宣佈,恐怕拖延太久,會師老財匾。所以,大學士方從哲不斷地移文遼東督促出師。
  萬曆皇帝也下決心說道:
  「庶幾滅虜安邊,在此一舉。」
  經略楊鎬鑒於各路官兵已經誓師,都在整裝待發,也覺得勝利在握,視後金兵不在話下。
  楊鎬竟公開揚言說:
  「韃子如要與官軍相抗,勢必以卵擊石,如飛蛾之投火也。」
  於是,二月二十四日,即在出師前夕,楊鎬頭腦發熱,竟派遣女真人一名,前往後金去下戰書。書中號稱出動大軍四十七萬,三月十五日,將分路挺進,公然將進軍日期通知努爾哈赤。
  卻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不僅老於用兵,而且善於謀略。
  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四月十五日,在攻克撫順關、東州、馬根丹城以後,他就及時召開軍事會議,制定出對明朝作戰的方案了。他在會上說道:
  「大金國一定要與明朝打仗了,希望各貝勒大臣們作好充分準備,是厲兵襪馬的時候到了!朕的原則還是那句話:恁爾幾路來,朕只一路去!」
  為了弄清情報,他把苟得利、何和理找來,要求他們把撫順關裡掠來的漢人,選出一部分,進行認真訓練,讓他們化裝成生意人,或是貨郎擔子等,到關內外明朝的各地瞭解、搜集軍事情報。
  努爾哈赤知道:取得戰爭勝利的主要因素,還是靠實力。因此,他一方面命令兵器場日夜打造盔甲、兵器等,另一方面又召開軍事座談會,組織討論反擊明軍的進攻方案。
  他親自帶領各貝勒、大臣們去察看地形,在明朝軍隊將要進軍的東路牛毛嶺一帶,佈置士兵砍伐大樹,設置路障。根據地勢的險易,分別佈置不同的兵力。
  在渾河邊上,他親自下水測試河水的深度和河水的流速。
  他對部下說道:「西路軍是明軍的主力。這渾河是他們的必經之道,咱要讓這渾河成為埋葬明軍的墳墓!」
  皇太極當場提出道:
  「咱在渾河上游築壩攔水,當明軍涉水時,再掘壩放水;另在附近埋伏一支人馬,趁他們渡河時,襲擊一下,不只可以擊殺他們的人馬,也挫傷了他們的銳氣!」
  努爾哈赤聽了,興奮地說道:
  「皇兒與朕的想法一樣,就這麼辦!」
  作為軍事家的努爾哈赤,他深深知道「機密」對戰爭取得勝利的重要性。
  於是,他在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五月,向國中人民發佈命令道:
  「不許任何人私自外出,或是與外界人員擅自往來,不許洩露消息,未經允許不准出入國界。」
  因此,後金的戰備情況,得到了嚴密的封鎖。明朝派來的探子、刺客,只能望建州而興歎,誰也進不來了。
  在這同時,後金國的哨探,卻源源不斷地送來了各種各樣的情報。
  連明朝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認說:
  「遼人久為努爾哈赤所用,凡是官軍的一舉一動,甚至遼兵、遼馬、遼切,努爾哈赤無不熟知,結果是:明師未出,彼防已備。」
  戰前,努爾哈赤又積極開展了外交爭奪戰。他派重臣到朝鮮王國去,並帶去了重禮,目的是希望朝鮮能持觀望態度,不要直接出兵援助明朝。後來,朝鮮王國怯於明朝的壓力,雖然出了兵,但是在戰爭開始階段的遲疑態度,已是努爾哈赤積極的外交活動所產生的良好後果和重大勝利。
  卻說明軍於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以後,決定二十一日開始,各路大軍先後出邊。
  不巧,天公不作美,十六日,天色突變,烏雲密佈,紛紛揚揚飄下漫天的鵝毛大雪。東北的大地上,一夜之間,換上了銀裝。
  這時候,面對著茫茫白雪,銀山起伏,寒風凜冽,按計劃出兵進剿,已有困難。
  在各路將領請求下,經略楊鎬不得不緊急寫表上奏,懇請改期。於是,出師的日期又往後推到二十五日。
  再說明軍的出師日期儘管一拖再拖,而仍然是困難重重,軍事準備工作一直拖著後腿。總兵官劉挺曾經在四川任事,很得川兵的信賴。他對川、貴士兵的戰鬥力,極有信心。因此屢次申請徵調川兵。然而兵部總是置之不理,不予急辦,致使劉綎遲遲不能出關。
  為此,劉綎公開說道:
  「要俺出關,必須等待川兵,若是有川兵二三萬人,俺可以獨擋努爾哈赤的軍隊,不用其他路軍助戰。」
  作為經略楊鎬,身為全軍統帥,面對有如此信心的將領,對合理易行的建議,充耳不聞。他庸懦昏瞶,又驕躁寡謀,盲目地樂觀,主觀上以為「天兵」一到,就可以一鼓而下,後金軍隊將土崩瓦解了。他只能一味地催促進兵,置天時、地利、人和於不顧。劉綎的合理意見,他拒絕聽取,根本不容劉綎等待川兵,強行督促全軍進剿。
  四路兵出師的具體時間安排是:
  西路瀋陽、開鐵兩路於三月二日到二道關,合營後再分路向後金都城赫圖阿拉進軍。
  四路大軍務必在三月三日會師於赫圖阿拉,率先到達戰地的以炮聲為號,傳令各軍,不得有誤。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楊鎬作為全軍總指揮,自己不察敵情,不聽諫言,也不熟悉地理,又不親臨戰陣,遠在瀋陽坐台點將,又怎能將戰爭引向勝利呢?
  且說杜松軍先在瀋陽集中。二月二十八日,出師日期剛。到,他就急速指揮軍隊前進。第二天中午,全軍到達撫順城宿營。
  杜松是榆林人,原任山海關總兵,為人耿直、勇敢、廉潔,身上的刀痕、箭瘢如疹,從不貪財惜命,頗有古代名將的風度。
  由於杜松身不畏敵,心欲立功,求戰心切。二月二十九日晚,杜松將軍又下令從撫順起程,兵士手持火把,星夜急速進軍,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越過五嶺關,直抵渾河岸邊。
  再說杜松將軍所以進軍這樣急,這其中還另有緣故。杜松本是一位耿直的武將,對於這次出兵所定的出師日期持有異議,他認為朝廷兵餉不足,士卒未經過訓練,彼此又不熟悉,將領之間的關係也不協調,根本不便於大規模的興兵。
  出兵前,杜松向楊鎬建議說:
  「這四路兵馬表面上分進合擊,實際上分而不合,卻使兵力分散了,容易被敵方各個擊敗,全軍對地形地貌不瞭解,這是打的糊塗仗。」
  楊鎬聽到了很反感,十分惱火地說道:
  「俺不懂什麼叫『糊塗仗』,只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杜松不好再講了,他心裡說:難怪朝廷裡有人說他「糊面喪氣,甘為木偶」,真是一點不假啊。
  杜松將自己的意見寫成奏章,派專人暗中到京城送表。誰知杜松的所作所為,全被李如柏偵查清楚。這李如柏原是廣寧府總兵,對杜松嫉妒其功,他拉攏楊鎬,排擠杜松。
  再說李如柏發覺杜松派人去京城上奏,遂派兵攔截,又立即向楊鎬報告,引起楊鎬更大不滿。李如柏把送信人帶到經略府裡,楊鎬向那送信人大聲喝道:
  「誰讓你去送信的?」
  「杜將軍!」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
  「杜將軍派俺去送信,俺是他的下級,能不去嗎?俺服從命令聽指揮,有啥罪?」
  楊鎬聽了,更加惱火,把那封信一揚說道:
  「你知道嗎?這封信是反對本帥的,你和杜松有什麼關係?」
  「俺是杜松將軍的部下。你們將領間的事情,俺怎麼知道?杜將軍也不會跟俺講。」
  「還嘴硬!給俺重責十軍棍。攆他滾回去!」
  那送信的兵士被重打十軍根,信被沒收了,才放他回到杜松軍裡去。
  自此以後,楊鎬更不喜歡杜鬆了。
  杜松將軍覺得:自己的合理意見不被採納,又迫於軍令不得不赴戰。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的時候,李如柏在酒宴上佯儆杜將軍酒一杯,嘴裡卻說道:
  「俺把頭等功讓給你!」
  杜松本是個正直的漢子,經他一激,便矢心不移,舉杯一飲而盡,隨口說道:
  「好!俺一定不負閣下之望,決心爭立頭功。」
  出師以後,李如柏又派人在杜松軍中暗地裡造謠說:「清河路的李如柏將軍已經進軍,努爾哈赤很快就要被擒住了
  杜松一聽說,更加著急了,便命令部隊加速行進。在經過五嶺關時,遇到後金的兩個村寨。由於努爾哈赤早已實行堅壁清野,將糧食等全部埋藏於山谷之中,村寨裡空空如也。杜松指揮軍隊,橫掃過去,活捉了十四名女真人,別無所獲。杜松將他們捆綁起來,送到瀋陽楊經略處報功去了。
  且說社松晝夜行軍,不顧士兵疲勞,於當夜三更多天,軍隊已到達渾河岸邊。
  監軍張銓向杜松建議說:
  「今天夜幕當頭,士兵連續晝夜急行軍,已經很疲勞,師期還未到,是否就地駐營?等到明日清晨再渡河東進,也還不遲。」
  這張銓是讀書人,為人莊重、多謀,作風很正派。他這時勸阻杜松,既是持重之言,可以防止冒進,誤人敵方險境,同時也反映他內心的想法。
  根據出師前後的一系列事件,他對這次朝廷興師動眾,「大彰天討」,能否如願以償,很有懷疑。
  張銓以為,努爾哈赤的後金精兵至少也有三。四萬人,其中人人能戰。但是,明軍能夠與他們進行搏鬥的,僅僅是各個將領部下的家丁。每個將領部下一般有家了數百人,其他的兵卒都是「五台六聚之眾」,加上野戰是後金軍的長處,官軍的短處。如今官軍以勞赴逸,以客擋主,很難取勝。
  都司劉遇節聽了張銓的話,也說道:
  「張監軍的話,很有道理。此夜半三更渡河,一旦敵兵襲來,將首尾不顧。」
  但是,杜松對二人的勸阻,置之一笑,輕蔑地說:「天兵義旗東指,誰敢抗顏?當今之計,只有乘勝前進,有什麼師期可談!」
  杜松說罷,命令手下兵卒試探渾河水勢,選擇渡河地點,不多時探馬前來報告說:
  「河水不深,僅及馬腹,河中還有小船幾十隻哩!」
  杜松聽了以後,非常興奮,他一邊舉杯痛飲,一邊對眾將說:
  「這真是天人齊助啊!」
  於是,杜松將軍棄船不坐,身不披甲,策馬大呼而進,一邊又催軍卒一齊渡河。
  這時候,杜將軍手下的將士們見他身上沒有披甲,急忙喊道:
  「請杜將軍慢走,披上盔甲再進!」
  杜松聽了,大笑不止,並且大聲咋呼道:
  「置身戰陣,披上堅甲,豈是大丈夫所為!老夫束髮從軍以來,不知甲重幾何?今日,你們眾人想以盔甲苦累老夫不成?」
  在談笑之間,杜松與眾軍兵已經涉水到河中間。當時進入河中的有杜松本部親兵,以及都司劉遇節的五千騎兵,人、馬、車營近萬名。
  且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與眾貝勒、大臣們,得到哨探的報告說:
  「明朝經略楊鎬已於二月十一日在遼陽誓師。在此之前,明朝原遼東巡撫李維翰已被削籍為民,又委派周永春為遼東巡撫,並起用山海關總兵杜松,還鄉老將劉維等,兵分四路,來攻赫圖阿拉。杜松已從撫順關日夜兼程趕來……」
  努爾哈赤聽到以後,對哨探說道:
  「你回去吧,再繼續探聽明軍動向。」
  那哨探又說道:
  「還有一件事,就是……就是……」
  努爾哈赤聽了,追問道:
  「就是什麼?為什麼吞吞吐吐?」
  「就是那……那萬金賞格……」
  努爾哈赤一聽,笑了,他馬上說道:
  「朕承蒙那萬曆皇帝看得起,拿出一萬兩銀子來買朕的人頭。聽說他的兵部刊印出榜文,到處張貼,所謂曉諭天下,甚至貼到朝鮮王國去了。」
  努爾哈赤講到這裡,四大貝勒與大臣們都哈哈笑起來,皇太極說道:
  「萬曆朱翊鈞自己的腦袋也保不長了,他還不自量力!正像那秋後的螞蚌——蹦幾下也就完蛋了。」
  又引起一陣哄笑,努爾哈赤接著說道:
  「他要俺的人頭,俺要他的狗頭!咱們騎著驢,看唱本——走著瞧!」
  且說努爾哈赤在明朝軍隊遼陽誓師後的第四天,即二月十五日,派大貝勒代善率領一萬五千步兵,前往界藩山(今遼寧省撫順西北鐵背山上),名為築城,實際是設伏防守,另有四百騎兵出沒,游擊於界藩山周圍,時而人於山谷,時而出現在密林之中。
  努爾哈赤在攻取撫順城以後,已派人將渾河上游築壩攔水的事做好,並派第六子塔拜帶領五百人馬在附近守候。也是二月十五日,努爾哈赤親自去渾河上游察看,見河水已被蓄了幾丈高的水頭,再三囑咐塔拜如此這般地進行,他才放心地回赫圖阿拉去。
  再說杜松帶領兵馬從渾河中涉水時,剛到河中段,忽見上游幾丈的水頭咆哮而下,向杜松猛撲過來。
  此時總兵官趙夢林看見水勢猛漲,感覺勢頭不對,向杜松大聲喊道:
  「杜將軍!要立即停止過河。上游有人放水,小心中了敵人的埋伏!……」
  但是,杜松毫不理會,堅持徒步涉水。這時候,車營的將領也來向杜松懇求回師,杜松更是不理。
  於是,渾河水位猛然升高幾尺,河水流速加快,河中的人有的已被淹死,許多人各自逃命去了。過河的兵卒被淹死一千多人,後面的大炮等重火器都被阻於河岸,一衣帶水,即把社松軍一分為二。
  這時正是早春二月,夜裡還有些冷,河水更涼。那些爭渡過了河的兵卒,在夜風吹拂下,浸濕的衣服扒在身上,更感到寒氣逼人,凍得兵卒們直打寒顫。於是,軍不成軍,隊不成隊,亂作一團。
  正當杜松的過河兵卒在背水受凍時,忽聽角螺齊鳴,鼓聲大作,那滿山遍野的伏兵,一下子衝將過來,向杜松軍發起了攻擊。一萬多隻火把,映紅了半個天空,喊殺聲震撼山谷。
  「活捉杜松啊!不能讓社松跑了呀!……」
  這喊聲在渾河水面迴響,在山谷中迴盪。
  此時,杜松才如大夢初醒,知道自己已經是背水陷伏,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他心裡明白:若不當機立斷,必然背水作戰,難以脫身。
  於是,這位身經百戰的杜將軍,急中生智,馬上下令全軍集結起來,迎戰敵人。他翻身上馬,親自帶領家丁和渡河軍卒,以及朝鮮王國的近百名鐵手,主動向後金軍衝殺過去。
  且說後金國的伏兵,首戰杜松的是大將哈都。杜松一見,挺長槍便刺,二人打戰十幾個回合,哈都敗陣而走。
  兩軍混戰在一起,喊殺聲震天地動。杜松雖然年老,但英勇不減當年。只見他奮力廝殺,勇氣倍增。他時而掄動手中的長槍,時而抽出腰間的大刀,使後金軍紛紛敗陣。
  正當社松衝出重圍,哈都又過來相戰。杜松一見,分外眼紅,大喊一聲:
  「賊將看刀!」
  二人正在一來一往,廝殺得難解難分之時,只見杜松將手中槍一擰,把哈都的槍擋住,左手抽出大刀,對準哈都的頭部砍去。那哈都只見刀光一閃,知道不好,急忙往左一歪身子,只聽「卡嚓」一聲,哈都的左臂被砍了下來。哈都當時疼得大叫著,拍馬逃走了。
  杜松在後面又大喝道:
  「賊將,往哪裡逃?」
  遂在後面緊緊追著,直趕至界藩山下。杜松畢竟是個經歷百戰的老將,他能緊緊地把握戰機,向兵卒下令道:
  「陣勢要嚴守不亂!對敵兵繼續放銃,放炮,目標盡量要做到穩、準、狠!」
  這命令是在戰場上發的,是在相互拚殺過程中發的。由於發揮了火炮的威力,後金軍損失不小,傷亡慘重。
  且說哈都兵馬被杜松殺退,哈都本人也負重傷,丟了一隻胳膊逃走了。杜松便乘機向吉林崖衝擊,奮力爭奪山頭。在這同時,後金軍的另一支人馬,在圍攻右翼的明軍右營劉遇節軍。
  由於杜松帶領軍隊,把握戰機,率先攻陣,勇猛廝殺,全軍士氣很旺。但是,他部下有些人卻被這小小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們誤以為勝局已定,便目無軍紀,不聽號令,各自爭功,無心奮戰了。敵兵一人倒下去,竟有十幾人下馬爭割首級,終於使全軍的戰鬥力大為減弱。杜松發現後,連砍幾人,方使兵卒猛醒過來,但是,已經失去了良好的戰機。
  在這關鍵時刻,杜松帶領來兵和朝鮮王國的火銃手,衝到吉林崖下,向吉林崖上衝擊。
  這時候,後金軍又衝上來,在爭奪吉林崖中,朝鮮的火銃手多數陣亡,明軍也陣亡好幾千人,戰鬥力進一步減弱了。
  三月初一日,東路劉挺軍雖於二月二十五日出寬甸,但因在涼馬佃會朝鮮軍,尚在馬家口一帶行進中。
  北路馬林軍二月二十九日出鐵嶺,由於道路被後金砍樹堵塞,行軍受到阻滯,尚在途中。
  南路李如柏軍,在三月初一日這一天,剛剛出了清河、鴉鶻關,且行動遲緩,意在拖延行軍時間。
  只有養勇喜功的杜松孤軍突出,日夜兼行,夜涉渾河時,被分兵為二——一部在薩爾滸山下紮營;親自帶領另一部,突圍後攻打吉林崖。
  也是三月一日這一天,四大貝勒、各大臣們都集中在努爾哈赤的大衙門裡,聽著明軍各路兵馬行軍情況的報告,以及社松軍戰鬥情況的介紹。努爾哈赤向大家說:
  「明朝經略楊鎬是一個徒有虛名的人物。他對朕的大金國,兵分四路,分進合擊。朕堅持一個原則——攥成一個拳頭,去迎擊來勢洶洶的明軍。首先,朕並沒有分散兵力,去四面出擊。而是集中兵力,圍殲杜松軍。」
  講到這裡,努爾哈赤停了下來,看了看大家,又接著說道:
  「前天,咱們撒下了一面天羅地網,杜松這條大魚,因為他爭功心切,日趨百里,已經鑽到那天羅地網裡了。現在,已經到該收網的時刻了。」
  努爾哈赤講到這裡,遂命令大貝勒代善率領眾貝勒,各位大臣和城中兵西征,去接應渾河岸邊包圍杜松兵馬的後金兵將。
  努爾哈赤看得清楚,明軍雖然四路進攻;實際上,杜松一路為進軍主力。社松又是明軍中的有名將領,努爾哈赤一向敬畏杜總兵,口稱「太師」。
  過去杜松守陝西時,曾與胡人交鋒一百餘戰,無不克捷,使敵人聞風喪膽,都喊他「杜太師」。卻沒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次,杜松奉皇帝詔還回京時,經過潞河。有個朋友說道:
  「聽說杜將軍身上傷疤多得像疹字一般,能否一看?」
  杜松一聽,不覺大聲笑著,脫去衣衫,光著脊背讓大家看,果真如此,全身傷疤壘迭,一個連著一個,人們看了,不禁流下淚來。
  杜松哈哈笑著,說道:
  「俺杜松不識字,但是不像一些讀書人那樣怕死!」
  萬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三月,努爾哈赤最後一次往北京「朝貢」路過山海關時,曾受到杜松的熱情招待。二人酒後,杜松曾帶領努爾哈赤登上山海關城樓,背倚萬里長城,面對大海洶湧澎湃的潮水,發思古之幽情。二人談得非常投契,至今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如今兩個人兵戈相見,已成戰場上的對手了。想到此,努爾哈赤不禁嗟歎幾聲。
  卻說後金國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極帶領八旗兵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到戰場時,杜松正在率兵爭奪吉林崖界藩山城,甚想控制那制高點。兩方戰鬥激烈。
  由於後金軍居高臨下,佔據著有利地勢,明朝軍隊死傷慘重,朝鮮王國的火銃手,幾乎全部戰死了。杜松處在欲攻而不能得,想退也不可能的境地。
  正在此時,四大貝勒立刻召開戰地會議,討論後決定先攻吉林崖。便立即派兵一千人登山,協助山上守軍向下衝擊。又派右翼四旗兵,配合山上兵夾攻杜松軍,以左翼四旗監視薩爾滸軍大營。
  在這關鍵時刻,努爾哈赤親自率領後繼部隊匆匆趕到。他瞭解情況以後,向眾貝勒說道:
  「你們這種打法,固然能削弱敵方兵力,但打的是消耗戰,所花時間也很長,一旦明軍再有援軍趕到,咱們將處於不利地位。何況,這一仗打下去,並不能動搖明朝軍隊的根本,更不能亂其軍心。因此,必須改變攻擊方向,更換戰略部署。」
  努爾哈赤說到這裡,停下來看看大家,然後才說道:
  「現在讓右翼二旗兵,增援左翼四旗兵,先將薩爾滸大營攻破,將其吃掉。這樣,吉林崖下的杜松軍,自然喪膽。」
  努爾哈赤說到這裡,皇太極接著說道:
  「攻破薩爾滸營之後,再讓右翼兩白旗軍監視吉林崖的杜松的兵馬,待吉林崖上兵馬衝下之時,再前後夾擊。就可以活捉杜鬆了。」
  俗話說:「生薑還是老的辣。」努爾哈赤在這關鍵時刻,作出這一有著決定戰爭命運的重大決策,加速了兩部戰場的作戰進程。
  這時候,努爾哈赤親自率領不少於六旗的精銳兵馬,約四萬五千人;當時明朝的薩爾滸大營僅有一萬五千人左右,集中兩倍以上的優勢兵力,進行圍攻。因此,後金軍隊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
  且說明朝的薩爾答大營由總兵王宣,趙夢林等主持,他們用戰車環陣,並在外面挖塹樹柵、外面布列著銃、炮,用旗鼓壯威,準備與後金軍進行一場廝殺。
  開始,努爾哈赤命令先鋒軍衝殺。明軍立即施放火銃、燃放大炮。眨眼之間,炸彈爆發,血肉橫飛,八旗兵仰面扣射,萬矢如雨,紛紛落下。那鐵甲騎兵,奮力拚殺,反覆衝擊,銳不可擋。
  由於八旗兵熟知地形,勇敢衝擊,在震撼山嶽的吶喊聲中,疾如風暴,猛似雷霆,狂撲明軍的薩爾滸大營。
  再說王宣、趙夢林等,緊守營門,指揮兵卒與八旗兵激戰。由於八旗兵凶悍異常,那種有進無退的戰鬥作風,令明朝士兵膽寒,特別是那鐵騎,只突破其一點,逐漸擴大,然後再攻陷方陣,突破戰線,粉碎聯隊,驅散步兵,使全軍瓦解。這是八旗雄風的威力。王宣說道:
  「如今杜將軍那邊消息不通,咱的火銃手,炮手已傷亡不少。這八旗兵馬的縱橫馳突,一旦衝垮咱的方陣,後果不堪設想。」
  趙夢林聽了,不無憂慮地說道:
  「咱們的步兵可以編成梯隊,去迎擊騎兵,並在方陣周圍裝上絆馬繩索,一旦援兵趕到,就可以裡外夾攻了。」
  二人正在商討對策,侍衛進來報告:
  「努爾哈赤的騎兵又衝來了。」
  二人急忙從營裡走出來,只見後金國的騎兵,如洶湧的波濤,舖天蓋地,席捲而來。
  由於八旗兵馬人數眾多,他們縱橫馳突,越塹破柵,戰車怎能阻擋住!儘管明朝的軍隊反擊很猛,但是在狂奔而來的鐵騎衝擊下,陣腳已亂,砍殺蹂躪,所向披靡,有被刀砍死的,有被馬蹄踩死的,人馬死傷無數。
  雙方拚殺不多時,薩爾滸大營的明兵就土崩瓦解了,潰不成軍,紛紛逃竄了。
  攻下薩爾滸營的八旗兵馬,又揮師去增援吉林崖的戰鬥。
  當時,杜松所率領的軍隊,雖然暫時在吉林崖下獲得了喘息機會,但是聽到薩爾滸營被攻陷的消息,軍心已動搖。又遭到從吉林崖上衝下來的八旗士兵的進攻,士氣更加低落。但是總兵杜松又帶領兵卒衝殺十幾陣,還想佔領山頭。不料背後林中又有兩支白旗軍衝擊過來,杜松將軍又搶動長槍迎戰,這時天已正午,兩軍對壘鏖戰,彼此混殺。
  此時,努爾哈赤站在遠遠的山坡上,看得分明。只見那杜松將軍,光著脊背,手中的長槍揮舞得上下翻飛,左右逢源,那些八旗士卒成批地倒在他的周圍,沒有敢近身的。
  努爾哈赤看得呆了。俗話說:「猩猩惜猩猩。」他心裡說:真是一員猛將啊!此人若能降過來,比俘虜一萬兵馬還強呢!
  後來,他意識到自己太天真了,杜松這樣的人怎麼會投降呢?當年,曹操對關公那麼厚待,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關公仍然「身在曹營心在漢」,最後還是千里走單騎,回到劉備身邊。……
  努爾哈赤把思想的野馬拉回來,馬上向眾貝勒發佈命令道:
  「先放棄杜松軍的余部,集中兵力圍困杜松,要不惜一切代價!」
  在努爾哈赤一聲令下,八旗士兵從河畔與叢林,山崖與谷地,以數倍於杜松的兵力,向杜松合圍過來,重重圍困,勢如鐵桶一般。
  此時,杜松已得知薩爾滸大營的兵卒已經潰散,想等待援軍的希望已成泡影,便想率領殘餘人馬,奮力殺出重圍。
  但是八旗兵已經集中全部兵力,團團圍住,杜松將軍即使長出翅膀,也難以飛出重圍。
  由於不熟悉地理,明朝軍隊點燃火炬,從明擊暗,銃炮打入叢林,野草瑟縮,萬森染紅。八旗軍矢發風落,從暗擊明,萬矢射向明軍。於是矢孔流血,裂口呼叫。
  杜松將軍雖然青力過人,老當益壯,但是,從正午一直殺到傍晚,他帶領少數親兵,砍殺好幾里路,到得坎欽山仍不能脫身。
  只見社松兩眼發出火光,左右衝殺,終於精疲力竭,又突然面中一矢,遂落馬而死。
  跟隨的士兵,有的幸運逃脫了,有的跳崖而死,還有的隱蔽在山石間或伏匿於死屍下,只有少數人投降。
  戰鬥結束了,平原、山岡、河谷、樹林,全被潰軍塞滿了,杜松軍屍橫遍野,後金軍血流成河,明朝杜松軍全軍覆沒,努爾哈赤的八旗兵獲得了全勝。
  卻說杜松被一箭射中面門,遂落馬而死。那射箭的本是努爾哈赤的第十三子賴慕布,他奉父王之命,埋伏在山上放箭。
  賴慕布見杜松摔下馬來,杜松身邊的士兵立即四散奔逃。他迅速下馬,將杜松腦袋割下來,回到大營,向父王領賞去了。
  哨探又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杜松的監軍張銓,都司劉遇節領著逃兵,已渡過渾河去了。」
  大貝勒代善立即向父王要了二千兵馬,追趕到渾河邊上。
  代善見河邊什麼也沒有,連個人影兒也未見到。只見十幾堆屍體,都堆得像小土山一樣。
  他不敢走正路,就抄著近路,來到薩爾滸山下,見明軍都倒在地上。他們一見滿州軍來慌忙穿甲、提刀。但是八旗已到眼前,一聲吶喊,將明軍團團圍住。
  劉遇節見後金兵馬追來,急忙翻身上馬,與大貝勒代善交鋒,只戰了幾個回合,只因人困馬乏,一錯眼,被絆馬索絆倒了,代善一槍扎去,劉遇節被扎死。
  監軍張銓是個讀書人。剛爬上馬背,就被八旗士兵硬拉下馬來,捆起來了。
  那些士兵,見主將一個死了,一個被捉去了,隨即四散逃亡。可惜路徑不熟,大部分被八旗兵追去砍殺了,小部分被活捉,投降了。
  努爾哈赤欣喜萬分,命令說:
  「把那張銓帶上來!」
  不一會兒,張銓被押著,帶了進來。他見了努爾哈赤,立而不跪,而且不住口地大罵著:
  「你這善搞陰謀詭計的努爾哈赤!明朝帶你不薄,為何恩將仇報?」
  努爾哈赤笑著說道:
  「俺知道你是個忠臣,可是,你那萬曆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已經腐敗不堪了,還保他幹什麼?你若能——」
  「少廢話!俺張銓活是明朝的臣子,死是明朝的鬼。你妄想讓俺降順於你,永遠辦不到!」
  努爾哈赤派人把杜松的腦袋送來,想以此來斷絕張銓的念頭,促他投降。
  這時候,張銓見了一隻朱紅漆盤內,盛著一顆鮮血淋淋的杜松人頭,急忙上前,用雙手捧起來,嚎陶大哭。
  張銓邊哭著,邊說道:
  「將軍不聽俺的話,致有今日之敗,上負國恩,下負兵士,俺張銓生不能替將軍報仇,死當追殺夷賊之命!」
  說罷,圓睜兩眼,雙手將杜松的人頭向努爾哈赤擲去。
  努爾哈赤一時大驚失色,慌得不知所措,急忙用衣袖去遮擋。
  幸虧費格拉哈站在離努爾哈赤不遠的地方,只見他眼快手疾,一個箭步竄上來,一揮手將社松人頭打落在地。
  努爾哈赤非常生氣,大聲喝道:
  「混帳!快把這小子拉出去砍了!」
  張銓聽了,大笑不止,大踏步走到外面,伸著頭讓劊子手來砍。
  不大工夫,侍衛將張銓的人頭捧上來,努爾哈赤見了,不住地點頭,回顧範文程說道:
  「萬曆皇帝也有這樣的忠臣,令朕可敬。」
  範文程聽了,面紅耳赤,默無一言。
  話說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擊敗杜松軍以後,哨探又來報告說:
  「明朝的北路軍,開原總兵官馬林等,率領兵馬二萬餘人,從三岔口出邊,正往赫圖阿拉開來。」
  努爾哈赤聽報以後,把防守開原、鐵嶺的兵力與攻擊杜松軍的兵力會合一處,向馬林軍殺來。
  開原總兵官馬林,宣城人,平日喜好詩文,交遊名士,圖虛名,無將才。
  卻說經略楊鎬,原先決定馬林等率領人馬,從三岔口(今鐵嶺東南三岔子)出邊。三月二日必須趕到二道關與杜松軍會師,再向後金都城赫圖阿拉前進。
  可是,總兵官馬林對於出邊的地點很有意見,堅持要從靖安堡(今遼寧省開原縣東尚陽堡)出邊。
  當時,監軍潘宗顏向經略楊鎬說道:
  「馬林庸懦無能,難於共事。他不願意走近路三岔口出邊,卻要繞北而行,走遠路,從靖安堡出邊。這是馬林退縮不前的表現。這樣的人只能當個副手。開原、鐵嶺這北路軍若讓馬當主帥,不僅誤了軍機大事,咱們這些人都將自身難保。」
  對於這樣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經略楊鎬置之不理,竟說道:
  「馬林文武全材,現有大學士方大人的保薦書信在此。你無需饒舌。」
  再說馬林於二月二十八日,率領一萬五千多土兵出發了。由於沒有按照他自己的意見從靖安堡,而是從鐵嶺三岔口出邊,所以馬林一踏上征途,行軍速度就十分緩慢。
  按照規定,北路軍——開原、鐵嶺兵馬應當與杜松軍在二道關會師,可是他已經出兵到第四天頭上,即三月二日中午了,仍然駐營於三岔口外的稗子谷,不肯前進。
  後來,他聽說杜松軍已經提前一天到達渾河,他才號令兵馬向二道關方向趕去。可是,這時杜松軍已全都被殲了。
  三月初二日夜間,馬林帶領開、鐵兵馬,到達五嶺附近,得知杜松已經全軍覆沒,馬林當時嚇得渾身打顫,士兵們個個驚慌失措。因此全軍震動,軍心不穩。
  馬林,一個文人雅士,根本不懂軍旅之事,出兵前也不知派哨探前去偵察軍情,兵馬到了前線,馬林作為統帥,卻對敵方情況一無所知,這種瞎子摸魚似的打仗,怎能把戰爭引向勝利?
  初三日清晨,馬林聽說努爾哈赤已帶領八旗兵向開、鐵路軍攻來,驚恐萬分,急忙避開敵鋒,轉攻為守,將人馬帶至尚間崖(今遼寧省撫順縣哈達附近),依山結成方陣,環繞營房挖三層壕,壕外排列騎兵,騎兵外布槍炮、火器外再設騎兵,壕內布列精兵。
  龔念遂、丁碧等率領少數兵力,集結在斡琿鄂謨瓦湖木(今遼寧省撫順大伙房水庫中)。
  監軍潘宗顏率領幾千人馬集中在距離尚間崖三里遠的裴分山一帶。
  分營駐紮以後,馬林得意地說:
  「咱這牛頭陣,既能互相救助,又能以戰車壕塹阻遏後金騎兵的驅馳,並能以炮統和火箭來制服夷賊的弓矢。」
  監軍潘宗顏聽了,說道:
  「這種消極防禦,兵力分散的列陣方法,各營孤立起來,也容易形成被動挨打的局面。」
  馬林聽了,不再說話。
  三月初三日拂曉,努爾哈赤令大貝勒代善率兵馬一千人,先到尚間崖牽制並觀察馬林兵馬動向。
  努爾哈赤儘管有三倍於明軍的兵力,卻沒有分兵圍攻明軍的三個營,而是集中兵力,先砍馬林「牛頭陣」的一隻犄角——龔念遂營。
  當時,龔念遂營也是用戰車屯營,四面挖壕溝,然後排列槍炮,嚴密防守。
  努爾哈赤派遣四貝勒皇太極先到了龔念遂營地斡琿鄂謨瓦湖木,造成對明軍的分割局面。
  他自己親自帶領一千人馬,向龔念遂營發起了攻擊。八旗兵猛衝進去,推倒戰車,突破一個缺口。於是,八旗兵像洪水似地從缺口湧進龔念遂營,騎兵踩著死人和活人,於是衝突、砍削、狂奔、蹂躪,……
  由於龔念遂營僅有幾千人,兵力太弱,戰不多時,全軍戰敗。龔念遂與所屬官兵都戰死在疆場。
  這時候,努爾哈赤極有興味地看著四貝勒皇太極率領軍隊追殺明軍的情景。忽然探卒前來報告說:
  「尚間崖的明軍大營,似有所動。」
  努爾哈赤便親臨尚間崖,他看到馬林已在尚間崖挖了三道戰壕,並布列了火器。
  他對大貝勒代善說:
  「你帶兵去先佔領山頭,率領兵馬向下衝擊,明軍必然大敗。」
  大貝勒代善剛要下命令,見馬林軍壕內壕外已經合兵,努爾哈赤又及時傳令:
  「馬林的兵馬將要出戰,可以停止登山,快讓士兵下馬步戰!」
  這時候,馬林軍的前隊已經逼近,大貝勒代善沒有下馬步戰,就帶領軍隊,策馬衝入馬林軍中去了。
  努爾哈赤見代善領著人馬已陷入馬林軍中,擔心有失,遂命令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道:
  「你們趕快衝殺進去!防止代善孤軍深入!」
  於是,阿敏和莽古爾泰各率兵馬好幾千人,奮勇急進,衝向馬林營中。
  馬林立即命令士兵發鳥槍,放巨炮,但是「火未及發,刃而加頸。」兩軍短兵相接,混殺一場。八旗騎兵橫馳縱沖,利刃飛舞。
  由於明軍抵抗激烈,後金軍死傷慘重。勇將楊古利「裹創系腕」,率領兵馬馳擊,兵馬齊擁激戰。
  兩軍正在酣戰之際,馬林嚇得不得了,先策馬逃跑。副將麻巖見馬林逃跑,趕快組織軍隊繼續抵抗。但是軍心已亂,前隊潰散,紛紛退後。內部一亂,八旗兵趁勢攻人,麻巖被殺,丁碧等將領也相繼戰死。
  這一仗,總兵官馬林坐鎮尚間崖大營,當前鋒營開戰不久,稍一失利,他便率領後軍先逃跑了。其後,他的部屬近萬人狼狽地相隨著他,一直逃到張家樓子,才收住腳步。
  由於統帥馬林畏敵如鼠,開始在出邊地點的選擇上計較再三,遲疑坐困,貽誤軍機,使杜松軍失去援助。後來聽到杜松敗亡的消息,軍心又動搖,在八旗兵的衝擊下,一觸即潰,結局果不出潘宗顏所料。
  且說斐芬山的潘宗顏,將部分戰車放到陣地前邊,槍、炮布列左右,形成野戰之城。
  努爾哈赤指揮八旗,是重甲兵在前,輕甲兵在後,另有輕騎兵在遠處待戰。
  三月二日中午,後金八旗兵發起攻擊,明軍槍、炮齊發,雙方相互對攻,矢飛如雨,戰鬥十分激烈。
  潘宗顏「奮呼衝擊,膽氣彌厲」。由於明軍居高臨下,主帥潘宗顏又衝殺在前,軍士雖少,鬥志卻旺,使後金八旗兵「死者枕藉」。
  潘宗顏率領部屬越戰越勇,嚴重地破壞了八旗兵速戰速決的戰略意圖。
  後來,由於馬林的尚間崖大營潰敗,戰場上的形勢急轉直下,努爾哈赤與代善大貝勒等,移兵於斐芬山。頓時,後金兵力陡然增加一兩倍,將斐芬山重重圍困起來,造成潘宗顏一軍四面受敵。
  明朝軍隊在潘宗顏指揮下,一再組織反擊,作拚命砍殺,終因寡不敵眾,也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在努爾哈赤親自督戰下,八旗兵頂冒矢石,仰山而攻,終於突破明軍的營陣。兩軍又混戰一起。此時,潘宗顏大呼道:
  「兄弟們,衝啊!誓死不投降!……」
  兩軍交手廝殺,炮隊迎步兵,鐵騎沖炮隊,婉蜒動盪,血肉橫飛。
  於是馬林的「牛頭陣」的另一隻犄角,也被砍掉了。潘宗顏由於精疲力竭,背中一箭,壯烈戰死。其部下江萬春等也都相繼死亡。
  努爾哈赤指揮八旗兵,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攻佔了斐芬山,全殲了明軍,橫掃西部戰場。
  且說努爾哈赤已打敗明朝北、西兩路兵馬,聲勢更大了。後金雖損失一萬多人馬,但是,收降了明朝兩萬多降兵,擄得兵械等馬匹、旗幟、盔甲等,不計其數。並搶來美女十數名,個個是天姿國色,美貌如花。
  在斐芬山上,努爾哈赤連續盤桓幾日。一天,範文程進來奏道:
  「咱們雖破了明朝二路兵馬,只恐那南路東路的明軍要攻興京——赫圖阿拉。請陛下快快回軍,防護國都要緊。」
  努爾哈赤准奏,即日便整頓八旗軍隊,準備回赫圖阿拉。
  忽然,探馬進來報說:
  「明朝總兵劉綎,會合朝鮮軍隊,又同遼東總兵李如柏兩路兵,由遼陽出寬甸,已離此不遠了。」
  努爾哈赤聽了,說道:
  「俺還是那句老話:恁爾幾路來,俺只一路去!」
  大家聽了以後,哄笑起來。努爾哈赤說道:
  「大將扈爾漢。二貝勒、三貝勒、四貝勒,各帶一千人馬,晝夜兼程回去,保護都城。」
  努爾哈赤自己帶著大貝勒代善,以及文武官員,擄來的明朝美女,離了斐芬山,回到界凡山,大開慶宴,行了凱旋禮,殺了十幾頭牛,祭了天地,個個吃得酒氣熏人,唱著得勝歌,跟著努爾哈赤迴鑾。
  且說二日勒、三貝勒、四貝勒和扈爾漢回到興京——赫圖阿拉。
  經過探馬報告,明軍離此尚有百里,遂將兵馬分往各處警戒。
  三位貝勒回到宮中,那些妃子圍住他們,問長問短。三個貝勒將戰場打仗的情形說了一遍,嚇得她們粉臉兒發黃、櫻唇發白,連聲說:
  「俺們不敢聽了……」
  弟兄三人都笑著說道:
  「你們的膽兒真小,假使父皇叫你們隨駕出征,你們可怎麼辦?」
  接著,酒席辦好,三個貝勒皆坐了下首,妃子們都坐了上首,三貝勒對二貝勒說:
  「俺們從征幾個月,未曾有一頓安安穩穩的酒飯,今晚咱們暢飲一回。」
  說著,弟兄三人,一替一杯地飲酒。妃子們不會飲酒,只看著他們吃。
  烏拉氏害怕他們喝傷了,鬧出毛病來,便暗暗換了一個侍衛,令將酒壺內換了參湯,仍然一杯一杯斟去,果然三人吃不出味道來。
  烏拉氏和眾妃們抿著嘴發笑,看那四貝勒兩腮上紅得像蘋果一樣,還是嚷著:
  「再來一杯!」
  整整鬧到五更,弟兄三人頹然臥倒,妃子吩咐將三位貝勒抬到各房內安臥。
  這時,天快要亮了,妃子們才各回內寢。弟兄三個一覺醒來,都嚷口渴,侍衛們早已預備,將茶端來喝過,又呼呼地睡去。
  第三天,太陽老高了,三人才起身。剛吃過午飯,忽聽得城外號角齊鳴,炮聲震天。知道是汗王駕到。
  城內的大小官員,文武將士,早出城去迎接。弟兄三人也忙不迭地出城迎駕,將父皇接回宮內。
  努爾哈赤來到宮裡,烏拉氏領著頭行了跪拜禮。一時間,環珮叮噹,花花綠綠地跪了一地。努爾哈赤笑吟吟地受禮。
  於是,宮中擺下接風酒。烏拉氏雙手捧了一杯酒,敬賀皇上凱旋。努爾哈赤過來一飲而乾。忙回頭向侍衛道:
  「帶回的明女哪去了?趕快召來侍酒。」
  侍衛聽了,連忙答應,忙出宮去宣召。不一會工夫,十幾個蠻腰細足的明女,姍姍進來。
  那些明女看見宮中氣象莊嚴,富麗堂皇,都嚇得不敢抬頭,木人般地站在一旁。
  經過侍衛的吆喝,讓她們先舉右手禮,後行跪拜禮。努爾哈赤左顧右盼,覺得這南朝金粉,和北地胭脂,確有不同,各具風韻。
  停了一會,誰知這些明女都皺著柳眉,彎著細腰,那一雙蓮鉤似的小腳,似乎站立不住。
  努爾哈赤忙著問道:
  「沒有人虐待你們,為什麼那麼一付樣子?」
  那些女子忍受不了疼痛,不得不奏道:
  「腳疼厲害。」
  皇上聽了,趕忙賜坐兩邊。那些妃子、公主們見了這裙子下邊的小腳,都十分詫異,圍住了她們,量長論短,把明女們羞得紅飛雙頰,抬不起頭來。
  散了酒席,皇上就讓宮女領那些明女去梳洗、沐浴。這一夜,努爾哈赤留下了八名侍寢,又送了兩個給範文程享受。
  那二貝勒阿敏,是個色中餓鬼,把皇上揀下來的幾個明女,一起弄去了。
  次日早上,範文程和阿敏到宮內來謝恩,努爾哈赤便與範文程商議國事。
  一會工夫,大將扈爾漢來報告說:
  「現在明朝的兩路兵馬,已從寬甸進董鄂路,離都城僅幾十里遠,請皇上下令,快發大兵前去迎敵!」
  努爾哈赤聽了,遂發佈命令說:
  「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極,各帶五千人馬,前往董鄂路迎敵。」又派扈爾漢大將領五千人馬,在後策應。
  卻說努爾哈赤大敗西路撫順、開鐵兩路明軍,取得初戰勝利後,頭腦十分冷靜,仍然不採取分兵對付兩路的戰法,還是集中主要兵力會戰明軍一路。
  這個「用一個拳頭打人」的方針,已經構成薩爾滸大戰中各個戰場作戰的特點,即集中優勢兵力,以眾擊寡,分別緩急,各個擊破。
  努爾哈赤命令留下四千守城兵卒,以防止明朝清河路兵的進犯,其他八旗兵馬全力東進,去迎擊劉綎軍。
  卻說明朝總兵官劉挺號稱勇將,為明朝西南地區的名將。他從少年時期起,就立有戰功,在明朝軍隊中享有盛名。
  劉將軍手持鑌鐵大刀,重達一百二十斤,力大無窮。馬上掄動大刀,如飛輪旋轉,人們都稱他為「劉大刀」。他在四川任事多年,手下有川、貴苗族精兵數萬,十分驍勇,每戰必勝,成績輝煌。
  劉將軍弓馬純熟,百發百中。他曾經讓人取大門板一塊,用墨筆在板上錯落亂點,然後,他站在百步之外,用袖箭射之,箭箭中那黑點。
  平日,劉將軍愛護戰馬,也喜歡訓練戰馬。面對幾十匹戰馬,他一聲大喝,忽前進,忽後退,那馬噴鳴跳躍,非常聽話,見者無不稱奇。
  萬曆皇帝命令劉綎將軍星夜赴京。劉綎接到聖旨後,不敢怠慢,帶領兒子劉結、劉佐,以及昔日隨徵人員劉招孫等,還有家丁七百三十六名,戰馬八百多匹,還有陸續集結的數百人,共一千多人。又帶佛郎機,百於排號,鳥銃,火炮等器械,另有軍船一艘。
  劉綎將軍懇求:待運船到後,川、貴兵稍集,便立刻出關。
  經略楊鎬最初不想徵調外省兵,對於劉將軍遲遲不出關,請調川、貴兵,十分不滿,拒絕督辦。
  恰在這時,即萬曆四十六(公元1618年,天命三年)七月,努爾哈赤親自統領大軍攻下了清河城,京師震動,遼東人心惶惶。
  經略楊鎬與劉綎素來不睦,就逼令劉綎出關戍守東部亮馬甸子。此時亮馬甸子正是雪深數尺,馬無食,人無糧的絕境。
  劉綎迫於軍命,只得率軍駐防,情緒十分沮喪。他對朝鮮王國元帥姜宏立說:
  「兵家的勝算不過是得天時,得地利,以順人心罷了。現在的天氣甚是寒冷,這次出兵不能說得到天時啊!道路這樣艱難,到處是險石叢莽,也是沒有地利啊!俺又不得兵權,也是沒有人和啊!」
  姜宏立元帥聽了,又勸慰說:
  「劉將軍也不要太悲觀,能夠跟隨你這樣的名將一起出征,也是俺的幸運!」
  「謝謝姜元帥的鼓勵和信任。俺以為關外的春天來得遲,這出兵的日期能推遲兩個月,就好了。」
  「俺也有同樣感受,這冰天雪地,增加了行軍困難,若是四、五月份比較適宜。」
  二人有了共同的語言,談得也比較投契。劉綎出身於將門之後,他是江西南昌人,是名將劉顯之子,在明朝將領中他與杜松是齊名的勇將。
  二十年前,朝鮮曾遭受倭寇侵犯,當時擔任朝鮮經略的楊鎬,打了敗仗,卻向皇上慌報說他打了勝仗。這事在明朝將領中沒有不知道,劉綎在一次宴會上碰到了楊鎬,當眾奚落過他,劉將軍當時曾說道:
  「自古以來,武將有殺身成仁的,但沒有打了敗仗反謊報軍情,說是打了勝仗。這真是沾污了武將的名聲。」
  自此以後,劉綎得罪了楊鎬,這次楊鎬依仗手中的大權,壓制並強迫劉將軍出師,並非偶然,而是對二十年前往事的報復!
  更令劉將軍難忍的,楊鎬竟派他的兩名親信,小小的守備官於承恩等,手持紅旗到東路軍中去督戰,還密令游擊將軍喬一奇說:
  「若是劉綎逗留不進,你可以奪取他的指揮大權,繼續督率東路大軍前進。」
  由此可見楊鎬的狹隘心胸,卑劣的心理素質。這人品與手中的軍權,是極不相稱的。
  那喬一奇自己就不是個好東西,他靠拍馬溜須的本領,得到楊鎬信任。他來到劉挺軍中,目中無人,逢人便講經略楊鎬與劉綎之間素不和睦的事情,並且狂妄地說:
  「四路軍中的主將,除杜松勇而無謀之外,其他的都是平庸之輩!」
  且說劉綎廷將軍在楊鎬的一再督催之下,於二月二十五日,率領東路軍由寬甸出師了。行軍的路上十分艱難。「風雪大作,三軍不得開眼」,加上山谷昏暗,對面不能相辨。有時晴空萬里,卻寒氣逼人,有的軍卒竟凍死冰天雪地中。
  劉綎出師前還未得到他請求的川、貴兵馬,只帶家丁和已經到的幾千川兵。這一些又分別由各將帶領,楊鎬說有明軍二萬四千人,實際不過一萬五千人,可謂兵力「極為單弱」。
  一天,姜宏立元帥問劉綎說:
  「為什麼東路兵如此孤弱?劉將軍你作為主將,怎麼不請求多發些兵來?」
  劉綎一聽,按捺不住氣憤的情緒,生氣地說道:
  「楊鎬素來與俺不相和好,這次必欲置俺於死地,俺受國家的厚恩多年,這次決定以死相許。現在俺擔憂的是兩個兒子(劉結、劉佐)沒有食祿,都留在寬甸了。」
  且說努爾哈赤派人在劉綎將要進兵的董鄂路,砍斷大樹,設置三道大路障,並分兵埋伏,等待劉綎軍到來。
  這一日,劉綎的東路軍來到了牛毛寨。這牛毛寨是努爾哈赤阻止東路軍的第一道防線。這裡古樹參天,山嶺險峻,道路曲折、狹隘。努爾哈赤派兵砍伐巨樹為路障,加強了防守,減慢東路軍前進的速度。
  且說劉綎的兵馬,由於翻山越嶺,又是冰天雪地,勞累異常,將士們請求休息一會兒。
  劉綎說道:
  「這裡山高路險,容易埋伏,還是早走為好。」
  說罷,又催促行軍,才走一會,有探馬來向劉將軍報告說:
  「前面有不少滿州軍攔住去路。」
  劉綎聽說以後,急忙傳令安營,然後親自爬上山去遠看,見前面不遠處,滿州的旗幟迎風飄揚,急忙下山領一支兵馬前去迎敵。
  這時,天色已晚,劉綎令各軍點齊人馬,準備迎敵。並命令各軍齊點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
  劉綎手使鑌鐵大刀,立馬陣前,對著滿州營裡喝道:
  「有不怕死的,來嘗嘗俺劉大刀的厲害!」
  「劉綎匹夫,你體要猖狂,看俺取你首級!」這來將正是大貝勒代善,二人拍馬上前,殺在一起。
  那劉綎的大刀,舞得如車輪飛轉,上下揮動,左右盤旋,代善哪是對手。約戰了五、六個回合,代善便汗流夾背,氣喘噓噓了。
  劉綎的鑌鐵刀,重達一百二十斤重,他的刀砍下來,一般人是架不住,擋不了的,躲起來也不是易事。所以代善幾個回合就要敗下來了。
  三貝勒莽古爾泰,一向以力大著稱,他見代善不是劉綎的對手,若再鬥下去,非把命送掉不可!
  於是,拍馬上前,換下代善,與劉綎又戰到一處。
  再說劉挺將軍,正準備結果那代善的性命,不料又來一個黑臉大漢,把他換下去了。他心裡想:這黑大漢看樣子有些氣力,俺得讓他嘗嘗厲害才行!
  且說莽古爾泰使的是槍,與劉綎的鑌鐵刀,碰得叮叮噹噹,二人一來一往,大約鬥了十幾個回合,眼看那莽古爾泰又不行了。
  劉綎的大刀越舞越快,莽古爾泰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只見劉綎的鑌鐵刀高高舉起,狠命砍下去。這時候,莽古爾泰看得分明,若不能架過去,那刀砍下來,必有性命危險。他心裡想著,隨即用力使槍去架,只聽「喀喳」一聲,莽古爾泰的大槍,被削去半截!
  這一下可嚇壞了代善和皇太極,二人慌忙上前頂住劉綎將軍,莽古爾泰才得以脫逃出來。
  這時候,明軍中劉抬孫也縱馬上前,與劉綎一起,跟代善、皇太極戰到一起。
  代善一看勢頭不對,急忙向皇太極使個眼色,二人虛晃一招,勒轉馬頭,就往營裡跑去。
  劉綎見二人逃跑,隨即大聲喊道:
  「追呀!……」
  明軍舉起大刀、長矛,在後面緊追不捨,滿州軍士見主將敗下陣來,便立不住陣腳了,隨著三位主將,一起沒命地逃下去了。
  卻說劉綎的東路軍衝破努爾哈赤的第一道防線——牛毛寨,於二十九日啟程上路了。但是朝鮮王國的三個營兵士全部斷糧,只能從劉挺軍中借來充飢。
  從牛毛寨啟程之時,劉綎命令喬一奇等率領本部兵馬作先鋒,在前先行進發。
  一路四十里程,所經過的部落,劉綎命令一律焚燬,見到女真人,或殺、或俘,急馳向前。
  當東路軍來到馬家寨口時,努爾哈赤的伏兵四起,向明軍衝擊,喊殺聲震天。
  劉綎帶領將士向前,一陣廝殺,由於伏兵力量單弱,抵不住明軍的攻擊砍殺,有八十五人被明砍殺,八十八人被俘。
  三月一日,劉綎軍進入馬家寨。這時候,杜松將軍正與八旗兵在吉林崖拚殺,可惜東西兩路軍不通消息,又怎能做到「分兵合擊」呢?
  三月二日中午,東路軍到達深河,這裡是努爾哈赤的重點防守區。
  劉綎軍剛到深河時,努爾哈赤的伏兵就向明軍發起了衝擊。
  後金軍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努爾哈赤的第三子阿拜率領一千人馬,佔據著制高點,從後邊牽制明軍。
  劉綎派勇將劉龍吉前去攻擊制高點上的後金軍。他自己帶領喬一奇等,去打擊前面的後金軍。努爾哈赤的這一部分,是由牛錄額真托保、額爾納、額裡三人率領,從正面阻止明軍繼續向前推進。
  兩軍戰鬥開始了,托保先已結好陣,在坐等明軍到來廝殺。
  且說劉龍吉帶領一千人馬,去攻打制高點上的阿拜。那制高點上滾木、礌石,準備的特別多。努爾哈赤命令阿拜的主要任務,是拖住明朝軍隊。
  劉龍吉先領著士兵攻一下,制高點上的礌石、滾木,如雨似雹,連續打來,使明軍前進不得。
  劉龍吉登上高處察看周圍地形,決定用聲東擊西戰法,他派二百人先從側面爬登上去,從後金軍的側後、後面進行攻擊。他自己再從正面展開攻擊。
  不一會兒,聽到制高點上喊殺聲起,劉龍吉知道迂迥上去的人已接近了敵人,開始打起來了,於是,他親自帶領士兵從正面衝擊。
  誰知制高點上的敵人眾多,由側後面上去的明軍,剛一打響,就被後金軍一個反擊,把那二百人圍在中間,然後一齊放箭,二百人只逃回來十幾人,其餘的全部被箭射死。
  再說劉龍吉帶領士兵,從正面攻擊,他們頂著滾木礌石,奮勇上去。
  由於眾寡懸殊,阿拜指揮兵卒施放礌石、滾木,劉龍吉不幸被礌石擊中腦袋,當即死去。
  再說前邊的堵截情況,明軍的先鋒喬一奇,帶領軍隊衝擊托寶軍的陣營,二人在營前拚殺起來。大約鬥了七、八個回合,托寶戰敗,逃回營中。喬一奇帶兵追去,托寶據險防守,矢發如雨,仍未攻下來。
  兩軍一直戰到天黑,由於眾寡懸殊,托寶的兵馬死傷慘重,終於領著餘下人馬,突圍逃走。
  托寶軍的任務是拖住明軍,同阿拜的意圖一致。深河這一仗,使明軍半天不能前進,有力地配合了西部戰場,致使努爾哈赤能全力率部攻馬林軍。
  深河之役後金死傷兩千多人,明軍損失也不少,勇將劉龍吉戰死。
  且說努爾哈赤得到馬家寨、深河之役兵敗的消息,立即召開軍事會議,認真對待劉綎的東路軍問題。
  代善首先說道:
  「劉綎果然名不虛傳,那大刀一百多斤重,很難招架。若是跟他硬拚,咱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能靠智取了。」
  托寶說道:
  「此人也很謹慎。他行軍時,讓那姓喬的將領當先鋒,在前面開道;他自己帶領主力人馬居中,讓朝鮮軍隊殿後;安營時,用鹿角枝繞成營城,像真的一座城樣子,咱的騎兵不能突入,衝不進去。他在鹿角枝營外設立火器,使咱的騎兵不能衝入營中,又很難接近明軍。他們自己或出營征戰,或回營休整,可以輪番出戰,來去自如。」
  皇太極聽了以後,說道:
  「對劉綎這樣的戰將,不宜近戰!咱們可以用遠攻方法,咱們將他引入伏擊地點,用弓箭治他,就可以奏效了。」
  努爾哈赤說道:
  「俗話說:磨道裡逮雞——多轉兩圈子。劉綎是當代名將,當然不好對付。不過,咱們用智取,引他上鉤呀!關鍵問題,是用什麼辦法讓他上鉤?大家就這方面多想點子。」
  範文程走到努爾哈赤面前,向他耳邊說了一會兒,只見努爾哈赤笑著說:
  「高!高!范先生真是俺的智囊啊!……這叫做虛虛實實,以假亂真啊!」
  努爾哈赤喊過大貝勒代善,向代善耳邊說了幾句,代善便高高興興出去了。
  他又吩咐道:
  「二貝勒阿敏帶一千人馬,在阿布達裡岡左面埋伏;三貝勒莽古爾泰帶人馬一千,於阿布達裡岡右邊埋伏。你們二人聽到角螺聲響,一齊殺出,少近戰,多遠攻,用弓箭。」
  阿敏和莽古爾泰分別帶兵埋伏去了。
  努爾哈赤又向四貝勒皇太極說:
  「你帶一千人馬,埋伏在阿布達裡岡的正面。劉挺領軍上了岡以後,即迎面衝殺上去,與扈爾漢合兵一處,不能放跑一人。」
  「是!」
  皇太極答應一聲,就領著兵馬出發了。
  努爾哈赤又向扈爾漢說:
  「你領一千兵馬,先到富察埋伏起來,等劉綎軍的前鋒來到,給予迎頭痛擊。若能消滅他,更好;若是不能,就佯敗,逃向阿布達裡岡。再回頭跟他打,並讓士兵吹響角螺號,爭取活捉劉大刀,切記,切記。」
  「是!」
  扈爾漢答應一聲,帶領人馬向富察而去。
  努爾哈赤分派以後,遂向內侍說道:
  「傳朕的命令:宰殺二十頭牛,以及酒、菜、果品等,準備召開慶功會,吃慶功宴席。」
  卻說阿布達裡岡,距離後金都城赫圖阿拉約七十里。在滿語裡,「阿布達裡」是「岡」的意思。它的位置在今拉法河,加哈河分水嶺處的老道溝嶺,地形複雜,易於埋伏。
  再說範文程對努爾哈赤附耳的那幾句說,就是為了誘使劉綎軍,深入重圍,以挫傷明軍鬥志,進而殲滅之。
  努爾哈赤派大貝勒代善,前去利用杜松敗沒時,後金繳獲的杜松令箭,從西路杜松的敗軍中,找出一名浙江兵,讓他冒充杜將軍的「材官」,到劉綎軍中干「以假亂真」的勾當。
  且說那「材官」來到劉綎軍前,假裝告急地說道:
  「杜將軍托劉將軍的威名,十分幸運,已經深入敵境,抵達後金都城赫圖阿拉。現在是擔憂將軍的東路大軍不能同時並進,故差卑職前來,敬請將軍急速起營,以備共同夾攻破城。」
  劉挺聽了,有些懷疑地反問道:
  「俺與你們杜總兵地位相當,怎麼傳令箭給俺呢?以俺是他的裨將不成?」
  那「材官」隨機應變地說道:
  「報告劉將軍,那令箭雖然是號令偏裨將領的,實際上也不常用,只是因為事急,以它取信罷了。」
  劉綎聽了,對「材官」的話未加深究,便信口開河地說道:
  「出師的時候,各路大軍相約,以傳炮為號。今日師抵城下,為什麼沒有聽見你們的炮聲?」
  聽到劉綎這麼說,「材官」也才知道,各路大軍相互聯絡的暗號,是以炮聲為準。於是,那「材官」便應付著說道:
  「這裡距離努爾哈赤的都城——赫圖阿拉,也僅僅五十里,若三里傳一炮,還不如騎上一匹馬,跑來的快呢!」
  劉綎把那假「材官」的一片謊言,當作真話,答應傳炮進軍。
  其實,那假「材官」的話,破綻百出,劉綎卻未深思,也沒有熟慮,便信以為真。劉綎未免太失之輕率了,簡直就是一個大愣瓜!
  再說那「材官」回到赫圖阿拉,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用炮聲是明朝四路大軍的暗號,劉將軍聽到炮聲,他才肯進軍呢。」
  努爾哈赤吩咐侍衛道:
  「將繳獲的明朝大炮抬一門來,再讓明朝的射炮手來一個,……」
  「轟!」一聲炮響,努爾哈赤高興地笑了,他讓侍衛快送信到富察去,到阿布達裡同去。
  努爾哈赤又喊來侍衛,對他耳語了一會,那侍衛去了不久,提著一顆人頭來了,仔細一看,就是那「材官」。
  於是。材官」的人頭被掛到了大竹竿上示眾,說他逃跑到東路軍裡去送信等。
  其實,劉綎被急功冒進的魔影蒙住了眼,看那假「材官」走後,劉綎沒有聽見炮聲就動心了。他唯恐杜松將軍獨佔軍功,先命令士卒拔營火速前進。
  在劉綎大軍接近富察之野的時候,果然聽見炮響三聲,這時的劉綎將軍更是堅信不疑了。
  儘管道路難走,周圍重巒迭障,路險林深,人馬不能成列前進,隊伍混亂不堪。劉綎卻大聲命令道:
  「兵馬成單列前進!」
  卻說劉綎將軍一再催促大軍火速趕路,又走了二十多里,忽聽炮聲連連傳來,並且一陣緊似一陣,劉將軍心裡想道:
  「這是杜松將軍在催促咱們快走呢?」
  於是,他心急如焚,命令士兵丟棄掉鹿角枝,輕裝向赫圖阿拉迅速前進。
  這時候,沿途還有幾個部落村寨,部分官兵去焚掠,除發現幾個老弱女真人之外,一無所獲,因為他們早按照努爾哈赤的「堅壁清野」命令,把穀物等埋藏起來了。
  劉綎將軍知道後,訓斥他們說道:
  「別去浪費時間了!當前是要抓緊行軍,趕到赫圖阿拉去。杜松將軍已早抵城下了。等咱們打下赫圖阿拉城,糧食會有的,牛羊肉也會有的。你們就憋足勁兒,快快地跑吧!」
  卻說劉綎為了急功冒進,不顧士兵的疲勞,不顧路途的險惡,一味堅持急行軍,這種做法就是常說的「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所以兵法上忌諱這種做法,認為「這一定會使主帥失敗」。
  且說劉綎將軍的前鋒——喬一奇等,先抵達富察。突然間,伏兵四起,前鋒軍很快地陷入重圍。
  後金國大將扈爾漢帶領一隊人馬,猛撲過來,只見扈爾漢橫槍立於馬上,攔住去路,大聲喝道:
  「呔!大將扈爾漢在此!」
  先鋒官喬一奇正在馬上觀賞山景,忽見伏兵四起,心就涼了;又聽扈爾漢那洪鐘似的吼聲,更嚇得兩腿直打戰。
  俗話說:「醜媳婦不能怕見公婆。」喬一奇只得壯壯精神,綽槍在手,催馬上前。
  扈爾漢將手中槍一擰,說道:
  「來將報上名來,俺槍下不殺無名之鬼!」
  喬一奇聽了,十分惱怒,心裡說:這黑臉大漢未必是個高手,說不定俺能將他拿住,豈不是立個頭功?想到這裡,大聲說道:
  「哪黑臉賊聽清了,俺把名字報出來,你可別嚇得掉下馬來,摔死了!俺是瀋陽府游擊將軍喬一奇!」
  扈爾漢一聽,不禁笑道:
  「什麼『瞧稀奇』?都快要死了,還瞧什麼稀奇!」
  「少廢話,看刀!」
  喬一奇不再跟他扯狗皮,舉起刀來,朝扈爾漢頂門劈來。
  扈爾漢見刀砍來,忙用槍去接,只聽「噹啷」一聲,那刀口砍在鋼槍上,火星直飛。
  喬一奇只覺得虎口被震得發疼,心裡說:乖乖,這黑臉漢子勁頭不小哩!不由得小心謹慎起來。
  二人你一槍,他一刀,來來往往,鬥到十幾個回合,不分勝敗。
  明軍中的於承恩,見喬一奇不能取勝,遂手使雙刀,催馬上前,與喬一奇二人齊戰扈爾漢。
  扈爾漢一見又上來一個,便大聲喊道:
  「你們現在不上,還等幾時?」
  他的聲音未落,只聽「嘩啦」一下,扈爾漢身後的兵馬便一齊擁上來。
  喬一奇先鋒營裡只有五百人,怎能經得扈爾漢一千兵馬的衝擊?尤其是那些騎兵,如颶風一樣,掃了過來。
  喬一奇的先鋒營一下子被衝散了,士卒們有的被馬撞死了,有的被踩死了,有些倖存者也不敢戀戰,慌忙逃向山去。
  喬一奇、於承恩見身後的士卒潰散了,也不敢再打下去,生怕那些騎兵圍過來,跑不出來。於是,二人交換一下眼色,虛砍一刀,就勒轉馬頭,向劉綎所在的中軍逃去。
  扈爾漢見明軍逃跑,也不追趕,便收兵往回走。
  劉挺將軍見喬一奇與於承恩的前鋒營被消滅了,才如夢方醒,知道自己如今已中努爾哈赤的誘兵計了。
  但劉綎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他表現出異乎尋常地鎮靜,立即命令道:
  「全軍集結了,整頓好隊伍,準備迎擊韃子的突然襲擊!」
  東路軍在劉綎將軍的鎮定表情上,得了鼓舞,汲取了力量,全軍立即整頓好,嚴陣以待。
  其實,劉綎的東路軍已進入努爾哈赤的伏擊圈了。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四貝勒皇太極等,率領三萬多兵馬,從瓦爾喀什密林中殺出。
  劉綎將軍一見,手提鑌鐵槍,兩眼環睜,怒視著奔向前來的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嘴裡罵道:
  「你兩個娃娃是俺的手下敗將,趕快滾回去,讓努爾哈赤來跟俺斗三百回合!」
  大貝勒代善聽了,說道:
  「劉將軍!你不要執迷不悟了,你已經中了咱的埋伏,還是早下馬投降吧!」
  劉綎一聽,氣得肺都快炸了,立即說道:
  「呸!俺劉大刀雖然是個武人,也略知君臣大義。俺生是明朝的人,死是明朝的鬼!怎能彎腰降你那境外的胡人?」
  皇太極向代善說道:
  「大阿哥!別跟這老匹夫磨嘴皮子了,咱們將他活捉了,送到父王那裡領賞去!」
  代善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見劉綎的大鑌鐵刀已經揮起,只覺耳畔一陣涼風吹來,那刀對他頂門劈將過來。
  大貝勒不敢用刀去頂,知道那刀的份量,急忙來個鐙裡藏身,躲過那一刀。
  四貝勒皇太極也急忙舞刀,與大阿哥一起,雙戰劉綎將軍。
  三人戰到二十多個回合,那劉綎越戰越勇,一百二十斤重的鑌鐵刀,舞得上下翻飛,刀光閃閃。大貝勒與四貝勒雖然兩人戰劉綎一人,仍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噓噓。因為劉綎那刀太重,二人都不敢用刀去碰它,多半是以躲為妙。再者,那刀又來得迅猛異常,稍有疏忽,一旦被它劈著,準是兩半分開,這精神一緊張,就顯得更累了。
  且說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與範文程談論攻取遼沈的事情,突然探馬來報說:
  「明朝南路軍主帥李如柏率二萬兵馬,已出清河鴉鶻關,離都城不遠了。」
  努爾哈赤一聽,心中不由一驚。他心裡想,現在主力都已集中用在東路,對付劉綎去了。一旦李如柏來個急行軍,半天就趕到赫圖阿拉,城裡這幾千人馬,怎能守得住?那樣一來不就是:黃鼠狼滿山去打食,家裡丟了老母雞。他想到這裡,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將這些情況講予範文程聽,讓這個智囊趕快想出個妙招,來力挽狂瀾。
  範文程聽了,急忙動腦筋,想點子。說來也巧,偏偏這時褲襠裡癢得難受。當著皇上的面,也不敢公開伸手到褲襠裡騷癢,但是癢得他實在受不了。
  範文程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忽聽努爾哈赤問道:
  「范先生,你想到好計策沒有?」
  「唔,唔!俺還……還沒有想到呢……」
  努爾哈赤看著範文程,笑著說道:
  「咱還用你那『以假亂真』的計策吧?」
  範文程聽了,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立即說道:
  「好,好!就用那以假亂……亂真吧!」
  聽了範文程結結巴巴地講話,心裡不由得疑惑起來:「這范先生今天怎麼啦?……」
  努爾哈赤讓侍衛喊來扈爾漢,對他如此這般說了一會,扈爾漢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努爾哈赤才心安理得,他以為:只要消滅了劉綎的東路軍,南路的李如柏就容易對付了……
  且說東路軍主帥劉綎力戰後金國的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只見劉綎舞起鑌鐵大刀,左右盤旋,煞是凶勇。大貝勒、二貝勒、四貝勒,輪流戰住劉綎一人,也不能奈他何。
  劉綎心裡想:「後軍為什麼不接戰上來?」忽然,西北角上一彪軍馬殺到,喊殺連天,風馳電掣,從火光中望去,但見大旗上現出一個斗大的「杜」字來,那兵士盔甲完全是明朝裝束。
  劉綎見了,又驚又喜,驚的是杜將軍從天而降,必然取得了赫圖阿拉;喜的是自己正是力戰不勝,幸而來一幫手。
  想到這裡,劉綎大聲喊道:
  「來將莫非杜松將軍嗎?」
  劉將軍話音未落,一員將領已到馬前,頭戴金盔,身穿鐵甲,正是一員猛將。只是臉面長而黑,卻不是杜松將軍。
  劉綎不覺一愣,剛接刀想問,不料那來將已手起一刀,劈劉綎於馬下。
  這時,明軍中劉招孫軍,急來相救,已經來不及了。
  再說那殺劉綎的「明軍將領」,逢人便砍,他專殺明朝軍隊,弄得明軍昏頭昏腦,不辨真偽,自相屠戮。
  不一會兒,劉綎的兵馬被殺得乾乾淨淨。原來這殺人的「明朝將領」,是後金軍冒假的。在殺敗杜松時,得到了杜軍的盔甲、旗幟,拿來教軍士改裝。那冒充杜松的將領,便是努爾哈赤的大將扈爾漢。他在劉綎與大貝勒等交戰時,已將自己帶的五千兵馬統統換了明軍的裝束,繞道把劉綎後路的兵馬包圍,殺死一半,投降一半。因此,劉綎盼不到後軍的援助。
  這一條「以假亂真」的妙計,還是範文程想出來,努爾哈赤命令扈爾漢執行的,活活把劉綎將軍和他的一萬多人馬,統統送到鬼門關去了。
  且說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消滅了東路軍中的明朝軍隊以後,又全力向朝鮮王國的姜宏立的三營朝鮮兵,發動攻擊。
  八旗兵由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帶領,兵分兩路,遠遠地環圍而至,先將左營包圍。
  左營將領趙德廉,帶領兵馬,衝出圍陣,大貝勒代善從後面追上來了。
  二人見面,未及搭話,便殺到一處。趙德廉使槍,代善使刀,一刀一槍,往來砍殺,約戰十幾回合,皇太極見趙德廉槍法純熟,大阿哥一時不能取勝,遂拍馬上前,雙戰趙德廉。又殺了十幾回合,趙德廉見中軍和右營的兵不來援助,心中不免著急,手中的槍不由慢了起來。因為代善和皇太極二人戰他一個,稍一疏忽,便被砍下馬來。可憐朝鮮的一員名將,眨眼之間,死於異國他鄉。
  大貝勒、四貝勒結果趙德廉性命之後,便揮兵將左營朝鮮兵一陣亂砍亂殺。
  這時,後金的騎兵又連續衝擊右營,那疾如驟雨一樣的鐵騎,橫衝直撞,右營也很快被摧毀了。
  惟有朝鮮的宣川郡守金應何,在依樹而戰。此人騰跳縱躍,疾如猿猴,後金的騎兵,連續被他砍殺幾十人,也沒有辦法。
  他一會站在樹空之間,一會縱身樹上,一會又隱身樹後,神出鬼沒,不斷地舉刀砍殺後金的騎兵。
  皇太極得知信息以後,前往林中察看。他策馬來到樹林,只見林中橫七豎八地倒斃幾十具後金國騎兵的屍體。好些馬匹因為腿被砍斷,在地上掙扎著。地上一攤攤的鮮血,殷紅殷紅的,發出一股股血腥氣味。
  四貝勒心裡想:此人這麼厲害,必須認真對付。由於士卒提前警告,他也不敢貿然進入林中。
  四貝勒皇太極在林子邊緣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有發現人影,遂派二十名步兵,帶著強弓勁管,守在林子邊上。
  再說金應何在林中隱蔽著,他心裡想:俺殺死後金幾十人,即使向他們投降了,性命也難保,不如拼他一死,多賺他們幾個。
  他從腰間拔出匕首,在樹上削了二十多枝木箭,裝入兜中。然後施展跳躍輕功,由這棵樹到那棵樹,不一會兒,來到樹林邊上。
  金應何從樹權間朝下一看,見有二十多個弓箭手,正在林子邊上朝林子裡探望。他坐穩身子,用大樹枝葉隱蔽好身子,從兜中摸出木箭來。
  他手拿木箭,掂了掂份量,又目測一下距離,覺得這自製的木箭,因為份量輕,距離遠了,會影響命中率。只得又朝前進了幾棵樹。
  那些後金弓箭手,未曾想到附近的樹上會有金應何,只顧放眼往林子深處瞅著。
  突然之間,只聽「嗖!嗖!嗖!」一連三響,從樹上飛下三支木箭,每一支都射中了面門,三個後金的弓箭手被擊中,個個在地上喊叫著。
  這一下那二十名弓箭手可慌了,東張西望,發現不了人影兒,不能無的放矢呀!
  正當他們焦躁無策時,突然間,又「嗖!嗖!嗖!」連續飛來三支木箭。又有三人當場倒地。
  這時候,天已暗下來了,那十幾名弓箭手更不敢往林子裡去了。
  這時候,金應何心裡想,趁著天未全黑,再射死他們幾個,於是,他跳到更近的樹上,連續「嗖!嗖!嗖!」放出三支木箭,突然樹下有人喊道:
  「那人就在這樹上!快來呀!」
  這人的喊聲未落,就被樹上「嗖」地一箭射倒,金應何立即轉移,連續跳了幾棵大樹,才躲過那些弓箭手的利箭。
  天快黑了,代善和皇太極都來了,見剛派來的二十名弓箭手,又死了一半,二人氣得沒有辦法,皇太極說:
  「咱們放火燒林子,看他往哪跑?……」
  這時候,天已全黑,金應何心裡說:「三十六計,走為上!」
  林子裡的火點著了,那些枯枝敗葉,見著了火,就燒著了。於是,林子裡濃煙滾滾,燒得樹枝叭叭炸響。
  大貝勒和四貝勒,站在林子邊上說道:
  「看他有多大能耐,還能活嗎?」
  其實,金應何早已趁著夜色,跑出林子,沿著去瀋陽的大道,連跑帶跳的走了……
  再說朝鮮王國左、右兩營被八旗兵消滅以後,只剩中軍姜宏立在苦守著。
  大貝勒代善帶領八旗兵,漫山遍野,向姜宏立的中軍圍過來。他不得不派遣旗官傳令中軍將士,鼓勵士卒,奮戰一場,爭取死裡求生。
  但是,代善雖然包圍了朝鮮的中央營,目的是壓他們投降,因為後金繳獲的明軍大炮、鳥銃等火器,自己不會放,想收降朝鮮兵卒,為後金軍當炮手。
  經過雙方派出代表,終於共立盟誓,以求和好。代善要求姜宏立元帥帶領全軍,開赴赫圖阿拉,面見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
  初六日中午,朝鮮王國都元帥姜宏立、副元帥金錦瑞等,帶領余部四千人,到達赫圖阿拉。大貝勒代善帶姜宏立、金錦瑞去拜見努爾哈赤。
  會見時,只見大堂正中,努爾哈赤挾持弓矢,端坐在炕上。堂下排列著眾多甲士,努爾哈赤左右兩邊站著四大貝勒和文武大臣。
  這時候,姜宏立、金錦瑞人見,登階行揖而拜。努爾哈赤見了,非常生氣地說道:
  「兩個蠻朝的降將,為什麼見了朕不行大禮?」
  姜宏立高聲說道:
  「俺們不是降將。貴國大貝勒代善與俺共同盟誓,永結友好。」
  兩帥堅決不答應,努爾哈赤只好讓朝鮮兩帥在階之東側,以紅氈舖地,設交椅落座。
  卻說明朝南路軍主帥李如柏,帶了兩萬人馬,三月一日出清河鴉鶻關,由於出師晚,行動慢,三月三日,會師的日期已過,仍然遲遲不進,逗留觀望。
  忽然,探馬來報說:
  「撫順路杜松將軍全軍覆沒!」
  李如柏一聽,嚇得面色如土,連話也說不出來,向探馬揮揮手,意思是:「去罷!」
  過了半天,探馬又來報告說:
  「開原、鐵嶺路全軍被努爾哈赤打敗,馬林逃跑了,潘宗顏等將領戰死……」
  李如柏聽了,嚇得兩腿亂顫,連手也舉不起來了,只得對探馬努一下嘴,意思是:「走罷!」
  三月四日早上,副將賀世賢來向李如柏建議說:
  「咱們南路軍可以偏師策應,增援東路,殺入重圍,救出劉綎將軍。」
  李如柏聽了,卻說道:
  「過兩天再說。」
  俗話說:「救兵如救火。」李如柏還要「過兩天再說」。又過了一天,探馬來報說:
  「東路軍劉綎兵敗被殺,朝鮮兵也敗了。」
  李如柏聽了,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個不停,幾乎都坐不住板凳了。
  過了好一會,李如柏才鎮靜下來,心裡說:
  「哎呀,俺的媽!如再進軍,也是白送性命。幸虧沒聽賀世賢的話!」
  這時候,李如柏真想回軍,又害怕楊鎬的尚方寶劍厲害,真是欲進不敢,欲退不能,憂愁得茶飯不思,寢臥不安。
  試問:「李如柏身為遼東總兵,真是如此怕死、怯懦?」
  遼東人民當中有一歌謠可以作答:
  「奴酋女婿作鎮守,未知遼東落誰手?」這其中還有一段香火情呢。
  原來李如柏在廣寧任總兵官時,努爾哈赤為搞好關係,將其弟舒爾哈齊的閨女娥喇佳嫁給李如柏為妻。這樣一來,他們便成了翁婿關係,兩下來往也密切起來。
  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三月,努爾哈赤第八次赴京朝貢,也是他最後一次進京送貢品了。當時,李如柏已調為遼東總兵官,駐遼陽時,努爾哈赤去京來回都在遼陽住較長時間。
  在一次酒後談心時,努爾哈赤說道:
  「有朝一日,咱翁婿之間若是兵戈相見,你怎麼打算?」
  李如柏聽了,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俺將不戰而退,以此報答岳翁。」
  李如柏是個庸才,生性懦弱無能,為什麼能任總兵多年,一點政績沒有,仍能穩坐總兵高位呢?——
  李如柏每年能從努爾哈赤那裡,得到珍貴的黑貂、東珠,以及人參、蜂蜜、熊掌等。李如柏再把這些送到京城裡,於是朝廷的各部大人每人一份,誰又再能不喜歡這位李總兵呢?
  努爾哈赤也能從李總兵那裡得到許多好處,僅撫順、開原兩地的產品交易、關稅支付方面,由於李總兵的蔭庇和疏通,努爾哈赤受惠更大,得利更多。
  俗話說:「一根籐上拴著兩個螞蚱——誰也離不開誰。」李如柏與努爾哈赤,這翁婿之間,就是這麼一層關係。
  卻說遼東經略楊鎬,見四路兵已有三路兵敗將亡,敗局已定,只得發令箭到清河,召李如柏的南路軍回師。
  清河路李如柏正在逗留觀望,接到令箭,如得到赦令一般,急急忙忙回師,其狼狽相有如喪家之犬。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一天中午,努爾哈赤派二十名哨探,到虎攔山周圍探聽軍情。他們在山上看見李如柏的軍隊,如殘兵敗將一般,一路上隊不成列,排不成行,稀稀落落,實在不像樣子。
  這時候,哨探的頭目武理堪靈機一動,讓部下吹起螺號,並且喊殺聲驟起,一時間山鳴谷應,恰似臨陣對敵的聲音。
  李如柏一聽,以為中了埋伏,頓時嚇得心膽俱裂,魂靈兒出了泥丸宮,也不敢停下來應戰,忙傳令道:
  「急速回師瀋陽!」
  那些士兵一見主帥驚慌,以為真是八旗兵馬殺來了,就忙不迭地往回跑,哪還考慮什麼。
  那武理堪一見,便帶領二十名哨探,吶喊著衝下山來,殺入明軍隊伍中去。
  他們肆意砍殺逃竄的明軍,共殺死四十人,繳獲戰馬五十匹。
  經過武理堪這一起哄,李如柏的南路軍更不成樣子,一口氣逃回瀋陽城去了。
  薩爾滸之戰結束了。
  努爾哈赤與經略楊鎬,後金與明朝,在雙方決定勝負的薩爾滸之戰中,以後金軍的勝利和明朝軍的潰敗而告結束。這次戰役,明朝軍隊損失重大,據統計:明軍文武將吏死亡三百一十餘人,士兵死亡四萬五千八百七十多人,失去馬、騾、駱駝共二萬八千六百多匹。
  薩爾滸之戰,使明朝國勢更加削弱,後金國更加強盛。從此,明朝和後金互換了位置:明朝由進攻轉為防禦,後金由防禦轉為進攻。
  薩爾滸之戰,是後金和明朝興衰史上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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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遼東遼西全都歸了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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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爾哈赤望著大將費英東的墳墓,不禁潸然涕下、老淚縱橫。他蒼涼的聲音直貫林表:「英東,朕的好兄弟!你為朕立下十大汗馬功勞,如今,遼東遼西全都歸了俺女真,眼看中原指日可得,你卻長眠地下一去不返!今後還有誰能為朕去斬關奪寨……」汗王哭祭功臣的一席話,卻激起了八旗將士殺敵立功的萬丈雄心……


一、四萬大軍血洗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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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爾哈赤於萬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三月初,取得薩爾滸之戰的全面勝利之後,經過兩個多月的厲兵秣馬,在五月下旬,召開軍事會議,討論攻打開原的策略。
  在努爾哈赤親自主持下,參加會議的人員有四大貝勒、五大臣、部分將領,近三十人。
  汗王努爾哈赤首先說道:
  「開原是一座古城。它是明朝離蒙古、建州最近的城市,它不但是一個經濟交流的重要場所,也是明朝皇帝真壓蒙古和咱女真人的前哨堡壘。咱們若要進攻遼沈,必須先佔領開原。攻打開原的戰術,咱們還是老辦法——強攻與智取相結合。大家就如何智取這個問題,發表意見。」
  範文程說道:
  「開原形勢險要,它『跨龍岡,臨大漠,邊靠咽喉之路』。它東邊是俺建州,西邊是蒙古,北邊是葉赫。開原是磚砌城牆,四個城門,四個角樓。明朝在開原設道,由推事官鄭之范管理開原道的事情。」
  努爾哈赤派人去喊來李永芳,讓他講講開原城的鄭之范的情況,李永芳說:
  「鄭之范是開原城的首富,家資巨萬,但是這些錢財全是貪贓受賄得來。由於鄭之范異常貪暴,開原老百姓人人痛恨。」
  四貝勒皇太極說道:
  「先派細作員到開原,試著做鄭之范的工作——此人貪財,就送些給他。看情況變化,爭取裡應外合。」
  努爾哈赤心想:先讓人去做鄭之范的工作,然後再作進一步討論。他說道:
  「大家回去以後,考慮一下:如何強攻?如何智取?抽時間再討論。」
  次日,努爾哈赤派人找來了何和理、苟得利,研究派人進開原,去做鄭之范的工作,並瞭解城裡的兵備情況。這且不提。
  再說開原城道官韓原善,為人剛直不阿,不徇私情,不貪小利,對上不諂,對下不壓,為開原城民所稱道的好官。
  開原城還有一個推事官鄭之范,為人狡詐陰險,平日見錢眼開,貪污行賄,上扒下壓,無所不為。因為李成梁是他妻子吳樹蘭的表叔,由這關係,他當上開原城的推事官。
  開原城是明朝在遼東地區與蒙古、女真進行經濟交流的中心,城裡所有的交易場所,全由鄭之范一人把持。由於此人貪財成癖,在各個場所巧立名目,撈取大量金錢。開原城民說鄭之范「贓資巨萬」。
  由於鄭之范的重利盤剝,來開原經商的外地商人,當地百姓們,無不叫苦連天。
  韓原善為此事訓斥過鄭之范,當時他唯唯諾諾,不吭不哈。事過之後,用重金賄賂朝廷命官,把韓原善擠走。
  從此,鄭之范這個小小的推事官,主持開原道的大小事務。
  開原城民知道鄭之范愛財如命,每逢找他辦事,都要給他送紅包;或是想辦法去找他妻子吳樹蘭。因為鄭之范是個出名的怕老婆,沒吳樹蘭的關係,李成梁當年怎能提拔他!
  再說吳樹蘭的弟弟吳三流子,是鄭之范推事府的總管,仗著他姐夫的錢勢,橫行開原城。城裡的百姓有段順口溜說:
  「有事想求鄭之范,
  不若去找吳樹蘭。
  要是認識三流子,
  什麼事情都好辦。」
  正因為吳三流子有如此神通,來開原辦事的人,都去千方百計地結識吳三流子了。
  一次,開原城的守城軍隊的把總朱夢祥,去到推事府裡領錢糧。找了半天,也未找到鄭之范。一直到晚上才見到,鄭之范說:
  「哪裡有錢糧?皇帝不發給俺,俺哪有錢發給你!」
  其實,錢糧全被他貪污了。他竟然對朱夢祥說道:
  「你們也要想辦法找生財之道,那些腰纏萬貫的生意人,就是你們的錢糧倉庫!」
  還有一次,朱夢祥來向鄭之范領取軍馬的草、豆等物。他說道:
  「哪裡有什麼草、豆?人家努爾哈赤的軍馬,從不喂料,只是野地放牧,卻能打勝仗,你們為什麼不學學?」
  其實,他的倉庫裡,上級發來的草、豆等,已經霉爛了。還有許多軍衣等物品,由於存放時間過長,管理不當,早已變質。
  由於鄭之范的貪污聚財,城中守兵毫無鬥志,馬無草料,人缺糧餉,一日倒死二百四十九匹戰馬。
  且說原總兵馬林,從薩爾滸之戰中逃回開原,把守城的希望寄托在西部蒙古宰賽、煖兔等部的二十四營方面。為此,曾多次派使者去蒙古聯絡、交涉。
  實際上,宰賽、援免各部不僅無意幫助明軍,反而被努爾哈赤所收買,與馬林假意周旋,暗中向努爾哈赤遞送情報,配合後金軍的進攻。
  馬林不明真相,一意孤行,以為有了蒙古二十四營作依靠,在薩爾滸戰後一兩月時間內,不積極設防。
  城內其他的守城官員,副將於化龍,參將高貞,游擊王守志,備官何毛中等,都住在開原城中,卻無專人負責開原的城防。
  且說何和理、苟德利在努爾哈赤的授意下,派胡裡帶了五十名諜報人員,分七、八批陸續進了開原城。
  胡裡與諜報人員兀佳,扮成做珍珠生意的蒙古人,直接去拜訪鄭之范。
  在推事府裡,胡裡與鄭之范見面時,胡裡將一大包珍珠放在桌子上。
  鄭之范一見那麼多珍珠,高興得眉開眼笑,忙向胡裡說道:
  「二位到開原城裡來,要鄭某辦什麼事,請提出來,就直話直說吧!」
  胡裡笑了笑說道:
  「咱們是做珍珠生意的,十天以後,王爺親自帶著駱駝隊來。想請推事老爺替俺選擇一個大的住處。」
  「容易辦,這事好辦。」
  鄭之范說完,讓人出去把吳三流子喊來了。胡裡一看,吳三流子高挑個子,長得小頭小腦,瘦得像個猴兒,臉色蠟黃,活像個大煙鬼。
  開原城裡把那些游手好閒、不干正經事的人,統稱作「二流子」。這吳樹蘭的兄弟從小起名叫吳小山,後來成人後不務正業,依仗姐夫鄭之范有錢又有勢,常在賭場、妓院、酒館出入,比那些「二流子」還壞上七八分,所以乾脆稱他「三流子」。
  再說吳三流子被他姐夫鄭之范喊來,經過介紹,說明情況後,他咧著個大嘴,露出了一嘴的黃牙,點著頭說道:
  「這房子有的是,到底要高級的,還是一般的;是在鬧區,還是靜區,是……」
  那三流子還未說完,鄭之范說:
  「你先帶他們自己去看,人家是蒙古的王爺,是個有錢的主兒,怎能住一般的地方。要選個好所在,不能弄個窩窩囊囊的地方!」
  「那好辦,現在就走吧!」
  吳三流子帶著胡裡、兀佳去找房子,這且不提。
  再說開原城裡的百姓們,自薩爾滸戰後,人心浮動,許多人家舉家遠逃。
  對形勢老百姓也看得清楚,明朝軍隊打不過努爾哈赤。後金軍隊在撫順、清河的劫掠行為,使他們心驚膽寒。
  在這種情況下,富有反抗精神的人還是大有人在。
  且說開原城裡,東門附近,有一戶人家,單門獨戶一個大莊院。在一丈多高的院牆外面,繞著一溝綠水,溝埂上長著好幾百棵合抱粗的大柳樹。進了大門,到正廳前面,偌大的一個院子,兩邊有幾十副槍架,明晃晃地都插滿各種各樣的兵器。
  這戶人家姓高,據說高家的祖上是唐朝一個大官,不知何時,搬到這裡來。
  高家戶主高老頭有子五人,挨次是高天民、高天富、高天國、高天才、高天強,合在一起,便是「民富國才強」。
  高老頭雖然年逾古稀,年輕時讀過書,練過武,身板兒硬朗,耳不聾,眼不花,滿口的牙,整整齊齊。
  因為是官宦後代,又是祖傳的武功,每在農閒冬休時節,高老頭帶著五個兒子,在院子裡使槍練棒,切磋武藝,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安樂。
  但是,努爾哈赤攻破撫順、清河城以後,特別是焚燒房屋、劫掠財產、屠殺漢人等,高家一家再也平靜不下來。
  他們看到朝廷官吏腐敗,武備不修,軍隊不能打仗,深感憂慮。
  高家五個兒子,在開原城裡各自都有三朋四友,今年春節初三日,正是高老頭的七十三壽辰。按漢人風俗,要墊「缺子」。也就是由閨女給老人買兩條鯉魚,或是蹄包之類,對老人表示一番孝心,祝願老人健康長壽。
  因為高老頭膝下只有五個兒子,沒有閨女,只能由兒子買了。後來兒子的朋友知道了,也都提著鯉魚,拎著蹄包,還有的拿著點心,送到高家大院,為老人祝壽。
  初三日那天,高家可熱鬧了,一下子來了好幾百人,共擺下五十餘桌酒席。大家歡歡樂樂地團聚了一整日。
  高家五子中,高天民武藝高強,且性格沉穩,比較有心計。平日,不多言多語,能吃苦耐勞,在兄弟中間威信較高。
  那天喝完酒,大家閒話時,高天民帶著深沉的口吻,說道:
  「今年,開原城未必能平靜到年底。」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馬上想到了撫順、清河的事情,有人當即說道:
  「到時候,咱們就跟他們拼了算了!」
  「不拼也是死,拚死幾個,也不吃虧!」
  「不要亂說話,咱們聽聽大哥的意見!」
  「對!聽大哥說,大哥講怎麼辦,咱都聽!」
  高天民被眾兄弟簇擁著,遂說道:
  「古人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當今皇上無能,宦官當權,官吏腐敗。堂堂的大明王朝,打不過一個小小的建州。當年的一個龍虎將軍,而今已面南稱朕了。古人說:『國亂顯忠臣。』前年撫順城剛被圍,李永芳便投降了。咱們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但是,咱們是大明的臣民,寧肯死了,咱們也不干屈節的事。所以,咱們應該有個準備,一旦打到開原城下,咱們就提刀上馬,協助官軍一起守城。如今,城裡不少人說:皇帝正在調兵遣將,要師發建州。咱們也應該團結起來,平日練練武藝。如果兄弟們有意的話,請來高家大院,咱們一起練吧!」
  大家聽了,當時都很激憤,表示願來參加。有的人還激動地說:
  「這是保家衛國的事情,稍有一點熱血的人,都應該積極參加。」
  自此以後,高家大院裡每天都有幾百人在操練武藝。
  薩爾治戰後,消息傳來,高家大院裡一片哭聲。
  高天民說道:
  「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十天、半個月,開原就會有戰事了。請兄弟們及早作好準備。明天,俺想去推事府裡問問情況。咱們去的人不宜太多,三五人足矣。」
  後來,大家推舉了四個人出來,與高天民一起去推事府,他們是王化揚、張六柱、趙興友、邱應金。
  次日早上,高天民等五人,吃過早飯,早早地來到推事府前。
  高天民讓把門人向推事大人傳話說:
  「東門高家大院長子高天民求見。」
  鄭之范聽了,向侍衛問道:
  「他來有什麼事?」
  那守門侍衛說:
  「他未說有什麼事,一共五個人。」
  鄭之范想了一想,「讓他們進來吧!」
  當年,李成梁在撫順時,每次來開原,都要去高家坐坐,吃兩頓酒才走。鄭之范也曾經跟著李成梁去過高家大院。李成梁死後,他一門心事搜刮錢財,就未去過高家。
  再說高天民帶著四個兄弟,見到鄭之范以後,先寒暄幾句,就接著說道:
  「薩爾滸戰爭過去一個多月了,不知大人對開原的城防工作如何安排的?」
  「這事情總兵大人馬林已同蒙古二十四營聯絡得差不多了,蒙古表示:一旦努爾哈赤進兵開原,他們將出兵援助我們。」
  「那蒙古人是靠不住的。去年撫順城破前,就是蒙古人先出兵以討賞為名,實際上是為了牽制撫順的兵力,等於幫了努爾哈赤的大忙。咱們自己也該……」
  這時候,旁邊坐著的吳三流子說話了:
  「推事大人用不著你來教訓他,何況守城是朝廷機密,不需要你來關心,一個小小老百姓,你瞎操什麼心?」
  高天民聽了,立即說道:
  「俺來是向推事大人請教事情的,你又插什麼話?何況開原城每個老百姓都該關心城防,俺怎能是瞎操心?」
  「你操心頂屁用!你能去帶兵打仗?……」
  「推事大人若能同意,俺就打算去帶兵守城。」
  「你是喝涼水,說大話,反正不會覺得塞牙!你帶兵去守城?你也撒泡尿去照一下自己,看看你的長相!」
  「請你放尊重些!再說一遍,俺不是來找你說話的。」
  鄭之范看一下吳三流子,說道:
  「你去吧,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
  鄭之范見吳三流子走了,才說道:
  「他是信口胡說慣了,請高大少爺不必介意。」
  「這倒沒什麼,道理越說越明嘛!」
  「高大少爺的一片熱忱,本大人心領了。這守城的事得慢慢來,要錢,要兵,要兵器。當今皇上,什麼也不給,讓俺怎麼去防?去守?常言道:作官才知作官難。俺是老鼠鑽到風箱裡——兩頭受氣。你大少爺是明白人,總該體諒俺吧?」
  「看樣子,努爾哈赤對開原用兵不會長久了。這守城的事,望大人及早操心。無論哪一天,需要俺時,咱高家兄弟五人,還有一幫俠義弟兄,一定會拿起刀槍,登城禦敵!」
  「謝謝!高大少爺的愛國愛城的精神,十分可敬。本大人還有要事急待處理,恕俺不能奉陪了。」
  高天民知道這是逐客令,只好告辭出來。
  高天民等五人從推事府出來,往回走,快到城東門時,忽聽前面有哭聲,到拐彎處時,見到一位白髮老婦,摟住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在嗚嗚哭泣;旁邊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懷裡抱住一個七八歲的女孩,也在嚶嚶啜泣。
  看到這三代人在傷心地哭著,不知發生了什麼傷心的事情,高天民上前問道:
  「老媽媽,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來到大街上哭呀?」
  聽到有問話的聲音,四人才止住哭。老太婆看了看高天民及其身邊的四個青年人,才昂起頭來說道:
  「俺老少三代開了一個客棧,前天來了三個人,給俺十兩銀子,將俺客棧強買了去。俺不願賣,他們連打帶罵,把俺攆出門,連十兩銀子也不給了。俺無家可歸,怎麼辦啊……」
  說著,又哭了起來。
  高天民幾個人一聽,深表同情,就向那老太婆又說道:
  「你們到推事府裡去告發他們,只在這裡哭有什麼用呢?」
  「告他們?可別說了,他們就是推事府的人,那個領頭的,叫什麼……叫什麼來?」
  她把頭轉向中年婦女,只聽中年婦人說:
  「叫吳三流子!」
  「啊?是他!」
  「用吳三流子說:『這房子蒙古王爺看上了。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反正買定了。』他又說:『推事老爺叫他來辦的,你去問他去!』咱敢去問嗎?更不敢去告!」
  高天民幾個人越聽越氣憤,高天民問道:
  「你的房子在哪裡?帶咱們去看看。」
  婆媳二人用懷疑的目光看看他們,意思是:
  「你們管得了嗎?……」
  高天民走前一步,扶著老太婆站起來,中年婦人用手朝前一指,說:
  「離這兒不遠,挨前面就是。」
  老少三代在前引路,不一會工夫,來到大門前。
  高天民抬頭一看,見是一座二層樓的瓦房,大門上面有一橫牌,上書:
  「興隆客棧」
  進了大門,能看到樓後面有一大院子,牆下架著石頭馬槽,這是控馬匹、駱駝的地方。
  他們進門以後,就聽到樓上有喝酒搳拳的聲音。
  高天民拉著老婦人說道:
  「你就是俺的姨媽,可不要忘了!」
  那老婦人聽了,先是愣了~會,然後點點頭,笑著說:
  「好!好!俺是你的姨媽。」
  幾個人一起來到樓上,高天民舉目一看,一張大桌子上杯盤狼藉,吳三流子與另外兩個人,喝得醉熏熏地,正在瞪著眼看他們。
  高天民冷靜地走上前去,平靜地問道:
  「你們憑什麼霸佔俺姨媽的房子?」
  「什麼?誰是你姨媽?」
  「俺老太婆就是他姨媽!」
  「你是他姨媽又怎麼樣?這房子老子買走了,誰來也不行!」
  吳三流子大聲咋呼著,眼角掃視著高天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高天民努力壓住火氣,快步走上前,來到吳三流子跟前,再次問道:
  「你們憑什麼霸佔俺姨媽的房子?」
  吳三流子霍地站起身來,斜睨著眼,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高天民,陰陽怪氣地說:
  「老子就憑這個!」
  吳三流子說著,把右手握成拳頭,在高天民臉前晃了一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吳三流子的右拳在高天民的臉前晃時,他伸手抓住那手脖,往外輕輕一掰,吳三流子「媽呀」一聲怪叫,疼得弓著腰,咧著嘴,喊道:
  「斷了!俺手脖斷了!……」
  那兩個人剛站起來,王化揚、張六柱、趙興友、邱應金立即走過去,正好兩個人看一個。
  那二人就是胡裡、兀佳。胡裡立即說道:
  「有話好說,不要動武嘛!」
  這時候,高天民說道:
  「誰動武啦?把拳頭打到臉上,還不許攔一下麼?真霸道!」
  高天民說完之後,手一鬆,那吳三流子像受到大赦似的,急忙用左手去揉那右手脖,一會又甩兩下,……
  高天民嚴肅地向吳三流子,以及另外兩人說:
  「你們馬上離開這裡!若是再來胡鬧,俺就不客氣了!」
  「姓高的!你等著,老子跟你沒完!咱們騎著驢看唱本——走著瞧!」
  吳三流子說完,氣急敗壞地下樓去了。胡裡和兀佳也跟著下樓了。
  那老太婆拉著中年婦女和那兩個孩子,一起跪在高天民面前,正要磕頭的時候,高天民快步上前,把老太婆扶了起來,說道:
  「姨媽,你怎麼了?」
  那老太婆趕忙說道:
  「要真是那樣,俺可喜歡死了!」
  高天民聽了,立即走上前去,拉著老太婆的手說:
  「從今往後,你就是俺的表姨媽!」
  這可真把老太婆樂壞了,只見她眉開眼笑地拉過中年婦人,介紹說:
  「她是俺媳婦,該是你嫂子了。」
  說完,又忙著去拉兩個孩子,誰知那兩個孩子很懂事,連跑帶跳地過來,跪在高天民面前,連續磕了幾個頭,喊道:
  「你就是俺的親叔叔!……」
  高天民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激動得熱淚盈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說:
  「好!好!好!……」
  這時候,中年婦人已把桌子上的碗筷杯盤收拾乾淨了,大家坐下來,老太婆說:
  「俺相互連姓名都不知道,就認了一個外甥,這真是老天爺的恩典啊!」
  老太婆「哈哈」笑了幾聲,接著說道:
  「俺姓同,俺兒子名叫同有春,去年到撫順買東西,正趕上後金打撫順,至今沒影沒信,俺怕他——」
  說到這裡,眼淚掉下來了。
  高天民接著說道:
  「俺叫高天民,是前邊高家大院的。這四位是俺的結拜兄弟,他們的名字是王化揚、張六柱、趙興友、邱應金。」
  老太婆太興奮了,又接著說道:
  「俺老家是陝西韓城,俺同家是司馬遷的後代。」
  高天民聽了,感覺奇怪,遂問道:
  「是司馬遷的後代,為什麼卻姓同,而不姓司馬呢?」
  老太婆聽了,笑著說:
  「對呀,是司馬遷的後代,卻不姓司馬,而姓同。這裡還有一段故事哩!」
  老太婆停了一下,喝了口茶,又說道:
  「據俺的老祖宗說,司馬遷被漢武帝治罪以後,怕有滅門之禍,為了保護後代,就在自己姓中,把司字左邊加一堅,讓大兒子改姓同;又在馬字左邊加兩點,讓二兒子改姓馮。然後讓他們悄悄地從京城逃回老家韓城,藏到深山裡去。如今,在司馬遷的家鄉,找不到一個姓司馬的。每年清明節,去給司馬遷上墳的,全是同、馮二姓的人,他們都是司馬遷的後代。」
  老太婆說完以後,忽聽樓下吵吵嚷嚷,都來到窗前,朝下一看,只見吳三流子帶著好幾十個當兵的,手裡拿著刀、槍、棍棒,在街上咋咋呼呼的,聽不甚清楚。
  老太婆臉都嚇白了,哆嗦著說:
  「幸虧俺把大門拴上了,不然的話,他們就鬧到樓上了!」
  王化揚過來,對高天民說:
  「咱們下去打吧!」
  高天民擺了擺手,讓他坐下,說道:
  「再想想。」
  邱應金很感慨地說:
  「這種人就是窩裡鬥得歡。見了後金軍隊,聞風而逃,或是向人家跪下求饒,當漢奸,沒有脊樑骨的東西!」
  想了一會,高天民對王化揚說:
  「你從後院翻過圍牆出去,跟你父親一起去找鄭之范,向他說明情況。他若不管,咱就打。那幾十個軍人,好對付。你看這樣處理,可好?若沒有意見,就行動吧!」高天民又對邱應金說:「你也從後面跳過圍牆出去,到俺家去,將情況報告俺父親,讓他帶些人來,以備不測。」
  二人從後院跳牆出去,這且不提。
  再說吳三流子從推事府裡帶了三十多個士兵,準備把高天民抓到府裡去,好好治治他。
  來到興隆客棧,見到大門已拴上,喊了一氣,高天民置之不理。
  吳三流子對士兵們說道:
  「咂門」
  於是,咚!咚!咚!……
  砸門的聲音很大,高天民覺得:這門被砸開,打進來怎麼辦?
  俗話說:「罵起來沒好口,打起來沒好手。」若是打死了人,就把事情鬧大了。
  高天民想到這裡,就走到窗前,伸出頭去,大聲喊道:
  「士兵弟兄們!你們都上當了,別相信吳三流子的話,誰砸壞了門,誰要負責任的。」
  高天民這一喊,果真有效,砸門的士兵不砸了,氣得吳三流子說道:
  「姓高的,有種你下來,別躲在樓上裝孬種,俺跟你沒有完!」
  高天民又接著向下面喊道:
  「士兵弟兄們!吳三流子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最清楚。不要受他的挑動,不能跟著他幹壞事。推事大人知道了,不會饒恕你們的。現在回去還不遲,鬧出問題來,你們要受懲罰的。」
  這時候,士兵們已有些動搖,有些人真想回去了。
  吳三流子很惱火,又叫幾個士兵去砸門,他們說:
  「俺搞不清情況,你自己砸吧!」
  見士兵們不聽他的命令,就生氣地說:
  「你們不聽俺的,卻聽那姓高的,真是吃裡扒外,混蛋透頂!」
  吳三流子一邊駕著,一邊舉手就打。那些士兵像跟他捉迷藏似的,東躲西藏。
  他這邊打,士兵們就往那邊跑。引得街上看熱鬧的人們,一陣陣哄笑聲。
  小孩子跟在後面湊趣兒,竟在那裡拍著小手唱起來了:
  吳三流子不是人,
  又罵人來又打人。
  吳三流子是無賴,
  又強買來又強賣。
  聽得吳三流子性起,脫下鞋子又去打孩子,惹得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笑聲越高。
  再說王化揚的父親,名叫王守志,是開原城的游擊官。此人膽小怕事,但是他能守本分,不貪不佔,也算個老實人吧!
  王化揚從同家後院跳過牆去,一口氣跑回家裡,見他父親正在和他母親說話,就把同家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王守志說:
  「俺才不管那些事呢!世上的不平事太多了,誰也管不了。就說那當年黑老包吧,開封府的事纏得他白天晚上忙,還有那麼多武藝高強的人幫助他,八賢王又是他的後台,連皇上也信任他。即使如此,開封府還不是照樣出事情!再說,俺這小小的游擊官,誰買俺的帳?有誰來支持俺?……」
  聽他父親這一段話,覺得他說得也是實情,但是,王化揚還是央求著說:
  「就這麼一次,你去找一下,以後再也不多事了。」
  「不行!俺去找鄭之范,他能聽俺的?你以為鄭之范能隨便找嗎?小孩子不懂事,還是不要問的好!」
  王化揚急了,見他父親不會去了,便說:
  「你實在不去,俺自個去找他,他也不能把俺怎樣?」
  「不准你去!老老實實在家裡呆著,再往外亂跑,當心打斷你的腿!」
  王守志說著,又對他母親說:
  「你看著他!別讓他走出大門,出去胡鬧,闖出了禍,俺找你算帳戶……」
  王守志說完,走出大門,往推事府趕去。他心裡想,吳三流子帶走幾十個士兵去打人,鄭之范能不知道?俺去探聽消息以後,再趁機會提出來,不能讓他知道俺是來求他,免得欠他的人情……
  且說邱應金跳過同家院牆,很快來到高家大院,見到高家父子,把情況從頭至尾,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高老頭向兒子們說:
  「有事不可膽小,無事不可膽大。這事民兒管得對,管得有理。咱們去看看,各人帶上傢伙,到那裡見機行事!」
  邱應金在前面帶路,一行人向興隆客棧急步走來。
  且說推事鄭之范,在屋裡正與妻子吳樹蘭整理錢財,數著數著,有侍衛前來報告說:
  「吳山少爺帶幾十人到東門打架去了!」
  夫妻兩個一聽,一時愣住了,還是吳樹蘭頭腦反應快,急忙說道:
  「還愣住幹什麼?快去看看呀!」
  「你去吧!他不一定聽俺的。」
  「誰說他不聽你的?他敢不聽!還死愣著幹啥?快去吧!」
  「他是你弟弟,還是你去吧!」
  吳樹蘭見丈夫不去,伸手拿起一把掃地笤帚,大聲說:
  「你到底去不去?」
  吳樹蘭將手中笤帚,高高揚起,拉個要打去的姿勢,兩眼瞪著丈夫。
  鄭之范只得站起來,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且說高老頭一行人,因為距離興隆客棧路近,很快來到客棧門前。
  這時候,吳三流子正在一群孩子後面追著,嘴裡不停地罵道:
  「一群有人養,沒有教的王八羔子,老子捉住你,不把你打死,俺吳山就不是人!」
  且說高老頭迎著吳三流子走來,抬眼向周圍看看,士兵們膽子大的都回去了,還有幾個膽子小的,也都遠遠地躲著。
  那些看熱鬧的群眾,大都散了,見無熱鬧可看,一個一個回家去了。
  高老頭來到吳三流子跟前,問道:
  「你叫什麼吳三流子,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
  那話未說完,高老頭氣憤地說道:
  「再胡說八道,就打你嘴。」
  「你敢!老不死的!」
  「拍!」老頭一個巴掌打去,吳三流子差一點被打趴下來,嘴角已流血了。
  吳三流子未吃過這虧,兩旁的人又喊道:
  「打得好!……」
  惱羞成怒的吳三流子,舉起右腿,對準老頭的小腹跌去。
  高老頭不慌不忙,用右手抓住吳三流子的腳脖子,順勢朝前一送,那傢伙翹著一隻腿被送出一丈多遠,一頭撞在泥巴牆上。
  街上瞧熱鬧的人又多了,有認識高老頭的說:
  「這高老頭已七十多歲了,身手仍不減當年。年輕時也是一員名將,後來看不慣官場的腐敗,才辭官在家蹲閒。」
  「這吳三流子碰上他,也合該他倒霉了……」
  人們議論著,見吳三流子從地上爬起來,有人竟慫著他說道:
  「這老頭還欺負年輕人,跟他幹!」
  但是吳三流子心中有數,他把頭一歪,眼一稜,瞪著那人說:
  「你去跟他幹!這叫作『唆使憨狗咬狼蛋』,俺才不上當哩!」
  這一說,周圍的人們哄地一下笑開了,許多重複著說:
  「你別唆使憨狗咬狼蛋呀」!
  這時候,推事大人帶著幾名侍衛走進了人群,他見吳三流子那狼狽樣子,不冷不熱地說:
  「又惹事了,還不快回府裡去。」
  「回府裡去?那蒙古王爺的房子怎麼辦?」
  「房子不是找到了麼?」
  「就是因為房子俺才被打成這樣的!」
  「誰打的?誰無法無天了,敢打你?」
  「是老夫打的!」
  高老頭理直氣壯地說了一句,走向推事大人鄭之范身邊。
  這時候,高天民已早下樓,來到弟兄們中間。看到吳三流於罵高老頭時,那幾個兄弟要上去打,高天民說:
  「讓老人家教訓他,你們別上了。」
  現在推事鄭之范來了,高天民遂從人群中走出來,隨著父親一起,走到鄭之范面前。
  且說鄭之范一見是高老頭,便滿面堆笑地說道:
  「沒曾想到,是老將軍親自教訓他,那太感謝了!」
  那吳三流子還要上前說話,鄭之范向他使了個眼色,便不再吭聲,走到一邊去了。
  鄭之范又向高老頭、高天民等說道:
  「誤會,誤會!這是一場誤會!小事一樁,反惹得老將軍動怒,實在對不住,對不住!改日,本官一定登門謝罪。」
  說到這裡,鄭之范轉臉對吳三流子叱道:
  「還不快滾回去!」
  然後,又向周圍群眾說道:
  「看什麼?都快散開!有什麼熱鬧好瞧!」
  高老頭也不再說什麼,就領著高天民等,回高家大院去了。
  鄭之范與吳三流子回到推事府裡,那吳樹蘭早已等在客廳聽候消息了。
  吳三流子進了客廳,摘下帽子,朝椅子上一摔,嘴裡罵道:
  「俺白挨那老不死的一頓臭打!」
  「怎麼?你挨打了?傷著沒有?……」
  吳樹蘭急忙上前,拉著她的弟弟,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得了不得!
  鄭之范見了,有些厭惡地說道:
  「別聽他瞎說!那七十多歲的老頭子,能打他怎麼樣?」
  「呵!你說得真輕巧!俺差點未被他活活打死,不信,你去街上問去!」
  「哪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他吃了豹子膽了!」
  「就是高家大院的那位老將軍!」
  吳樹蘭聽了,嘴一撇,說道:
  「喲,俺當是誰,原來是那解甲歸田的高老頭子!俗話說:『落時鳳凰不如雞』!他的膽子可真不小,敢打俺兄弟?」
  「算了!你可別小看那老頭,再瘦的駱駝也比馬大!何況那老頭有五個兒子,個個武藝高強,俺推事府裡沒一個是他們父子的對手。還有,那五個兒子在城裡還有幾十個哥們兄弟,惹惱了他們,你別想安穩了!」
  「啊!大概你連個屁也未敢放!難道就這麼算了?……」
  吳三流子一看他姐姐上勁了,又插上來緊盯了鄭之范一眼,說道:
  「那蒙古人的珍珠禮物,你可收下了!這房子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鄭之范聽了,不禁鼻子裡哼了一聲,輕蔑地看了吳三流子一眼,說道:
  「在那大街上,讓俺怎麼說?俺明天就去找那姓高的,還要把那房子弄過來,這叫作以柔克剛,以退為進嘛!」
  鄭之范見吳三流子不說話了,遂又說道:
  「你只知道硬幹,這要看人,不能一味蠻幹!俗話說:『小猴不上竿,多敲幾遍鑼』嘛!你要學會用軟工夫,有句話叫:彎彎繞,彎彎繞,繞來繞去目的要達到!」
  吳樹蘭在旁邊聽了,笑瞇瞇地說:
  「你聽你姐夫講的,一套一套的,都是做人的金玉良言啊!你得學著點,別像個瞎眼驢似的,亂衝亂撞。」
  鄭之范象想起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忙對吳三流子說道:
  「你得快去喊那兩個蒙古人來!俺有要事跟他們談,最好是馬上就來!」
  不一會兒,胡裡和兀佳來了。鄭之范先向他們表示歉意地說:
  「這房子的事別急,出了一點問題。」剛講到這兒,他見王守志來了,就閉口不講了。那王游擊見這裡有兩個生人,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鄭之范見游擊王守志來了,不知有什麼事,遂問道:
  「王游擊來府裡,有什麼事嗎?」
  王守志進來看到吳三流子也在,不禁一怔,遂囁嚅著說:
  「俺聽說……聽說吳山少爺被人打了,想來瞧看瞧看。」
  吳三流子平日就不大睬這位游擊官員,說他「三棍打不出一個悶屁來」,聽他說是來看自己的,便隨口說道:
  「游擊大人是來看看俺是不是被打死了,可對?」
  鄭之范一聽,忙制止說:
  「別亂說!」
  王守志接著說道:
  「俺來還有一件事,吳山少爺帶出去的兵,有兩人未回來,不知是跑了,還是——」
  「啊?少兩人,他們能到哪去呢!……反正未打死,因為未打起來。只是……只是他自己挨打了。」
  鄭之范說著,他看著王守志的臉,說道:
  「怎麼,你再派人去找一下吧,這裡還有點事脫不開身子。」
  王守志不再說什麼,慢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鄭之范見王守志走出門後,轉過身來,對吳三流子說道:
  「你替俺又找麻煩了!你有什麼權利帶幾十士兵出去?何況又是打架?……」
  吳三流子看了看胡裡和兀佳,還滿不在乎地揚著臉說:
  「這還是為了那房子的事嘛!跑了兩個兵算什麼?若是打起仗來,跑得還要多呢!前次在薩爾洛,連總兵大人都帶頭逃跑了……」
  鄭之范生氣地說道:
  「別說了!整日胡說八道,這毛病也不知啥時候才能改掉!」
  胡裡和兀佳相互看了看,又笑了笑,只聽胡裡說道:
  「吳山少爺心直口快,為人熱情,能為朋友兩肋插刀,就拿這次替俺找房子,咱們已經瞭解了。等王爺來到開原以後,一定讓王爺好好感謝,重禮報答!」
  鄭之范聽了,甚覺高興,也附和著說:
  「二位說對了,他就是這個脾氣。」
  吳三流子說道:
  「你讓二位客人來,倒底什麼事,快說呀?」
  「啊!對了,俺想了半天了,那房子裡住著三代人,房子不少,又有一個大院子,不多付些錢,恐怕不好張口。何況又有高家在作梗,請二位斟酌一下。」
  胡裡聽了,立即說道:
  「只要能買來,多付些錢沒問題,俺王爺有的是銀子!請推事大人說個價,咱就把銀子付出來。」
  「爽快!爽快!那就這個數吧!」
  鄭之范說著,向胡裡、兀佳伸出一個指頭。胡裡看了一下,問道:
  「是一萬兩?」
  「不,要不了那麼多,一千兩銀子就夠了。」
  「好辦,好辦!現在就請吳山少爺帶人去取銀子吧!」
  次日早上,鄭之范帶兩個侍衛,帶著五百兩銀子,來到高家大院。
  進了院子,才看到高老頭坐在椅子上,高天民在指揮好幾十人在練功呢!
  鄭之范不由心裡一驚,心裡想:這一家人尚武風氣真濃啊!
  高老頭引著鄭之范往客廳裡走去,寒暄之後,鄭之范開門見山地提出來了:
  「現在,本官遇到一個難事,特來請求老將軍給賞一個面子,幫俺這個忙。」
  「鄭大人別客氣了,老朽已退居田隴,有啥能力幫助大人,敢不盡心竭力?」
  「前日聽說那同家婆媳,與老將軍有些親緣。本官考慮再三,那婆媳二人怎能久長地作那客棧生意?不如將那房子換些錢兩,另尋一住所,一可安度餘年,又可撫養孩子,豈不兩全其美?」
  鄭之范向老頭直接提出房子問題,高老頭手持鬍鬚,心裡想道:這傢伙又來打那房子主意。若不答應,便將得罪於他,以後如何打交道?為那婆媳考慮,多要些錢,也就可以了。高老頭想到這裡,遂說道:
  「大人所見有些道理,只是那客棧地勢優越,屋子質量尚好,又有一個大院子。說句醜話,錢付少了,恐怕那婆媳二人是不會出手的。」
  鄭之范一聽,老頭答應了,遂說道:
  「買主在錢上,據俺所知,還是很大方的。請老將軍提個數目,咱好回去向買主交涉。」
  高老頭考慮一下,對鄭之范說道:
  「至少也得上千兩銀子吧!」
  鄭之范聽了,心裡格登一下,吳三流子取來一千兩銀子,吳樹蘭只准拿五百兩。現在老傢伙提出這個數目,怎麼辦?他想了一下,說道:
  「照理說,老將軍提這個數目是可以接受的。不過,前日買主已向本官說了,這次來未帶多少銀子來,過些日子就行了。今天本官先交五百兩銀子,過些天全部付齊,由本官作保,不知老將軍可信得過本官?」
  高老頭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好說不相信他推事大人呢!只得笑著說道:
  「沒有什麼,有推事大人作保,萬無一失。一旦拖欠久了,老夫就到推事府裡催要嘛!」
  鄭之范見買房的事已談妥,遂讓侍衛將五百兩銀子放在桌子上,又說道:
  「這事能如此順利,全仰仗老將軍一手幫忙,本官改日一定致謝。」
  高老頭笑著說:
  「這沒有什麼。還有一事禮應先講清楚,那所欠五百兩銀子交來之日,也就是房契歸還之時。大人該不會有話說罷?」
  「也好!也好!就這麼辦了!」
  鄭之范心裡說:這老東西也夠辣呀!
  卻說胡裡、兀佳把那興隆客棧買來之後,那些化妝成生意人的後金間諜,全部住了進來,這裡成為後金間諜的一個活動中心。
  且說努爾哈赤於五月下旬,收到胡裡從開原城裡送出來的情報。得知進城的諜報人員,已住在開原東門裡面的「興隆客棧」;並與城裡的推事官員鄭之范拉上關係;屆時可以利用他的小舅子吳三流子賺開東城門。並得知城裡守備鬆懈,將領之間互不聯繫,互不支持與信任;由於兵餉緊缺,兵無鬥志,士兵逃跑現象嚴重。由於馬無草料,每日有數百名士兵,驅趕軍馬,出城到野外牧放,很晚才回城。在城防方面,主要官員單純依靠蒙古二十四營來支援,據說馬林總兵官已同宰賽訂立盟約,所以開原城至今不設防備。
  根據以上情報,努爾哈赤於五月底又召開四大貝勒、五大臣以及範文程等參加的軍事會議。
  在會上,範文程首先講話。他說道:
  「根據情報得知,開原城防至今無人過問,他們依賴蒙古二十四營屆時支援。咱們進軍時來一個佯攻瀋陽,仍是麻痺明軍,然後趁夜色突襲開原城,又可裡應外合。」
  代善大貝勒說道:
  「進兵前夕,派一支兵把開原城外放牧的馬匹截獲下來;放馬的明軍全部俘獲,用其服裝,讓八旗軍穿上,當晚混進城去,……」
  皇太極說道:
  「城裡已有諜報人員作內線,不必再用八旗兵士混進城去了,免得打草驚蛇。」
  努爾哈赤聽取全面意見後,決定於六月十日出兵。
  在進軍的一切準備工作完成後,六月十日那天,卻下起雨來了。
  有的將領說:
  「天公不作美,建議汗王改期吧!」
  努爾哈赤聽說後,立即召開出師前的全體將領會議,他在會上大聲疾呼地說:
  「咱們大金國的一切行動,老天爺都是支持的。今天出兵去打瀋陽,又下雨了,這是天洗兵,是吉祥的徵兆,是勝利的徵兆!當前,正是炎熱的夏季,下雨不是好事麼?咱們應該利用這好天時,積極行動,迅速、果斷、勇敢地去衝鋒陷陣,不容絲毫的猶豫!希望將領們將朕的講話,及時傳達給八旗士兵,不准拖延!」
  會後,努爾哈赤冒雨跨上白龍馬,親自率領四萬八旗士兵,由靖安堡深人明朝境內。
  且說大軍進發時,天雨紛紛,道路泥濘,河水上漲,行軍十分不便。
  為了躲避雨淋,又不走漏消息,努爾哈赤佯令兵士向瀋陽進軍,另派小股部隊,去瀋陽以東的村莊進行擄掠,這是為了吸引明朝軍隊的注意力。
  努爾哈赤又派代善大貝勒,親自帶領士兵去測量開原河水深度,以備士兵涉河前進。
  六月十二日,原葉赫部錦台石的第四子阿巴基到開原推事府報告說:
  「六月十日,金國秘密出兵,努爾哈赤親率三四萬人,有襲擊開原的跡向。」
  推事鄭之范聽到後,大聲問道:
  「你有可靠根據嗎?」
  阿巴基只得說老實話:
  「只是估計,沒有確鑿情報。」
  「胡說八道!拉出去打二十馬鞭,再攆他滾出城去!」
  鄭之范以為情報無確實依據,等於造謠言,是蠱惑軍心,遂打過以後,趕出開原城。
  再說興隆客棧被胡裡等人佔據以後,後金諜報人員出出進進。那吳三流子每天都到裡面喝酒,與胡裡等打得火熱。
  一天,邱應金向高天民說:
  「俺在南城門處,發現一個人描繪城門樓火炮安放的位置圖。以後尾隨他走到東門,見他進到興隆客棧去了。」
  高大民把這一情況向父親作了回報,大家又聯繫以前情況,懷疑是後金派來的諜報人員。
  次日開始,高天民派專人對興隆客棧進行偵察。
  為了防備萬一,高天民經父親同意後,把兄弟五人的妻室兒女、以及那同氏婆媳、孫子、孫女,讓五弟高天強用馬車送往關內居住。
  為了查清興隆客棧的真實情況,高天民準備夜探客棧。
  晚上二更多天,高天民帶著王化揚、邱應金等六名弟兄,他們都穿上夜行服,別了短刀、短劍等兵器,趁著夜色的掩護,從後院牆翻入院裡。
  見樓門關閉,窗子也關得嚴嚴的,無法進去。他們正在院裡隱伏著,突然樓內出來一人小便。
  這時候,高天民向弟兄們打賭號,猛然竄到背後,將那人按倒,捂上嘴巴,像捆豬一樣,背回高家大院。
  經過再三審問,那人才承認是後金的諜報人員,並承認不久後金將來攻打開原,屆時,他們裡應外合。
  次日上午,高天民與幾位弟兄一起,把那人押往推事府裡。
  起初,鄭之范不相信,經過詢問,那人供認不諱。他才不得不相信。
  高天民向推事鄭之范建議說:
  「依俺的建議,可將興隆客棧的所有人員,全部拘押起來,不使一人漏網。」
  鄭之范卻不以為然,他卻說:
  「你這麼做,等於逼著韃子來攻打開原城,為他們攻城提供了借口。」
  高天民又說道:
  「韃子遲早要來攻打,這只是個時間問題。讓他們這些人在城內自由行動,等於放虎歸山。」
  鄭之范聽得很不耐煩,輕蔑地說:
  「你說話的口氣,好像是俺的上司,俺能由你來指揮嗎?」
  最後,鄭之范派吳三流子帶二十個士兵,暗中監視興隆客棧人的活動。
  其實,派吳三流子去,等於是讓他去替那些人打掩護,起了縱虎歸山的作用。
  高天民氣得沒有辦法了,只得回高家莊院,與父親、眾弟兄商量後,決定派弟兄們輪流值班,負責興隆客棧的監督任務。
  這次之後,鄭之范仍沒有引起重視,對城防仍然不聞不問。
  他的一個理由就是:如果抓了城防,會引起努爾哈赤的憤怒,會來攻打開原。
  鄭之范等開原守將,這種怯戰怕死的心理,給努爾哈赤攻佔開原,提供了良好機會。
  六月十日深夜,努爾哈赤的四萬大軍,兵臨開原城下。
  得知後金軍已到城下的消息,高天民遂帶領四十多個弟兄,手執兵器,趕到興隆客棧。可是,他們已來得遲了,客棧裡僅有二十多人,其餘的諜報人員,早已散佈在城裡各個大街小巷。他們把那二十多人關押起來,就以客棧作為他們的據點,並向鄭之范提出:
  「東城門交給咱們防守,願意用生命立下軍令狀。」
  但是,鄭之范卻不同意。他固執地說:
  「你們不是官軍,沒有守城的資格。你們只能充當後備……」
  高天民氣憤地說道:
  「咱們報國無門,守家無路,是讓咱們坐等八旗的鐵騎前來蹂躪不成?」
  努爾哈赤命令大貝勒代善帶領一萬人馬攻南門;命令二貝勒阿敏帶領一萬人馬攻西門;命令三貝勒莽古爾泰帶領人馬攻北門;他自己與四貝勒皇太極帶領一萬人馬佯攻東門,等待城內諜報人員「開城門作內應」。
  再說城內馬林、鄭之范等,見後金兵馬已抵達開原城下,蒙古二十四營並無來援的跡向,知已上當,又來不及佈防,只得登城守禦,並慌忙向四門增兵,匆忙應戰。
  再說高天民等眾弟兄,回到高家大院與父親商量後,決定將人員分派四門。
  高天民帶領邱應金等坐守東門,高天富與王化揚等守南門,高天國與張六柱等守西門,高天才與趙興友等守北門。
  高老頭對大家說:
  「這守城任務重大,單靠你們幾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你們應該主動配合官兵,還要去組織動員全城的居民,將那些有作戰防禦能力的青壯年人員,全部集中起來,積極支持官軍,互相配合,才能增強防衛力量。」
  大家聽了,立即研究部署,準備在四門裡面,分設四個宣傳點,負責鼓動、聯絡任務。並將全城劃分四個區域,分別由四門守衛人員,前去動員、組織。
  且說高天民等兄弟在四門裡面,分別設立「守城保家鼓動站」。他們手執銅鑼,在城裡大街小巷喊道:
  「鄉親們!後金的兵馬已抵城下,為了守城保家,咱們必須團結一致。凡有作戰能力的人員,應該自動前去鼓動站登記,不要再觀望猶豫了。……」
  經過這樣一鼓動,全城居民不僅警覺起來,好多青壯年都去鼓動站登記報名,連許多六十多歲的老年人和十四五歲的孩子,也自動去報名了。
  且說高老頭從城東門,一直走到南、北、西門,粗略統計一下,四門有青壯年登記的近六千人;五、六十歲以上的有八百多人;十五、六歲的少年約有五百多人,合計近萬人自動前來報名。因為只有兩天時間,現在還在陸續登記。
  回來後,高老頭讓高天民等,將登記人員按老、中、少編隊組織,並讓專人負責領隊。由邱應金、王化揚、張六柱、趙興友等給予指導、訓練。讓他們自己準備兵器,或刀、槍、劍,以至棍棒等,凡能致死人命的,均可使用。
  然後,高老頭又走上城頭,會見四門城守,他們是:東門鄭之范、南門於化龍、北門高貞、西門王守志等將領,馬林總兵官負責全城防衛。高老頭將鼓動站報名情況向他們——通報,希望他們給予及時指導,讓他們參予守城任務。
  在這危急情勢下,鄭之范等轉變了態度,也歡迎城裡居民參加守城,樂於支持鼓動站工作。
  且說努爾哈赤於六月十日深夜,兵馬抵達開原城下,十一日開始攻城。
  攻城戰鬥先從南、西、北三門開始,東門雖然佈置重兵,僅是佯攻。
  先說南門情況,大貝勒代善帶領一萬兵馬,來到城下。守將於化龍,錦州人氏,父親於京國,是明朝老將。於化龍自擔任開原副將以來,與監軍道推事鄭之范意見不合。在薩爾滸戰後,於化龍提出城垣備防事宜,遭鄭之范否定,氣得不出門。
  王守志登門找他,才氣憤地說道:
  「咱們為將的,戰死沙場,自古有之。可是,讓全城百姓陷入敵手,橫死於鐵蹄之下,於心何忍!」
  王守志也有同感,但此人不多說話,正是啞巴吃扁食——他心中有數。
  在於化龍家裡,他竟說道:
  「像鄭之范這樣的人,對於金錢似乎有一種癖好。豈不想想,當城破人亡之時,那些金錢財寶還能歸己嗎?……」
  於化龍這次上城前,對妻子說:
  「俺從今日上城開始,直戰鬥到城破,不再回家。若聽到城破時,就是俺戰死之時。你們也將自尋死法,絕不要活著去見敵人。」
  因此,於化龍是抱住必死的決心登城的。來到守城士兵當中,他向大家表明心志說:
  「作為一名軍人,能為守衛城土而壯烈赴死,是一種幸事;若是被敵人捉住,引頸受戮時,那是可悲的;若是被敵人圍困,自殺而死的,那卻是可鄙的。」
  說完之後,他慷慨激昂地說道:
  「那三種死法,俺看不起後兩種死法,敬慕第一種死法。因此,俺將奮力拚殺,直戰鬥到死,也決無怨言。」
  他要求那些守城士兵,個個英勇殺敵,做一名戰死沙場的勇士。
  於是,南門城樓上下,都在互表決心,立下誓言,準備與敵人拚殺到底。
  且說代善指揮八旗兵士攻城,讓士兵用戰車在前面開路,後面兵士抬著雲梯,往城上架去。後面兵士往城上彎弓射箭,以掩護前面的士兵。
  因為城上抵抗頑強,滾木、礌石紛紛打下來,並且箭落如雨,代善儘管發起一次次攻擊,都以失敗告終。
  在後金兵馬攻城間歇時,他讓王化揚帶領群眾,搬運磚石,往城上送來,以充礌石之用。
  於化龍對王化揚說道:
  「動員居民,主動拆毀破;日危房,將房梁、石塊,盡量運往城上。」
  且說代善領著八旗兵馬,連續發動攻城,都被打退,使士兵傷亡慘重。
  代善見攻城不下,遂與眾將商議,決定夜裡再行強攻,白天只由少數人,以小股兵力吸引城頭守兵,使其疲勞。這且不提。
  再說西門戰事,二貝勒阿敏帶領一萬兵馬,從上午開始猛攻,由於城上滾木、礌石、箭矢,一齊打下,使八旗士兵送不上雲梯,近不得城下,只能在城下遠射弓箭,以致傷亡不少,效果也不大。
  且說西門守將王守志,利用高天富、張六柱等,幫助守城士兵運送磚石,增加礌石數量,使八旗士兵不能靠近,減小了攻城威力。
  由於火炮使用及時,殺傷力量加大,使阿敏的連續進攻都告失敗。
  再說三貝勒莽古爾泰,帶著一萬人馬,直抵北門城下,指揮士兵猛烈攻城。
  由於城上火炮發揮威力,使八旗兵馬集團衝鋒損失慘重。原來那炮彈裡面,全裝著碎鐵塊。一旦炸開,一發炮彈變成無數顆子彈。炮彈在人叢中炸開,將士中有一批人中彈倒下。所以此炮彈殺傷力極大。
  那八旗兵馬固然厲害,但在攻城硬戰中發揮不了威力。平原作戰時,八旗鐵騎橫衝直撞,再堅固的陣勢,也經受不住那狂風般地席捲之勢。它們來回衝擊,左砍右劈,那速度如不及掩耳之迅雷。什麼戰車、營帳,全都不頂事,經受不住它的衝撞踐踏。
  即使威力大的火炮,也難以阻擋。因為炮手還未來得及裝藥,那疾風式的鐵騎,便馳驅過來,將炮手的腦袋削掉了。
  如在攻城戰鬥中,城牆被衝開一個缺口,或是倒下一片,八旗兵馬就能發揮作用了。所謂一馬當先,萬夫擋不住!
  一年前,努爾哈赤攻打清河城時,屢攻不下,一方面城牆堅固,另外,城上防守嚴密,儘管八旗士兵連續衝鋒,仍是攻不下來,反丟下成堆的屍體。
  後來,努爾哈赤利用智謀,趁著夜色的掩護,派士兵摸到城牆下面,用挖牆根的辦法,使城牆倒下一個缺口。這時候,努爾哈赤看時機已到,遂命令八旗兵馬,從那缺口一下衝了進去,後面的鐵騎,如潮水洶湧,奔騰而入。那麼堅固的清河城,被一舉攻破,完全是歸功於「挖牆腳」的策略。
  莽古爾泰與眾將領研究,準備再猛攻一次,如果再攻不下來,就去請示汗王,晚上動手「挖牆腳」。
  再說北門守將高貞,瀋陽人,也是將門之後。其父高宏友,亦為明代的名將,在北殲蒙古的戰鬥中陣亡。
  高貞是開原城守軍的參將,但是,撫順城陷落以後,他也像開原其他將領一樣,想及早備防,很想為守開原出一番力,以至獻出生命,也在所不顧。
  但是,馬林、鄭之范卻剛愎自用,又懦弱無能,反說他多事,瞎操心等,他們完全依賴蒙古宰賽的二十四營。
  因此,高貞名為參將,卻成了「不參不將」的人了。
  這次他負責防守北門,剛到城樓上,就立即佈置防守事項,並向守城士兵說道:
  「俺的決心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也亡!」並號召士兵們奮勇殺敵,不做投降派!
  他見高天才等積極忙於守城,帶領群眾運磚塊、石頭、木頭等,從心底發出讚揚之情。他說:
  「開原城的守將、士兵,都能像你們這樣,開原將固若金湯。」
  高老頭來北門城樓時,高貞對他說:
  「老前輩!俺決心與開原城共存亡。」
  高老頭聽了,讚許地點了點頭,說:
  「有這個決心,很好。但是,咱要爭取多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特別是要充分發揮火炮的威力,爭取打得准,打得穩,打出威力來!」
  高貞聽了,非常高興,他笑著說道:
  「老前輩放心吧,俺記住了你的教導,俺一定將你的話傳達給守城士兵,特別是打炮的炮手們。爭取多殺傷敵人,讓敵人有來無回!」
  高老頭說道:
  「俺得去東門瞧瞧去,那裡雖然未打響,但是那裡有暗流,戰鬥更隱蔽,任務更艱巨,情況更複雜……」
  高貞聽了,也很有同感,嚴肅地說:
  「東門那邊有韃子的諜報人員,一旦那邊有失,即使這三門守住了,也將前功盡棄!請老前輩在那邊多操些心。」
  且說東門守將鄭之范,他見努爾哈赤只攻南、西、北三門,留下東門不攻,心中萬分慶幸。他想:你不攻,咱也不守。趁空子回家收拾細軟,讓妻子先回關中去,將金銀財寶安頓好,俺也就放心了。萬一城破,俺能逃得脫,那是最好;一旦走不脫,就投向他們,只要給碗飯吃,也就行了。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倒是聰明人的哲學。
  鄭之范想到這裡,將守城的事交給了吳三流子,自己不聲不響地回推事府去了。
  再說高天民等見努爾哈赤兵臨開原城下,只派兵攻打南門、西門和北門,卻留下東門不攻打。他與邱應金等商量,以為這是努爾哈赤運用智謀,使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策。
  開原將領們都知道,後金已派好多諜報人員,進了開原城。一旦東門防守空虛,那些諜報人員乘虛打開城門,努爾哈赤的八旗兵馬,還不長驅直入麼?
  他們想到這裡,便打算將此想法告知東門守將鄭之范,好讓他及早作準備,以防止出現防備上的疏忽大意!
  高天民帶著他的一幫弟兄,來到東門城樓,抬頭一看,鄭之范不在,只有吳三流子神氣活現地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吞雲吐霧呢!
  未等高天民說話,那吳三流子卻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是守城的重地,你們能隨便來閒逛麼?」
  高天民等聽了,雖然不高興,但是他們壓住火氣,還是心平氣和地說道:
  「俺們沒有閒逛,俺們是來找鄭大人的。」
  吳三流子一聽,吊起三角眼,撇著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
  「鄭大人有鄭大人的事,你們別找他瞎嚷嚷!這東門的事,是老子負責!你們有屁,到遠處放去,別在這裡惹老子心煩!」
  高天民實在氣不過,心裡想,鄭大人的事不就是守城麼?可現在,他不在城上,你守什麼城!敵人兵臨城下,那三個門打得熱火朝天,殺得人仰馬翻,血流滿地,這裡卻如此輕鬆,這城能守住嗎?——
  他越想越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吳三流子跟前,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過來,朝拐角一撂,說道:
  「你去立馬給俺找來!否則,俺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那吳三流子通過幾次與高天民打交道,知道他功夫了得,心裡有些怵他。剛才,這一驚可不小,他真擔心高天民會把他摔死!
  但是,他畢竟是吳三流子!他仗著鄭之范給他撐腰;今天又是鄭之范叫他在這裡負責守城,更加有恃無恐了!
  於是他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們膽大包天!鄭大人叫俺在這裡負責守城,你們來打了俺,差點把俺摔死!還要抽俺的筋,扒俺的皮。你們……你們比那努爾哈赤還厲害呢!」
  說完,吳三流子頭也不回地下城樓去了。
  這時候,那些守城的士兵,一齊哄笑起來,對高天民說道:
  「你們來得好,他剛才還要咱們去給他買酒買肉呢!……」
  高天民向士兵們說道:
  「現在,大敵當前,咱們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那三個城門處的將士們在流血犧牲,奮力拚殺,咱們怎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呢?咱們一定要加強警戒,看好城,守好城,讓東門成為埋葬努爾哈赤的陷阱!」
  高天民剛講完話,他父親高老頭來了。高天民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向父親講了一遍,高老頭說道:
  「古人說:『泰山崩於前,不動色;大海嘯於後,不動聲』。這是讚揚那些大智大勇的人,能夠臨危不亂,遇事不慌的良好風度。今天,你這樣做,還嫌克制得不夠啊!」
  高天民沉默了一會,向父親說道:
  「今天俺實在氣不過,當時真想一拳把他廢了!」
  「那就更不好了嘍!大敵當前,還應顧全大局。即使他另有所圖,也要有真憑實據,讓他心服口服,那時再治他也不遲!」
  高老頭正在教訓高天民,只見鄭之范氣呼呼地走了進來。
  高老頭只得迎了過去,深表歉意地說:
  「剛才老朽才來,聽說以後,正在教訓天民,還望大人海涵!」
  「那好,老將軍你也來了,你那少爺倒像是俺的上司,這裡還有王法麼?……」
  鄭之范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咋唬著,一點也不給高老頭的面子了。
  俗話說:「生薑還是老的辣」。高老頭見鄭之范想把這事擴大化,馬上說道:
  「老朽這兒子雖然不能到處給俺摟錢財,但是他赤膽忠心,他不會臨陣畏縮的。當前兵臨城下,他關心的是東城門的安全,城防會議已作了決議,讓他來協助鄭大人守好東門,他沒有離開這東城門樓一步。那三個城門處喊殺震天,將士們在拚殺,俺這裡守將不在,把守城大事隨便交給一個無身份的無賴,若是追究起來,恐怕鄭大人也要負些責任罷!」
  高老頭這一段侃侃激昂的言辭,真像鋒利的小刀,刺得鄭之范熱汗直流,他不得不佩服老頭的氣魄,立即滿臉堆笑,說道:
  「請老將軍不要誤會,都是為了守城這個大目標,咱們有話好說……」
  高老頭餘怒未熄,接著說道:
  「要真是為了守城這個大目標,就不會生出這些枝節來了。還有一點,老朽一直想請教鄭大人,關於興隆客棧的事情,跑掉的那些人都散在城裡,據說他們跟吳三流子還有往來,經常還在一塊喝酒,不知大人知道不知道?」
  「這個……不會吧?」
  邱應金接著說道:
  「昨天晚上,他們還在『得月樓酒家』喝酒呢?」
  「果有此事麼?……是不是看錯了?」
  「沒有看錯。以後咱再看到,將他們一起拿來,讓大人親眼看到。」
  高老頭激憤地說道:
  「努爾哈赤為何不攻東門?不知鄭大人如何看待這事?」
  「這事,本官還未來得及考慮。」
  「鄭大人作為東門的主要守將,不考慮此事,到底在忙些什麼事呢?老朽已是快人土的人了,本不該來過問這事,但是,俺是有良心的大明臣民,俺也不忍看著滿城的男女老少全被努爾哈赤殺死,房子全要燒掉,錢財全部搶走……」
  老人講到這裡,由於激憤的緣故,幾乎倒了下去,幸虧高天民搶步上前,一把抱住,老頭才沒有倒下去。
  鄭大人一見,慌忙上前說道:
  「老將軍息怒,老將軍息怒,本官這就去佈置,這就去佈置……」
  鄭之范剛走出門,迎面碰上一群人上樓,仔細一看,前面綁著三個人,一個是吳三流子,另兩個是那兩個「蒙古人」。
  那群人嘴裡不停地說:
  「請鄭大人處理吧!請鄭大人處理吧!……」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
  鄭之范緊跟著那一群人,上了樓,嘴裡還不停地問著。
  來到樓裡面,高天民一看,心裡明白了。那吳三流子進了屋,看著鄭之范喊道:
  「姐夫!俺實在冤枉,這些人誣陷俺!」
  「誰誣陷你?咱這些人都誣陷你?……」
  「怎麼一回事?有話好好說,捆著幹什麼?」
  那群人中,有一個年齡大些的,約有四十歲的樣子,他站出來說道:
  「吳三流子與那兩個韃子的間諜一起喝酒,約定今夜四更天打開東門,讓努爾哈赤的軍隊進城。」說到這裡,他從口袋裡掏出十根黃亮亮的金條,放到桌子上。
  另一個人說道:
  「俺是得月樓酒家的老闆,他三人在俺那裡喝了五次酒,每次都講開城門的事。請鄭大人到俺酒店裡詢問去!」
  鄭之范情急之中,禁不住脫口問兩個「蒙古人」說道:
  「你二人不是『蒙古人』麼?」
  那兩個「蒙古人」一聲也不吭了,高天民插上來說道:
  「你若說出老實話,還可以考慮放你們回去,再頑固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俺說,俺說老實話。」
  胡裡說著,噗通一聲跪下來,說道:
  「俺兩人都是女真人,是被汗王派來作內應的。俺見吳三流子想要錢,俺就給他十根金條,他答應今夜四更天為俺打開東城門……」
  原來吳三流子從城樓上下去,回到推事府裡,將高天民如何打他、罵他,還罵鄭之范等,添油加醋說一遍,氣得鄭之范鼻子都翹起來了。二人一起往東門走來。
  半路上,胡裡和兀佳在十字街口給他打個手勢,吳三流子便退下來,與胡裡、兀佳去得月樓喝酒了。當時,鄭之范只顧氣呼呼地走路,未注意吳三流子退下去了。
  鄭之范聽到這裡,覺得再不動手,事情會更多,麻煩會更大,不如——
  他想到這裡,對身邊侍衛說:
  「把那兩個女真人拉去砍了!」
  高天民急忙上前說道:
  「鄭大人,現在不能殺他們,還有些事沒有搞清楚,還有些女真間諜未捉住,殺了以後,線索還不斷了?……」
  「當前形勢緊迫,管不了那麼多了。」
  說完之後,鄭之范轉臉對侍衛說道:
  「還不快去執行!」
  高老頭已休息過來,緩口氣說道:
  「你暫時不能殺他們,那吳三流子怎麼處置?」
  「念他初犯,放了他……他吧!」
  那一群人首先喊著說:
  「他是漢奸,裡通外國分子,怎能放了他?」
  邱應金等也接著說道:
  「放了他,還有王法麼?」
  鄭之范轉臉看著高老頭,意思希望這位老人家能幫助講兩句話,留下吳三流子一條命。
  但是高老頭戎馬大半生,經歷的事情可不少,什麼樣的人未見過,怎能聽他指揮?何況吳三流子是個什麼人,他早已清楚。所謂「放走了一個惡人,等於殘害眾多的好人」!
  高老頭立即說道:
  「老朽替大人著想,還是不要留他吧!」
  鄭之范聽了以後,把手一揮,侍衛們一齊上前,架著吳三流子往外就走,只聽那傢伙沒命地喊道:
  「姐夫!你救救俺呀!……」
  這時候,守城士兵進來報告說:
  「北門被努爾哈赤打開了,快上城吧……」
  大家一聽,急忙拔出腰刀,登上城頭一看,北門那邊喊殺聲震天動地。不一會兒,只見後金的八旗軍沿城衝殺,城上的守軍固然英勇,但是,怎奈八旗兵士人多勢眾,殺得城上守軍抵擋不住。
  就在這時,忽聽城門處喊殺聲起,原來是城裡的後金諜報人員,見胡裡、兀佳不知去向,又見北門已被打開,遂集合起來,擁上東門,準備強行開門。
  高天民等率領眾弟兄,協助守門士卒,與那些後金的諜報人員拚殺在一起。
  原先由胡裡帶進開原的後金諜報人員五十名,後來被高天民從興隆客棧逮走二十多人。
  且說這二、三十名諜報人員,怎能頂得住守軍和高天民等人的擊殺,不一會兒,被全部殺死。
  他們剛反身登上城牆,見城裡已亂得厲害,不少人跑著、喊著:
  「努爾哈赤殺進城了!快操傢伙跟他們拼啊!……誓死不當亡國奴啊……」
  再說北門守將高貞正在城上指揮守軍,不料被莽古爾泰的兵馬一箭射中面門,一跤摔倒,當即斃命。
  守軍見主將傷亡,正在一時慌亂之時,莽古爾泰乘勢猛攻,登上城頭。
  由於後金兵馬眾多,城上士兵終被殺得潰散。北門一破,八旗兵馬遂如潮水,湧進城裡,逢人便殺,分別殺向西門、北門和東門。
  俗話說:兵敗如山倒。北門已失,另外三門也就難保了。八旗兵馬首先殺向城門,南門的於化龍將軍,西門王守志游擊,均在與八旗軍拚殺中死去。那總兵官馬林,早已跑了。
  八旗士兵集中擁向東門,鄭之范早已不知去向,高老頭與高天民父子倆,組織東門守軍以及百十個群眾,與八旗軍拚殺,不一會工夫,全部戰死。
  這些後金士兵見四門守軍全已消滅,心想可以進城劫掠了。
  誰知這開原的百姓與撫順、清河不同,他們挨家搜掠時,幾乎都受到狙擊,不少八旗士兵死於群眾的菜刀下面。
  城內街道上,巷子裡,院子裡,屋子裡,到處是拚搏的戰場。
  有人說「開原城裡多節義之人」。這句話可說對了!有的全家與八旗士兵拚殺,全部戰死。有的老弱婦女無拚殺能力,就自縊而死。反正不願意活著去見努爾哈赤。
  因此,八旗士兵也非常惱火,他們逢人便殺,反抗的一個不留,全被殺死。
  後金軍攻佔開原之後,努爾哈赤「志驕氣滿,夜醉如泥」,讓八旗士兵「縱掠三日,滿載而歸」。
  次日早上,努爾哈赤登上開原城,坐南樓。後又巡視,聽各軍報告掠獲情況。他舉目四眺,閱覽形勝,不禁感到心曠神恰,快慰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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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鐵嶺沒能擋住鐵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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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努爾哈赤於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天命四年)六月十日出征,親率大軍四萬,一舉攻下開原。
  這開原是明朝東北地區一座古城,人口眾多,物資雄厚,財產、玉帛多達數百萬。後金汗王努爾哈赤為將這些財物運送回國,連續五、六天還運不完。
  在開原城努爾哈赤及其八旗兵馬,駐紮三天,從容分財,分俘,最後棄城而去。
  回到赫圖阿拉的第二天,努爾哈赤即召開四大貝勒、五大臣,以及範文程、李永芳參加的軍事會議。
  努爾哈赤首先講話,他說:
  「明朝在遼河以東有四大鎮,它們是開原、鐵嶺、瀋陽、遼陽。佔有四城,等於佔有遼東。如今開原已被咱攻破,鐵嶺距離咱們最近。怎樣去攻取鐵嶺,請諸位發表意見。」
  「前次的薩爾滸之戰,咱們打的就是算定戰,捨命戰,明白戰。而明朝的經略楊鎬,他打的卻是糊塗戰。」
  這裡講的算定戰,是指得利多,還是得利少的意思;捨命戰,是指打起仗來只憑一腔熱血去拚殺,平日不知訓練,不去提高軍隊素質等;糊塗戰,是指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如瞎子摸魚似的。
  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理是分管諜報工作的,他向大家說道:
  「據偵探的可靠消息說:鐵嶺城內將領之間矛盾重重,城防無人過問,基本是空虛的。如今是一個名叫了碧的參將主持鐵嶺的工作,他與游擊喻成名、李克泰等有意見,彼此不和。」
  撫順降將李永芳說道:
  「鐵嶺城的原來守將是李如楨,此人是李成梁的第三個兒子。此人雖是將門之後,卻不懂軍事。他在鐵嶺時間不長,楊鎬就調他去瀋陽駐守了。他走時,讓了碧主持鐵嶺城防。此人文過飾非,無大能耐,喜歡說大話。」
  莽古爾泰又說道:
  「在俺的俘虜當中,有一個人名叫王朝新的,他說是鐵嶺守將丁碧的表弟,此人是否可以利用,讓他去做了碧的工作,動員他投順俺大金國。」
  努爾哈赤聽了,點了點頭說道:
  「這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他說完之後,立即向何和理說道:
  「這得由你來做他的工作了。」
  何和理說道:
  「好的,散會以後,俺就把他領來,問問他的情況再說吧!」
  努爾哈赤又向大家說道:
  「當前,草木茂盛,天氣又涼爽,正是練兵牧馬的好季節,希望抓住這大好時機,來個厲兵襪馬,養精蓄銳吧!」
  且說鐵嶺守軍參將丁碧,撫順人,其父了大中,原是李成梁麾下將領。丁大中死後,丁碧襲其父蔭,在鐵嶺任參將。
  丁碧年輕時,以膽大聞名遠近,在撫順城東南有個閻王廟,以其顯靈和應驗而非常有名。又因廟裡神像猙獰可怕,廟的四周,古木參天,所以人們即使在白天走進廟中,都會感到毛骨悚然。
  附近的人說:「夜靜的時候,經常聽到一種聲音,由這裡傳出來。以致經過這個地方的人,往往繞道而行,不得不避而遠之。」
  一天,丁碧與幾個年輕朋友在一起喝酒,他當著大家的面說道:
  「別看廟裡陰森,俺能在晚上去廟裡轉一圈,即使到閻王像前呆上一會,都不害怕。」
  酒後,那些朋友都慫恿他去。
  次日晚上,朋友們都和丁碧一道前往閻王廟。丁碧約大家在廟門外等著,他自己精神振作地走進了廟門。
  正當了碧在廟廊上走著,突然,他發現有一個人靠著牆壁,站在那裡不動。
  丁碧站在那裡想了一下,以為那真是鬼,就走過去背在身上,出來了。
  那些朋友在外面看了碧出來,便問道:
  「你在裡面看到什麼沒有?」
  丁碧笑著說道:
  「俺背一個鬼出來了,趕快取火來看一看!」
  等到取火一看,卻是一個美女,年齡大約有十七、八歲,穿著整齊,長得貌若仙女,嬌態可掬,大家十分驚訝。
  那女郎氣息奄奄,宛如昏迷或者喝醉了酒一樣。於是,大家圍著看守,過了很長時間,那女郎才緩過氣來。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身邊的這些人,遂問道: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大家——告訴了她,並且告訴她是從廟裡把她背出來。
  這時候,丁碧上前問道: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是什麼地方來的?」
  那女郎說道:
  「俺是瀋陽人。今天早上,俺同哥嫂一起上山打獵,被一隻老虎銜到這裡。」
  姑娘說著,將頸脖伸著給大家看,還有傷呢!
  丁碧又帶領眾人返身進到廟裡,忽然聽到有小動物的叫聲。
  大家又循聲找去,在靠近廟門西北方向,有三隻剛生下來的小老虎,連眼睛還未睜開哩。
  丁碧急忙讓大家趕快進到廟裡,然後他抱起三隻小虎,隨著進了廟,隨手將廟門掛好。
  不一會兒,廟外傳來母虎的叫聲,大家連忙將門窗檢查一遍,每人手裡抓塊石頭,以備老虎撲來時防身之用。
  忽然,母虎來撞門了,它先用頭衝撞廟門。由於廟門堅固,母虎衝不進來。
  在廟舍的西面有幾扇窗戶,也很結實。老虎發怒了,便去衝擊廟窗。結果把虎頭陷入窗戶的木柱中,以致進不得進,出不得出。
  這時候,大家一齊上前,用手中磚石猛砸母虎頭部,一會兒,母虎被打死了。
  大家高興地說道:
  「丁碧還未成家,這是老虎從瀋陽給你送來的一個妻子,你們有緣分,應該結為夫婦。」
  於是,丁碧把那女郎帶回家中,辦了喜事,又雙雙來到瀋陽,找到女方家中。
  女方的家人一見,又驚又喜,這門親事便被人們稱為「虎緣」。
  不久前,他的表弟王朝新到開原去做生意,正趕上後金軍隊攻打開原,就陷進城裡,至今無音訊。
  再說鐵嶺城裡還有一位督判游擊李克泰,為人耿直憨厚,能秉公辦事。
  此人有一個聰慧能幹的夫人,時常幫助他析理案情,處置糾紛,甚為得力。
  一天,有個小商販僱船外出做生意。傍晚時分,他就背著大包袱上船去了。
  船主一見,頓起謀財念頭。遂殺死商販,奪去錢財,將屍首沉入河底。
  快到半夜時,船主裝模作樣,來到那商販家門前,大聲喊道:
  「娘子,娘子!你家老闆還走不走啊!」
  聽到門外喊聲,妻子心想:丈夫早就離家上船去了,現在船主又來催,那婦人可真有些慌了。遂央求左鄰右舍,去四處尋找,到天亮時也未找到。
  這時,女人懷疑丈夫被害,便告到了李克泰那兒。
  由於證據不足,他感到難以斷案,回到家裡仍在苦苦思索,心清悶悶不樂。
  後來,他的夫人瞭解案情後,經過分析,找出了破綻,於是派人送一張紙條給李克泰。
  他接過紙條一看,上面寫著:
  「深夜門外喊娘子,已知其夫不在家。」
  李克泰這才恍然大悟,遂派人去把船主喊來,向他問道:
  「你把商販的屍體弄到哪去了?」
  船主一聽,心裡不由詫異起來,便裝作無事樣子,說道:
  「那商販的屍體俺怎麼知道?……」
  「別裝糊塗!你半夜到商販家中,口喊『娘子』,分明心中有鬼,還不從實招來?」
  船主見隱瞞不住,只得老實交待,將殺死商販的經過訴述一遍。
  李克泰又派人將商販屍體從河中打撈出來,案子才結,終於將那殺人真兇——船主處決了。
  還有一次,他乘馬外出,走在鐵嶺大街上。忽然,遠遠地看見一群人圍在一家米店之前,眾口喧嚷得厲害。
  李克泰連忙下馬,走到前邊詢問原因。有一中年漢子向李克泰說道:
  本人是近鄉的農民,因為父親生病,進城來請醫生。不小心踩死了店家的一隻雛雞。那老闆定要俺賠償銅錢九百文,俺口袋裡只有幾百文銅錢,無法償清,這才與老闆爭吵起來。
  米店老闆說道:
  「俺那雛雞雖小,種類卻特別優異,屬於品種優良的一類。只要餵養兩三個月,就能長到九斤重。按照市價,一斤雞值一百文,因此要他賠償九百文,一點也不過分。」
  李克泰聽了,笑著說道:
  「既然是優良品種,你讓他賠償九百文,也不算過分。」
  那農民急忙說道:
  「俺也沒有說不賠他,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錢啊!」
  李克泰看了看他的衣服,說道:
  「為什麼不把你的衣服當了?如果還不夠,本官替你湊足就是了。」
  這時候,圍觀的群眾,都紛紛交頭接耳,責罵李克泰昏庸糊塗,袒富欺貧。
  那農民心裡雖然憤憤不平,也只得唯唯聽命,脫下衣服,交給典當舖,當了三百文銅錢。加上原來口袋裡的三百文,也只有六百文。
  於是,李克泰便從自己身上掏出了三百文,湊足九百之數,當即交付店老闆。
  米店老闆百露喜色,連連稱謝,然後棒了銅錢,起身便欲離去。
  那位近鄉農民也垂頭喪氣地告退欲歸。
  李克泰忽然喊住二人,說道:
  「等一等,俺還有話說。」
  二人見喊,只得重又回來,李克泰說道:
  「俗話說:『斗米斤雞』,也就是說,把雞喂到一斤重,必須花費一斗米。如今你的雛雞已經死了,就不需要再餵食了。你不是省下九斗米了嗎?你應當把九斗米還給人家,這才是公平合理。」
  米店老闆一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只得遵照判決,將米如數付給那農民。
  當時,一斗米價值二、三百文銅錢,那農民扛著九斗米走後,圍觀群眾噴噴稱讚,都說李克泰「巧斷賠雞案」。
  那米店老闆又羞愧,又心疼,連忙溜進店內,以後再不敢胡攪蠻纏了。
  閒話少敘。且說鐵嶺城裡,自從撫順、清河失守,特別是薩爾滸之戰以後,震動很大,有些富商大戶,紛紛外逃,人心混亂。
  將領中怯戰心理也比較嚴重。督判游擊李克泰多次建議佈防問題,丁碧遲遲不予重視。
  一次,李克泰邀約緣事游擊喻成名,新兵游擊吳貢卿等,一起赴丁碧家,促其研究城防。他們當場作了分工,四人分別負責一門。
  且說李克泰負責東門防守,他先將東門外近城小堡的軍民收入城中,安排好他們的生活以後,即組織士兵半天訓練,半天搬運礌石、滾木,加強城頭防衛能力。
  為了提高守城士兵的作戰能力,李克泰向士兵申明了嚴肅的軍紀。在訓練中,有一士兵態度不嚴肅認真,被當場處以鞭刑,事後,訓練場上再沒有鬆鬆垮垮的現象了。
  還有一個士兵逃跑,後被捉回來。李克泰以此事為例,召開守城士兵大會,他說道: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當前,韃子馬虎視耽耽,時刻窺伺咱鐵嶺城。作為一個軍人,怎能陣前脫逃呢?都跑了,鐵嶺城誰守衛?大明江山誰來保?咱們生是大明朝的人,死是大明朝的鬼。這是毫不含糊的事情。從今日開始,俺不再下城,決心與大家一起同吃、同住、同守衛。努爾哈赤若來攻城,咱要與他拚殺到底,誓與鐵嶺城共存亡。」
  會後,那個逃兵被砍了頭,整個東門振奮了,守城士兵再也不鬆鬆散散了。
  再說喻成名與吳貢卿也學著李克泰的樣子,認真作了整頓,加強了訓練,又搬運許多礌石、滾木,增強了防衛力量。因此南門、西門也緊張起來了。
  但是北門的丁碧,仍無動於衷。喻成名、吳貢卿找到李克泰說道:
  「這四個城門,有一門疏漏,將全城盡失。」
  三個人一起又找到了碧家中,李克泰說道:
  「北門無人過問,呈現混亂狀態。請了參將抓緊上城,這是刻不容緩的大事!」
  丁碧立即說道:
  「俺現在患病在身,舉步維艱,又怎能去上城呢?」
  三人無奈,回來後商議一下,便去找新任游擊王文鼎,讓他出來主持北門守城的工作。
  王文鼎去了北門,雖然抓得不夠緊張,總算有將領在北門了。大家這才安定下來。
  且說赫圖阿拉城裡,正在積極備戰,準備隨時出兵去攻打鐵嶺城。四大貝勒忙於操練,努爾哈赤帶著範文程,在訓練場上巡視。自從攻下撫順、清河城,又在薩爾滸擊敗明軍,不久前又攻破了開原城,兵力更加強大。
  再說何和理把王朝新領去,向他問道:
  「你跟了碧是什麼關係?」
  「丁碧是俺表兄,他父親是俺舅。」
  「平日,丁碧對你怎樣?」
  「俺從小在舅舅家長大,表兄待俺像親哥哥一樣,表兄最喜歡俺了。」
  何和理聽了以後,想了想,又說道:
  「王朝新,你來到大金以後,這邊的人沒有殺你,也未虐待你,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王朝新立即說道:
  「只要有機會,俺一定報答不殺之恩。」
  原來王朝新被俘獲之後,登記的時候,他主動說出自己是鐵嶺城守將丁碧的表弟,所以受到優待,這是努爾哈赤用人政策——不放過一個有用之材——的體現。
  何和理進一步啟發王朝新說:
  「如果汗王給你一個報答的機會,你怎樣去完成任務?」
  王朝新當即說道:
  「俺當努力完成任務,否則,不成功,便成仁,以死相報!」
  何和理接著問道:
  「你那表嫂對你怎樣?」
  王朝新立即興奮起來,笑瞇瞇地說道:
  「俺那表嫂對俺最好了!因為她是被老虎背來,與俺表兄成親的,前幾年,兩人感情特好。近一年多來,表兄在外面被一個妓女迷住了,經常不回來,俺表嫂說他也不聽。如今……」
  王朝新說到這裡,突然打住,看了看何和理,又接著說下去:
  「俺跟你說,你可別笑話俺啊!如今,俺表嫂也想開了!只要表哥不回來,她就讓俺去陪她,表嫂把整個身子都給了俺,俺還能有啥說的?」
  「啊!是這麼回事!你們兩個在一塊好上了,你表哥知道了,能饒你麼?」
  「沒關係!他不會知道的。」
  「如果汗王派你回鐵嶺去,你願意去麼?」
  王朝新一聽說放他回鐵嶺去,馬上高興得站起來,慌忙說道:
  「汗王真是放俺回去,俺將說服表兄,讓他來投降,或是打開城門,讓八旗兵馬進城。」
  何和理緊跟著問道:
  「你表兄能聽你的嗎?他願意來投降麼?」
  「俺估計他會願意投降的。萬一他真不願意的話,俺就殺了他,自己去打開城門!」
  何和理聽了,說:
  「勇氣可佳,方法不妥。對你表兄,要盡力說服他,讓他來投順,這是光明之路。萬一他想不通,也可動員你表嫂,兩個人一起勸說嘛!直到他來投順為止。要做到有利、有節,不能蠻幹。」
  王朝新連說:
  「好!好!俺一定照辦,俺一定照辦!」
  何和理又接著說道:
  「其實,讓你表兄來投順,這對他也有好處。到這邊來,仍然做官。你已經看到了,大金國在汗王的領導下,一天天地強大起來。那小小的鐵嶺城能擋住咱八旗士兵!不久,俺還要打遼陽、攻瀋陽,並且打進關內去,把姓朱的皇帝拉下馬,讓俺的汗王去做皇帝。到了那一天,你和你表兄都能混個一官半職,何樂不為呢?」
  王朝新越聽越興奮起來,忙說道:
  「放心罷!只要汗王一聲令下,讓俺回去,俺一定不辱使命,讓俺表兄打開城門,讓汗王不費一兵一卒,把鐵嶺奪過來!」
  說到這裡,何和理覺得任務完成得差不多了。他覺得該講的,都已經講過了。心裡說:看他的樣子,和說話的口氣,也許不會讓俺失望的,就這麼著吧!遂說道:
  「你好好休息,不久之後,汗王會派你回去的,因為汗王信任你!」
  何和理說完,就送王朝新回三貝勒那兒去。
  再說丁碧一年多來,總是心神不安。他見明朝一天比天更加腐敗,後金國一天比一天更加強大,心裡矛盾極了。
  隨著撫順、清河城被攻破,薩爾滸戰的失利,對明朝他已失望。他心裡不止一次地說:
  「朱姓王朝的氣數已盡,任何人想力挽狂瀾於既倒,都是不可能的了。」
  上個月,開原城又被攻破。他一連兩夜睡不著覺,怎麼辦?
  學杜松、劉綎那樣,力戰而死,又有何用?只不過是多了兩個大明王朝的陪葬品!
  像李永芳那樣,開門投降,被人們罵為「漢奸」、「賣國賊」,又將如何?
  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樓,良臣擇主而事。自古以來,人都像鳥兒那樣,往高枝上飛;不像水那樣,往低處流。
  據說,漢朝的有名人物張良、韓信、陳平等,原來都曾是楚霸王項羽的部下,只是因為不得重用,一個個離開項羽,投到劉邦麾下,終於遂了心願,立下赫赫戰功,成為一代名將,並在青史上留下輝煌的一筆。
  如今,金國汗王努爾哈赤,雖是女真民族的首領,但是,女真民族也是華夏大地上的炎黃子孫。漢族、女真族,不都是一家人麼?
  俗話說:「東方不亮西方亮,誰有奶來誰就是娘!」俺又何必死死抱住大明王朝的殭屍不放,跟著它去當殉葬品?
  想來想去,丁碧覺得,自己絕不能像杜松、劉綎那樣傻冒。該靈活的時候,要靈活些。該轉彎的時候,要及時轉彎。「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但是,在當前,還不能公開地打出投降的旗號,還應該裝得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就是說,要用韜晦之術。一旦機會到來,再正大光明地站過去。
  想到這裡,不由得記起兒時父親講過的伯夷、叔齊兩兄弟,寧肯餓死在首陽山上,而不願吃周粟的故事。
  這兄弟倆是典型的大傻瓜!他們也太拘泥,太古板了!何必那麼認真呢?……
  這幾天,丁碧想通了,想開了。於是精神也好多了。
  一年多來,他對自己的「虎緣」夫人,越來越不滿意。連續生了三個孩子,那雪白的皮膚,鬆弛起來了。
  一天,他百無聊賴,想到街上走走去。這鐵嶺原本是個經年古城,歷來是商賈會集之地。如今雖是戰亂之年,這裡依然商店如林,人流如織,只不過多了些逃荒要飯的饑民。
  走了兩條街,丁碧覺得:大街上的店舖雖不少,但是買賣並不興旺。
  他正走著,突然聽到一陣叫喊:
  「抓住他!抓住他!」
  一個大漢緊追著一個瘦骨伶汀的小孩。雖是初春,乍暖還寒,這小孩衣不蔽體,兩隻手正將一個燒餅往嘴裡塞。
  那大漢追上來,一伸手抓住小孩,掄起拳頭就打,邊打邊罵道:
  「打死你這賊小子!看你還敢不敢偷?」
  儘管那大漢掄拳猛打,孩子還是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塞燒餅。
  丁碧也無心觀看,見街旁有許多衣衫襤樓的人,跪在地上求乞,一個老漢流著眼淚在喊著說:
  「老爺,收下這個女孩子吧?俺只要兩斗米錢,救救俺家的老小吧!」
  看那女孩約摸十四、五歲,滿臉淚痕,跪在一旁。看到這些,丁碧不由得心裡一振。
  丁碧不忍心再看了。他信步來到一個僻靜深巷,見街旁寫著:「煙月街」三字,他不禁為之一動,便走了進去。
  原來這裡正是妓院集中場所,只見門上懸著「翠雲樓」、「夜來香」、「風月庵」之類的匾額。門前張燈結綵,披紅掛綠,一些富商大賈,闊老貴少,或騎馬,或坐轎,或乘車,來往其間,出出進進。
  這丁碧當年與一幫年輕朋友,也曾是風月場所的常客,自從結下那「虎緣」以來,自然不想再涉足這裡。
  今天倒是個難得的機會,便走進名為「消魂坊」的妓院。
  一個龜頭見了碧衣飾不俗、氣度不凡,是個豪富闊老,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大爺,這裡清靜舒適,請屋裡坐坐,散散心吧。」
  丁碧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裡面的老鴇也已笑吟吟地迎了上來,說道:
  「老爺,請到裡面坐。」
  說罷,挑起門簾,將了碧讓進一間小屋。這小屋佈置得清幽雅致,一色紅木桌椅,牆上掛著幾幅字畫,不外是「粉黛」、「榴裙」等艷詞俗語;兩幅水墨丹青畫——一幅是「貴妃出浴」,另一幅是「秦淮秋月」,都是平庸之作。
  老鴇送上茶來,丁碧問道:
  「這裡可有出眾的姑娘,俺可不要粗俗的。」
  老鴇笑著說道:
  「老爺,你問問,在這鐵嶺城裡,俺這『消魂坊』,哪個姑娘不出眾?老爺看上去是個有地位的人,俺這裡新近來個姑娘,人品出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脾氣有些古怪,不知老爺……」
  丁碧聽得很不耐煩,說道:
  「不必囉嗦,就這個姑娘吧,她名字叫——」
  老鴇忙說道:
  「她名叫清荷,這還是她自己取的名字呢!」
  丁碧聽了,不覺暗笑起來:這姑娘未免也真是心高氣做,自比清荷,倒有些高雅;但是她已身人這污濁之地,怎能做得「清荷」?便對老鴇說道:
  「俺倒要會一會她,就請這位清荷姑娘來吧!」
  不一會兒,老鴇便領進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只見她淡施脂粉,眉清目秀,舉止不俗,面帶愁容,似乎有些心事。
  丁碧心裡十分高興,對鴇母說道:
  「請擺酒來!」
  老鴇答應一聲,不一會兒,酒菜擺好。丁碧看了看姑娘,向她說道:
  「清荷姑娘,能不能唱個曲兒助興?」
  姑娘點了點頭,拿了琵琶,輕撥琴弦,便唱了起來。唱得雖然娓婉動聽,但有淒傷之感。曲罷,丁碧不由叫好,遂斟上一杯酒,向那清荷姑娘說道:
  「清荷姑娘,你唱得好,俺敬你一杯。」
  清荷說道:
  「俺初進秦樓,不會喝酒,請老爺不要見怪。」
  丁碧見她談吐不俗,舉止文雅,似大家閨秀,便伸手去拉她道:
  「請姑娘隨俺喝一杯!」
  姑娘正色說道:
  「大爺,請不要如此。俺雖流落煙花,但出身清白,只陪唱,不陪酒。」
  丁碧哈哈大笑,說:
  「你既身入煙花,談什麼清白?你又自比清荷,俺怕你難保出污泥而不染啊!」
  姑娘說道:
  「倘要相逼於俺,唯有一死罷了!」
  丁碧心裡不由一驚,那股尋歡作樂的興致,不由得一下子消失殆盡。暗想:這女子竟如此貞烈,待俺用些軟工夫磨磨她,也許她會就範的,便表示關切地問道:
  「你是因為什麼流落到這煙花巷裡?」
  姑娘垂淚說道:
  「俺父親原是開原城裡的朝廷命官,因為城被後金國攻破,俺隨母親跑出來,失散後被人賣到這裡。」
  姑娘說罷,只是流淚不止,弄得丁碧心裡也不是滋味。他想了想,說道:
  「你在這種地方,想潔身自好,那是辦不到的。俺有心救你,不知可否答應?」
  「不知老爺如何救俺?請求明說。」
  「這很簡單,只要姑娘願意出去,給他們錢將你贖出來就是了。」
  「請問老爺尊姓大名,在什麼地方任職?」
  「俺是這鐵嶺城的游擊官員。也不瞞你說,只要姑娘一句話,就能讓你脫離這人間虎口,去享受天堂生活。」
  清荷姑娘一聽這話,「噗通」跪下地來,忙給丁碧磕頭,說道:
  「感激老爺厚愛,俺當然願意跟隨老爺出去。」
  丁碧遂彎腰扶起姑娘,一邊喊道:
  「來人!」
  那鴇兒匆忙走進小屋,問道:
  「老爺,喊俺來有什麼吩咐?」
  丁碧看著那鴇兒,說道:
  「俺在城府任職,這清荷姑娘的父親是俺的朋友,本官想把她接回府裡去。」
  丁碧說到此處,從口袋裡摸出兩根金條,丟在桌子上,說道:
  「這該夠了罷?」
  老鴇一見,露出驚喜的表情,伸手就去拿那金條。這時候,丁碧用紙扇抵住她的手說:
  「等一會,俺派人來接清荷姑娘,你答應了沒有?」
  「當然,這個當然!……」
  丁碧在鐵嶺較為清靜的烏山腳下,找了一處住所,把清荷安排進去。
  自此以後,丁碧每晚到這裡來,二人恩愛情濃,如膠似漆,把那個虎緣夫人丟在家裡,不再問津了。這且不表。
  再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聽了何和理的匯報,對王朝新的態度比較滿意,遂對何和理指示說:
  「對了碧這個人,要送重金給他,爭取不費一兵一卒拿下鐵嶺城。萬一不行,也要盡量減少損失。」
  隨後,何和理又派了兩個諜報人員尤利也和喀拉夫,充當王朝新的侍衛,讓他們化裝成商人,進了鐵嶺城。
  來到了碧府裡,表嫂驚喜萬分,說道:
  「你能活著回來,真是老天有眼啊!這些天,可把俺想死了!」
  王朝新向表嫂問道:
  「表兄未在府裡,他上哪裡去了?」
  表嫂見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落了下來,連續歎著氣說道:
  「你表兄在外面迷上了一個妓女,他們住在哪裡俺不知道,已經好長時間未回家了。」
  「現在天色已晚,明天再找他吧。這一陣子,俺也想念表嫂哩!」
  「想不想俺全由你,這就看你講不講良心了。今晚上俺多做幾個菜,算是給你洗塵吧!」
  王朝新將尤利也、喀拉夫安置好以後,便回到表嫂房裡。
  這一天,王朝新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找到了碧。
  表兄弟倆見面以後,親熱得很。王朝新把後金國的方方面面說得天花亂墜,並對表兄說道:
  「臨回鐵嶺時,大金國汗王努爾哈赤親自接見了俺,並讓俺給你捎些禮物來。」
  他說著,就將那禮單送到了碧手裡,又說道:
  「禮物已送到府裡,由表嫂收管起來了。」
  丁碧一聽說努爾哈赤給他的禮物,先是一愣,後來接過禮單,看了一下,禁不住說道:
  「這麼重的禮品!」
  原來禮單上明明寫著:黃金二百兩,白銀一千兩,東珠五十顆,貂皮襖兩件,人參一百斤,熊掌二十對。
  王朝新見表兄有些震動,遂說道:
  「汗王是個十分珍惜人才的人,他聽說表兄在鐵嶺城威望很高,就讓俺……」
  「讓你來勸俺投降,是不?」
  王朝新突然振奮起來,說道:
  「汗王是讓俺勸你投過去。其實鐵嶺能守得住麼?撫順、清河、開原,都被八旗軍攻破了城,特別是薩爾滸一仗,明朝的敗局已定,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那明朝從皇帝往下數,誰不腐敗?……」
  「別講了,讓俺再想想——」
  「還想什麼!鐵嶺城怎麼守?要錢沒有錢,要糧沒有糧,要人沒有人。以致士兵無餉,沒有飯吃,怎能不逃跑?軍馬沒有草料,只能到城外去放牧。這個仗怎麼打?再說,那李永芳現在直接參加汗王召開的高級軍事會議,還當他原來的官,又是汗王的額駙——就是咱們說的駙馬爺!比過去還威風呢!」
  丁碧聽了,不禁問道:
  「李永芳的情況,果真如此?」
  「那當然,俺在赫圖阿拉時,他還請俺吃飯喝酒呢!俺那天也見到了他的新福晉——就是咱們說的『夫人』,長得可俊了!說不定,你要投過去,也準會招你當駙馬呢!……」
  王朝新的話還真有吸引力哩!丁碧帶著相當嚴肅的口吻對表弟說:
  「你不能如此大喊大叫的,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被別人聽見,咱們的性命都將難保。你得小心啊!」
  「咱在屋裡說話,礙什麼事。」
  「俗話說:『隔牆有耳。』這事要相當隱秘,還要從長計議,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簡單。」
  「鐵嶺城還不是你說了算麼?」
  「俺說了算又怎麼樣?這事複雜著呢!這麼辦吧,從明天開始,你還去瀋陽做你的生意,這事你就不要管了,全由俺來辦。」
  王朝新聽了以後,心裡說:你讓俺去瀋陽,你那虎夫人誰來陪著?你倒捨得丟下,俺可不忍離開她呢!便說道:
  「俺在鐵嶺也可以做生意,不一定非去瀋陽不行!」
  「當然,你在鐵嶺也可以做生意,只是俺怕你那嘴不能守住。一旦說了出去,咱們全都會完蛋!」
  「俺不說就是了!」
  「還有一個問題,你不要說自己是被金國放回來的,也不要承認被他們俘虜去了。就說戰前你就離開了,在同蒙古人做生意。」
  王朝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說道:
  「還有那兩個女真的人怎麼辦?」
  「都交給俺,讓他們住在咱府裡吧!」
  且說李克泰等,見了碧對城防事不聞不問,很是不滿,若寫奏表參他一本,又覺肉臉對肉臉,原來沒有什麼矛盾,實在不好意思。
  喻成名說道:
  「咱們再去府裡找他,若再不問事,就去瀋陽一趟。似這般吃著皇帝的俸祿,不幹事,還佔著個茅坑於什麼?」
  幾個人帶著侍衛,不一會工夫,來到了碧府裡。正巧,丁碧也才回來,與王朝新在說話哩。
  丁碧見幾個守城的將領全來了,遂吩咐家人準備酒菜。他向大家說道:
  「這一陣子丁某身染疾病,未能上城,全是仰仗各位辛苦,心裡過意不去,特備酒菜,權作感激之憂,務望諸位賞光。」
  李克泰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咱們都不走了。」
  不一會兒,酒菜備好,大家圍起來喝酒。
  喻成名說道:
  「據說,努爾哈赤正在厲兵秣馬,準備來攻俺鐵嶺城。」
  李克泰接著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俺是軍人,這是效命的時候。現已七月上旬,正是秋高氣爽,草壯馬肥之時,努爾哈赤又快要行動了,咱們應該做好準備,千秋成敗,在此一搏了。」
  聽了二人的講話,丁碧說道:
  「薩爾滸一戰,咱們的軍隊兵分四路,目的是想分進合擊,造成後金顧此失彼,疲於奔命,最後將其被消滅。」
  「但是這個戰略方針是建築在楊鎬等人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指揮無能,將心不一,相互傾軋的基礎之上。」
  「結果杜松將軍孤軍冒進,總兵官馬林畏縮不前,李如柏逗留觀望,劉綎將軍含怨率領弱卒冒雪進軍。」
  「於是各軍分而不合,相互不顧,正中努爾哈赤的戰略意圖,即集中優勢兵力,一路出擊,各個擊破,造成全軍潰敗。」
  「這一仗過去半年了,楊鎬未受到處理,李如柏反受到表揚,杜松、劉綎戰敗身亡,卻受到指責,這怎能不令俺這些帶兵的將領心寒!」
  喻成名聽了丁碧的話,覺得話裡有音,遂說道:
  「處理不處理,是皇上的事,咱就不必操這分心了。作為一個軍人,是以服從為天職。守城拒敵,是咱們當前的中心任務。任何的旁騖他顧,都是失職的表現。」
  這些話丁碧聽了,心裡自然不快活,只得向大家說道:
  「今天王文鼎將軍未來,明天俺去找他,將北門的守衛問題再研究、落實下去。請各位放心,俺了碧一定不會拖大家的後腿。」
  酒席散後,李克泰、喻成名等各自回去。丁碧與尤利也、喀拉夫見了面,讓他倆安心住在這裡,不要在城裡亂跑,免得驚動他人,打草驚蛇。
  次日早上,丁碧來到新兵游擊王文鼎家中。這王文鼎的舅父是遼東經略楊鎬的侄孫。通過楊鎬的關係,花了三千兩銀子,才買到了一個游擊官員,被分到鐵嶺任新兵游擊。
  丁碧與王文鼎談了一些守城的事情,臨走時,他丟下五百兩銀子,對王文鼎說道:
  「聽說將軍手頭拮据,俺家裡有現成的銀子,你就留著用吧!」
  王文鼎為了買這個游擊官員,差點搞得傾家蕩產,這時候,正是缺錢用呢!見丁碧給他這麼多銀子,自然感激萬分,真是千恩萬謝。
  送丁碧出門時,王文鼎說道:
  「丁大人以後有用得著俺王文鼎的時候,請儘管吩咐就是了。」
  丁碧聽了,也很高興,心裡說:俺就等你這句話呢。但他嘴上卻說道:
  「以後手頭有困難,俺還可以支援你,可不要見外喲!」
  丁碧走了之後,王文鼎回到家裡,看那五百兩白銀,對家裡人說:
  「這可是雪中送炭啊!丁大人的恩情,俺終身不能忘!」
  且說丁碧回到府裡,把尤利也、喀拉夫找來,對二人說道:
  「事情基本上已辦妥了,你們二人誰先回去送個信兒,讓汗王放心。」
  尤利也說:
  「俺留下來,讓喀拉夫回去送信吧!」
  丁碧又對喀拉夫說道:
  「只能用口頭傳達,不能用書面文字,一旦被搜出來,前功盡棄。只要用一句話即可,那就是:事情已經辦成。多說也沒有用,只不過是說大話罷了!」
  喀拉夫問道:
  「到時候,可需要暗號聯絡?」
  丁碧說道:
  「到那時,俺可以及時射出箭信,讓他們留心就好了。」
  喀拉夫遂從鐵嶺出發,回赫圖阿拉去了。
  一天,丁碧來到北門城樓,見王文鼎在指揮守城士兵搬運礌石、滾木,做加固城防的事情。看了一會,丁碧對王文鼎說:
  「再堅固的城防,建築在腐敗的基礎上,都是無用的。」
  開始聽了,王文鼎不領會話中含義,過了一會,他才懂得,便說道:
  「心到神知,良心不得受譴責。」
  丁碧聽後,聳了聳肩膀,臨走時又問道:
  「可有錢花了?那點銀子用完了,別不好意思,還去到俺那裡去拿些來,不要客氣嘛!」
  王文鼎送走了丁碧,心裡說:他的意思是不支持俺搞備防事。想了好久,他想不通了碧為什麼要這樣
  自此,王文鼎對守城的事更放鬆了,那些守城士兵見主將不大積極,也樂得輕閒,北門的防務更差了。
  且說喀拉夫回到赫圖阿拉,何和理帶他向汗王努爾哈赤回報以後,汗王說道:
  「鐵嶺城易守難攻,若無內應,他們又有火炮,咱們攻進去會有很多傷亡的。現在行了,北門是丁碧和王文鼎負責。那個王文鼎該不會有變化吧!」
  喀拉夫趕忙回答道:
  「不會的。王文鼎第一次受了了碧五百兩銀子。俺離開鐵嶺時,丁碧還準備給他再送去五百兩去。」
  努爾哈赤聽了,很高興地說道:
  「丁碧這人很有本事,不把金錢看得太重。他能主動把送給他的錢,又拿出來去為大金國辦事,這就不容易做到。可見是一個人才啊!難得、難得!人才難得啊!」
  萬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親自率領四大貝勒,諸位大臣、將領等五、六萬兵馬,向鐵嶺進發。
  後金兵馬到達三岔堡,人老邊十四、五里時,鐵嶺守將李克泰接到探馬報告說:
  「努爾哈赤帶兵近十萬人馬,來攻鐵嶺城,兵已到老邊了。」
  李克泰聽完報告,又立即派侍衛騎上快馬,去瀋陽報信,並請求急發救兵,前來支援。
  那瀋陽總兵官李如幀得報後,顧慮重重,又畏縮不前,本來一晝夜的時間,就可以到達鐵嶺,他徘徊觀望。他的副將張章建議道:
  「這救兵如救火,如此慢慢吞吞,等俺到達鐵嶺,努爾哈赤早把城攻下來了。」
  李如楨聽了,竟說道:
  「你操的心太多了,管的事也太寬了!」
  仍然行軍遲緩,直到二十五日,李如楨的軍隊還在途中,不願前去支援。
  再說鐵嶺城裡,李克泰、喻成名等,急忙通知守門士卒,將城門緊閉,加強防備,以待迎擊後金兵馬。
  藉著後金兵馬未到之時,李克泰與喻成名商議一下,東、南、西三門的守備力量都得到了增強,西門的吳貢卿也很認真。他們最不放心的就是北門。
  李克泰對喻成名說:
  「有人向俺報告,丁碧府裡有兩個女真人,俺也不便去問,更不好去查。難道他想……」
  喻成名說道: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這個人難說啊!那個王文鼎跟他怪緊的,說不定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這樣吧,俺這裡有一個人名叫湯山,為人很有心計,武功也不錯,讓他到北門去,協助王文鼎守城。」
  說完之後,喻成名又小聲告訴他說:
  「湯山去北門兩個任務,一是督促守城,另一個任務,發現有人開城門投降,立即殺死,不問是什麼人。要讓他與守城士兵同甘共苦,一致對敵。」
  且說丁碧聽到王文鼎派來侍衛的報告,知道後金兵馬已經進發了,遂帶了尤利也一起來到北門城頭。
  走前,丁碧對尤利也說道:
  「關鍵時刻,看俺的眼色行事,行動要迅速,防身兵器要準備好……」
  二人來到北門城樓,見王文鼎在同一個五大三粗的人談話。
  王文鼎指著湯山對丁碧說道:
  「此人名叫湯山,是李、喻二將軍派來幫俺守北門的。」
  丁碧聽了,心裡很不高興,說道:
  「這北門已有將領負責,不需要他們關心了。咱們各自負責也就行了,何勞他們掛心!」
  說罷,他扭過臉來,對湯山說道:
  「你可以回去了,這裡由本官在此負責。你轉告二位將軍:北門不需他們操心,各人守住自己的城門就行了。」
  湯山聽完之後,沒有走,卻說道:
  「俺是李、喻二將軍派來的。大人若讓俺回去,請大人自己向他們說去。俺在這裡不便擅離職守,請大人原諒。」
  丁碧見他話裡有話,不便硬叫他走,心裡說:你也不過是「陰溝裡的泥鰍——翻不了大浪的」。也就不再說什麼。
  且說努爾哈赤的兵馬,晝夜兼行,至二十四日深夜,進抵鐵嶺城下。
  正當後金兵馬停下,各旗安營之時,忽聽喊殺聲驟起。
  原來城內李克泰、喻成名、吳貢卿三人商議,當後金兵馬立腳未穩之時,三將各帶兵馬一千人,前去劫營,先挫努爾哈赤的銳氣。
  這時候,城裡兵馬在李克泰等帶領下,衝擊後金的八旗軍隊。由於事前沒有準備,加上行軍勞苦,八旗人馬傷亡不少。他們來不及上馬,有的就死於明軍的刀下。
  努爾哈赤得到消息後,立即命令各軍上馬迎擊,但是已經遲了,李克泰等已將八旗軍沖得亂七八糟,殺得屍橫滿地。
  天將亮時,城內兵馬早已撤進鐵嶺城裡了,努爾哈赤非常生氣,查點人數後,死傷數千人。
  再說李克泰等回到城裡,喻成名興奮地說:
  「這一仗給努爾哈赤一個下馬威!這也說明努爾哈赤是可以打敗的,八旗軍隊也是可以消滅的。」
  李克泰說道:
  「這叫作以攻為守,先打掉努爾哈赤的銳氣,咱們以後還要瞅機會,再去襲擊它。」
  為了報復城裡的偷營行動,二十五日早飯後,努爾哈赤就命令兵馬開始攻城。
  努爾哈赤接受前次攻打開原時,全面開展攻城的策略不當,造成重大傷亡。這次他命令先集中兵力攻打東門。
  八旗兵士奮勇上前,抬著雲梯,蜂湧而上。城上守將李克泰指揮守塊士卒,將礌石、滾木、箭矢,一齊打下;又讓炮手發炮。
  雙方戰鬥激烈,儘管八旗兵士連續攻擊,且攻勢凌厲,由於明軍的炮火顯示出極強的威力,使後金兵馬損失嚴重,傷亡人數急劇增加。
  再說北門的丁碧見東門戰鬥激烈,忙吩咐王文鼎與湯山說:
  「這裡由本官在此負責,你們快去東門迎敵。一旦東門失守,全城將陷。」
  王文鼎正準備赴東門去,湯山阻止說;
  「咱們去了東門,如果後金再來攻打北門,咱們再回來不成?何況東門有東門的守將,還是不動為好。」
  王文鼎聽了,看看了碧,說道:
  「這話也有道理,還是不去了吧!」
  丁碧滿肚子不高興,也不便於發作,只得耐心等待機會。
  忽然,城樓下面城門處吵嚷聲起,湯山急忙過去詢問,原來是尤利也在城門前竄來竄去,守門士卒盤問於他,被他毒打,引起其他士卒的不滿,大家群起圍攻,所以吵嚷聲傳到城樓上面。
  不一會,守門士卒將尤利也捆綁著,帶到城樓上。丁碧一見,忙說道:
  「他是俺的親戚,跟俺來的,把他放了。」
  湯山走過來說:
  「此人外表長得像女真人,又到城門處繞來繞去,似有可疑之處。暫時不能放,等打退後金的攻城軍隊以後再說吧!」
  丁碧實再聽不下去了,遂說道:
  「你也大目無尊長了!他是俺的親戚,你偏說他長得像女真人,難道對俺懷疑不成!……」
  王文鼎見丁碧發怒,遂向守城士卒說:
  「放了他,再不讓他亂跑了。」
  丁碧與尤利也走進城樓裡面去了,見身邊無人,遂向尤利也說道:
  「你不要性急,弄不好反而讓他們生疑心。等天黑以後再說罷!」
  正說著湯山進來了,二人隨即閉口,不言語了。丁碧心裡說:
  「這人想跟俺作對了,天黑以後,得先把他幹掉,搬走這塊絆腳石,才好行事。」
  再說東門拚殺厲害,由於城上明軍反擊及時,加上炮火發揮了威力,八旗士兵死傷嚴重。
  努爾哈赤向何和理說道:
  「北門為什麼還不行動?難道有什麼情況變化不成?」
  何和理隨即答道:
  「等天黑了再說,丁碧沉穩老練,不會有異常事件發生的。」
  於是,努爾哈赤又與四大貝勒研究,決定天黑前全面出擊,對四門展開全面攻擊,爭取夜裡攻下全城。
  汗王一聲令下,四大貝勒分別帶兵攻向四門。一時之間,喊殺聲如春雷滾滾,震動得山鳴谷應。
  攻城戰鬥打得火熱。眼看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趁著士兵吃飯的工夫,皇太極來到汗王跟前,說道:
  「鐵嶺城牆堅固,城上守兵抵抗頑強,不如藉著夜色,咱們還用挖牆腳的辦法吧!」
  這時,大貝勒代善來了,他建議說:
  「挖牆腳的辦法太慢了,俺想利用夜色掩護,把屍體堆積起來,作為梯子,然後登城拚殺,反正咱們人多勢眾,還是可以收效的。」
  努爾哈赤聽了兩個兒子的建議,略一思索,向他們說道:
  「挖牆腳的辦法暫時不要進行,堆屍體作梯子的方法可以試試。另外,北門丁碧夜裡也許要行動了,要派專人注意動向。屆時,城門一開,兵馬立刻衝進城去。」
  且說城裡東門守將李克泰,整整一天鏖戰,他與士兵都累得夠嗆,但是,在這生命攸關的時刻,怎能疏忽大意呢?
  他讓守城士兵分批休息。見天色已暗下來,他將夜裡值班的士兵分好班,反覆講明夜裡後金偷襲城的可能,要求全體守城士兵,兵器不離身,盔甲不離身,人不離開崗位,做到隨時能參加戰鬥,隨時能殺傷來犯敵兵。
  他鼓勵士兵們說:
  「今夜能平安過去,明天瀋陽的救兵就要到了。咱們可以內外夾擊,把後金兵馬打敗。」
  在李克泰講話鼓舞下,守城士兵士氣高昂,鬥志更堅,決心也更大。
  南門與西門只在午後發生戰事,努爾哈赤雖然投入大量兵力,由於城上反擊得厲害,始終未能得手,卻丟下成百上千屍體,退回去了。
  再說北門了碧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擺脫不掉湯山的盯睄。對於王文鼎的不敏感、不得力深感憤怒。
  午後,當北門攻戰激烈時,他有意讓王文鼎放鬆一點,八旗兵便登城了。可是王文鼎卻命令炮手,「轟轟」連續幾炮,攻城的八旗士兵成群地倒下,終於打退了進攻。
  利用解大便的機會,他對尤利也說:
  「你只有向湯山下手,俺才有機會打開城門,否則,今夜也難有方便之時了。」
  當夜幕降臨,城上城下暫時穩定之時,丁碧有意將湯山引來說話。此時,尤利也藉著夜色的掩護,悄悄走近湯山身後,對準他的助下,猛扎一刀。
  湯山大叫一聲,猛然彈起,一拳打擊,正中尤利也的面門,當即倒地斃命。
  只見湯山打了一個踉蹌,仰面倒在地上。由於事情發生的突然,周圍幾個士兵嚇愣了。丁碧見湯山倒地,遂大步走到他身旁,準備去摸摸他可有氣了。當他剛一伸手,不料湯山順手抓住他的手腕,兩腳對準了碧的小腹,用力一蹬。
  只聽丁碧「唉喲」一聲,被湯山連蹬帶甩,騰空飛起有五尺多高,摔下來時,正落在城牆的諜垛上,只聽「叭喳」一聲,掉到城外去了。
  這時候,湯山又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站在那裡。士兵們圍上來,問長問短,只聽湯山微笑著說道:
  「他倆是想把俺治死,好去打開城門,讓努爾哈赤進城的。卻未料到俺早有防備。」
  說著,湯山捋起衣襟,露出明亮的護身鐵甲。士兵們個個佩服,都說湯山武功不凡,要是旁人,早就被尤利也攮死了。
  王文鼎來了,問明情況以後,他歎息著說: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哩!」
  乘此機會,湯山向士兵們說道:
  「剛才是大浪淘沙。如今咱們沒有後顧之憂了,大家可以一心一意地守好城,跟八旗兵馬拚個高低!」
  士兵們的勁又被鼓起來了,湯山走到王文鼎面前,二人小聲地議論著夜裡的守城事情。
  且說後金汗王努爾哈赤,夜裡一直等到二更多天,也不見北門有什麼動靜,知道了碧可能出事了,遂下達了攻城命令。
  四大貝勒帶領八旗兵馬,藉著夜色掩護,悄悄來到城下,將雲梯靠上城牆,慢慢朝城上爬去。城上的守城士兵突然發現,大聲喊道:
  「攻城了!努爾哈赤攻城了!八旗兵殺來了!」
  這一喊,城上的守城士兵全都振奮起來,於是雙方的拚殺又開始了。
  轉眼之間,城上城下,一片喊殺聲。這時,火把也點起來了,照得城頭有如白晝。
  八旗兵馬冒著如雨的箭矢,加上礌石滾木的打擊,頑強地登上雲梯,前面的人倒下去,後面的跟上來,真是前赴後繼,永不停息。
  在八旗兵士凌厲的攻勢下,加上夜色的原因,炮火的威力明顯地減小了。後金軍人多勢眾,儘管死傷慘重,但是有進無退的八旗作風,越戰越勇,毫不退縮。
  城上的守軍,死傷也很嚴重,終因人少勢弱,抵抗力明顯降低。
  再說東門守將李克泰指揮守軍奮力抵抗,由於拚殺了一天,二千守軍已死傷過半,加上疲勞飢渴,漸漸地力有不支了。
  在那蜂湧而上的八旗子弟的攻勢面前,稍一鬆勁,他們便躍上城頭,沿城衝殺起來。
  東門已破,八旗的騎兵從城門一洩而入。疾如狂風般的鐵騎,進入城中真像絞龍入海,虎入平川一般,縱橫馳突,右劈左砍,殺得人頭亂滾,血流成渠。
  城上的守軍退下城來,與城裡的居民一起,又與八旗兵馬開始了巷戰。因為抵抗的頑強,更激起後金軍的仇視,他們見人便殺,無論老幼男女。
  守城將領李克泰、喻成名、吳貢卿等先後戰死。那武功高強的湯山,在殺死好幾十個八旗士兵以後,也中箭身亡。
  全城戰死軍丁計五千餘人,城內居民男女被殺的,被俘的近一萬餘人。
  且說瀋陽總兵李如楨,接到李克泰的情報時,若能及時增援,二十五日完全可以解鐵嶺之圍。當鐵嶺城被攻破以後,李如楨帶著兵馬姍姍而來。
  後金汗王努爾哈赤得知李如幀帶兵來援的消息,整隊準備迎擊。
  李如楨卻畏敵如虎,距城十五里以外紮營,不敢靠近鐵嶺城。
  為了回去邀功領賞,李如楨竟命令士兵在攻打鐵嶺城戰死的八旗士兵的死屍上,割取首級一百七十多個後,慌忙地溜走了。
  李如楨的怯陣無能,在後金的八旗軍中傳為笑談。
  努爾哈赤攻克鐵嶺後,明朝在關外儘管還有七萬多人,但對後金國的進攻,仍是阻擋不力。努爾哈赤的兵馬一到,沿邊各城軍民都望風奔潰,遼東一帶城堡都相繼陷落。
  明朝政府無法認識和改變腐敗的現實,而只能將丟城敗陣的罪錯,扣在邊將的頭上。
  鑒於遼東經略楊鎬非但不能立功自贖,反而使開原、鐵嶺相繼失陷,弄得遼東的戰事愈加不可收拾,遂逮捕楊鎬入京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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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可惜熊廷弼,可歎瀋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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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薩爾洛一場血戰,明軍四路出師,三路覆沒,一路逃跑。
  這意外的慘敗,嚇得明朝文武大臣目瞪口呆,在一片驚慌之後,他們紛紛追究喪師辱國的責任,要求嚴懲主帥楊鎬和總兵李如柏。
  萬曆皇帝下令逮捕楊鎬,處以死刑。但拖了七、八年,才斬首處決了。李如柏還沒等判決,就畏罪自殺了。
  為了收拾遼東敗局,許多大臣推薦熊廷弼主持遼東軍事。
  這熊廷弼,字飛百,是湖北江夏(今武昌)人。萬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進士,後任御史、兵部待郎。他身高六尺,有精湛武功,能左右開弓射箭。為人忠厚耿直,有膽有識,頗知軍事。作風雷厲風行,嚴明有聲。
  神宗皇帝接受大臣的推薦,便封熊廷粥為遼東經略使,主持遼東軍事,並賜給上方寶劍,准許他先斬後奏。
  熊廷弼奉了朝命,不敢怠慢,第二天就點齊了兵馬,校閱了一遍。他見兵馬衰弱得不成樣子,心中不免歎息。
  熊廷弼尚未赴任,又傳來開原失守的消息,局勢變得非常嚴重。他心中更覺悲傷,恨那滿朝的文武大臣,只知明爭暗鬥,享樂腐化,都不知滿洲的強弱,也不瞭解自己的兵馬毫無戰鬥力,任意主戰,以致弄得如此糟糕。
  熊廷弼心想:自己這一番出兵,總要掙回國家的威風和本人的面子。遂連夜寫了一本奏章,呈上皇帝。並在這一夜的五更時候,帶了十八萬兵馬,向山海關進發。
  熊廷弼的奏章寫道:
  「臣聞遼東好比是北京的肩臂,要保住京師,決不能放棄遼東。河東(指遼河以東地區)是遼東的腹心,開原則是遼東的根本。現在,開原失守,鐵嶺等城居民都逃難已盡,惟獨剩下遼陽、瀋陽兩座孤城,在民逃、兵逃的情況下,遼、沈怎能防守呢?但是,守不住遼沈,就保不住遼東;不恢復開原,一定保不住遼沈。總觀形勢,開原、遼陽、瀋陽和北京是一條緊密相連的鎖鏈。既要顧及整體,也要照料局部。」
  有膽有識的熊廷弼,在這套以防禦為主的作戰計劃裡,說得言詞懇切。可是這分奏章卻落在一些太監的手裡,不送給皇帝去看。任憑你熊廷弼,有天大的本事,神宗皇帝也難以曉得一點。
  且說熊廷弼領了兵馬,一路上辛辛苦苦,幸虧他對待士兵溫厚和平,常常問寒噓暖,絲毫沒有一點做官的習氣,所以士兵們吃著苦,也毫無怨言。
  熊廷弼軍行幾天,出了山海關,忽然探馬來報說:
  「韃子兵馬攻破了開原城,又佔據了鐵嶺;近來瀋陽方面,商民驚慌,緊張得很。」
  熊廷弼聽後,催馬急進,日夜兼程。那沿路上逃難的百姓,紛紛攘攘,扶老攜幼,哭子呼妻,令人可憐。
  難民們見明朝的軍隊來了,都跪在路旁,哀聲求救。
  熊廷弼見此情景,跳下馬來,用好話去撫慰他們,讓他們隨軍回到瀋陽,不必驚慌。於是難民們便隨軍前行,各自返回家園。有些殘兵也不再逃跑,折回頭重返各自的營地。
  熊廷弼在遼東很有威望,他到遼東的消息一傳開,逃跑逃難的開始減少,人心也開始得到了安定。
  八月,熊廷弼抵達明朝在遼東的首府——遼陽。他看到駐紮的軍隊零落不整,腐敗得不成樣子,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熊廷弼決心挽回明軍的敗局,於是採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他將總兵喊來,申斥了一番,命令他連夜整治軍隊,違命立刻斬首。
  為了整肅軍紀,將臨陣脫逃的將領和逃兵帶來。這些人跪在熊經略面前,張著口只是說不出話來。熊廷粥一見,怒上加怒,喊道:
  「捆綁起來!」
  那些人嚇得兩腿亂戰,熊經略又問道:
  「叫什麼名字?為什麼逃跑?」
  「俺叫王文鼎,是鐵嶺的新兵游擊。」
  「俺叫王捷,是開原總兵官馬林的總管。」
  熊廷弼聽了,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說道:
  「都是膽小鬼!不殺不能平民憤!」
  熊廷弼說著,遂請出尚方寶劍,喝道:
  「拉出去斬了!」
  侍衛將他們拉出去,讓劊子手砍下他們的腦袋,送到各營裡去示眾。之後,並將他們的首級來祭奠在撫順、清河、開原、鐵嶺等地戰鬥中死難的將士和百姓。
  第二天,熊廷弼用遼東經略使的名義發了幾張佈告,曉諭居民百姓安心生產,照常經營,不要驚慌。如有私造謠言,擾亂人心的,一經查到,立刻斬首。
  這時,滿城軍民人等,人人懾服,個人感恩,混亂的局面基本改觀。
  有人來告發說:
  「遼陽的軍需將官陳倫,貪污軍餉,把軍馬的草料送到市場上去出售等。」
  熊廷弼命人將陳倫喊來,問他說:
  「你老實將貪污軍餉、馬料之事,快快招來。」
  那陳倫原是遼陽的一個軍中馬並,後來他的妹妹被楊鎬看中,要去做了姨太太,便讓他當了軍需官。誰知陳倫小人得志,依恃楊鎬權勢,剋扣軍餉,連馬料也不發,還送到市場去出售,弄得沸沸揚揚。楊鎬被逮,大家才敢公開告發他。
  經熊廷粥一問,陳倫只得老實交代,承認了事實。熊廷弼當即宣佈道:
  「拉去斬首,示眾!」
  陳倫被處死以後,遼陽軍中一片叫好聲,士兵們公開嚷著說:熊經略來了,兵有餉,馬有料,咱們再不逃跑了。
  熊廷弼初到遼東,既得了民心,也得了軍心。接著,他著手整頓了防務,當即督率士兵到教場,日日操練;製造戰車火炮,修理火器;增加和加固城牆。在遼陽、瀋陽等城外面,挖掘深溝壕塹,以阻擋後金騎兵靠近城牆。他又派出將官到各處檢查、督促,並慰問守城的廣大將士。
  開原道金事韓原善本來奉命去瀋陽慰問守城的廣大將士,可是他害怕後金兵,不敢去。
  熊廷弼又改派金事閻鳴大前去,他剛走到虎皮驛,聽說努爾哈赤來了,竟嚇得大哭而回。
  熊廷弼不再派人,便親自去視察各處。他先到了虎皮驛,略停以後,便又去瀋陽,視察完畢,就在一個風雪的夜裡,前往撫順。
  總兵官賀世賢極力勸阻,說道:
  「撫順離敵人很近,你親自去那裡,危險太大了。一旦出了事,很不值得。」
  熊廷弼卻不以為然地說道:
  「現在是冰雪滿地,努爾哈赤不會想到俺會去撫順的。在某種情況下,愈危險的地方,才愈安全。」
  熊廷弼帶領將官等數百人,大搖大擺地進了撫順城。這裡原是遼東的繁榮之地,幾經戰爭的浩劫,已成一片廢墟,周圍數百里內已無人跡。
  到了撫順城裡,熊廷弼命令擺下祭壇,為死難將士致哀。他在祭壇前說道:
  「你們為了捍衛大明江山,遠離自己的故鄉,卻把屍骨拋於塞外荒郊,令人心痛!……」
  離開撫順後,熊廷弼又率大隊人馬,到奉集炫耀武力。目的:一是給後金看,使之有所顧忌;一是給自己人看,以增強他們的信心。
  熊廷弼每到一地,就召集流散的難民百姓,說服他們安居下來。他親自檢查防禦工事是否堅固,防守是否得法。根據現場考察,重新部署兵馬。
  熊廷弼這系列行動,果斷而迅速,僅短短幾個月已見成效,完全恢復了明軍的防禦能力。尤其重要的是,人心、軍心穩定下來,提高了他們戰鬥的信心和勇氣。
  熊廷弼在遼東與眾將官同甘共苦,愛護部下。他的軍令雖嚴,可是人們都心服口服。總兵、將吏關係處理得比較好。
  為了激勵士氣,集官兵於教場,宰牛數百頭,置酒數千壇,蒸餅數十萬個,連饗軍士四天,還歃血共盟,立下誓言,決心同舟共濟。明朝的官員稱讚說:
  「熊經略把遼東的冰消瓦解局面,改變成了珠聯壁合的形勢。」
  在熊廷弼實行「步步為營,漸進漸逼」的策略的時候,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的兵鋒也由遼南轉向遼沈腹地。
  努爾哈赤認為,只要取得了遼沈,遼東諸地便可以唾手而得。因此,他除了派出小股部隊,頻繁襲擾明邊,掠奪糧食以外,有時也派出大部隊向遼沈衝擊。同年六月十二日,努爾哈赤親自統率大軍,兵分兩路,一路集結輕騎五萬,從撫順關進入明朝邊境,直趨瀋陽;一路約一萬多騎兵,由東州沙地衝入明朝邊境,直抵奉集堡。
  努爾哈赤所率領撫順路軍,襲擊大小村堡四十多所,掠獲男女數千口,直到距離瀋陽城五里才停止前進。
  初戰時,明軍堅守瀋陽城不出戰。努爾哈赤原以為招降瀋陽守軍,易如反掌。但是遼沈在熊廷弼經營下,官兵的軍紀整肅,官將合力,將卒同心,人人肯於搏戰。
  總兵李懷信領兵四萬坐守瀋陽;總兵官賀世賢帶兵迎戰於瀋陽東二十里,與八旗軍兵戰於渾河沿岸;柴國柱從奉節堡出兵與八旗兵戰於沈東三十里的小夾山。
  努爾哈赤面對前有堅城,後有追兵的不利情況下,不得不後退十五里。
  可是明軍又改變戰術,賀、柴兩軍一南一北向努爾哈赤的大營兵首尾夾擊而來,同時,瀋陽四萬大軍又從西邊平推逼進。
  努爾哈赤這次出兵的目的是孤懸瀋陽,所以他注意破壞邊台小堡,奪取穀物,加上有輕敵思想,沒有決戰準備,更沒有料到熊廷粥將遼沈整頓得如此有成效。
  所以在熊廷弼初戰力挫八旗兵銳氣,又三面逼進、擺出決戰架勢的時候,努爾哈赤來不及部署,八旗兵便紛紛退卻,丟梯失牌三十多副。
  十五日,扈爾漢領兵一萬轉到瀋陽北境。十六日,皇太極率兵八百,再掠瀋陽以東居民一千多口。
  同年八月,努爾哈赤又兩次向效路、蒲河進軍。莽古爾泰、額亦都等還統兵與明軍戰於瀋陽東南,掠取人口與穀物而回。
  汗王努爾哈赤,雖然頻繁地派兵襲擊遼沈,但多是小股,小勝或小敗,一直沒有大的軍事行動,其中主要的障礙,是熊廷弼嚴守邊防,使其不得發展。
  由於熊廷弼卓有成效地整頓防務,使努爾哈赤改變了原來攻下開鐵之後,乘勝取遼沈的設想,在富有膽識的熊廷弼這個強手面前,他不能不謹慎從事。
  努爾哈赤髮動的小規模試探性進攻,沒有佔到便宜。他深知熊廷弼用兵有方,防禦堅固,便不得不等待時機,來達到自己的戰略目標。
  正當熊廷弼整頓遼東收效顯著的時候,忽然接到探報說:
  「皇帝派遣大員前來閱兵。」
  廷弼不得已只得親自出城迎接。過了好長時間,那閱兵大員坐了一頂暖轎,前呼後擁,耀武揚威而來。
  熊廷弼迎上前去一看,原來是吏部給事中姚宗文。他心想:這姚宗文是一個白面書生,只因善於拍馬逢迎,巴結上閹黨魏忠賢,整日裡替九千歲出謀劃策,壞事幹了不少。他來此幹什麼?心裡有幾分不快活。
  再說熊廷弼陪著姚宗文進城,又談了一會話。第二天,只得親自陪著閱兵大員校閱兵隊,一連住了幾日。
  一天晚上,姚宗文派他的副將李加樹前來傳話說:
  「出宮前,九千歲曾關照說:請熊經略操辦黑貂皮十張,東珠五十顆,人參一百支。望熊經略屆時辦齊。」
  熊廷弼聽了這話,心中無名火起,只因他是天子命官,不好發作,便說道:
  「請將軍稍停片刻,同俺見姚將軍再說。」
  廷弼便同李副將並轡而行,同赴姚將軍行轅。見了姚宗文,廷弼劈頭說道:
  「俺熊廷弼自來遼東一年有餘,整腎貯於整頓、督練兵馬,增設防務,催徵糧們,致使食不甘味,寢不成寐,才使人心安定,軍心振奮,那後金兵馬不敢再來騷擾。俺為官多年,一向廉潔自律,克己奉公,只知上報國恩,下親百姓,非一般剋扣軍炯、搜刮百姓的腰纏萬貫者可比。現在,將軍傳來九千歲鈞旨,要俺操辦那些珍品,俺即使賣掉妻子兒女,也買不起呀!」
  說罷,氣呼呼地走出門去。這裡姚宗文、李加樹也弄得大眼翻小眼,忍著一肚子氣。姚宗文說道:
  「此人不通相!真是一根腸子貫到頭,一點彎兒也沒有。」
  李加樹笑了笑,說道:
  「這種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咱們回去如實傳給九千歲,由他處置吧!」
  一夜無語,次日早上,姚宗文傳令回京。熊廷弼護送十里,才回到城裡。忙令貼身侍衛:
  「快將俺的東西準備好,回家種田去吧!」
  當夜,熊廷弼將一切苦衷寫成一篇奏章,請求辭職歸鄉。但是,這篇奏章還未發出,京城裡的緊急聖旨已經下來,把熊廷弼革職,說他按兵不進,又派袁應泰接任了遼東經略使。
  熊廷弼接了聖旨,趕忙卸了兵權,匆匆回京覆命。明知是得罪了闊黨魏忠賢,也只好歎口氣,便回鄉種田去了。
  且說新任遼東經略袁應泰,本是進士出身,曾經擔任過巡撫,為人也很機警。對上既忠,對下又和,只是他是一個文官出身,兵法武備不是個能手,怎能跟那文韜武略的熊廷弼相比?
  再說袁應泰到遼陽赴任以後,一改熊廷弼的部署,撤換將領,引起軍心混亂。當初,熊廷弼治軍嚴,他則寬縱,無法令約束,軍紀很快鬆弛下來。不管條件是否成熟,竟改變熊廷弼以守為主,漸逼漸進的策略,制定了謀取撫順的計劃。於是熊廷弼剛剛穩定下來的遼東局勢,被搞得亂了套。
  可是朝廷裡一群官吏不明遼東真相,反說袁應泰抱有進取之心,不像熊廷弼任遼一年多,沒有收復遼東一城一地,竟敬佩袁應泰頗有壯志。
  這時蒙古族正鬧饑荒,那些饑民,成群結隊人塞乞食。袁應泰見饑民可憐,准許他們在境內乞食,並收降蒙古人為兵卒,以充實軍隊數量。這為努爾哈赤派遣「奸細」混入明朝軍隊,提供了方便條件。
  同時,遼沙東西,赤地千里,軍糧嚴重缺乏。可見袁應泰這種收編蒙古軍的作法,嚴重地增加了邊城的危險和困難。
  且說後金汗王努爾哈赤,一聽說袁應泰擔任遼東經略,拍著手說道:
  「熊廷弼去職,這個袁應泰不足懼怕了。」
  努爾哈赤遂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制定攻打遼沈的戰略決策。
  範文程先在會上發言,他說道:
  「大凡到過遼東的人都知道,瀋陽、奉節堡和虎皮驛三地成為鼎立之勢。若想佔領瀋陽,必須先攻佔奉節堡;若想佔領奉節堡,又必須攻佔虎皮驛。因此三地互為犄角之勢。若把虎皮驛、奉節堡拿下來,瀋陽便成為孤懸之城。」
  四貝勒皇太極說道:
  「啊才范先生分析得透徹,俺先用兩股兵力,分別攻打奉節堡和虎皮驛,這是試探虛實的打法,然後再用兵瀋陽,可以萬無一失。」
  會後,努爾哈赤作了充分準備,命令大造攻城用的鐵鉤、雲梯,製造戰車,儲備糧草。又把行官從界幾遷到薩爾滸,並在那裡大興土木,建城池,營造軍民房舍。努爾哈赤向貝勒、大臣們說道:
  「薩爾滸離瀋陽不過百餘里,這裡山勢險峻,道路崎嶇,易守難攻。進攻瀋陽時,這裡既有利於指揮,也有利於部隊的調動。」
  天啟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二月十一日,後金汗王努爾哈赤統帥請貝勒、大臣,領兵四萬,兵分八路,進攻奉節堡,揭開了遼沈大戰的序幕。
  因為奉節堡地處瀋陽與遼陽之間,位置相當重要。熊廷弼到遼東後,把奉節堡作為瀋陽的犄角,屯駐重兵,派猛將防守。
  努爾哈赤首先攻打奉集堡,目的就是為了掃除瀋陽外圍的據點,為進攻瀋陽清除障礙。
  明朝守奉節堡的將領名叫李秉成,他得到後金將要攻城的消息,立即率領三千騎兵出城六里安營,準備迎戰。
  後金左翼四旗兵由三貝勒、四貝勒帶領,作為前鋒軍,首先與奉集堡守將李秉成相遇。
  李秉成心想:乘敵方陣腳未穩,先去衝擊一下。於是他率三千騎兵,一聲吶喊,殺入陣中。
  開始,八旗兵沒有精神準備,奉節騎兵驟然衝擊過來,被砍殺了不少兵馬。
  莽古爾泰和皇太極急忙傳下命令:「立即包圍奉節騎兵,不許放走一人!」
  李秉成被莽古爾泰迎住廝殺,皇太極也拍馬前來,雙戰李秉成。
  再說後金的戰馬膘肥體壯,八旗戰士也驍勇膘悍,明朝的騎兵怎是對手?
  戰不多久,奉節騎兵被殺得大敗而逃,李秉成抵擋不住,只得率領殘餘兵馬,急忙逃跑。
  後金兵馬在後面緊緊追趕,一直追到離奉集城不遠的一道大壕邊上。
  城上的明軍看得分明,連續發炮,轟擊緊緊追趕上來的後金兵馬。
  於是追趕在前邊的後金參將吉布哈達和一些士兵,當即被炸死。
  這時,汗王努爾哈赤已到了離城三里的地方,站在一個高崗上指揮。他立即派人傳令給三、四貝勒說:
  「奉節堡的虛實已明,不必再攻,可以收兵。」
  接著探馬來報說:
  「有一隊明軍前來營救奉節堡。」
  汗王聽了,高興地說道:
  「這援軍沒有炮火,可以把他們消滅掉!」
  立即吩咐身邊的第十子德格類等,帶領兵馬前往圍擊。
  來援的明兵由總兵朱萬良率領,正行進時,突然聽到前方有人喊道:
  「呔!明朝的小南蠻,讓俺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朱萬良抬頭一看,那後金將領長得黑臉黃須,瞅著滿嘴的大黃牙,兩眼瞪得老大,手裡提著兩把大斧頭,心裡真有點發毛。又見八旗士兵個個虎臂熊腰,威風凜凜,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便勒轉馬頭,將手臂一揮,命令退軍。他自己驚慌失措地逃得最快。
  德格類一見,哈哈大笑道:
  「這一仗真好打!給俺——追!」
  他舉起大斧頭,拍馬趕上來。八旗士兵隨後緊追不捨。前面朱萬良的兵馬被追殺一陣,丟下幾百具屍體,逃得無影無蹤。
  二月十六日,努爾哈赤又派小股兵力,進攻虎皮驛;
  二月十八日,他又派一支軍隊進攻王大人屯。
  通過以上軍事行動,努爾哈赤完成了軍事試探,掌握了明軍的虛實,也迷惑了遼東的官將,使他們摸不清努爾哈赤何日大舉進兵。
  天啟元年(公元1621年、天命六年)三月初十日,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親自率領雄兵猛將,傾全國之師十萬餘人,直撲瀋陽。
  他將攻城必須使用的木板、雲梯、戰車等,裝載於船上,順渾河而下,還有陸上騎兵與水路並進。
  十一日,明朝的哨兵才發現後金兵的軍事行動,於是建在各山頂上和高處的烽火台,開始施放濃煙。到了晚上,各台點起火來,在漆黑的夜幕下,顯得格外明亮耀眼。
  鎮守瀋陽的總兵官賀世賢和尤世功,到晚上才得到準確的報告,不禁大驚失色。於是分一萬兵了,加強瀋陽城的防守。
  在明朝,瀋陽雖然不如遼陽重要,但也是遼東重鎮之一。它被作為遼陽的「藩蔽」而受到重視。這裡城高池深,明朝把它稱為「堅城」。
  為了保住瀋陽,使之發揮對遼陽的護衛作用,明朝邊將曾精心構築了一套體系完備的防禦工事:
  在城外挖深壕,用大木頭立為柵欄。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挖壕二道,各寬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樁。在壕的內側,即接近城牆的一側,再構築馬牆一道,間留炮眼,排列戰車,槍炮。在大壕外邊,挖了一道道溝塹,設下陷阱,井底插上尖木樁,上面舖上秫秸,掩上土。
  這套龐大的工事,專用來對付後金騎兵衝鋒,並阻止步兵扛抬攻城器械接近城下。
  十二日早晨,後金國大軍進抵瀋陽城郊。汗王努爾哈赤從偵探口裡,已經知道瀋陽城防衛甚嚴,就沒有輕舉妄動,讓軍隊駐紮在城東七里的地方,用板柵為營。
  三貝勒莽古爾泰前來請戰,他說:
  「咱大兵十萬有餘,憑借父王聲威,又有八旗的神勇,還怕不破小小的瀋陽城?」
  努爾哈赤心裡說:這個愣小子光知道拚殺,就不知道用智謀。便說道:
  「你又忘了『攻城為下』的妙論,只會想著去蠻幹,就不懂得『上兵伐謀』!」
  汗王說完,便命令大貝勒代善,帶領五百兵馬,前往瀋陽城下,借偵察為名,誘兵出城。他囑咐代善說道:
  「只許戰敗,不許打勝。」
  代善帶著人馬,來到瀋陽城外,將士兵化整為零,分頭對城外的佈防情況進行偵察,目的是在誘明朝兵出城作戰。
  且說瀋陽城守將尤世功,河北保定人,武舉出身,性格敦厚,嫉惡如仇。出任前,在保定城裡以擅打不平,聞名遠近。他曾在自己的書房裡,寫下一副自勉對聯:
  拳打世上惡霸;
  腳踢人間魔鬼。
  一次,他外出走親戚,剛走到一處水塘邊上,發現一個青年女子投水自盡。
  尤世功遂不顧一切,跳入水中,將那女子救上岸來。
  追問原因,才知道是父親欠了惡霸的高利貸,無法償還,惡霸來逼她作妾,所以才輕生。
  聽了以後,尤世功將那女子送回家,交給她父親,再三勸慰,並答應去勸說惡霸。
  幾天以後,尤世功獨自一人去找惡霸論理。誰知那惡霸不但不聽,反要打他。
  惡霸也會拳技,舉手便打,尤世功只得還手。那惡霸學的是外功拳,尤世功練的是內功拳,二人打得不可開交。
  一個像出山猛虎,一個如入水蛟龍,龍騰虎躍,各顯威風。
  他們打到第五個回合時,尤世功突然向空中一躍,離地五尺多高,伸開他的雙腿,猶如一把剪刀,直朝惡霸身上剪去。惡霸見狀,一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招才好。說時遲,那時快,尤世功身如鷹隼,快似流星。只見雙腿一晃,便將那惡霸踢倒在地上。尤世功馬上又用右腳踩住惡霸的腦袋問道:
  「你還逼那個女子做妾嗎?」
  惡霸頭痛若裂,不斷哀求道:
  「不敢啦!再也不敢啦!放俺起來吧!」
  惡霸剛一起身,對準尤世功便是一腿踢去,想把尤世功踢翻。
  那裡知道,他的腿剛一踢出,就被尤世功的右手拽住了。
  他順勢向上一舉,將惡霸舉在空中,隨即又朝前方一摔,那惡霸跌在麻石階基上面,右臂已被跌斷。
  從此,那惡霸再也不能橫行無忌了。
  後來尤世功在京城中了武舉,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行為,仍然未變。
  他在京城當武官時,鄭貴妃的弟弟鄭小五經常在京城鬧事,胡作非為,無人敢管。
  一天,鄭小五在街上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很有幾分姿色。
  小五指使他身邊的打手去搶,誰知那姑娘學過拳術,將打手全都打翻在地,隨即逃跑。
  小五惱羞成怒,即派打手四人前去追趕,並將姑娘團團圍住,準備將她捆綁帶走。
  此時,尤世功從那兒經過,他明知是小五搶人,也不計利害,挺身而出,攔住四個打手說:
  「光天化日之下,誰敢搶人?」
  鄭小五走到尤世功跟前,用匕首指著尤世功的鼻子說:
  「你敢多管閒事?知道嗎?俺是鄭貴妃的弟弟,鄭小五!京城裡誰敢惹俺!」
  「鄭貴妃的弟弟更要守王法!」
  「什麼?你再胡說八道,老子就捅了你!」
  尤世功哼了一聲,順手給他一個陰風貫耳。鄭小五噗通跌在地上。尤世功又在他胸口踢了一腳,只聽鄭小五哎喲一聲,口中吐出一股鮮血,立即暈過去了。
  四個打手嚇慌了,忙於救護鄭小五,來不及和尤世功打鬥。等鄭小五醒來,派兵追捕時,尤世功與那姑娘早無影無蹤了。
  鄭小五受了重傷,服藥半年才好。
  這次來瀋陽,士兵們常常讓他表演武術。遇到大家訓練休息時,隨手摸到一條板凳,或是一根棍子,都能舞得飛輪一般,讓圍觀的士兵端一盆水潑去,他身上一滴水也不會落的,即使撒一把細砂,也是落不到身上。
  士兵們都說道:
  「有了尤總兵一人,能擋住後金的千軍萬馬!」
  尤世功聽到以後,立即正色說道:
  「別瞎說!自古以來,單絲不成線,團結起來力量大!比如俺是一條龍,你們是大海;龍入了水,才能有作為,有本領。一旦沒有水,龍就要變成蟲了。因此,你們不能小看自己,要認識自己有力量!」
  三月十二日晚上,尤世功找到賀世賢,二人將白天的情況研究一下,尤世功說:
  「咱們的防備嚴密,韃子不敢輕率攻城,當前不宜出戰。努爾哈赤是在誘使咱們出城,他仗著人多勢眾,俺就不出城決戰。過個十天八天,他們人無糧,馬無草時,自己就要撤退了。」
  「俺以為努爾哈赤是怯戰,不敢攻城。俺想出城去與他們拚殺一番。」
  賀世賢總兵好飲酒,今晚又喝多了,尤世功不同意這種意見,只好說:
  「最好不出戰,免得中他的誘兵計。一旦出城去打,也要速戰速決,快去快回,免得上當。因為韃子有十多萬兵馬,俺不過萬人多點。這寡不敵眾,也是實際問題。」
  「看來,尤總兵是被努爾哈赤嚇破膽了!」
  尤世功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賀總兵喝多了,「八老爺不當家了,是九(酒)老爺在當家。」這酒醉之人,與他爭個啥?
  遂各自回到城上去,這且不提。
  再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晚飯後,他讓近侍把李永芳喊來。
  汗王向李永芳問道:
  「你與賀世賢不是早就相識了麼?」
  「是的,俺們老早就認識了。」
  「明天你到城邊去,向賀世賢講講話,爭取他投過來。」
  「賀世賢這人固執、傲慢,俺去說了,也恐怕收效不大。」
  努爾哈赤臉色一變,提高聲音說道:
  「怎麼?朕派不動你了?」
  李永芳一聽,立即噗通一聲,跪下了,磕頭如搗蒜似地說道:
  「陛下請息雷霆之怒,罪臣怎敢說不去,只是怕……」
  「怕什麼?怕賀世賢殺你麼?他在城上,你在城外,他殺不著你的。」
  「俺不是怕他殺俺,是怕……怕完不成任務,……」
  「別說不吉利的話!你還沒有去,就認為辦不成,信心呢?有了信心,才能辦成事情;喪失掉信心,永遠辦不成事情。」
  李永芳聽得直點頭,急忙說道:
  「陛下的話,罪臣都記住了。明天,罪臣到陣前去找他說去。」
  「等會,睡下想想,講什麼最能打動他的心,認真琢磨一下,別不動腦子,信口開河,瞎說一通。若是胡說八道,朕饒不了你!」
  李永芳又磕了幾個頭,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次日上午,汗王派幾個八旗士兵,陪著李永芳來到城下。李永芳向城頭看去,未見到賀世賢在城上,就大聲喊道:
  「請總兵大人賀世賢將軍出來講話!」
  「你是什麼人?」
  「俺是他的朋友。」
  「你叫什麼名字?」
  「俺叫李永芳。」
  等了好一會兒,守城士兵出來傳話說:
  「賀總兵說了,他不願意和漢奸講話!」
  接著,城上傳來整齊的喊聲:
  「漢奸李永芳,
  認賊不認娘,
  活著是條狗,
  不如見閻王!」
  李永芳聽著,心裡很不是滋味,一時恨得咬牙切齒,是恨明兵呢,還是恨賀世賢呢,還是恨自己呢?連他本人也說不清楚。
  中午,李永芳又寫了一封書信給賀世賢,想招他投降獻城,專門找了一個勇敢的士兵去送信。
  但是,賀世賢接到來信,沒有折開,也沒有看,便撕了,並且大罵不止,將送信人也當場殺了。
  這兩件事,後金的汗王、貝勒、眾大臣們全部看到、聽到,氣得很厲害,都急得磨拳擦掌,要攻城。但是,汗王努爾哈赤不動聲色,不提攻城的事情。
  努爾哈赤仍是派小股兵力,到城下挑釁,想誘使城內出兵,然後再聚而殲之。
  為了誘使明兵出城,努爾哈赤又派一支精兵,渡到渾河南岸,去屯寨進行掠劫活動。城裡仍然無動於衷。不久,那支兵便返回來了。
  且說賀世賢見努爾哈赤遲遲不來攻城,就輕視對方,把努爾哈赤的誘戰認為是怯弱,便輕率出城對敵。
  當時,部下竭力勸阻他道:
  「韃子兵多勢眾,還是不出城為好。」
  但是賀世賢一向勇而無謀,竟不聽良言相勸,卻大聲喊道:
  「拿酒來!」
  賀世賢一氣喝了七、八杯酒後,率領一千多親兵,發誓道:
  「俺一定要殺盡敵人再回來!」
  說罷,打開瀋陽城南門,一馬衝出。
  後金汗王努爾哈赤正苦於求戰不能,誘戰不出之時,忽見賀世賢領兵衝出城來,不禁喜出望外。遂命令一個哨兵迎擊上去,並令他且戰巨退。
  賀世賢盲目追趕,離城越來越遠。
  努爾哈赤急忙命令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各領一千人馬,前去包圍賀世賢。
  不久,賀世賢被團團圍在中間,他已意識到自己中計,可是,已經遲了。
  勇猛的八旗兵將他圍在中間,使他不得脫身。
  賀世賢確實驍勇異常,只見他揮舞鐵鞭,翻飛如游龍,後金騎兵不敢上前。
  這時候,賀世賢只想衝出重圍,退回城裡去。於是他且戰且退。
  後金汗王努爾哈赤看得分明,遂命令士兵對準賀世賢放箭。
  賀世賢雖然率領上千的勇士,手舞鐵鞭,殺死許多八旗士兵,終歸是寡不敵眾,一千親兵所剩不多,他自己累得力竭精疲,身上又連中四箭。
  部下見賀世賢中箭負傷,遂勸他道:
  「現在回到城裡去已很困難,不如退往遼陽,反倒容易脫身。」
  可是,賀世賢卻固執地說道:
  「身為一員大將,不能守住城池,有何顏面去見俺的上級!」
  賀世賢拒絕聽從部下建議,又與眾親兵轉戰到瀋陽城的西門外。
  汗王努爾哈赤見賀世賢已退至西門外,擔心他退回城裡去。又大聲命令道:
  「快放箭!快放箭!」
  於是如雨的箭矢飛向賀世賢,那鐵鞭揮舞得再快,也擋不住飛來的箭矢,他又連連被射中。再想突圍,已不可能,終於墜落馬下,被後金兵殺死。
  再說副總兵尤世功,見賀世賢被圍,就領著兵馬出城營救。
  汗王努爾哈赤早已妙算在手,命令四貝勒皇太極帶領兵馬等著呢!
  尤世功及其兵馬一出西門,就被驟風疾雨式的八旗鐵騎衝散了,並將尤世功緊緊地圍在中心。
  使著兩把大刀,尤世功把全身的武功都使出來了。只見他左砍右劈,八旗兵一個個倒下去,一批批倒下去,……
  皇太極看在眼裡,心裡說:
  「好一員勇將啊!」
  且說汗王努爾哈赤只以小部分兵力圍攻賀世賢和尤世功,一邊指揮大部分八旗士卒全力進攻瀋陽城。
  八旗士兵用氈被裹身,推著四輪戰車前進,讓精銳騎兵在後,竭盡全力進攻東門。
  城上的明軍炮火齊發,滾木、礌石一齊打下,八旗士卒雖然成片地倒下,成批地死亡,但他們仍然冒死前進,挖土填溝,相繼越過城外三道壕溝,直逼城下。
  開始,明軍的炮火發生了威力,使後金士卒以重大傷亡。但連續發炮以後,那火炮就不靈驗了。由於連續發射,炮身熾熱,一裝上火藥,馬上噴射出去,不得不等炮身降低溫度後再裝彈藥發射。後金兵卒利用這個間歇,扛著雲梯,推著戰車,向城下逼近,以閃電般的速度,猛撲城下。
  不久,壕溝已被填平,那八旗士卒有如潮湧,奔過壕溝,直達城下,猛攻城門。
  再說尤世功的兵馬被八旗鐵騎衝散後,皇太極指揮士兵將他團團圍住。雖然他是武舉出身,膂力過人,但是「龍入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川被狗欺」,上千的八旗士卒,一層層地將他圍住,使他脫身不得,再有能耐的人,也有勞累的時候,何況如蝗的箭矢向他射去,三支五支箭能躲得掉,幾十支、上百支箭,怎能不被射中?尤世功終於倒下,倒在數百個八旗士卒的屍體中間……
  攻城戰鬥仍在緊張地進行。多謀善斷的後金汗王努爾哈赤,看到賀世賢、尤世功雙雙戰死,遂命令士兵向城上喊道:
  「城上的明軍兄弟們:你們的賀總兵、尤總兵都已戰死,你們趕快投降吧!……」
  八旗士兵一邊喊著,一邊將賀世賢、尤世功的人頭,用竹竿高高地挑起。
  城上的守軍開始聽到時,並不相信兩位總兵會死,特別是一身武功的尤世功,兩膀有千鈞之力,能力敵萬人,八旗士卒怎能奈他何?
  可是,活靈靈的眼前兩顆鮮血淋瀝的人頭,那不是假的!
  突然之間,守城兵卒心慌了,意亂了,雖然還在奮力抵抗,動作已緩慢得多。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群人站在城頭上,用刀斧砍斷橋繩,放下吊橋,後金兵卒不顧一切地衝上橋去,砸開東門,一擁而入。
  原來,砍橋繩,放吊橋,是城內人幹的。這些人早已投降後金,後金汗王努爾哈赤指令他們與難民一起,混入瀋陽城裡。
  所以努爾哈赤進攻瀋陽前,對城內兵力部署和工事情況,都瞭如指掌。
  瀋陽城就這樣被後金國兵馬攻克了。
  瀋陽之戰,總兵賀世賢以下,尤世功等道吏、副將、參將、游擊、千總、百總等共戰死三十多人,兵卒除少數逃散外,一部分戰死,大部分投降了後金。
  當瀋陽城被圍之時,經略袁應泰、巡按大臣張鈞早已部署了各路援軍,以瀋陽為犄角。命川浙總兵童仲揆、陳策從黃山來增援。
  虎皮驛、武靖營總兵朱萬良、姜弼率兵三萬,也向瀋陽方向增援。
  奉節堡李秉成也帶領兵馬正向瀋陽集結。
  陳策帶領兵馬來到渾河橋南頭,聽說瀋陽城已經失守,便想下令回師。
  這時種將周敦吉說道:
  「現在乘後金兵立腳未穩,可以打過去。」
  副總兵秦邦屏也說道:
  「咱們為救瀋陽而來,不能前去一戰,還讓俺長途跋涉,幹什麼呢?」
  陳策等有感於眾將領的報國之心,隨即下令:將明軍分為兩大營,命令周敦吉、秦邦屏先渡渾河,在北岸安營紮寨,擺下陣勢。
  且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得知明朝援兵已到,急速派兵向正在渡河的明朝援兵猛撲過去。
  周敦吉等領兵剛剛登上渾河北岸,兵分兩營,還未站穩腳跟,努爾哈赤派來的右翼兵馬已經圍了上來。與此同時,努爾哈赤又派一支兵截斷了渾河橋通道,阻止河南童正揆、陳策等帶領的部隊過河。
  努爾哈赤以五萬的兵力,圍攻河北岸的明朝援軍。初戰時,後金僅以白旗士兵衝陣,認為明軍全是弱卒,不經打的,往往是一經戰陣便潰不成軍。萬沒有想到,援軍能奮力拚殺。
  原來,這支來自四川的明朝援軍,特能戰鬥,他們拚殺頑強,行動矯健,兩軍交戰不多時,白旗軍沒能頂住川軍的衝殺,被迫敗下陣來。
  努爾哈赤隨即派黃旗軍接著廝殺。只見川軍已殺紅了眼,主將周敦吉等,率先拚殺。
  副總兵秦邦屏向士兵們喊道:
  「奮力拚殺吧,咱們報效國家的時刻到了!」
  由於川兵的英勇頑強,黃旗兵又被殺退。汗王努爾哈赤也看得怵目驚心,遂派紅旗軍接著廝殺,並會合白旗、黃旗的士卒一起匯聚起來,將川軍四面包圍。
  在此情況下,經過一陣廝殺,激戰以後,兩軍相互殺傷相當,前後三進三退,八旗士兵死傷近三千來人。
  拚殺已久的川軍,既沒有援軍,又飢餓疲勞,仍能堅持戰鬥,作風頑強,實為難能可貴。
  最後,努爾哈赤當機立斷,派李永芳前去收買明朝軍隊裡的炮手,把瀋陽城上的大炮搬來,向川兵老營開炮,並派八旗鐵騎從西翼夾擊。
  這時,川軍中周敦吉、秦邦屏等先後戰死,只有周世祿等率領少數人,退到渾河南五里的浙營駐地。不久努爾哈赤親自統帥軍隊,乘勝追擊,迅速渡過渾河,將浙營兵也重重包圍起來。
  當浙營與川營合兵一起,與八旗兵對陣時,儘管四面是敵,兩營兵卒鬥志仍很旺盛。
  再說明朝武靖堡、虎皮驛總兵朱萬良、姜弼領著三萬大軍,奉節堡總兵李秉成領本部兵會合在白塔舖。兩軍合在一起有四萬餘人,也正向瀋陽進發。
  後金汗王努爾哈赤接到探報說:
  「明朝又有四萬援軍集結在白塔舖,不久將向咱大營開來。」
  汗王與貝勒、大臣們聽到這一消息,都有些驚駭。因為攻城戰鬥結束不久,又與勁敵川軍激戰,如今川、浙兩營合兵一塊在前,這四萬大軍若是從後趕上來,大有腹背受敵的危險。
  努爾哈赤智慧過人,多謀善斷,立即派大貝勒代善,統領右翼旗兵與被圍困的川、浙兩營兵馬激戰,汗王對代善說道:
  「這一仗,事關重大,要速戰速決,只許勝,不許敗!」
  大貝勒答應一聲「是!」領著兵馬去了。
  努爾哈赤又對李永芳說道:
  「你先帶領精銳騎兵二百人,前往明朝援軍陣前,與他們談判,勸說他們投降。若能談成功,朕給你記大功。」
  李永芳立即雙膝跪地,說道:
  「陛下放心,罪臣務必用心竭力,效犬馬之勞,也要說服明將前來投降。」
  李永芳說完,又給汗王磕了幾個頭,站起身,領著二百騎兵,去了。
  這時,汗王努爾哈赤親自與四貝勒皇太極、岳托等率領左翼軍馬,向著白塔舖方向,奔馳而去。
  且說李永芳帶著二百騎兵,來到白塔舖明朝援軍大營前,立住馬頭,對兵士說道:
  「請向總兵大人朱石良、姜弼、李秉成傳話說,大金國大臣李永芳請求三位大人出營說話。」
  等了好一會工夫,明營裡忽喇喇出來一隊士兵,分列大營外面,後面又走出七、八位帶兵的將領,其中三位年長者,著總兵服裝,李永芳心想:此三人該是朱萬良、姜弼、李秉成總兵了。
  李永芳在馬上,拱手施禮說:
  「總兵大人在上,李永芳這邊有禮了!」
  朱萬良遂說道:
  「你已投降韃子,要與俺說些什麼,快快講來,別磨磨蹭贈的了。」
  李永芳紅著臉兒,張口說道:
  「俺投降大金,並非兵敗技窮,而是看到朝廷腐敗無能,官貪民怒……」
  姜弼打斷李永久的話,厲聲說道:
  「你別來炫耀你那當漢奸的丑史,現在你要跟咱們說些什麼,別扯遠了!」
  李永芳捺著頭皮,只得說:
  「咱們汗王努爾哈赤讓俺傳話給三位總兵大人,如今瀋陽已破,賀世賢、尤世功均已身死,前來的川軍、浙軍均被打敗,勸你們及早醒悟,走投降光明之路。」
  聽了李永芳的勸降,李秉成說道:
  「你自己當漢奸,遺臭萬年,還要來拉咱們去給你當墊背的,真是癡心妄想!告訴你吧,咱們戰死沙場,也是明朝的忠臣,永遠不會當亂臣賊子的。」
  李永芳聽了,仍然勸說道:
  「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棲,良將擇主而事。』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存在什麼『漢奸』、『亂臣』的問題。自古以來,誰樂意去明珠投暗呢?那首陽山下的伯夷、叔齊兄弟倆,誰不說他們是時代的絆腳石?……」
  姜弼很不耐煩地說道:
  「不要再兜售你的漢奸經了!咱們這些人也不是三歲頑童,你的幾句謊言能騙得了嗎?快快滾回去向你乾爹努爾哈赤報個信兒,咱們要跟他拚殺到底!」
  李永芳生氣地說道:
  「你們這樣不識時務,不辨真假,只能是自尋死路!」
  說罷,悻悻地轉過馬頭,沿著來路,拍馬馳去。走了不遠,見到汗王努爾哈赤,四貝勒皇太極等,領著兵馬,向白塔舖奔來。
  汗王努爾哈赤聽了李永芳報告,很是生氣。他大聲說道:
  「他們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說完,便向四貝勒皇太極吩咐道:
  「你帶領五千騎兵,衝擊他的營陣,朕隨後就領著兵馬前去接應!」
  皇太極立即答應一聲「是」,便領著五千騎兵,向著白塔舖方向馳去。
  且說朱萬良等回到營裡,李秉成說道:
  「俺說不要見他,你們偏要去。見他有什麼好?徒增惱恨罷了!」
  聽了李總兵的埋怨,朱萬良說道:
  「別談這事了。俺以為,先派一千人到前面作為哨探,然後再領兵前去。」
  姜弼聽了說道:
  「依俺的意見,就把隊伍帶上去,跟他們拚殺一番。不然,老在這裡觀望不進,上面怪罪下來,反而不好。」
  李秉成聽了二人意見,就說道:
  「就先派一千人前去哨探,咱們隨後起兵。那努爾哈赤一向用兵多詐,善於設下埋伏,這裡地形又複雜,還是小心為好。」
  再說四貝勒皇太極,領著五千騎兵,如風馳電掣一般,向白塔方向馳來。正奔馳間,突然發現前面有一隊兵馬,大旗上斗大的「明」字分外閃亮。不由得二目圓睜,向身後的騎兵大聲道:
  「衝啊!殺啊!……」
  喊音未落,他手揮大刀,與那五千騎兵一起,對著明軍隊伍,衝殺過去。
  這五千騎兵喊殺聲,震盪著周圍山谷鳴響,如驚雷滾滾,嚇得那一千明軍屁滾尿流。
  他們扭頭就跑,什麼盔甲、兵器等,丟得亂七八糟,只顧逃命要緊。
  皇太極一見,興奮異常,用大刀對那逃跑的明軍一指,喊道:
  「殺阿!追啊!……」
  於是,五千騎兵如風捲殘雲似的,馳過去,追逐著明軍,左右砍殺,不一會兒,那一千明軍被殺得屍橫遍地,真如落花流水。
  皇太極翻身下馬,來到一個未死的明兵跟前,向他問道:
  「這裡離你們的大營還有多遠?」
  那明兵嚇得哆哆嗦嗦地答道:
  「還有十……十五里路……」
  未等他的話說完,皇太極伸刀戳進那明兵的胸膛,然後,將刀上的血跡在那明兵的衣服上蹭了幾下,便又翻身上馬,領著隊伍繼續向前奔馳。
  不久,明軍的大營已在眼前,他手舉大刀,嘴裡喊道:
  「向著明軍大營——衝啊!」
  那些騎兵真像離弦的箭,竄向明軍大營。那些戰車、木柵,如何能擋住鐵騎的衝擊。
  明朝的援軍儘管兵多將多,但是他們怯戰怕死,怎能經得住這些鐵騎的來回馳突踐踏!四萬兵馬眨眼之間,四散奔逃,潰不成軍。
  這時,汗王努爾哈赤,帶著大隊人馬,也趕來與皇太極會合一起,又乘勝隨後追殺四十多里,沿途死傷三千多人。
  三位總兵看到這般情形,再也不敢言戰,各自領著殘餘人馬,回去了。
  努爾哈赤乘機急速回軍,全力去圍攻那浙川二營,與大貝勒代善合兵一處,與川、浙二營的兵卒拚殺起來。
  這渾河橋南之戰,比橋北之戰更加激烈。後金汗王努爾哈赤督兵猛攻,明軍憑借火器的威力,頑強抵抗,奮力激戰。
  後金的八旗士卒,在明軍的炮火攻擊下,紛紛落馬,積屍相枕,僅墜下馬的士卒就有三千多人。但是歷來有進無退的八旗士卒,在強敵面前,從來不怯戰,一直戰到明軍炮火用盡,無炮可發之時,兩軍短兵相接,展開肉搏拚殺。
  此時,明軍中的將領陳策首先戰死。童仲揆被迫殺出重圍,派部將劉洪急馳遼陽請求發救兵。
  且說汗王努爾哈赤,早在進兵白塔舖前,已派三貝勒莽古爾泰,率領五千兵馬,前往瀋陽與遼陽之間的胡馬峪埋伏起來,準備襲擊遼陽赴瀋陽的援軍。這是努爾哈赤深謀遠慮的一著妙棋。
  再說部將劉洪,來到遼陽見了經略袁應泰等,放聲大哭道:
  「咱的部隊只來到渾河邊上,瀋陽已經陷落,將軍們堅持進戰,誰知韃子軍馬太多,將咱們團團圍住。川軍大部人馬已經戰死,剩餘的士兵在周世祿帶領下,與咱浙兵合在一起,又被包圍。如今炮火用盡,陳策將軍陣亡,童將軍派俺來請救兵。請大人快發兵馬前去救援,若是遲誤,恐怕全軍覆沒!」
  袁應泰經略聽了,對劉洪說道:
  「早在瀋陽被困時,本官已派參將王世科,帶兵馬五千前去瀋陽救援。誰知努爾哈赤狡詐異常,他們在遼陽與瀋陽之間的胡馬峪埋伏了精兵,把王世科的五千人馬全部殲滅了。這時,不能再派兵了,敵兵人多勢眾,若再派援兵去,還會再陷入重圍。」
  聽經略不願派遣援兵,劉洪立即哭訴道:
  「請經略大人派救兵吧!俺在這裡給你老人家磕頭了。」
  經略袁應泰立即說道:
  「不行!絕對不能再派兵了!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
  這時候,巡撫張鈞也在座,他說道:
  「俗話說:『救兵如救火』。怎能見死不救呢?不能怕中敵人的埋伏,就不派援兵。你看劉洪將軍頭都磕出血來了。」
  「俺再說一遍:援軍是不能再派了!這等於是去送死!」
  張鈞聽了,非常生氣,說道:
  「派援軍去,等於是去送死!那麼,你就睜著眼看著童仲揆他們被韃子兵馬圍著,一個個被殺死,你就忍心麼?」
  「請張大人不用再說了!俺是不會派援軍的,誰來講也沒有用。」
  這時候,張鈞氣得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又氣呼呼地說道:
  「自己畏敵如虎,怕死怯戰,怎能服眾?如何讓部下不寒心……」
  袁應泰經略聽而不聞,乾脆走了出去,最終還是沒有發救兵去。
  且說童仲揆盼望遼陽發救兵,但是望援不至。只得揮舞大刀,殺開一條血路,終於殺出重圍。當時心裡想:走吧,再戰下去,必死無疑,正準備離開戰場。
  突然有人喊道:
  「童將軍!」
  他回頭一看,見是副將成金。童仲揆說:
  「咱們一同走吧!何必死在這裡?」
  戚金聽童仲揆說要離開戰場,就對他說:
  「不知童將軍想過沒有?咱們拚殺到現在,一旦離開戰場,不就成了臨陣脫逃了麼?即使跑了出去,也活不成,還落個臨陣逃跑的罪名。將受到千人罵,萬人唾!古人說:『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咱們作為一個軍人,神聖的任務,便是殺敵立功,守衛疆土。能夠戰死沙場,也是俺的幸事!咱何不與八旗子弟再拚殺一番?……」
  童仲揆聽了,不覺點了點頭,二人又振奮一下情緒,緊了緊腰帶,手揮大刀,一同殺人重圍,一直奮戰到死。
  再說汗王努爾哈赤,親率八旗士卒,奮勇拚搏,一直殺到明兵潰不成軍,除了參將周世祿率領的少數明兵突圍以外,全部被殲。
  這渾河南北之戰,是遼沈戰爭中最激烈的一仗。
  這一仗對作戰雙方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統帥十萬大軍,與明朝川、浙六、七千士卒,進行了如此艱苦的戰鬥,最後把明軍殲滅了。但兩軍死傷的人數卻差不多,實在是他對明朝戰爭以來所不多見的。為此,努爾哈赤及時召開各貝勒、大臣們參加的戰後總結會議。
  二貝勒阿敏首先說道:
  「攻佔瀋陽這一仗,俺體會最深的是戰爭開始階段,陛下運用誘兵出城的策略,逐漸麻痺敵人,讓他們產生錯覺,誤以為咱們怯戰,似乎懼怕他們。終於引出賀世賢出城,尤世功也出城,被咱以優勢兵力圍而消滅。反過來,面對瀋陽堅固的工事,拚命地去攻城,不僅不能成功,還不知要損失多少兵馬。因此從這次戰役,俺才真正體會到『上兵伐謀,下兵攻城』的意義。」
  三貝勒莽古爾泰說道:
  「父王派俺帶兵到胡馬峪去埋伏,開始俺思想不通。當時心想:戰爭開始了,卻將俺調往主戰場以外去了。後來,在胡馬峪殲滅了遼陽派往瀋陽的援兵五千人,俺才意識到這次埋伏的意義。消滅五千人不算什麼,給他們精神上造成的影響與震動很大,也孤立了瀋陽,使遼陽成為驚弓之鳥了。這種圍城打援的戰術,俺算是懂了。」
  大貝勒代善說道:
  「父王打仗,有一句名言:『恁爾幾路來,俺只一路去』。聽起來簡單,是集中優勢兵力,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或是說一口一口地吃掉敵人。但是,一打起仗來,就不知道運用了。瀋陽這一仗,也體現了這句話。俺也逐漸領會了,爭取在打遼陽時能主動運用。」
  汗王努爾哈赤說道:
  「在這裡,朕想講兩點。一是瀋陽這一仗,要說用謀略,可以說有:誘敵深入,設伏圍殲,偵察用間,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等方法。」
  「再一點就是這一仗咱遇到了勁敵——川軍、浙軍。咱們以幾倍於他們的兵力,戰鬥結束時,雙方傷亡數字差不多。這是個值得深思和警覺的問題。」
  「往日,咱們都輕視明軍,認為他們怯戰。對咱的八旗子弟溢美太多,褒獎有些過頭。這一仗以後,咱們的頭腦都應清醒一些。因為咱還要同明朝打仗,還要打大仗。這遼沈地區佔領以後,咱還要打進關內去。如果滋長了輕敵的情緒,沒有清醒的頭腦,必將吃大虧,遭到大的挫折。」
  「古人說:從戰爭學會戰爭。這句話,各位要認真體會。」
  再說這次會後,汗王努爾哈赤命令在瀋陽城裡屯兵五天,並論功行賞,慰勞全軍。
  由於渾河南北的激戰,八旗士卒死傷了許多。為了安慰廣大的兵將,穩定軍心,汗王努爾哈赤親自帶領四大貝勒、大臣們,大行祭奠陣亡將士,以慰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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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遼陽是奸細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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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後金國攻陷瀋陽之後,汗王努爾哈赤找來何和理、李永芳,詢問遼陽城裡的諜報工作情況,何和理說道:
  「明天柯汝洞去遼陽。已萬事俱備,只等攻城戰鬥開始,城裡的諜工人員便行動起來。據馬承林說,遼陽已聯絡了二百餘家,人數已達一千多。」
  「馬承林是什麼人?」
  汗王向何和理詢問馬承林的情況,李永芳介紹說:
  「這馬承林,是俺親家馬汝龍的弟弟馬應龍的兒子。此人仗義疏財,廣結朋友,是遼陽城裡的一個人物。咱的諜報工作全靠這個人展開的。」
  聽了李永芳的話,汗王努爾哈赤忽然想起去年讓他的兒子李小芳與遼陽一個商人的女兒結婚的事情,遂問道:
  「小芳的珍寶店開得如何?」
  何和理接過來回答道:
  「小芳的珍寶生意是門面,主要任務是諜報工作。他是俺在遼陽地區的情報小頭目呢!」
  努爾哈赤看看李永芳說道:
  「好啊!老子英雄兒好漢。努力幹吧,朕不會虧待你們的。」
  何和理又對汗王說道:
  「苟得利去世以後,這諜報上的事情,全靠他們父子出謀劃策,貢獻不小呢!」
  「很好,等打下遼陽以後,朕要好好獎勵你們!」
  三月十六日,柯汝洞扮成商人模樣,去了遼陽城。
  因為瀋陽已被後金佔領,遼陽城裡一片混亂。城門口把守甚嚴,出人都要檢查。柯汝洞身上有馬承林給寫的通行文書,未耽誤多少時間,便進了城門。
  其實遼陽四門守城人員,上上下下,誰不認識馬承林?平日,都喝過他的酒,家裡有事找他借過錢。都說馬承林是一個講交情的紅臉漢子。
  說來話長。兩年前,汗王努爾哈赤攻破撫順城不久,便讓何和理、苟得利派人到遼陽長期住下,為後金提供情報信息。
  他們研究後,就讓李永芳的兒子李小芳,在遼陽最繁華的渾何路上開了家珍寶店,表面上做珠寶生意,暗中做諜報工作,是後金在遼陽的情報聯絡站。
  開業前,何和理帶著李小芳去拜訪了馬承林,同時送去豐厚的禮物,請他給予關照。
  開業典禮時,馬承林親自前來主持,又請來眾多的知名人士,在遼陽城裡最大的飯店海城酒家包了幾十桌宴席。
  馬承林為珠寶店訂製了一塊八尺長、四尺寬的金字招牌,上書「筱芳珠寶店」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一時之間,借大的遼陽城裡,誰不知道渾河路上新開了一家「彼芳珠寶店」?
  李小芳年歲雖不大,卻處事隨和,為人大方,他是那種「見人常帶三分笑」的年輕人。
  店裡的夥計,全是何和理挑選出來的諜報精幹分子。時間不長,生意做得很紅火。
  馬承林看小芳年輕有為,是生意場中的一個人才,便說服大伯馬汝龍,將其女兒玉葉說給小芳作妻子。
  這馬汝龍年近六旬,從年輕時起,便在渾河路上開個雜貨店,膝下只有兩個女兒。大的名叫金技,早已出嫁,女婿在府裡當書記,做文字工作。二女兒名叫王葉,才十八歲,生得俊秀苗條、聰明伶俐,深得父母疼愛。
  這馬汝龍是生意場上的老手,對李小芳的精明能於,也很賞識,從心裡喜歡這小伙子。
  他侄兒馬承林提出親事以後,他說:
  「若論小芳的外貌、為人處事,俺沒意見。只是他父親在撫順那邊幹什麼,家中情況全然不知。這些也該弄清楚以後,再來定吧?」
  馬承林本是個爽快人,見他伯父還是拖泥帶水的老習慣,就說道:
  「俺不知你老人家是怎麼想的?玉葉是嫁給小芳的,你問他父親幹啥?只要小芳人好,就行了。你還怕他將來沒有飯吃?或是怕他將來不給你養老送終?……這事包在侄兒身上了!」
  馬汝龍對這侄兒一向是言聽計從的,聽了他這麼一說,也不好再拒絕了,便說道:
  「那好吧,這事全由承林你操辦吧!」
  這頭一說好,馬承林來到珠寶店裡,同小芳一說,把玉葉的年齡、相貌等都作了介紹,問道:
  「怎麼樣?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吧?」
  李小芳心裡說:俺是諜報人員,不能無組織、無紀律。結婚以後,要與她一塊生活,會不會……想到此,便說道:
  「首先俺得感謝馬大哥的美意,以及對俺的一片關切、信任之情。俺個人對這親事沒有意見。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不知道,可有些太草率了。能否請馬大哥寬延幾日,讓俺給父母報個信,徵求一下意見,免得二老說俺目無尊長,左鄰右舍說三道四了。」
  馬承林聽李小芳這麼一說,再不好堅持,只得說道:
  「請老弟快些聯繫,俺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且說李小芳從店裡派一人回赫圖阿拉請示,努爾哈赤聽何和理的報告,當即同意。因為這親事一成,那情報聯絡站更好在遼陽開展工作了。
  不久之後,這婚事由馬承林當家給辦了。
  婚後,小兩口就住在馬汝龍家裡。李小芳白天忙於店裡事情,晚上才回去過夜。小兩口恩愛異常,馬汝龍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一天到晚,樂得合不攏嘴兒。
  為了聯絡感情,便於開展情報工作,李小芳對渾河路上的大小店舖,熱情地伸出友誼的臂膀。凡是有困難找到他的,或是他聽到誰家店裡有啥難處的,李小芳都全力支援,竭誠幫助。不到一年時間,渾河路上,人們交口稱讚,都說:
  「珠寶店裡的小老闆,夠朋友,是渾河路上的第一好人!」
  且說玉葉的姐姐金枝,長得雖不如玉葉那麼美麗,倒也清秀端莊,為人厚道,善良。丈夫高大宏,在府裡承襲父蔭,擔任小小的書記官員。此人老實勤奮,由於父母早喪,養成內向的性格。平日寡言少語,對上級不會逢迎諂媚,也從不惹事生非。婚後也住在馬汝龍家裡。岳父母都認為他老實忠厚,也很喜歡他。
  平日,李小芳回來見到姐夫高大宏,總是熱情敘話,他知道高大宏喜歡飲酒,便常常帶回來幾瓶好酒,讓玉葉送過去。
  每次,小夫妻倆買衣料時,總是多買兩份,有姐姐、姐夫的。
  有時,高大宏見李小芳回家,也主動過來走走,問問珠寶店的生意情況。
  逢年過節,給岳父母送禮物前,小芳就讓王葉去跟姐姐協商好,買什麼,然後由小芳派店裡人員買齊送到家裡。
  小芳叮囑玉葉說:
  「姐夫的俸祿少,不像俺生意人,經濟活泛錢來得也容易。盡量不要他們付錢,萬一他們硬要你收的話,就少拿幾個,有那麼一點意思就行了。」
  因此,姐姐金技每次送錢來,姊妹倆總是推推搡搡,客客氣氣,實在無法時,玉葉就隨便收幾個。姐姐總是說:
  「這哪行,不能老讓你們破費!」
  馬汝龍見兩個女婿、兩個女兒都處得和和美美,心裡也特別高興。
  一天,馬汝龍對女兒、女婿說道:
  「那雜貨店,俺不想開了。人老了,記性也差了,俺想將店賣了。」
  李小芳說道:
  「不開也好,在家休息吧。每天去到外面逛逛,早上起來練練腿腳,活動活動筋骨,或是找老朋友下盤棋,聽聽戲什麼的。不過,那店也別賣了,俺店裡人手多,去一人幫你老人家管理一下,也就行了。」
  大宏聽了,高興地說道:
  「還是小芳兄弟考慮得周到,俺沒意見。」
  馬汝龍聽了兩個女婿的話,也就同意了。
  次日早上,小芳真的派一個人去雜貨,老人將店裡的有關事情交待一下,便走了。
  從此,店裡由那人每月算完帳,都到老人那裡去交帳,收支、盈虧都算得清清楚楚。老人覺得都很滿意,對這個女婿就更加喜歡了。
  一天,小芳帶了兩瓶好酒回來,與大宏一起喝兩杯。幾盅酒喝過,小芳問道:
  「姐夫,這位新來的李巡撫為人怎樣?」
  「俺才不管他呢!平時,俺不逢迎,不詆毀,按部就班,安分守己。」
  「聽城裡人傳說:李巡撫是李貴妃的侄子;還說:這位大人手爪子長。」
  「俺不管他是誰,俺只要克盡職守就行了。」
  李小芳不好再講了,於是給大宏斟滿酒,二人喝著悶酒。不一會兒,大宏喝得有些醉了,聽他嘴裡嘟噥著說:
  「又要加派遼……遼餉了,老……老百姓怎麼……怎麼活啊!」
  李小芳扶著大宏回去,心裡說:
  「此人外冷內熱,是個有心計的人啊!」
  次日早上,李小芳走到街上,聽到街兩邊店裡人一片聲地喊著:
  「皇上又加派遼餉了!不讓俺老百姓活了!」
  「餉銀都被官老爺貪污了!……」
  中午,小芳正在店裡坐著,聽著隔壁吵嚷聲漸起,遂走了出去。
  原來是府丁來收餉銀,隔壁布店老闆正在與那當官的評理。只聽老闆說:
  「這個月初才收過,剛到月底又催要,還要俺活嗎?……」
  「這是皇上加派的餉銀,你敢不交?」
  「上個月的餉銀,也說是皇上加派的,俺能交得起麼?」
  「行!你交不起,就跟俺走一趟吧!」
  那官模樣的人,對身後的府丁說:
  「快把他捆起來!」
  李小芒急忙走過去,來到那當官的面前,連忙躬身施禮說:
  「請老爺息怒,王老闆的餉銀俺替他交,請不要抓他!」
  「不行!你替他交了,也要抓他!」
  這時候,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說:「交了還要抓人!還講理嗎?……」
  「這是什麼世道!不講理了!」
  「俺都不交了!給俺都抓去吧!」
  周圍亂哄哄地嚷著,那當官的也有些慌亂起來,氣急敗壞地喊著:
  「你們想造反啊!……」
  這時候,李小芳高聲說道:
  「請大家不要嚷了,布店王老闆有困難,他家裡有兩個病人,這餉銀俺替他交!」
  說完以後,他又擠到那當官的面前,對他說道:
  「請老爺息怒,還是聽俺一句良言,把王老闆的餉銀拿去吧!」
  那當官的只得見梯子下樓,也不再固執了,對李小芳說道:
  「還是李老闆爽快,俺這就走!」
  他一邊說,一邊從李小芳手裡抓過兩隻元寶,分開圍觀的人群溜走了。
  那布店的王老闆,立即來到李小芳面前,噗陋跪下,正要磕頭。李小芳趕忙將他扶起,說道:
  「快起來,王老闆,都是自己人。誰能不遇困難呢!」
  周圍的人們看著,聽著,有的說:
  「還是李老闆夠朋友!
  「真不愧是咱渾河路的第一好人!」
  從這以後,李小芳在渾河路上的名聲更大了。當天晚上,那個收餉銀的官員來珠寶店找他,店裡人對那人說:
  「李老闆回家了,俺帶你去見他。」
  二人來到李小芳住處,那官員一見面就忙著說道:
  「白天的事,請李老闆見諒!俺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才那樣做的。」
  李小芳急忙請那人進屋,並派人擺上酒菜,邊喝酒邊談話。
  那官員向小芳毛遂自薦說:
  「俺也姓李,名叫李丹,是府裡的暑事游擊。說句老實話,這餉銀連續加派,不能怨俺呀!俺只不過是奉命辦事啊!」
  小芳聽了,接著說道:
  「請大人別談這事了,咱們喝酒。」
  說罷,他高舉酒杯,向李丹說道:
  「難得李大人看得起俺,不吝枉駕來臨,真使俺蓬壁生輝!俺這杯酒算是歡迎李大人的。」
  二人一碰杯,各人喝個滿杯。
  接著,又一連碰了幾杯,李丹已有些醉意,李小芳看著李丹說:
  「今天中午的事情,俺當時不出來打圓場,你就為難了!圍觀的群眾不讓你抓王老闆,又怎麼辦?真是鬧出了事,你也要受處置。……」
  李丹聽了,直點頭,結結巴巴地說:
  「對呀!俺今晚不是來……來登門造……造訪你麼?……」
  「歡迎李大人以後常來,俺隨時恭候!」
  「俺覺得你……你也夠義氣的!俺才親……親自找……找到門上的。」
  李小芳又說道:
  「這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來,咱們是一家呀!」
  李丹立即說道:
  「對!對!咱是一家!你別喊俺『李……李大人』了!就喊俺——……一聲『老大』吧!」
  「好!俺就喊你『老大』了!」
  這時候,李小芳對店裡的那個夥計說:
  「你送李大人,不!你送俺老大回府吧!」
  李丹走後,高大宏進來了,對小芳說道:
  「俺都知道了,你今天又幹了一件好事!這李丹俺也認識,是個硬漢子。昨天因為未收到銀子,回去被李巡撫狠訓了一頓。今天若是再收不到,還要關他禁閉呢!」
  李小芳聽高大宏講了這麼一段話,心裡說:
  「你今天才跟俺敞開心扉,說了真話。真是難得啊!」
  於是,他又拉著高大宏坐下,說道:
  「姐夫!咱們再喝兩杯!」
  又過了兩天,李丹穿一身民服,來到珠寶店,小芳一見,忙喊道:
  「好!俺的老大來了!咱去喝兩杯去!」
  未容李丹說話,小芳拉著他就走,一口氣回到家裡。小芳說道:
  「俺嫌飯店裡的酒菜不乾淨,又不合口味,平日很少去。」
  說罷,酒菜擺上來了。二人遂人座喝起來,小芳從盤裡夾一塊又肥又大的熊掌,送到李丹面前的盤子裡,說道:
  「這熊掌燉了三天三夜,非常爛,請老大品嚐一下,看味道怎麼樣?」
  李丹伸筷子夾起,一口咬去半截,大口嚼著說:
  「嗯,味道好,味道好極了!」
  李丹的話還未落音,忽聽門口有人說道:
  「聽說游擊大人光臨,真是不勝榮幸啊!」
  李丹舉目一看,慌忙笑著說:
  「啊呀,高書記官來了,真是太巧!」
  「俺是不速之客!」
  李小芳急忙請高大宏坐下,隨即向李丹說:
  「他是俺姐夫。你們同在府裡任事,不必客氣了,坐下繼續喝酒。」
  「啊!你們是兩連襟呀!太好了!」
  高大宏坐下以後,極神秘地向二人說道:
  「有一個消息你們還不知道,咱明朝四路大軍去進剿韃子,在薩爾滸被努爾哈赤打敗了三路,另一路自己逃回來了。你們看慘不慘?」
  李丹聽說以後,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氣得咬牙切齒地說:
  「無能啊,真無能!依俺看,咱的軍隊不是被努爾哈赤打敗的,而是被自己的人打敗的!」
  高大宏一聽,不解地說道:
  「你是說:咱明朝的軍隊,是被咱明朝的將領打敗的。這話怎講?」
  「有楊鎬的『四不』政策,怎能打勝仗?」
  「什麼是楊鎬的『四不』政策?」
  「作為這場戰爭的總指揮楊鎬,他不察敵情,不聽勸言,不諳地理,不臨戰陣,終於造成四路兵馬,三路覆沒,一路敗北。這不是自己被自己打敗麼?」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高大宏這才明白李丹話裡的意思。
  李小芳卻不以為然,他說道:
  「俗話說:什麼樹開什麼花,什麼花結什麼果。一旦樹生了病,能結出甜果子麼?」
  李丹與高大宏一聽,不禁一怔,小芳又接著說道:
  「當今朝廷如此腐敗,官吏如此昏債,它的軍隊怎麼能不打敗仗?」
  李丹將大腿一拍,激動地說道:
  「這倒是一刀見血,挖出了病根呢!」
  高大宏也隨聲附和了一句:
  「嗯,說得有道理……」
  李小芳見高大宏、李丹默不作聲,隨說道:
  「請二位兄長聽俺講個故事:
  當年,關公攻打樊城,中了曹仁一箭。神醫華倫來給他醫治,對他說:
  「你這臂中了毒箭,現在毒已直透入骨;若不及時治療,這只右臂就沒用了。」
  關公說:「用什麼藥治療?」
  華倫說:「俺自有方法醫治,就怕你嫌疼。」
  關公說道:「俺連死都不怕,還怕疼嗎?」
  於是,華倫從袋裡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割開關公臂上的皮肉,一直挖到骨頭。只見臂骨中毒,已經變黑了。華倫用小刀去刮骨上中毒地方,發出颯颯的聲音。周圍的人們都不忍再看了。關公卻一邊飲酒吃肉,一邊說笑下棋,全無一點痛苦的表情。這關公不諱疾忌醫,右臂雖然中毒入骨,經過刮骨療毒,很快伸展自如,康復如故了。」
  小芳說到這裡,稍停一下,繼續說道:
  「還是這個神醫華倫,為曹操治頭疼病,就大不相同了。」那曹操頭腦疼痛不可忍,華倫診後對他說:「你這頭疼病,吃湯藥治不好,必須先喝麻沸湯,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以根除。」
  曹操聽說以後,非常生氣地說:「你是要殺俺嗎?……」
  遂喊左右侍衛,將華倫關在獄中致死。
  後來曹操的頭疼病終於使他喪命。
  這兩個人治病的故事,很耐人尋味。同是神醫華信,一個不怕刮骨療毒,治好了病;一個諱疾忌醫,死於非命。產生相反的後果。
  如今,明朝失敗得那麼慘,固然從軍事、政治到用人等,都是疑難病症,但最根本的病症是朝廷腐朽、政治黑暗、宦官當權、黨爭紛起。因此明朝的毛病,就是華信再世,也難以治好了。」
  聽了小芳這一段話,二人開始驚愕,後來沉思起來。過一會兒,李丹說道:
  「照你這麼說,大明王朝的壽數已盡了?」
  「歷史上朝代的更替,就像俺身上的衣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叫吐故納新。」
  小芳這話一說完,高大宏就接著說:
  「他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咱作為大明的臣民,思想上總難以接受。」
  李丹也憂心忡忡地說道:
  「俺也是這樣,心裡總不希望大明江山倒下去,幻想有朝一日,它還會強大起來的。」
  「自古以來,王朝的興起,都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亡之。這是一股潮流,誰也阻擋不了。也不依誰的意志、想法為轉移。咱們這些小小老百姓,只能順潮流生活,一旦逆潮流而動,必然招來殺身之禍。」
  李丹說道:
  「若說明朝不行,那金國更不行!他們太野蠻,吃馬肉、喝馬血,見漢人就殺。聽說撫順、清河被他們攻破時,被殺死成百上千的漢人。這樣殺人成性的人,能王天下麼?……」
  李小芳聽了,搖搖頭說道:
  「你這麼說,也有點太玄乎了。一個朝代興起,對反抗它的人,必然要殺人。俺就不信,他們來了,俺不反抗,順著他們,他能殺俺?」
  「你可不能這麼說。努爾哈赤來了,咱若是順著他,可不是漢奸麼?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鬧不好,背個漢奸的罪名,怎麼辦?」
  聽了李丹的話,小芳又說道:
  「什麼漢奸的罪名,全是心理作用。俗話說:擇主而事。比如洪水來了,誰不往高處躲?有幾個人能一頭扎進水裡,讓自己淹死?」
  高大宏笑瞇瞇地看著李小芳說道:
  「看你這樣子,假如努爾哈赤打來了,你一定會去歡迎他們,樂意當一個金國的臣民嘍!」
  小芳聽了,臉上不由得紅了起來,心裡也在怦怦地跳著,不禁說道:
  「那又怎麼樣?俺還是開珠寶店,做生意;做官的事,還得由你們去幹!」
  李丹、高大宏聽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三人又唱了一會酒,夜已深了。送走李丹,二人回來,小芳對高大宏說道:
  「姐夫!俺求你一事,請你找一張遼陽城防圖給俺。」
  「要那幹什麼?」
  「俺有用處,請姐夫一定幫忙,並且越快越好。將來俺一定厚報!」
  且說高大宏回到屋裡,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小芳要遼陽城防圖幹什麼?那城防圖是他參與繪製的,最後複製了三分,經略楊鎬要去一分,還有兩分由他保管著。
  高大宏越想越睡不著,聯想到今晚喝酒時,小芳講的一些話,不由得激凜懍打個寒顫,難道他是後金國派來的……
  高大宏不敢再想下去。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傳揚出去,府裡知道,不僅小芳不能活,姓馬的全家都得完蛋,俺這些親戚朋友,凡與小芳沾沾掛掛,有點瓜葛的,都得跟著去蹲大牢,陪著他李小芳挨砍頭……
  想起來還都怪馬承林,要不是他出來與玉葉作媒,怎能沾上他李小芳?可現在馬承林去關裡幾個月了,不見蹤影,也不知他去幹什麼了。如果出了事,可怎麼辦?
  後來,他覺得小芳這人並不壞。對家裡的岳父、岳母,對自己和金枝,都是一腔真誠,沒有一點假在裡面。岳父母都說過不止一次了:
  「咱這兩個女婿,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卻都被咱找來了。」
  其實,俺心裡明白,他們的話裡,主要是對小芳說的,其次才是指俺。不過俺也不怪怨兩個老人,小芳就是比俺強,他更會體貼人,對岳父母更會孝順,更能討得他們的歡心。
  對外面的人,也是開誠相待,樂於援助。就說那渾河街上,誰不說小芳為人厚道?還送他一個「渾河街上第一好人」的雅號。
  可是,這麼一個聰明能幹的人,為什麼要幹那事?安心做你的珠寶生意多好?
  就是這樣迷迷糊糊,胡思亂想,直到天傍亮時,高大宏才懵懵矓矓地睡去。
  第二天晚上,小芳回來見到高大宏時,說:「姐夫,小弟拜託的事,你可不要忘了?」
  「俺不會忘。不過你不跟俺說清楚,你要那東西有啥用時,俺是不會給你的。」
  李小芳聽姐夫高大宏這第、說,把兩手一攤,雙肩抖動著說道:
  「那又何必呢?小弟俺的為人處事,你還信不過?」
  高大宏笑了笑,也說道:
  「你說對了。你不跟俺說,怎能說明你對俺信得過呢?」
  二人正在那裡嘻嘻哈合地逗嘴皮子,忽然從後面傳出一聲:
  「兄弟倆在說什麼呢?」
  二人回頭一看,齊聲喊道:
  「大哥回來了!」
  馬承林神采飛揚地走了進來,忙問道:
  「大伯、大娘可好?俺得去看一下,等會俺再來與你們兄弟二人說話。」
  工夫不大,馬承林從馬汝龍夫婦屋裡出來,見高大宏在李小芳這邊,也就徑直到小芳屋裡。
  「大哥這些天上哪去了?」
  馬承林聽到高大宏的問話,對李小芳說:
  「俺暫不告訴你,等小芳弄點酒來喝著,再說罷。」
  李小芳立即派人弄酒菜來,向馬承林說:
  「大哥好些日子不在家,咱們可想壞了。今天剛回來,俺這當小弟的,也該準備酒菜,為大哥洗塵!」
  馬承林向高大宏一抬手,說道:
  「你聽聽小芳的話說得多中聽,你也該向人家學著點,別老是直來直去的通竹竿。」
  高大宏聽了馬承林的話,笑著說道:
  「俺總是學不來,丟不掉這直來直去的直習慣。」
  酒拿來了,菜也端上來了,馬承林笑著說:
  「既是給俺洗塵,俺也就不客氣了!」
  兄弟三人喝著酒,吃著菜,馬承林說:
  「俺這次陪朋友到關內去遊玩,可開了眼界了!平日只聽說朝廷腐敗,宦官當權,卻沒有親見,有時心中不免懷疑,這次可算是眼見為實了。那太監魏忠賢在朝廷裡橫行無忌,濫殺無辜。滿朝文武,誰不巴結他,輕者丟官,重者喪命。」
  「據說浙江有個巡撫,名叫潘汝楨,是一個善於見風使舵的人。他看見魏忠賢的勢力越來越大,便想法子去討好他。」
  「整日與部下商議,日思夜想,終於計上心來。便在西湖勝地,選擇一片佳境,替魏忠賢建立生人祠堂。」
  「魏忠賢得知此事,歡喜得了不得。當即假傳聖旨,獎勵白銀五千兩。」
  「西湖原有岳武穆、關壯繆兩座祠堂,相距不過半里路。潘汝楨就在這兩座詞堂之間,建築魏忠賢的生人祠堂。而且規模宏偉,氣象輝煌,遠比岳、關兩個祠堂,要壯麗好幾倍。」
  「俗話說:一人興創,百人傚尤。各地那些寡廉鮮恥的狗官,紛紛動工,為魏忠賢建立生人詞堂。不到一年時間,魏忠賢的生祠,幾乎遍及天下。」
  「這些祠堂建築得富麗堂皇,巧奪天工。」
  馬承林說到這兒,被大宏打斷,他問道:
  「皇上能准他這麼幹麼?」
  馬承林笑了,說道:
  「你別以為皇上有多正派呢?多少年不上朝,把國事都交給魏忠賢去辦理。他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反對的。就連這遼東的戰事,他都不放在心上,還管那事麼?」
  大宏又問道:
  「那皇上整日幹些什麼?」
  馬承林笑著說道:
  「說來也好笑,這皇上整日喜歡做些小玩具。他能模仿皇宮裡的宮殿,自己動手做一個高不過三、四尺大小的宮殿,形狀活像那大宮殿。因此,皇上的屋子裡,刀、鋸、斧、鑿,樣樣都滿了。連油漆、顏色也不少一樣。惟獨把朝廷大事丟在腦後,全讓那太監魏忠賢去處理。」
  「所以這個魏忠賢便可以胡作非為,無惡不幹。滿朝文武,誰敢得罪他呢?咱這遼東的經略熊廷弼,就是未給他送去黑貂皮、東珠什麼的,得罪了他,被他削了職,免了官。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李小芳聽著,不時地笑出聲來,他又問道:
  「大哥,你這趟遊玩,還有什麼稀奇古怪的見聞,再講給咱聽聽。」
  馬承林說道:
  「這趟遊玩,真是多見多聞。就說魏忠賢的那生人祠裡,也洋相百出。裡面供奉的魏忠賢的肖像,多用罕見的枕香木雕刻成的。那眉眼口鼻,四肢衣著,活像他本人。連肖像的肚子裡,也裝滿了金玉珠寶。在頭髻上留下一小孔,裡面插著四季的鮮花,香溢滿祠堂。」
  「據說有一祠堂,因人像的頭刻大了些,戴不上帽子。那木匠性子一急,就將頭削小一點。誰知這事被一個小太監知道了,他竟抱頭大哭又嚴厲地責罰那木匠,並讓木匠連續跪了三天三夜,才算拉倒。……」
  「大哥,別說這些了,俺聽得肚子都要氣炸了。這個魏忠賢如此無法無天,大明的江山必然敗壞在他手裡。」
  大宏不讓馬承林再說了,氣呼呼地喝著酒,一句也不吭了。
  馬承林喝了兩杯酒,又說道:
  「看樣子,後金的勢力越來越強大,從長遠形勢判斷,將有取代大明的可能。不知二位兄弟有什麼看法。」
  李小芳看了看高大宏,那意思是「你不說俺可要說了」,於是,他平靜地說道:
  「薩爾滸一戰,明朝在民心和兵力上,都輸給金國了。如果用太陽來打比方,明朝是西下的夕陽,而大金則是東昇的旭日。」
  高大宏笑著說道:
  「俗話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小芳兄弟,既不是秀才,又整日鑽在珠寶店裡做生意,對形勢分析得頭頭是道,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真不簡單!」
  馬承林說:
  「這就叫有心人啊!」
  李小芳紅著臉說道:
  「姐夫是有意跟俺開玩笑的,大哥別跟他後面說,俺算啥有心人啊!」
  「大宏,你在府裡任職,近水樓台,你有啥看法,也說給俺聽聽。」
  高大宏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又夾起一塊熊掌,送往口裡嚼著,笑瞇瞇地說:
  「俺天天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寫俺的字。在府裡,俺是有名的算盤珠子。上面佈置什麼,俺幹什麼。至於戰爭形勢,俺很少考慮,覺得自己跟老百姓差不多,想它幹啥。到時候再說。」
  「不行,你這樣不行!其實,你更應該要考慮。你是府裡的下級官員,怎能與俺們老百姓一樣!到時候,俺可以東風朝東,西風朝西,你怎麼辦?」
  李小芳接著馬承林的話,說道:
  「大哥說得對,姐夫應該考慮了。這裡沒有外人,就俺三兄弟,何去何從,你怎麼打算的,不妨說出來,咱弟兄們斟酌一下。」
  「好!這裡既沒有外人,小芳兄弟,你先把向俺討遼陽城防圖作什麼用,向咱說清楚。」
  李小芳聽了高大宏的話以後,不由得心裡格登一下。但立即鎮定下來,遂站起身來,走到馬承林與高大宏之間,噗通跪在地上,說道:
  「在二位兄長面前,俺不能隱瞞下去了!俺是奉大金汗王的差遣,來遼陽做諜報工作的。俺開那珠寶店,是為了掩蓋身份,便於開展工作……」
  馬承林上去一把將他拉起來,說道:
  「你的身份俺早就知道了。這次俺去關內遊玩,就是隨你那大金的諜報頭子——何和理的兒子何連山一起去的。表面上,俺去遊玩,實際目的,是瞭解關內情況,繪製主要關隘形勢圖,偵察軍事部署等。」
  「好啊!你們早已站過去了,把俺蒙在鼓裡,還說信任俺呢!……」
  「姐夫,可別那麼說。俺不信任你,敢向你公開要那圖麼?」
  這時候,只見高大宏站了起來,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李小芳,說:
  「你要的這圖,現在就給你。不過,有兩個條件,一是讓俺也加人進去;另外,這東西可是價值連城啊!」
  李小芳急忙雙手接過圖,說道:
  「你真是俺的好姐夫!你那兩條,俺全接受。從今往後,俺三兄弟就要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了。」
  李小芳說完,隨即走進裡屋,出來時,手裡拿著十根黃閃閃的金條,放在高大宏面前,說道:
  「這是姐夫應得的獎賞,請你收下罷!」
  高大宏堅持不收,馬承林說:
  「那又不是他李小芳的,不要白不要!收下罷,說不定以後還會有用處的。」
  聽了馬承林的話以後,高大宏也就收下了,他對李小芳說:
  「今後有什麼要俺辦的事,儘管提出,俺一定會竭誠盡力去完成的。」
  自此兄弟三人,在遼陽城裡分頭展開諜報攻勢。李丹已被高大宏吸收過來,二人在府裡相互配合,十分默契。
  馬承林在遼陽城裡,本來就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有些話從他口裡說出來,份量不一樣的,真有一句頂一萬句的效力。
  「渾河路上第一好人」的李小芳,早把遼陽城防圖送走了。他現在一門心事作宣傳鼓動,強調明朝必亡,後金必勝的形勢。
  不久,瀋陽城被攻破的消息傳到遼陽,引起了一陣緊張、混亂。由於他們及時作好輿論工作,城內居民都在暗地裡盼望後金攻打遼陽。特別是渾河路上的人們,正翹首歡迎努爾哈赤的到來。
  一天午後,柯汝洞來到小芳的珠寶店。在赫圖阿拉時,他們一起共過事,曾是好朋友。
  這柯汝洞,是費英東的義於。那是他隨努爾哈赤最後一次進京朝貢途中收的。
  當時柯汝洞正害著痢疾,病得不能走動,虧得費英東救了他的命。
  病好後,費英東便認下這個義子,並將他帶回赫圖阿拉。因為他有一身好武功,便讓他隨著費格拉哈一起做警衛工作。
  原來柯汝洞是山東濟南府郊區人。九歲時候,因家中不幸失火,父母外出未歸,祖母病逝,僅剩下他這孤苦伶仃的孩子,只得獨自出外乞討。
  一連幾個月,在外過著乞討的生活,輾轉來到北京附近的宛平縣。一天,他在道旁遇到一個賣藝的班子。這班子總共只有四人,全是女的。班主叫林玉梅,四十多歲,帶著三個女兒在外面跑碼頭。最大的女兒十六歲,最小的女兒還只九歲。
  柯汝洞見她們玩拳使棍,極為精采,內心十分羨慕,便一直跟著她們跑。她們到那兒,他也跟到哪兒。連肚中的飢餓也忘記了,真像著了魔似的。
  這樣一來,竟引起了班主林玉梅的注意。一天,林玉梅拉著柯汝洞的手問道:
  「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為何流落到外乞討的?」
  柯汝洞毫不隱瞞地將出外乞討的經過,告訴了她。林玉梅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有意收留他。遂又問道:
  「你願意學武藝嗎?」
  柯汝洞高興地說:
  「俺就是喜歡武藝,才跟著你們的,怎麼不願意學呢!」
  林玉梅又問道:
  「你念過書嗎?」
  柯汝洞答道:
  「俺從六歲起,就讀書,一共讀了三年書。」
  林玉梅想試試他有無才華,含笑問道:
  「你既讀過三年書,俺出個對聯,你能對上嗎?」
  柯汝洞答道:
  「俺就試試罷!」
  林玉梅笑道:
  「上聯是:武藝謀生。」
  柯汝洞思索了一會,說道:
  「俺對的下聯是:文章報國。」
  林玉梅非常高興,隨即對他說:
  「俺就收你做徒弟吧!不過,練武很苦啊!你吃得了苦嗎?」
  柯汝洞立即朝地下一跪,叩了三個頭,道:
  「師父!俺是不怕吃苦的。」
  林玉梅雙手將他扶起,笑著對三個女兒說:
  「他就是你們的師弟,今後便是一家人了。」
  林氏三姊妹同時親熱地叫了一聲:
  「師弟!」
  柯汝洞也拱手對三姊妹喊了一聲:
  「師姐!」
  從此,柯汝洞找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心中十分高興。他每天清晨和晚上,與林氏三姐妹一同練功,同時又讀書寫字,白天則一同到各處去賣藝。
  原來,林玉梅是個世代書香女子,讀過幾年女塾,丈夫是明朝的武官,她經常與丈夫一同練習武藝。什麼刀槍劍棍,門門精通,後來丈夫病逝,家中一貧如洗。娘家父母早已去世,家道也已中落,無從依靠,才帶著兒女賣藝為生。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過了四年,這時柯汝洞已滿十三歲。他的武藝,經過比試,可以出師了。由於師徒關係很好。彼此都捨不得分開,所以仍將柯汝洞留在幫子裡幫忙,衣食住行,全由林玉梅負擔。
  林玉梅的第三個女兒,名叫小鳳,只比他大四個月,年齡相當。
  林玉梅有意將小鳳嫁給柯汝洞,但因二人年紀還小,故未說穿。小鳳也很精靈,對柯汝洞特別親近,內心已早就默許了。
  有一天,小鳳和柯汝洞同到河邊挑水。
  小鳳抬頭觀看天色,忽見兩隻鷺鳥,正穿破雲空,沖天飛去。她情不自禁地對柯汝洞說:
  「莫非青雲讓鷺?」
  柯汝洞聽了,隨口應道:
  「定是單鳳求凰。」
  此時,小鳳兩頰緋紅,含羞點了點頭,接著將一塊親自繡的手帕擲到柯汝洞懷中,轉身就走。從此,兩人形影不離,儼如一對情人。
  一天夜裡,柯汝洞睡得正熟,覺得身邊有人。順手一摸,只聽耳邊傳來小鳳的聲音:
  「別出聲,是俺……」
  二人初試雲雨之歡,倍覺新奇。自此而後,一有適當機會,便親熱一番。
  當年秋天,他們正在大街之上賣藝的時候,遇到了當地一個惡霸,渾名叫「惹不起」。此人是地方上的一條毒蛇,一貫為非作歹,幹盡了壞事。
  這「惹不起」看中了林玉梅的大女兒大鳳,頓起邪念,他起先帶領一班不三不四的人,圍在場子上捧揚,並且不斷亂擲錢喝彩,狂叫不已。
  當散場時,他一臉假笑,瞇著眼睛對林玉梅說:
  「明天中午,俺請你們全班人馬到俺家吃便飯,並請你們表演武功,望勿失約。」
  林玉梅一再婉言謝絕,無奈他死死纏住,不答應便不肯離去。
  當時,林玉梅被纏得無法脫身,只好勉強應允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惹不起」果然三番五次派人前來催請。
  迫不得已,林玉梅只好帶著柯汝洞和三個女兒,身上各懷利器,來到「惹不起」的家裡。
  她們剛剛進門,即被惡霸的家丁團團圍住,硬逼林玉梅將大鳳嫁給「惹不起」做小老婆。
  由於雙方都不相讓,終於動起武來。一個平靜的莊院,竟變成殺聲四起武打場了。
  柯汝洞年輕氣盛,毫不考慮後果,就從懷裡摸出一把匕首,不聲不響,對準惡霸「惹不起」的喉管刺去,只見鮮血一噴,「惹不起」頹然倒地,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林玉梅見事情鬧大了,說聲「不好」,準備帶著三個女兒和柯汝洞,從包圍中衝出去。
  哪裡知道,當地駐軍的首領,是「惹不起」的外公。當格鬥開始時,「惹不起」即已派了家人去到兵營求援,搬來了不少救兵。
  林玉梅等尚未出得門去,增援的救兵全已湧了進來,聽到「惹不起」已被殺死,他們便不分青紅皂白,向著林玉梅等人一陣亂砍。
  當時,林玉梅患病初癒,體力不支,經不起久戰,稍一怠慢,竟被亂槍刺死。
  她的大女兒和二女兒,突然見到母親喪身,心痛欲裂,偶一疏忽,也被亂刀砍死。
  這個時候,林家班子僅剩下柯汝洞和小鳳了。
  柯汝洞正用奪來的單刀,與他們殺得起勁的時候,偶爾回頭看到小鳳身受重傷,險些跌倒。他不顧一切,朝後一躍,將小鳳背在身上,迅速地從附近的窗口跳了出去。
  再說柯汝洞背著小鳳,拚命朝城外飛奔,一口氣跑了二十幾里路,直到樹林中一個廟宇裡才歇下來。這時,他全身上下,全已濕透了。
  幸虧這個廟裡的靜海和尚,是個有道高僧,當時就收留了他們。
  小鳳因為傷勢過重,流血太多,已是奄奄一息了。她用感激的淚眼,盯著柯汝洞,斷斷續續地說:
  「你……你……不要為俺……。你自己……好好保重……」
  話還沒有說完,就歪頭靠在柯汝洞懷裡,嚥氣了。
  柯汝洞遭此慘痛,幾次暈倒。幸虧靜海和尚及時救治,並幫他安葬了小鳳。
  柯汝洞無限感激,跪在靜海和尚跟前,不肯起來,含淚請求讓他出家當和尚。
  那靜海和尚用三個手指,將他身子抽了起來,認真對他說:
  「年輕人!俺不同意你出家!」
  柯汝洞想了一會兒,又說道:
  「剛才你用三個指頭就把俺拈起來了,沒有費吹灰之力,足見你的功夫之深。俺要求做你的徒弟,向你學習武功。」
  和尚哈哈一笑道:
  「你這小子,倒很機靈,俺就收下你吧!」
  之後,靜海和尚又對他說:
  「俺有兩個條件,一是只准在此學拳一年,必須抓緊練習;二是一年之內不准出這廟門。你能做到嗎?」
  柯汝洞納頭就拜,口稱:
  「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你的兩條,弟子一定能夠做到,絕不辜負你的一片好心!」
  靜海和尚高興地收下了他,安排他住在自己的禪房裡。
  每天晚上和清晨傳授武藝,白天則教他寫字繪畫,或者練打砂袋,到深夜三更時分,才教他練習八卦掌。
  靜海和尚的八卦掌,與眾不同,總共只有八手。一為天,稱作乾掌;二為地,稱作坤掌;三為雷,稱作震掌;四為風,稱作巽掌;五為水,稱作坎掌;六為火,稱作離掌;七為山,稱作良掌;八為澤,稱作黨掌。
  靜海和尚這八掌,各有其妙,四尺之內,用掌風可將對方擊倒。一掌劈去,能劈斷小樹,厲害無比。
  他選在三更時分傳授他八封掌,原因是怕別人偷看,耽心被壞人學去。
  且說柯汝洞因師父只肯教他一年,所以每天不分晝夜,刻苦練習。毫不敢放鬆,練了一年,他已將八卦掌的精髓全都學會了。
  一天,靜海和尚對他說:
  「你在此學習,已經一年了。武功有不少長進,因為俺要遠行,你也需去自謀生路。望你嚴守武德,不要惹事生非。切記切記。」
  柯汝洞急忙跪下,向師父叩頭,感謝傳藝之恩。當他抬起頭來,師父已不在眼前,無影無蹤了。
  柯汝洞踏上謀生之路不久,不料染上痢疾,若不是費英東搭救,差點送了性命。
  後來努爾哈赤見他有些武功,年齡又輕,讓他認費英東為乾爹,一起回到赫圖阿拉。
  這次,他奉何和理之命,前來遼陽盜取那城防圖的。誰知,李小芳捷足先登,已將城防圖從高大宏處取到,並已送往赫圖阿拉去了。
  李小芳告訴柯汝洞說:
  「瀋陽城已經攻陷,不久,汗王將帶兵來攻打遼陽城。這遼陽比瀋陽大得多,守兵也多,你就不要走了。到時候,也可以把你那武功施展出來,爭取早打開城門,不是一樣立功麼?」
  柯汝洞聽了李小芳的話,覺得也有道理,便在珠寶店裡住了下來。
  話說後金國汗王努爾哈赤,在攻陷瀋陽,擊敗明朝兩路援軍之後的第五天,即天啟元年,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三月十八日,向各位貝勒、大臣們說道:
  「瀋陽城已被咱們佔領,明朝的軍隊被咱們打敗了。咱們應該率領大軍,乘勝前進,直搗遼陽城。等城破之日,朕與各位再痛飲吧!」
  當天,八旗兵分八路,齊頭並進,到虎皮驛紮下營盤。
  後金的行動已被明朝的偵探查訊清楚,便報告給駐守遼陽的經略袁應泰說:
  「韃子大軍正向遼陽推進,旌旗蔽日,漫山遍野,不見首尾。」
  袁應泰等沒有估計到後金兵馬如此之多,來攻打遼陽如此之快,聽到這消息,不禁大吃一驚。
  袁應秦立即採取應急措施,下令打開閘門,把太子河水放入護城壕,在壕的內側排列火器,城上佈滿士兵,嚴陣以待。
  為了加強遼陽的防守,盡撤威寧營等地守軍,全部集中到遼陽。
  這遼陽城,是明朝在東北首屈一指的重鎮,是明朝統治遼東的政治與文化中心。
  明朝經略等官一向駐紮遼陽,以鎮守遼東。他們認為,守衛遼東的根本,在於堅守遼陽城。因此,明朝重視保衛遼陽,更勝於保衛瀋陽。
  前經略熊廷弼,為保衛遼陽曾採取許多有力的措施,專門繪製了城防圖。在城的外圍,先後環城挖了四道城壕。這些護城壕既寬又深,主要是為了阻遏後金的騎兵。
  且說明朝天啟皇帝,接到巡按御史張鈞關於遼沈戰場上的形勢奏告以後,急得大發雷霆地責問:
  「遼陽萬分危急,在職文武各官,都負有封疆大任,為什麼玩忽職守?援遼的將領擁兵集結,不肯前去救應,難道要坐視遼陽城陷嗎?朕要這些將領幹什麼?……」
  俗話說:「皇上努下嘴,跑斷大臣的腿。」一班文武大臣嚇得屁滾尿流,急忙送信給遼東經略袁應泰,讓他調整部署,守好遼陽城。
  袁應泰不敢怠慢,連夜安排部署,把原來守衛遼陽的總兵劉孔胤部與剩下的川兵合營。
  又調寬甸、靉陽總兵胡嘉梀、副總兵劉光祥的青州兵相配合,兩部合起來,有兩、三萬人,共守遼陽城。
  袁應泰又撤奉節堡、咸寧營的兵馬前來助守。總兵官朱萬良、姜弼等,在援助瀋陽時,臨陣退縮,觀望不前,責令他們立功自贖。
  袁應泰把自己的家丁,組成虎旅軍,讓他們幫助守城。
  為了阻止後金軍前進,袁應泰又命令姜弼、侯世祿、朱萬良等,領兵馬,在遼陽西北武靖的方向,以太子河為屏風,列陣駐守,來堵截八旗兵渡河。
  三月十八日晚上,後金汗王努爾哈赤召開會議,研究攻遼陽方略。
  參加會議的有四大貝勒、各位大臣、將領,還有範文程、李永芳、何和理等。
  範文程首先發言說:
  「根據遼陽城防圖來看,遼陽城設防甚嚴密,外面那四道護城壕,對咱騎兵的驅馳不利,直接攻城可能有些困難。」
  大貝勒代善說:
  「咱們攻打瀋陽時消耗兵力太大,士兵過於疲勞,這幾天的休整時間太短。如今遼陽的設防又嚴,守城軍隊數量很大,俺以為,不如暫時退兵,過一段時間再來攻打遼陽城。」
  三貝勒莽古爾泰也說道:
  「大阿哥的話有些道理,俺也贊成暫時退兵,等休整後再攻也不遲。」
  汗王聽了以後,非常生氣,但又不好發作,只得平靜地說道:
  「自古兵書有句話說:氣可鼓,不可洩;兵可壯,不可抑。城防那麼堅固的瀋陽城,被咱一鼓攻下。遼陽城防固然嚴密,咱們為什麼不可以避實就虛?明軍守城的人數固然不少,但精兵不多,能像川兵、浙兵的能有多少?何況攻城展開以後,咱派進城內的諜報人員,能躺在城內睡大覺不成?」
  「如今,將要兵臨城下,有人卻自喪銳氣,真讓朕痛心!不過,朕意已決。誰要再退兵,就先把朕殺了,然後你們再退!」
  汗王努爾哈赤說到這裡,氣得臉紅脖子粗,嘴裡直喘氣兒。
  四貝勒皇太極急忙上前,跪在努爾哈赤面前,說道:
  「請父王不必生氣,恐礙龍體。俺以為,可以設謀將遼陽城裡的兵馬調出來,在野戰中將其消滅,以掃除攻城的阻力,這將是萬無一失的辦法。」
  汗王努爾哈赤聽了皇太極的話以後,眉頭才舒展開來,臉色也恢復了平靜。他心裡說:
  「這才是朕的兒子!」
  這時,哨探進來報告說:
  「在遼陽城西北武靖門方向,有明軍駐紮,可能是為了阻截咱大軍渡河的。」
  努爾哈赤聽完報告,拿過遼陽城地圖仔細察看著,忽然笑顏一展說道:
  「常言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們能在遼陽西北方向攔截咱的兵馬,不讓咱過河;咱們可以從遼陽城的東南方向過河。咱們有腿、有腳,天下這麼大,他們能阻攔得住麼?」
  汗王說完話有侍衛進來報告說:
  「遼陽城裡李小芳派人來了。」
  努爾哈赤忙說道:
  「讓他進來吧!」
  來人向汗王努爾哈赤說道:
  「李小芳讓俺向汗王報告:遼陽城內諜報人員已發展到一千五百餘人。只等城外攻城以後,至遲於第二天,將由柯汝洞帶領這一千餘人,前往小西門,消滅守軍後打開城門。另外,城內有四條街的居民將在城破之日,於街道兩旁歡迎汗王進城。……」
  努爾哈赤聽了,不禁哈哈笑道:
  「你們看,咱們城裡的內應有了吧!不要小看他們,這是一條看不見的戰線!這些人雖然不是馬上的將軍,他們卻幹出了馬上將軍幹不成的事情!這些人的能量大得很哪!」
  說到這裡,汗王轉過臉來問李永芳說:
  「小芳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歲還差四個月。」
  「你們聽聽,還不到二十三歲!遼陽城的城防圖早被他弄到手,送到這裡了!」
  汗王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城防圖拿起來,向著在座的人抖著,讓他們看。又說道:
  「一個不到二十三歲的小伙子,一個人在遼陽城裡,舉目無親,如今,他發展的諜報人員已有一千多人,四條街,二百餘家。這數字可不算小!他像那個鑽到鐵扇公主肚子裡的孫猴子一樣有本領。」
  三月十九日清晨,汗王努爾哈赤髮布命令:「從遼陽城東南方向的太子河東岸渡河!」
  後金兵馬迅速前進,他們躲開了遼陽城西北武靖門方向的明軍,很快趕到目的地。中午時分,全軍渡過太子河。
  這時,四大貝勒前來請示:「是否立即包圍遼陽城?」
  努爾哈赤大聲說道:
  「大軍向山海關進發,準備攻打北京!」
  聽了汗王的命令,四大貝勒愣住了。大貝勒代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急忙問道:
  「遼陽未佔領,怎能去打山海關?……」
  只見努爾哈赤把臉色一變,鎮定地說:
  「大軍向山海關進發,刻不容緩!」
  四貝勒皇太極似有所悟,立即說道:
  「快走!服從命令聽指揮。」
  且說後金兵馬,按照汗王努爾哈赤的命令,沿著千山(在今遼陽西南),奔山海關大路而去。
  再說遼陽城裡,經略袁應泰與巡按張鈞等,以炮聲傳諭全城居民,並命令士卒嚴守城池。突然探馬來報告說:
  「韃子兵馬從虎皮驛出發,從遼陽城西南開過去,聽說是去攻打山海關的。」
  經略袁應泰聽了,急忙與張鈞等登上城樓,親自觀察敵情。
  他們看見後金兵馬,置遼陽城不攻,指揮軍隊向山海關方向疾馳而去。
  頓時,袁應泰慌了手腳,亂了胸中的成局,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與張鈞等說道:
  「韃子兵馬一旦打到山海關下,皇上一定會怪罪於俺的。」
  怎麼辦呢?想來想去,終於決定把武靖門方向,駐守在太子河邊的朱萬良、姜弼、侯世祿等調回,加上總兵李秉誠、梁仲善、周世祿等統帥的兵馬,合起來約有五萬之眾,出城到遼陽城西擺下陣式。
  袁應泰又命令寬甸、靉陽總兵胡嘉梀,副總兵劉光祚領帶的青州兵,從後面尾追後金兵馬,希望與山海關方向的兵馬形成對後金的前後夾擊之勢。
  再說汗王努爾哈赤,正領著兵馬往山海關方向驅馬前進之時,探馬突然前來報告說:
  「明朝有一支兵馬,尾隨在咱大軍後面,距離很近。咱走,他們也走;咱停,他們也停。」
  未等努爾哈赤說話,又有探馬前來報告:
  「遼陽城裡的大股兵力,約有四、五萬人出城,在遼陽城西結陣。」
  汗王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說道:
  「如今,蛇已出洞,開始決戰吧!」
  汗王說罷,遂命令兵馬立刻停止前進,並向大貝勒代善說道:
  「你統帥紅旗軍,去迎擊尾隨咱大軍後面的明軍,只許勝,不許敗,爭取徹底殲滅他們,不可放走一人。」
  汗王又命令其餘的七旗兵馬,分成七隊,與明軍對陣。
  再說大貝勒代善帶領紅旗軍,一聲吶喊,衝入青州軍中。
  這青州兵,平日未曾訓練,又不習戰陣,怎能經得起紅旗鐵騎的衝擊。他們見後金騎兵,如狂風一般,呼嘯著殺來,又是砍殺,又是蹂躪,很快便潰不成軍。
  代善領著兵馬,追趕著劈殺,早把青州軍殺得落花流水,屍橫滿地。
  且說汗王努爾哈赤見明朝兵馬嚴陣以待,遂命四貝勒皇太極帶領黃旗兵首先出戰。
  皇太極領黃旗兵先衝擊明朝左翼朱萬良兵營。因為朱萬良戴罪參戰,再不敢臨陣退縮。他率領兵馬,奮力廝殺。初戰不久,朱萬良部士氣旺盛,由於主將帶頭拚殺,終於頂住黃旗兵的衝擊。皇太極抵擋不住,終於敗北。
  朱萬良一見黃旗兵敗,立即引兵追殺過去。努爾哈赤臨戰不懼,又派二貝勒阿敏率領白旗兵前去助陣,雙方展開激烈的戰鬥,兩軍勢均力敵,隨後蘭旗軍由莽古爾泰領著,也一擁而上。
  這一仗打得激烈,朱萬良部力敵黃、白、蘭三旗兵,從午時一直殺到傍晚,總兵朱萬良戰死在疆場後,士卒潰散,後金兵馬追著砍殺,朱萬良的兵馬幾乎全軍覆沒。
  當明軍的左營朱萬良部遭黃旗兵衝擊時,中營、右營兵馬仍按兵不動,不知主動協助,眼睜睜看著朱萬良部被三旗兵馬追殺。
  不久,白旗兵突然衝入,將明軍中、右營兵馬一截為二,蘭旗兵在後,黃旗兵在前,形成包圍夾攻之勢。
  明軍終因寡不敵眾,被殺得潰敗而逃。四貝勒皇太極領著兵馬,隨後追殺,一直追殺六十餘里,直到鞍山,才收軍回營。
  當晚,努爾哈赤分兵為四營,進抵遼陽城下。右翼四旗兵馬圍攻東城,左翼四旗兵馬圍攻西城,雙方在遼陽城小西門,首次展開爭奪戰。
  第二天,三月二十日,經略袁應泰親自率領虎旅軍,衝出平夷山(即東門),紮營在遼陽城外的東山上。
  袁經略將兵馬紮營為三,並布列槍炮三層,與後金軍相互攻打,用以牽制努爾哈赤攻城的兵力。
  但是後金軍力眾多,努爾哈赤一方面命令左右各四旗兵攻城,一邊不斷地抽調兵力與東山袁經略的虎旅軍進行野戰。
  努爾哈赤先派出紅護軍(即紅旗兵中的護衛兵卒、精兵)二百名,對東山明軍進行衝擊,見效果不佳;又命令一千名白旗兵前來助戰,由部分白護軍隨後,不斷地增加精銳兵馬進戰。
  儘管明軍炮火轟擊,袁應泰指揮虎旅軍奮力拚搏,終因人少勢弱,抵擋不住後金騎兵的反覆衝擊,漸漸支持不住。
  袁應泰在炮火掩護下,隨同虎旅軍逃回城去,其餘的兵馬隨後潰散。許多士兵逃回城時,過護城河落水淹死。
  且說後金的右翼兵馬,攻打城東門時,遇到明軍大炮、火箭的襲擊,傷亡慘重。由於城外護城壕水寬且深,兵馬不得近戰,攻城受挫。
  忽然,大將扈爾漢前來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護城壕的水是從東向西流,東門是入水口,西門是閘門。若是將東門水口堵住,扒開西門的閘門,壕內的水便會流走。」
  努爾哈赤隨後又去考察一遍,當機立斷,命令四貝勒皇太極帶領四旗兵,冒著明軍的箭矢和猛烈的炮火,指揮兵卒運石擔土,堵塞水口。
  這時候,努爾哈赤親自坐在東門外,直接指揮。城上的明軍見到,慌忙開炮,燃放火箭,投擲火罐,各種火器,紛紛落下來。有的兵卒登上房頂,跨脊放箭,矢如雨注。
  由於八旗士兵奮勇爭先,人多勢眾,東門護城壕的水口終被堵住。
  努爾哈赤急令左翼兵馬,立即扒開閘口,不一會工夫,壕內水勢漸淺,有的地方竟然乾涸見底。
  為了抓住有利戰機,努爾哈赤命令左右兩翼兵馬,奮力攻城。城上明軍慌忙放炮,奮力抵抗。雙方拚殺激烈,互有傷亡。
  且說城內李小芳,忙得不可開交,他與馬承林商議,準備二十一日行動。讓柯汝洞帶領諜報人員,先在城內小西門附近,將草場燃著,再燒守軍的窩舖、火藥庫,乘亂殺上城去,打開西門。並將這計劃告訴了高大宏與李丹,他們竭力支持,準備屆時協助。
  且說後金汗王努爾哈赤,正指揮左右兩營兵馬攻城,突然探馬來報說:
  「從廣寧來一隊明朝軍馬,約有兩千餘人,現已渡過太子河,正往遼陽逼進。」
  努爾哈赤一聽,不禁內心吃驚,忙向二貝勒阿敏命令道:
  「快領二千人馬迎戰,務必頂住,不能放他進來。」
  阿敏答應一聲,便領兵迎上前去。
  原來這支兵馬並不是由廣寧城派來,而是從北京來的。
  這帶兵的將領姓張名神武,是萬曆皇帝三十八年時的一位武狀元。
  張神武是四川成都人,是袁應泰外甥。中了武狀元之後,他先被皇帝授為四川都司金書,以後又任過游擊、參將、副將等職。
  遼東發生戰事以後,他多次上書請求去遼東禦敵,未被批准。
  這次是張神武應舅父袁應泰薦舉,自帶家丁三百餘人,從四川到北京,然後出山海關前來。沿途他收留不少散兵逃卒,合計不下二千餘人。
  由於長途跋涉,風雨隔阻,到達廣寧時,後金軍已開始攻打遼陽。於是,他星夜兼程,過了遼河以後,直撲遼陽。
  再說張神武領二千多人馬,到達首山,離遼陽僅十七里路,紮下營盤,埋鍋造飯。
  張神武吩咐伙夫說:
  「把餘下糧食全部做成飯菜,不留一粒。」
  當士卒們飽餐以後,張神武高聲說道:
  「人活百年,總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死得壯烈。今天,後金士兵破俺城池,毀俺家園,殺俺同胞,辱俺姐妹,是可忍,孰不可忍!堂堂華夏,怎容鐵蹄蹂躪;泱泱神州,不許夷人侵吞!俺張神武要與諸位兄弟同赴國難,共殺仇敵。若能攻進遼陽城,咱再與各位痛飲慶功酒;誰若退後,咱這大刀可不認人!」
  說罷,張神武讓伙夫砸爛鍋灶、碗碟。帶領二千餘名士卒,鬥志昂揚,精神振奮,啟程上路,剛走了五里多路,與後金二貝勒阿敏帶來的二千兵馬迎頭碰上。
  此時,張神武一見後金兵馬,不由得二目圓睜,大聲喊道:
  「隨俺一起——殺啊!」
  張神武一邊高喊,一邊舉起大砍刀,拍馬上前,率先殺入後金兵馬當中。
  只見張神武揮動大砍刀,左劈右刺。八旗士兵紛紛落馬,直向兩邊退去。
  他身後的士卒,也隨後奮勇拚殺。兩軍頓時展開搏戰。
  二貝勒阿敏急忙過來,與張神武殺到一處,二馬盤旋,殺得難分勝負。大約戰了二十多個回合,阿敏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只得勒轉馬頭逃去。
  二千八旗兵馬見主將敗逃,也不敢戀戰,隨後跟著逃去。
  張神武大刀一舉,嘴裡喊道:
  「追呀!殺它個片甲不留!」
  阿敏一邊往回跑,一邊心裡想:哪裡來的這野人,如此勇猛,俺平生第一次遇到哩!
  且說努爾哈赤正在指揮兵卒攻城,心裡總感到不甚踏實,不一會兒,探馬來報告說:
  「二貝勒的兵馬被明軍戰敗,那支明軍離此僅二里多路。」
  汗王聽了,大吃一驚,遂命令三貝勒莽古爾泰說:
  「你帶三千人馬前去,務必將他們包圍,就地殲滅!」
  莽古爾泰答應一聲,急忙領著三千人馬迎了上去。
  努爾哈赤又對扈爾漢說:
  「你再帶二百強弓箭手,先將其主將射倒,然後再乘勢掩殺。」
  且說三貝勒莽古爾泰,帶領三千人馬,走不多遠,就迎面接著二貝勒阿敏。於是兩支人馬合在一起,轉過頭來,迎了上去。
  當張神武帶著人馬追到後金軍前,便又拚殺起來,儘管張神武武藝高強,勇冠三軍,眨眼之間被他殺死的八旗人馬成百上千,但是後金兵馬大多。殺退一批,又圍上來一批。四面圍得水洩不通,任憑張神武本領再強,也難以衝出重圍。
  不久,扈爾漢又帶著弓箭手衝了上來。如雨的箭矢飛向張神武,可憐一員猛將,終於沒有突破八旗兵馬的包圍圈,含恨戰死!
  阿敏、莽古爾泰、扈爾漢帶領人馬,將殘餘的明軍追殺一陣,才領兵回去。
  在回軍途中,阿敏對二人說道:
  「與明朝開戰以來,未遇到如此勇猛的戰將和兵卒。俺領來二千人馬,竟損失了一千多人,也是從未有過的。」
  且說努爾哈赤見護城壕裡的水已放盡,遂命令綿甲兵排列戰車進攻。
  城上明軍用槍炮射擊,迫使後金軍不敢立在車內,都跳出車外,喊叫著前進。
  雙方鏖戰,一批批後金兵奮勇殺來,明朝的騎兵抵擋不住,開始敗走。步兵見騎兵退卻,無心再戰,也沿城逃走。
  經過激烈爭奪,後金軍又奪取了西門橋。明兵頑強狙擊,有的從牆縫裡放槍、放箭,城上守軍施放火箭、火炮,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和槍炮的轟鳴聲混雜在一起,驚天動地,令人肝膽俱裂。
  努爾哈赤不惜一切犧牲,指揮士兵堅雲梯,搶登城西門。他急忙調來攻北門的兵馬,集中攻擊西門,想從西門打開突破口。
  明朝軍隊再也阻擋不住後金兵的猛烈攻勢。那些文武官吏眼睜睜地看著後金兵,如洪水般的兇猛攻勢,急得團團亂轉。但是明軍仍在頑強地抵抗,力圖控制著自己的陣地,雙方激戰進行了一整夜。
  三月二十一日天大亮時,明軍又出動戰車大戰,互相進行面對面地搏殺,明軍仍然被殺得丟盔解甲,敗退下去。
  突然之間,西門的火藥庫起火,連續發出轟轟巨響,震得山動地搖。那沖天的大火燒及城上和各軍的窩舖。
  這時候,柯汝洞、李丹、高大宏帶領一千多人往小西門走來。因為李丹是督餉官員,守軍見了,也沒有盤問。
  來到城門處,李丹上前對守城門將領盧慶州說:
  「城上需要加強防守力量,你帶領守門士兵到城上去,這守門的任務就交給咱們吧!」
  盧慶州稍一遲疑,柯汝洞手起一刀,將盧刺死,守門士卒慌忙逃去。
  李丹指揮諜報人員打開城門,挑出一面旗幟,上書:
  「歡迎汗王進城」六個大字。
  與此同時,柯汝洞又帶領一千多名諜報人員,手持兵器,反身殺上城頭,對著守軍,大聲喊道:
  「咱們是大金軍隊,你們立即放下兵器投降,還能饒你們活命;誰若頑抗,死路一條!」
  那些守城士兵都朝守將監軍道牛維曜、高出、明嘉梀、戶部司官傅國等看去,這些將領見守城無望,便紛紛墜城逃走。那些士卒見將領逃走,也就隨著四散逃去。
  柯汝洞見明朝守城將士逃走,也不去管他,又挑出一面大旗幟,上書:
  「熱烈歡迎大金國汗王進城」!
  且說攻打西門的後金兵馬,見城門大開,又有歡迎橫幅,知是城內諜報人員接應,遂一湧而入。
  後金兵馬趁勢登城,八旗合為一處,沿城追殺明朝守軍,喊殺聲響徹雲天。
  經略袁應泰正在遼陽城東北角的鎮遠樓督戰,見城已破,知道大事已去,急寫遺書交給親兵,命令他們逃出城去。
  這時,巡按御史張鈞,漲紅著臉,氣喘喘地跑上鎮遠樓。
  袁應泰見了張鈞,滿眼流淚,說道:
  「俺身為經略,上不能報皇恩,下不能顧民命。如今,守土已亡,城不能保,唯有一死以謝朝廷。閣下乃文官,無守土之責,希望你迅速躲避起來,還能保住性命。如能退守河西,招集殘部,還可以再圖後舉。」
  張鈞說道:
  「大人知道報答皇恩,俺難道不懂得麼?」
  袁應泰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連連點頭。
  此時,樓外喊殺連天,袁應泰將印劍掛起,西望朝廷,又叩頭拜辭,然後解帶懸樑,自縊而死。
  見經略已死,分守道何廷魁攜帶妻子等,投井而死。監軍崔儒秀、巡按御史張鈞等也自縊身亡。
  這時,後金兵馬已全部進城,汗王努爾哈赤命令搜查主將。
  且說八旗士兵湧到鎮遠樓,見幾個主將全都掛在樑上,就急忙解將下來抬到汗王面前。
  努爾哈赤見了,非常吃驚地說道:
  「啊呀!真是忠臣、良將!可敬,可敬!」
  一句話未了,那張鈞的兩隻眼睛,徒然活動起來,士兵上前看看,原來還有氣息。
  努爾哈赤忙派士兵用藥灌救,張鈞居然醒來。他向上望去,見上面坐著一位威風凜凜的老頭兒,估計是那後金國的汗王努爾哈赤,便大聲說道:
  「胡賊!為什麼不殺俺?」
  努爾哈赤向旁邊的李永芳努努嘴,李永芳走到張鈞跟前,自己表白似地說道:
  「當初,俺投降大金的時候,也是出於不得已的。……」
  張鈞聽了,知道他就是李永芳,遂高聲說:
  「屁話!你甘心當漢奸,還表白個啥?」
  李永芳碰了釘子,就去向努爾哈赤回報。努爾哈赤派人把張鈞請到自己面前。
  只見張鈞面不改色,立在那裡,汗王說道:
  「你既被朕捉住,為什麼不跪拜?」
  張鈞慷慨激昂地說道:
  「俺是明朝天子的重臣,你只不過是一個龍虎將軍,怎能向你跪拜?」
  汗王又耐心地勸他投降,許他高官厚祿,八抬大轎等。張鈞厲聲說道:
  「俺生為明臣,死為明鬼。」
  努爾哈赤又勸說道:
  「人生百年,轉眼而過。你看人家李永芳,就能看得遠,想得開,你又何必……」
  張鈞不等汗王說完,便喊著說:
  「俺只求早死,決不屈服!」
  汗王非常生氣,命令刀斧手道:
  「把這個想早死的傢伙拉出去——宰了!」
  那張鈞聽了,面無懼色,反哈哈連聲大笑不止,並將頭伸著,說道:
  「來吧!俺張鈞能以一死報效皇恩,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努爾哈赤說道:
  「忠臣,忠臣,朕實在不忍心殺他!」
  汗王又以好言勸他,轉臉對士兵說:
  「讓他回到他的衙署去,要好好照看他。」
  努爾哈赤以大局為重,對明朝的重臣、大將,都盡力爭取,想以此籠絡民心,吸引更多的明臣、明將投降後金。
  再說張鈞在回衙署路上,士兵讓他坐車,他不上;請他騎馬,他也不從。回到衙署以後,張鈞朝北拜了幾拜,謝了聖恩;朝東拜了幾拜,謝了父母;又朝南拜了幾拜,辭別了妻子。又解下帶子,自縊身亡。
  有人向努爾哈赤報告說:
  「張鈞又自縊了。」
  汗王聽了,感慨地說:
  「真是忠臣啊!」
  於是,他命令李永芳等,用上等棺木埋葬了袁應泰、張鈞等明朝官員、大將。
  三月二十二日,後金舉行盛大的入城式。中午,艷陽高照,鼓樂齊鳴,官民百姓肅立街道兩旁。李小芳、馬承林、高大宏、李丹、柯汝洞等,帶領全體謀報人員,排列在最前面。幾條主要街道張燈結綵,掛著歡迎的橫幅,牆上貼著大紅標語。
  渾河路上,更是熱鬧非凡。李小芳組織了獅子滾繡球,高蹺隊,耍旱船等節目,敲著鑼,打著鼓,人人手拿旗幟,盛妝迎接汗王努爾哈赤進城。
  在一聲聲禮炮聲中,後金汗王努爾哈赤乘坐轎子,進了遼陽城。這時候,人們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迎接這位新主人進城,原遼東經略衙門,就成了努爾哈赤的臨時行宮。
  且說後金奪占遼陽以後,形勢急轉直下,遼陽周圍地區,以遼東南部,如金州、海州、復州、蓋州等都在幾天之內,傳檄而定,大小共七十餘城堡都投降了後金。
  這次遼沈之戰,加上中間休戰的五天,才用了十來天時間,後金獲得空前的勝利,這在後金的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於是,後金軍民沉浸在勝利的歡樂中。
  汗王努爾哈赤志得意滿,無比振奮,他舉行慶典,設宴招待為他建立功勳的諸王、大臣和將領們。
  席間,人們頻頻舉杯,祝賀勝利。
  努爾哈赤給清將——賜酒,還賞給每人一件新衣。他紅光滿面,十分高興地說:
  「明朝要消滅咱們大金,但是他們被咱的八旗健兒打敗了!他們不滿足自己廣闊的土地,還想佔有咱們的小塊土地;現在,他們的大塊土地卻被咱們奪取了。這是天意啊!諸位飲這杯燒酒,穿這件新衣,能值多少錢?這只不過是朕對諸位領兵奮戰表示慰勞的一點心意。」
  席上,李小芳、馬承林、高大宏、李丹、柯汝洞等,都坐在離努爾哈赤不遠的地方,汗王不斷地向他們敬酒,並說好些感謝、鼓勵的話,引得將領們都投去欽佩的目光。
  後金奪取遼沈之後,努爾哈赤不再毀棄城池,而是把它作了繼續前進的基地。他向大臣們說道:
  「這是興王肇跡之所。」
  努爾哈赤的意思,是指這次遼沈之戰的勝利,與滿清的興起,是連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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