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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傳記] 鐵血宰相 ~ 《 俾斯麥 》

七、奧古斯塔皇后

    「倘若我們對一條牛說『哈』,它就向左轉;如果我們說『呼』,他就向右轉。
但是,一個老年人既不懂得『哈』也不懂得『呼』!」俾斯麥對最後十年的威廉說
的就是這樣歎息的話,表明他私人的見解。自俾斯麥六十歲、威廉八十歲以後,他
們二人的情誼越來越淡了。一個有著不同尋常睿智的大臣,被他自己在歐洲創立的
功業抬高了,被他君主的上百次的讓步所縱容慣了,辦理起公事來是個徹頭徹尾的
專制者——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夠經常是有忍耐性和克己盡禮的呢?這樣的一個
人,怎麼會忍受要求形式上的必要呢?一個不甚聰明的人,一個誠實的老頭子,被
王位抬高了,被習慣於發號施令所縱容壞了——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夠長久地忍
耐別人和對別人致敬盡禮呢?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認可掉斯麥,讓他扮演一個專
制者的角色呢?

    在奏折函件中,俾斯麥確實使用了許多致敬的形式,他絕不會疏漏掉宮廷儀節
所需的恭維活。對於在歷史舞台上的人物,也是如此。當召開御前會議時,他很盡
心地表現(就像親眼看見的人物所說的一樣)一種合乎禮儀的「敬上,與宮廷的言
語相符」。當皇帝很慇勤和氣地回答他時,威廉流露出的感情是十分真摯的,就像
俾斯麥在晉封王爵時感激涕零的眼淚也是真的一樣。威廉從來不流露出他的忌才妒
能。他盡力表彰伸期麥,他的公文裡到處都是感謝之語:「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會
比我的生命更長,我是永遠感激你的君主與朋友。」當一個平民與一位公主結婚之
前,需要封他一個第五級的爵位,皇帝先問一問俾斯麥是否同意,因為這個人有一
次不肯向俾斯麥舉杯祝壽。威廉說:「如果你反對我這樣做,我絕不因為要使兩個
相愛的人快樂而答應這樣的要求!」在俾斯麥這一方面,他有著說不出來的天才傲
氣,但他卻不斷對人極力恭維、頌揚皇帝的勤政與預政才能。——無論在他之前還
是在他身後的人,都無法和他相比,威廉日夜不停地這樣說。

    俾斯麥對十幾位閣臣、議員和與政治毫不相關的偶然來訪的客人,甚至對素昧
平生的人們都極坦白地交談,流露出他有意地要人轉述他所說的話——有時他以為
於自己有利,但他卻不肯承認自己所說的話。

    「現在帶給皇上極大榮耀的這些事情,都是我費了很大周折逼他做的……我和
他商議事情,日見其為難了。他年紀越大,體質越弱,他失卻了判斷力,叫人難以
忍受。『他對赫因羅厄說:」他不再能夠記得他所批准過的是什麼事情。有時會大
發脾氣,因為他聽見這件事或那件事正在辦,他會以為從前根本沒有稟報過他!
「他對符騰堡大臣米納特說:」我的君主在1866年有意退位,但是,是我把他扛在
肩上,把他推上了皇帝寶座。現在他以為什麼事情他都精通,比他的宰相強得多,
無論什麼事他都要親自過問。「他咬著煙管,很簡短地對花園監督蒲斯說:」是一
個好軍官呢,對妻子,態度很和藹。「有一個外國人說,皇帝做親王時曾在議院裡
進行過好幾次演說,都很不錯的呀。俾斯麥說:」都是別人寫好之後給他的,他並
不善於辭令,但是當他對他的元帥們演說時,有時卻能說得很好。他是異常的誠實
可靠。但是,他只有這兩樣好處,我認為是不夠的,我覺得他最大的優點是他願意
寬容我,保護我,這是我敢肯定的。「

    俾斯麥雖然這樣恭維他的君主,但當他知道他的君主也靠不住時,自然是很不
高興的。無論君主說任何不滿他的話。他總能知道的。「他一知道之後,常以辭職
來恐嚇君主,因為他決心要君主聽他的話。」赫因羅厄這樣評說俾斯麥。俾斯麥很
得意地說,有一次他的辭職書被老威廉團成了一隻球,君主極其惱火,在上面批一
句話:「決不准辭。」事過之後,當這兩個人再次見面時,君主很動容地對俾斯麥
說:「難道你想使我在暮年之時落下一個壞名聲麼,你想拋棄我,你就是不忠!」
一次,俾斯麥以請求退職相威脅,但卻把這件事弄成懸案,因為他請假而去,要求
等他休假回來再定奪,也就是要君主對這件事緘默不語地等上五個月。老頭子生氣
地說:「你的信讓我產生了很不舒服的印象,請恕我不講給你聽了,我卻要問你一
件事:你自己既然寫信要我保守你信的秘密,那麼我也求你對送你的信的人說,也
讓他發誓嚴守秘密……我是你大受驚擾的威廉。」



    還是這位君主,卻每個星期必讀《警鐘報》!俾斯麥在他的傳記中雖然大事粉
飾他與威廉相處的種種為難之事,他卻常常發牢騷,因為皇帝讀這張報——特意為
誣蔑攻擊俾斯麥而辦的。當有三個人奉命成為國家大員時俾斯麥向君主表示抗議,
抗議他當眾向他的仇敵表示好感。對三人中的一人俾斯麥這樣寫道:「這個人反對
我好幾年,惟有這件事使眾人注意了他。他既沒有才能,又沒有辦過什麼事。在外
交部,他很討人厭,因為他沒有真才實幹。碰到緊要關頭,他差不多是個瘋子,自
十五年前起到現在,他沒做過什麼事,除了說話與寫東西反對我。他自高自大,自
歎他是被人誤解的,說話總帶著怒氣。」

    俾斯麥很清楚地知道該怎樣報復他的君主加給他的屈辱,但又不失作為人臣的
禮節。在1874年,君主不滿意諭旨裡的一句話,嫌說得太重。俾斯麥從瓦森寫信說,
如果作一點點修改,他就不回柏林開會,他請赫因羅厄轉告君主,俾斯麥自認為是
個大作家,不肯接受任何修改的建議。赫因羅厄把話送到了柏林。老頭子很著急,
說:「別人從這一段話裡可以推出這樣的結論:我們又要同法蘭西打仗了!……我
不想聽見這樣的話……我太老了,我擔心不修改這句話,俾斯麥會逐漸地拖累我再
去打仗!」赫因羅厄很禮貌地否認人們會推斷出這個結果,威廉持持鬍鬚說:「關
於這件事,我不能同意俾斯麥的意見。請你把我的意思告訴王爵。」君主與臣僕就
是這樣請一個中間人來傳話,以免兩人當面衝突起來。最後,當然是老頭子讓步,
沒有改動俾斯麥的底稿。

    太子說:「我們簡直不得不依從他。假如俾斯麥對我父親提議要同加裡波第或
瑪志尼聯盟,剛開始時我父親會在屋子裡很絕望地跑來跑去,喊道,『俾斯麥,你
究竟想要幹什麼?』接著他會站在屋子中間,說,『雖然這樣說,如果你認為為了
國家利益著想非這樣做不可,我就不再反對了。」』我們不難明白一個在柏林身居
高位的人何以會在一封私人信件裡很詼諧地說俾斯麥是卡刺卡拉。我們也會明白1873
年元旦,這兩個人辯論之後,老頭子受了俾斯麥的慫恿,寫了一封很能感動人的信
給他。俾斯麥站了出來,馬上告訴一個自由黨(目的在於傳播這件新聞)說君主把
這封親筆信的草稿給他看了,他並沒有改動,不過是把一兩個字的拼音改正了。俾
斯麥很狡黠地說:「可惜我改正了拼音,因為經我改正之後,好像是有些靠不住了。」

    對於這件事,無論什麼人都不肯說實話。溫魯有一次卻說了實話:「君主不單
是留用了一個可憎的大臣,其可憎程度超過以注任何一位被普魯士君主任用的大臣,
而且君主無條件地相信這位大臣的話。將來的歷史對這件事的記載肯定是有利於皇
帝的。」俾斯麥聽了這幾句話,並不生氣,他的回答已經成了經典:「你說得對極
了。君主們在對待與他們切身利益相關的事時,總是有著特別敏銳的感覺。」

    無論在什麼地方,俾斯麥都會毫不遲疑地把老皇帝的短處說出來。路西亞曾記
著1875年俾斯麥在一個人員混雜的聚會上所說的話:「有時候我們接到皇帝親筆寫
的公文要忙上幾個星期才能答覆。皇帝不吸煙,不讀報,只讀公文!倘若他肯獨自
一個人玩紙牌,那會更好一點……如果我說了一句比較尖銳的話,他就變得臉無血
色,說,『我知道我在受老邁無能之苦,但是我活到這樣的年紀並不是我的過錯呀!」
這樣的話自然會使我聽了很難過。「俾斯麥告訴他的醫生,在宮廷裡必須說無關痛
癢的官話。」我既不能用直白的話說』陛下正在說糊塗話『,也不能說』陛下不懂
政治,就如同一個第三級的孩子一樣『。必須用好聽的話把真實情況掩飾起來。人
們無法體會同一個年老的大人物相處十八年的不易。如果我沒有辭職的威脅,就如
同身上帶著手槍一樣,我是絕對無法同他相處的。「

    當他的密友路西亞恭維威廉的時候,俾斯麥很粗魯地說:「凡是做君主的都有
相同的秘訣,即如何利用他們的最有才幹、最可靠的顧問。我們的君主必定是獲得
了腓特烈大帝的秘訣。他是很冷漠的,其心腸堅硬如鐵石,他並沒有感激我的意思,
他挽留我替他辦事,是因為他認為我對他還有用處。」

    俾斯麥與奧古斯塔的衝突在1870年間達到了最激烈的程度。皇后和她的顧問施
萊尼茨,內務府司庫官,養著一幫人專門寫東西反對俾斯麥,想出陰謀陷害俾斯麥。
不管是貴族抑或是信天主教的,一到俾斯麥和自由黨合作之時,奧古斯塔就變成了
一個反對自由黨的人。當戰爭結束時,她參加了人柏林凱旋的儀式,人們根本不知
道(直到現在也還不很清楚)她為什麼要忙忙碌碌地拖延凱旋大典。那時皇后在礦
泉別墅休養,無論什麼事全被她耽擱了六個星期。晚六個星期遣散軍隊,使國家蒙
受了好幾百萬元的損失。人們懷疑這是不是自大到發狂了?

    她的態度影響到了國內的議員們與閣臣們,影響到了國外在位的王公們,這對
帝國的內政和外交都極有害,拖累了俾斯麥,使他極其為難。俾斯麥同時對兩位密
友說:「她親筆寫信給外國的元首們,據說是受她丈夫的慫恿;她反對我的政策,
與法蘭西大使往來甚密,反對我而聽溫德赫斯特的話。她的陰謀幾乎近於大逆不道
……她叫人寫信給她,她隨後把這封信給皇帝看——在吃早飯時給他看——飯後我
就會接到皇帝不高興的信。如果往後還是這樣,我就只好辭職了,這樣我就可以坦
白地說我想說的話了。」

    她扶助法蘭西大使,大使是個貴族,他希望得到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她就幫
他的忙。她讓一個人讀法文給她聽,她就用這個詭橘的光棍作奸細;她專門優待一
些奇怪的外國人和天主教教士。施萊尼茨是「一種對抗的大臣」,他把阿尼姆、溫
德赫斯特與心嚇不滿的貴族們反對俾斯麥的計劃都告訴給她,結果,眾多的反對俾
斯麥的政黨都受到了鼓勵,希望將來推翻這個永遠在位的宰相。俾斯麥查出來散發
《警鐘報》的行動就是在內務府司庫官的辦事處佈置的,「中間人是一個領袖的下
屬,他專門替施萊尼茨的太太拿鵝翎筆,替她收拾寫字桌。皇后不斷地使我覺得她
不喜歡我,她的走狗們是宮裡的大官,對我很無禮,因此我不得不寫信向皇上傾訴。」

    有一天早上,俾斯麥跑去見皇帝,求他給中央黨一種特別的優待。他看見皇后
在皇帝病榻邊呆著,「看她的裝束,我知道她是聽見說我來了她才下樓的。當我說
我要對皇上一個人說話時,她就走開,只不過走到門外,卻並不關門。她似乎有許
多事,接連不斷地走進走出,使我知道她什麼話全聽見了。」昨天晚上宮裡有舞會,
俾斯麥求她不要用激烈的話勸皇帝,免得傷了他的精神。「在宮廷裡向來是不許這
樣的,我的舉動出乎她的意料,卻產生了一種引人注意的效果。在她最後的十年間,
我從未見過奧古斯都皇后像這一次那麼美麗。她挺直身子,兩眼冒火,從前與今後
我都沒有見過她這樣發火。她把談話硬生生地打斷,毫無禮貌地轉身走開了。後來
一個出入宮廷的人對我說,皇后說,『我們有禮貌的議長今天極其無禮』!」

    俾斯麥用寥寥幾筆把早上和晚上兩次的情形寫得非常傳神,皇后顯示出了她的
特色。那天早上,她滿懷妒忌地向俾斯麥挑戰,這行為是很失莊嚴的,她是要干預
政事,不惜躲在門後偷聽。到了晚上,她擺出皇后的架勢,產生了返老還童的效果,
恢復了她數十年所享有的美名。我們還能責怪俾斯麥最盼望她死去麼?他半是怒氣
半是幽默地說:「兩種制度必須廢除一個,不是廢除婚姻制度,就是廢除君主制度,
二者並存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們既然離不開君主制度,我們只好廢除婚姻制度了。」
俾斯麥比較嚴厲地對路西亞說:「前一天晚上把這件事或那件事都商量好了,可到
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飯時,就又什麼事都推翻了……假如皇帝是個鰥夫……」

    在俾斯麥權力最大時,他的君主主義消失了,他幾乎完全丟棄了君主主義所依
賴的信仰。深知內幕的人們,布赫爾與佈施告訴人們說,俾斯麥起草了一篇政論的
草稿,說到他以辭職相要挾,他很費事地要在英國刊登這篇文章,以便德國報紙再
轉載。他想用這個辦法迫使君主隨他所欲。在這篇政論裡,提到了這位宰相的維護
君主制度與忠於君主的話,佈施告訴我們說「兩個先知相對咧嘴大笑。」他帶著點
兒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對米納特說:「凡是一個有閱歷的人,只要他知道君主們有時
是怎樣使他們的大臣們為難,就足以使他傾向於成為一個共和黨……君主們在自己
的位子上談到大臣們,都認為他們不過是管理他們田地的總管而已。」他挖苦一位
閣臣,說這個人說起荷馬的英雄們,仍然使用在宮廷裡生活時所用的奴隸的話。他
在1880年私下裡總結這件事情道:「我不是一個專制者。一個人當過幾年閣臣,怎
麼就能專制呢?當閣臣的不但要侍奉君主,還要侍奉他的老婆,或許還要侍奉他的
幾個情婦。再說,舊貴族又驕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們以他們的家世傲視別人。」

    他坦率地對閣臣施勒策說:「我的任期已滿之時,滿肚子都是忠君愛君,但我
卻覺得這種情感日見減輕。我為此很難過!」接著,他說了一句心懷痛恨的俏皮話
:「我曾看見三位君主脫得一絲不掛。都並不怎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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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獨裁

    這位獨裁者,現在腳步很重的、很霸道地在帝國走過,國人稱他鐵宰相。他們
是不知不覺在說著笑話——因為這位獨裁者處理內政極其強硬,國人卻不願意他這
樣強硬;他處理外交相當靈活,德國人不再要什麼東西。不過,無論怎麼說,當國
執政發號施令的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相信別人,不相信別人有睿智和忠誠,但卻
有萬種理由自信擁有的機警,不管哪個人,只要有才能,他就疑心可能是自己的勁
敵。種種跡象表明,他越來越變為一個獨裁者,把全部的權力都抓在自己手上。但
這樣的自以為是(他的天性不好筆墨與紙張),他恨人而愛樹。對參政者與他們的
各種行為深惡痛絕。這些都促使他想休息,想過鄉下的生活或者長期度假。他一休
假就是五個月,臨離開時他把公事交他人辦理。但如果承辦者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卻
會惹來禍端的。對這種情形最清楚的,莫過於羅恩,羅恩在未做內閣總理之前曾寫
道:「那位歸隱於瓦森的人,事無鉅細都要親自過問,卻發出極嚴厲的禁令,不管
什麼情況下都不許驚動他……除非他躊櫥滿志,以便以一個上議院與必要的閣僚共
事於帝國,不然的話,將來的歷史會把他做為一個反面的人物…你不能永遠依靠動
手才得溫飽,無論你的手多麼靈巧,多麼有力,你的口齒多麼能言善辯……他只有
很少幾個朋友。他特別願聽他仇敵們的話,這些仇敵中最壞的就是其中的幾個崇拜
者……只因為我自己如此看重他,所以我希望多方改變他。」不久所有的人都看出
來拉斯克發牢騷,說俾斯麥不再能夠遷就任何一位部長。他只與司長們聯繫。我們
又讀道「德國人願意被俾斯麥管理,以至於他回到瓦森稱病時還是要他管理國家,
哪怕是任何較少的管理都不願意是俾斯麥以外的任何人。」

    第一層,他的專制施加於各部部長與王公們身上;第二層,他的專制施加於帝
國議會的更為厲害;其三便是施加於官吏們的專制,而且達到極點。即使是諸邦在
位的公爵們,如果不按約定的時間到,他就不會見。甚至於國王們在他那兒也會碰
釘子。如果他約一位王公晚上九點來見,八點三刻俾斯麥還在處理事情,便會打發
人去拿來他的制服。到了九點一刻,他換好辦事的衣服,口授台德曼寫字道:「在
位的君主們,不必想讓我多等他們一刻鐘。」這時候有人來報大公到了,兩扇門大
開。台德曼的記載說,俾斯麥原是一面走來走去,一面嘴裡說著。一聽見大公來到,
便趕快坐在書桌旁,裝作埋頭於公文的樣子。隨後他就表示深深的歉意:「我很不
盼望殿下今晚來探我啦,因為已經是九點二十分了。」他這樣的行為意在使王公們
不要太離譜;但是他還有別的意圖,他要叫參政議會曉得他做了什麼。他知道外交
部是說長論短最熱鬧的地方。有一次薩克森王出其不意地走來,看門的是一個老牌
的普魯士人,問道:「你有約在先嗎?如果沒有,我可不能讓你進去。」薩克森王
只好走了。後來俾斯麥賠不是就完了。

    俾斯麥有時候一連好幾個星期不見閣員和大使,這是處於他不喜歡他們或想躲
避答應要求的情況下。路西亞與台德曼都告訴過我們,當俾斯麥不願意的時候,必
須用妙法才能夠使他收回一項通告或決定。我們簡直有跟讀關於俄羅斯專制君主的
宮內情況記載一樣的感覺。有頭等睿智的人物,自然不願任人擺佈,使內閣徒有虛
名。越來越沒人願意在內閣供職。他誘人人閣,過不久又將其踢出閣外,有一個會
說俏皮話的伯爵,把俾斯麥比作唐玻,說他起初引誘美貌女子,等玩膩了就拋棄她
們啦。俾斯麥看重一位閣員,至多不過兩年;很少多於兩年的,這並不是不自然的
事,他這樣描述自己的心境:「倘若我要吃一勺湯,我必須先問過八個傻子!」但
如果他的同僚們投入到對手的懷抱,他卻大發牢騷,說他們忘恩負義,自稱是賞識
他們提拔他們的。

    只要有人來訪他,除非客人只是畢恭畢敬地聽他說話,否則只要客人一插話,
總是惹起他的反感。「凡是有人要同我說話,必須在二十分鐘內說完。有多數的大
使們坐得太久,他們意圖從我這裡套消息,以便向國內匯報。」即使是最高的官員,
即使是密友,如果沒被邀請或預約,千萬別去見他,哪怕他住在鄉下。他在瓦森的
時候,就是威廉皇帝也不例外,打發去的人他照例會不歡迎的。駐巴黎大使赫因羅
厄王爵覲見皇帝,皇帝說赫因羅厄不如去瓦森跑一次——這句話就跟上諭一樣。但
赫因羅厄卻答道,先要俾斯麥請他去,不然的話他不能去。皇帝與王爵面面相覷許
久,隨後這位大肚能容的君主只好收回成命。但俾斯麥如有話說,他卻會毫不客氣
地打發這位赫因羅厄從瓦森去見君主。



    他要表現他的專制有許多方法,其一便是把他的健康作玩具。當他除了告病之
外別無他法可想的時候,他還就真病了。真病假病他總是說自己氣色不佳想要告退
了。《喧聲》報套用海涅的語調,這樣評論這件事:「我從千辛萬苦中才湊夠這一
點兒納稅的款子!」

    他這樣的屢次辭職,不僅僅是根據身體欠佳;還抱怨勤勞於國事,甚至有幾次
對皇帝也有些微辭。有一天,赫因羅厄在瓦森看見俾斯麥的氣色很好,非常高興。
而當天俾斯麥卻請赫因羅厄告訴皇帝,說自己仍然重病,神經還是很不寧!「因為
皇帝很不體恤我,麻煩我。」

    俾斯麥不體恤帝國議會,卻要求帝國議會體恤他。在1879年間,有一天俾斯麥
正在攻擊拉斯克個人的時候,主席輕輕搖鈴。俾斯麥停住他的激烈演說,說道:
「為什麼搖鈴?會議廳裡是很安靜的!」後來他對路西亞說道:「我在這裡是帝國
最高長官,不須受主席紀律的約束,他無權搖鈴打岔或警告我。他著作這樣的事。
我們緊接著的下一步是解散議會啦。」他就是這樣做眾矢之的,他越來越看不起他
的對手們,但卻想同他們作戰。當利克特在細節上攻擊政府的時候,俾斯麥好像是
拔刀相向地說道:「諸位攻擊我們的立法、我們作為政府的政策,你們這樣的攻擊
目的究竟在誰呀?……除了我能是誰?我不能讓你們指桑罵槐的裝作攻擊政府而侮
辱我,我不能不反攻!」

    還是在這一次會議上,他改變了面目,從名譽過渡到競技,因為他對利希特說
道:「既使我不過是一個克技的人,我也不能不保護我自己,以抵禦這樣的攻擊呀!」
有一天,他被一種介於自大與謙遜的心境所困擾。拉斯克說世上沒有什麼事都能做
的人。俾斯麥以為這句話意在挑戰他的能力,便答道:「據我看來,你的阿爾瓦所
能做的,查理也能做,不過如此而已,」他就是這樣誤5 !席勒所說的「查理不能
多做」(顯然與他不利的)。他很少說到自己的歷史。但是,有一次他在帝國議會
宣稱道:「我曾經是整個歐洲的敵手,在我所對付的人中你們不算是第一個!」這
時候,即使是最厲害的敵手,也幾乎不能不發抖,他們曉得他說的是實話。

    到了這個時候,他越覺得他自己是一個玩權術的行家。在帝國議會裡,他教訓
理想家說:「政治不是一種科學,不是教授們易於想像的那樣,政治是一種技術,
政治不是科學,如同雕像與繪畫不是科學一樣。一個人可以是一個有能力的批評家
而卻不是一個美術家。即以萊辛而論,他絕對是個地道的批評家,卻不能勝任於雕
刻一座雷奧科溫。」在這樣衝突之後,當他滿肚子不高興坐下吃飯的時候,在吃過
三四樣菜之後,他又詼諧起來。

    他的專制脾氣變成任性,尤其與他的保固祿位相關。就這件事而論,俾斯麥實
在像一隻獅子,有的閣僚好像一隻被他捉住放掉的野獸,最後又被捉回來。1880年
4 月間他大發狂怒,因為在聯邦議院裡普魯士第一次投票失敗。在十點鐘時候,他
把台德曼喊來,吩咐台德曼立即在《北德意志報》發表他將辭職的聲明。雖然有人
勸他不要辭職,不要把辭職書送去草擬稿件。當撰稿的時候,他到花園散步,每走
一圈,都抬頭望窗子,說出更嚴厲的詞句,讓台德曼把責任歸咎於幾位聯邦的王公
與他們的代表。當報紙快要發印之前,台德曼勸他等到天亮再說。「不能!」俾斯
麥拒勸道。當下那篇辭職書寫滿了四大頁,有四個抄寫人謄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
夠於四點半鐘送去給皇帝。深夜十二點半的時候,就打發送信人騎馬送到宮裡;再
過一刻,俾斯麥坐下來吃飯。他幾乎還未開始吃的時候,他又打發人說,不要去送
辭職書了。台德曼趕快跑上樓說,辭職書已經送出去有半點鐘了。他自然希望能從
副官手裡取回來,但是辭職的新聞已經送到報館,皇帝會看見的。「好嘛,隨他去
吧,他屢次令我討厭,現在輪到他啦!」

    俾斯麥當他自己和宰相地位動搖時,就是這樣演詼諧的鬧劇。即使是對付一件
次要的外交,他也不肯為怪脾氣所影響,寧可跟著理性走,假使他的一位屬員對於
這樣的事任性行事,他是會發狂怒的。但是關乎到他自己的地位他卻能扮演傻子,
因為無人能夠替代他。路西亞與台德曼是兩個議員,一個被保薦當閣員,一個當帝
國宰相府的辦事長,只有這兩個人有戰略有精力,能夠接連好幾年在俾斯麥手下辦
事,後來施勒策當財政部長也能夠這樣。

    佈施與布赫爾是兩個很有意味的人,他們倆年紀都比俾斯麥小,都當過革命黨,
隨後成為有名的記者,都做了官。佈施較為聰明,比較無忌憚,柔滑而淺,他所游
歷過的地方甚廣,後來變作《邊疆報》的主筆,頗引俾斯麥注意。在普法戰爭之前,
俾斯麥很喜歡他,戰後他卻失寵了,被俾斯麥趕走了。隨後他又用陰謀,幾乎等於
勒詐,又把自己變作一個非他不可的人物。俾斯麥又用他又怕他,甚至於怕到了比
他怕俾斯麥更厲害的程度。他是一個無人可比的採訪好手,無論什麼事情發生,都
瞞不了他的耳目與他的注意。他的日記提供給讀者許多無價的寶貴材料,使人瞭解
俾斯麥。煙斯麥自己也得承認其中他所不歡迎的真實。

    佈施是一個強健、快樂、狡猾的人,布赫爾與他相比,卻是一個令人捉摸不透
的人。他初時是一個律師,是議院裡四十九個急進黨之一,被判監禁逃往倫敦。他
在那裡住了十年,過的是孤寂窮苦的日子,是馬克思逃亡時的鄰居,大赦之後,他
回到德意志,拉薩爾介紹他見神斯麥,這時候他快五十歲了,仍然無可靠的謀生之
道,厭倦了當革命黨的漂泊不定。這是很好的機會,俾斯麥很容易地被見到了,他
的文筆被俾斯麥賞識。布赫爾在倫敦認得李卜克內西,這時候他正在開始他一生中
最辛苦的時代。外交部向他敞開了大門,並奠定了他陞遷的基礎。倘若他奉命而行,
不發表他自己的見解,他可以希望有體面的升耀。

    他是一個毫不動人,身體贏弱的人。當他能夠暫時擺脫公務的時候,他喜歡撇
開人們與報紙,在樹林裡閒遊,同時帶著一個綠色標本箱放草或苔的標本,他認得
所有的鳥,他又是一個老鰥夫,養著他的姊妹,自己吃得很少,不喝烈性酒。他一
回去同俾斯麥辦事,就不分晝夜了。倘若他去看戲,他先要把他的座位的號數告訴
他的東家,以便有事就可以喊他回來。他是一個很精明的思想家,寫的東西是很有
條理的。他寫過不可勝數的英語論文、法文短簡和德意志律的草本。他雖然不喜歡
俾斯麥,卻把靈魂賣給了他。他的東家吩咐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因為他停止表
示自己的任何見解,這樣就能夠暗示給俾斯麥改良,且能夠從俾斯麥的臉色就曉得
他的批評是否有效。他是俾斯麥的無價之寶,俾斯麥稱他是「真珠子」。俾斯麥向
來未這樣稱讚過別人,他又稱讚他道:「他是我的忠心朋友,是屢次批評我的人。」
他卻不這樣稱讚阿比肯。有一次他說這個可貴而忠心於他的阿比肯是他的苦力。

    俾斯麥要求所有議員說話時要簡練,文章要精悍通俗。這些人當中如台德曼與
布赫爾都能夠說話寫文達到神斯麥簡短的要求,又常能夠在當天晚上與第二天早上
之間把各自的公務辦完,是向來不會看到俾斯麥不耐煩的。說話不要帶情緒,寫東
西不要用過火的字眼。關於說話與寫東西,俾斯麥曾發明幾條極有價值的規則:
「字句越淺白,印象越有力。」又道:「無論一個地方多麼繁複,只要用幾句話就
控出心臟。」凡是在他手下辦事的人,必須要在十分鐘以內把一篇一百多節的法律
草稿作一個報告。要具備這樣人門的工夫,自然要多磨煉。「當他要曉得一個經濟
問題時,五大篇長的簡報他都嫌太長。

    他很有忍耐性。初聽雖不高興,後來卻利用這樣的反對。他並不是鐵一般無熱
情的人。我們有必要曉得這個憑衝動用事的人的真正性情。當他的神經受了擾動時,
他捻自己的眉毛與別人捻鬍子正好相反,台德曼遇到這樣的日子時,常在公文卷宗
裡頭放好一件關於簡單公務的公文。「倘若我一進屋就看見他在窗口向外望,滿臉
厭世神色,且我看見他要捻他的眉毛時,我就給他一件關於無足輕重的話柄和極短
報告。」他頂多就說:「你以為最好怎麼辦,就可以照著辦。還有別的麼?」於是
台德曼走出去。第二天早上,當這位上司正在床邊時,他肯很有耐心地聽報告,一
連好幾點鐘都可以。

    因為俾斯麥習慣於遲起床,他的公事要等到中午才開始辦。他從十二點到六點,
又從九點至半夜,他很辛苦地辦公事。他喜歡在晚上辦事。他很想議院開會開到晚
上很遲的時候,如同英國一樣。一個人晚上辦事很有效率,說話也說得好些,較為
通融些。在早上的時候,人們一般是不揭別人的短處的。

    當他心平氣和的時候,他同許多有神經病的人一樣,要他的屬員格外的努力。
一篇大稿子必須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在這一個鐘頭裡,文書們也許被他驚動十次。
「在署裡的文書們要小跑著工作。無論什麼都要加倍地快節奏,即便神經很堅強的
人,也易於坍塌下來。」台德曼卻說道:「他向來從未對我激烈過……我記不起他
對我說話是不是用上等人與上等人說話的腔調。他對我們是很客氣的,為其他大臣
們做出了表率。但是我們卻要小心,千萬別使他不耐煩,千萬別刺激他的神經,屬
員們是很怕這位上司的。他們曉得,即使是犯了最小的疏忽,都會挨罵的,他們在
這樣狂怒的大歲面前發抖。」

    他住著一間寬敞又無幾件傢具的房子,裡面有一盞高高的銀燈照著。他半個身
子靠著椅桌聽人報告,很快就斷定該怎麼辦理。台德曼說,他在六年裡頭不記得俾
斯麥有什麼事不是當機立斷地處理。當他口裡說叫人寫的時候。他向來都是在屋裡
走來走去。他的話如同洪水沖洩出來。他往往口裡說著兩三句幾乎相同的話,後來
才擇定要用哪一句。他不能容忍任何的打岔(一打岔就失去了線索),就很難曉得
他的意思。

    1877年底,他口頭說要我寫一個報告給皇帝,其實是寫立憲以來所有我們的政
黨關係發展的情形。他口不停地說了五個小時。他說得比平常快,我極其為難地把
他所說的話諸多要點寫下來。房裡太熱,我恐怕要抽筋,便很快打定主意脫了褂子,
只穿了內衣往下寫。俾斯麥王爵很詫異地看了看我。但是一會兒的工夫之後,他點
點頭,表示他明白我的意思,不停地往下說。當我譽清我所寫的東西(一百五十大
頁)時候……我看見全文如同行雲流水,我很驚奇。……是一篇完全的、一往直前
的文章,既無複述,亦無說出題外之處。「

    以辦公事而言,他待人既用專制手段,同時也表示體恤,對辦別的事而言,他
表示拘泥細枝末節,卻又以禮待人。因為他既不耐煩,也沒有閒暇任裁縫量他的尺
寸。裁縫給他做衣服時就只好用眼量。倘若做得不合身,裁縫就會接到如下一封信
:「你向來同我做衣都是很合身的,但是你好像失掉了這種本事,你好像猜度我越
老越小越瘦了——這是很少發生的事……自從1870年以來,你所送來的衣服都不合
我穿,而在你覺得大概辦得很好。我想不到你會這樣不太注意人的身份的變化進程。」
當這位大文章家有機會責備一個極好的下人時,就是用這樣帶著尖刻諧趣的話語。

    當他與他的同列在一起的時候,他是很驕傲的,他自然不能容忍他的同事們,
所以他待同僚還不如待他的參議員,因為同僚們不能維護自己。有幾位大臣說他是
「自大到沒人願與之接近的程度。」就他待下屬一事,海軍大臣斯彼士寫道:「他
叫我留下來,同我討論我本部的事,就如同一位老師教訓一個蠢而不聽話的小學生
一樣……無論什麼時候我試插一句嘴,他都會和我生氣,我只好一句也不說地讓步。」
一個人就是這樣在半個鐘頭裡一直不被俾斯麥所敬重。攸連堡當部長時被俾斯麥不
公平地對待,他寫了一封尖利的抗議信,俾斯麥回敬道:「看了你的信我得到一個
印象,你說我錯怪了你,必得求你饒恕我。我認為你不能怪我,至多只能怪我不該
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攸連堡家裡將把這封信作為寶貝一代一代傳下去。其他幾位
部長同俾斯麥彼此友好相處,承蒙他的抬舉之後,此後必然覺得同他相處不來,隨
後便失了地位。從前雖然做過幾時的好友,最終變成了仇敵——因為俾斯麥希望別
人感激他,他卻從不感謝人。

    他極少地表示感謝。遇著他感謝人的時候,他會做他人所不能摹仿的表示。1870
年的戰役中,有一天他騎馬在勃蘭登堡門下走過時,在皇帝之後,毛奇與羅恩之間,
他一眼看見他所率部下的屬員們都在一個特別月台之上,他的鞍鈕掛了三頂桂冕,
他取下一頂投向他的部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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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是超人還是騙子

    在1860年間,有一天晚上,普魯士大使、施勒茨、克雷、霍爾施坦和孩子們的
先生在俄都的大使館裡圍著火爐閒談,談到靈魂不死的問題。霍爾施坦嘗試證明惟
有身後之名是靠得住的,永不消亡。俾斯麥伸手取爐台上的一杯酒,說道:「霍爾
施坦先生,讓我告訴你吧,我看這一杯酒比三十頁柏克的《世界通史》值錢得多。

    他有諸多優點。他這樣不好名聲就是其中之一。他不只是當學生時就看不起名,
到年歲大時還是這樣——或者說這就是他與拿破侖最不相同之處。假使拿破侖不讚
美普魯塔赫,不貪光榮,他會永遠是一個不值評論的人。當柏克的《世界通史》增
補至一千八百七十餘年的大事時,俾斯麥實在不想在這裡頭佔到三十頁。他曉得自
己的力量。在克萊爾的幾本著作裡頭,他在其中幾段論政治天才的若於行之下,畫
兩條或三條線。等到克萊爾八十歲生日時,俾斯麥寫信給他說,他自己怎樣的真誠
尊重他,對於無論哪一位德意志作者,他卻始終未這樣表示過。我們要記得,五十
年前,克萊爾曾從一位比俾斯麥還要偉大得多的人那裡接過幾封相似的信。

    俾斯麥對待同世的人的讚許是冷冷的。他既看不起當世的人,所以也不喜歡他
們的稱讚。有一天在帝國議會,利希特責備俾斯麥不懂得經濟學。俾斯麥在說過他
能夠安詳地等待他的同國的人們裁判之後,卻小心加一句道:「我不能說後世——
所以為這樣的考慮是過於情緒的。」他每遇一些人聚在議會門前要看他坐馬車到會,
他就常常不高興。他說他很曉得一個被人憎惡的大臣要露出什麼樣的面目,人民怨
恨他到要唾他;現在看來,他要怎樣做出另外一種面目。威廉請他來行釘旗的典禮,
其中有一面有俾斯麥的軍衣與他的名字,他不肯去,他說,跑去一次,他所得的至
多不過是傷風。當皇帝送他幾顆金剛石以備他嵌在寶星上的時候,還帶著兩句極能
感動人的話說到:「這就是我所能送你的最後的寶星,且是專為你而設的。」俾斯
麥在家裡說道:「送一桶萊茵酒,或一匹好馬,使我更喜歡。」

    許多俾斯麥的畫像只令他好笑。他看見人家把他畫成一個主和平的白安供兒,
穿著露胸的衣服,他的禿頭上戴著一圈琉璃草與椿葉,他看見他的諸多的「超越可
能」很詫異。最早為他建立的石像,他很不喜歡。他曾對國人說,他不喜歡這樣的
感激。「當我在科隆,從我的石像旁邊走過時,我不曉得往哪方轉變……當我在啟
星根外出散步時,我遇著一種我的僵石化的代表,我見著極其難過。」

    他是一個實幹家,所以他不為好名所動。他無所得於名,但輿論卻不然,這是
有用於他的,就值得培植,所以他更帶著罵世主義,培植一種俾斯麥的傳統故事,
因為他要這種故事感動與他同世的人們,自己卻並不為之所動。他自己雖不能忍受
看見自己的石像,卻喜歡記載他的功業與奇怪性情,只要這種記載能作為一種有用
的宣傳,濟柏爾奉命寫一部書,說威廉一世為德意志帝國奠定基礎的事跡。俾斯麥
任由這位歷史學家看卷宗,但先要由佈施選擇過,只許濟柏爾看「不危險」的案卷。
一經選擇後,其結果就是這七本書不久就變得毫無價值。希西基爾與佈施及其他幾
個人,先要把稿子給他看過,他就在稿子裡刪去他所不願讓人看見的話,提議添加
什麼,有些地方他因為嫌恭維的話語還不夠,他就加以批評,他還給希西基爾幾封
他挑選過的私人信件,其中有幾封是1870年寫的,1877年才公佈於世。

    每逢在公眾面前露面,他都要仔細考慮一下這樣做帶來的政治效果。在宮裡他
曾大發牢騷,對皇后的總管大臣不合禮節的歡迎他表示不滿。當他坐火車經過奧地
利時,命令把車上的百葉窗都關上,以兔在那個關鍵時刻,因群眾對他的歡呼而使
維也納同事難堪。

    俾斯麥十分善於利用報館,這一點無人能比。他的部下時刻都得為登報預備材
料,不是提議這件事,就是概括那件事,要不就辯駁一件事。在利用毒藥方面,他
是個好手;正像在控制新聞來源方面他極為精通一樣,即將刊登的新聞或是從德國
的窮鄉僻壤送到柏林來,或是從其它國家的首都送來,總而言之,要給讀者一個十
分客觀的感覺。他有時在書房裡親自口授關於自己的奇聞軼事,然後登報,但做的
好像是從瑞典的首都發到波茨坦的。所有這樣的事,他都做得很巧妙,連對他極為
忠心的台德曼也不得不說他是個「大魔鬼,比浮士德還厲害」。1872年間,阿尼姆
有奧古斯塔作後盾,俾斯麥口授給佈施一篇論說,內容主要是「一位居高位的貴婦
想換掉宰相」。當他討論奧地利的時候,他讓布赫爾裝作《科隆報》的通信員,從
波美拉尼亞的斯托爾普偶然得到消息。



    1874年前後,教會爭執極為厲害,有人企圖開槍率下死他。幾個月前,他曾極
其蔑視地對帝國議會說:「在我的政治生涯中,自始至終都有許多仇敵。從加龍河
到維斯杜拉,貝爾特到台伯河,在德意志的幾條河邊、奧德河邊與萊茵河的周圍地
區,你隨處都可體會到我是那時最有權勢,同時也是國內最遭怨恨的人。」(說這
句他很得意)可是他不知道,那時正有一個比利時的人揚言要把他的頭送給巴黎的
大主教。因為你斯麥正在作戰反對羅馬,於是招致了這個宗教狂的怨恨,他說:
「我願意殺死這個妖怪,只要上帝能赦免我的罪,而且在今年妖怪死了之後,得給
我六萬元錢。」

    過了幾個月,當俾斯麥坐著車從啟星根街上走過的時候,一個少年向他開了槍。
俾斯麥僅僅是手指受了點傷。刺客宣稱他是中央黨的一名黨員。這個說法對俾斯麥
來說正中下懷。他先拘捕了幾名教士,理由是他們攔住了馬車來幫助刺客,接著又
發起了報館運動,一連六個月,這件事在帝國議會都鬧得沸沸揚揚。有一個身為中
央黨黨員的議員信口開河地說:「大部分德國思想家因一個半瘋的人開槍打俾斯麥
王爵而神經錯亂了。」這句話給俾斯麥創造了機會,他借題發揮。

    「我曾親自同那個人交談過,他很清醒,一點兒也不瘋。而且我們有醫生證明
他根本沒病。我明白這位議員不想承認與這個人有任何關係的原因。……即使在他
思想深處,他也不曾有過一絲這樣的念頭:希望宰相能夠遇難。對這點,我深信不
疑。可不管你怎樣辯解,刺客仍然不肯放過你,他說他是你們政黨的人!我所告訴
你的話都是事實……對於我的第一個問題,這個叫庫爾曼的人回答說:」我殺你是
因為有教律。……你曾害過我們政黨!『(說著大笑起來)在許多證人面前,他回
答了我的第二個問題:「我說的是帝國議會裡的中央黨。」』正在這時,博萊斯特
姆伯爵喊道:「不要臉!」知道俾斯麥脾氣的人以為他一定會走下台來一拳把伯爵
打倒在地。可他只是皺了皺眉頭,很平靜地說了兩句話作為對伯爵的反擊。他說:
「『不要臉』是憎惡人和輕視人的表示。你不要以為我不想說這句話,只不過是為
了表示客氣我不願說出來罷了。」

    這差點要了他命的事久久盤踞在他的心裡。我們可以猜想,生平只有這一次,
他曾鄭重地考慮了告退的可能。他有些猶豫地對本尼格森說要辭職。他曾兩次被人
狙擊,受到警察的警告,他說:「我要留下其他宰相作天主教的靶子!到四月一日
我就六十歲了,那時我將告退,去過一個鄉下人的生活。『她的夫人和女兒曾苦苦
地勸他許久,現在他總算考慮了。

    在這十年裡,喬安娜對他的影響逐漸減弱了。她不但不能緩和與他的關係,反
而增添了他的暴躁脾氣。就我們知道的而言,十年間她從未嘗試過避免衝突或彌補
裂痕。她愛他,所以憎恨幾乎所有的人,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仇敵。她一年
比一年易發怒。當她年紀很大的時候,為了維護她的丈夫,她還打破了一個玻璃盆。
她只去過議院一次,她受不了再去一次。當談到一次會議時,她喊到:「我會拿一
條椅子腿打他們的!」她對克利斯比說:「你的話一點兒也不錯,我的丈夫是個好
人。」克利斯比微笑著挖苦說:「你不會見到與你意見相同的人。」

    即便是這樣,俾斯麥仍會隨時表示對她的不滿。在一次慈善會上,他對她說:
「君主走後你就不要再在這裡逗留了。我不願意你在人群中太久。」她很實在地表
示愛情,她會在吃飯時替他把領帶放好,儘管還有幾位有名望的外國客人在座。而
他呢,雖然往往在夏天與她分開好幾個星期,可實際上還是愛她的。在已經結婚三
四十年後,他給她寫信還稱她:「我的小寶貝……我帶著愛情問候你。」他還曾從
夫裡特利士魯發電報說:「沒有馬匹,沒有我的夫人,我不能在這裡住太久,我們
明天就回來。」不像以前了,現在她更喜歡住在柏林。在不久就要搬到瓦森去住的
時候,她對朋友說:「我一想到要到那裡住就渾身打顫,在那裡我會感到十分寂寞,
心神不寧。」

    這個家庭粗俗且無靈氣,許多人都是這麼認為的,瞭解了這一點我們會產生奇
怪的想法。俾斯麥不單是當時最有勢力的人,而且是最有名望的德意志人——少年
時他飽經世故,現在,凡是日常生活中見過他的人都稱他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如
果我們不瞭解他的生活經歷,一定會以為他是個古板的人。

    他的住處只要有幾把舒服的交椅就行啦,怎麼裝飾他不管。有人對他說,羅恩
的新傢具不錯,他卻說:「注重傢具的人,是不會注意飲食的。」他家中的佈置很
不協調,牆上糊著難看的紙,掛著有花字的頌辭,桃花心木椅子上蓋著顏色相反的
花布——在這樣不協調的環境中,這位大人物飯後或坐或半躺在長椅裡同客人交談。
他穿著一件絨布褂子,扣子扣到喉嚨處;戴著一條長圍領帶;他不喜歡硬領,嫌不
舒服;一隻狗躺在他的腳邊,一支長煙筒,滿地的報紙,他總是把看過的報紙隨手
丟在一邊。他多年的密友攸連堡說:「這個圈子裡沒有外國人。俾斯麥一直過著粗
俗且簡單的鄉紳生活。可幾乎常有客人,有的是他的幫手,有的是他兒子帶來的青
年軍官,還有的是親戚,更多的是世交。大家都是大大咧咧的,喝葡萄酒、啤酒、
白蘭地。這個世紀最著名的外交家的家裡就是這樣的情景。屋中煙霧綜繞,時不時
出現的身穿華麗衣著的客人給這個屋子平添了許多大雅之氣。」

    談話與屋裡的氣氛十分和諧,即使是這位王爵說故事或對時局進行評論,水平
也不是很高的。一個人說話時不時被別人打斷,而且談論的話題總是關於俾斯麥認
為要緊的事——埃姆斯的公文、暗殺、凡爾賽等等,幾十年如一日。如果對這裡的
光景作番真實性的描寫,畫面一定都是一樣的。可惜當俾斯麥說件有趣的事時,往
往被他的兒子或者信差或者即將開飯所打斷。俾斯麥的女兒出嫁時來了許多客人,
據他自己說,客人們像燈下亂飛的蒼蠅一樣,不僅幫不了什麼忙,反而添了亂。

    我們不必考察在1870年裡,到底有哪些有名的德意志知識界人士常到俾斯麥家
裡,因為除林多兄弟、庫爾齊烏斯和威爾登布魯克兩位外沒別的什麼人。經常在柏
林社交界出現卻未到過俾斯麥家裡的名人有海澤、史托姆、威爾布蘭特、布蘭德斯、
易卜生、比昂遜、蘭克、馮塔納。這麼多人中還沒包括俾斯麥的對手們,像菲爾紹、
弗萊塔格、蒙森。朗格本把荷爾德林的《許佩里昂》送給喬安娜,她讀過之後說,
「有意思極了!」

    這種狀況並不影響俾斯麥領會莎士比亞、歌德、席勒、拜倫的深奧,這主要體
現在他早年的書信中。從其中多不涉及知識的言論中可以看出,他極有遠見,為了
身體健康,為了維護自己的專制統治,盡量不與對自己無用的人來往,因為這些人
既不能辦事,又不代表任何政黨,而且彼此之間沒有仇恨。

    結果是很嚴重的。一個人除了偶爾看看海涅、拜倫、烏蘭德。呂克特的詩歌外
不看任何書,不與國內任何非政治的運動產生聯繫,年久日深將導致用強力而非睿
智治國,將不會充分考慮世界經濟、教會、社會主義三大主流對自身的影響,也不
會利用國幣,使本集團鞏固。俾斯麥悟性強,能夠創造飯桌上熱烈的氣氛,但與老
王相比,對當時問題,他見得少,聽得少。俾斯麥生性懶惰、好舒服,但卻不得不
把神經繃得緊緊的。為了輕鬆一些,只好放棄了知識。他自願不與知識界人士為友,
因為對於達官貴人,那些人總是很講禮節的。熟知歷史的人,對俾斯麥做出了各自
的評價。

    布蘭德斯說:「俾斯麥雖然並不有利於全人類,卻大大利於德意志。俾斯麥對
德意志就好比一副非常好的眼鏡適合於一個近視眼,近視的人有這樣一副眼鏡是種
幸運,可不幸的是他卻不得不總戴副眼鏡。」

    布克哈特(1877年)說:「他的告退使人誤解,以為他不知道該做什麼。關於
國內的大政方針,他制定得很不好……二遇到歐洲有大戰事(眼看土耳其戰事就要
發生),他可以再改變對策,但卻沒辦法療治已造成的創傷了。」

    馮塔納(1881年)說:「人民反俾斯麥的情緒越來越高漲,上層社會也鬧了很
久了,削弱他地位的是他的多疑而不是他的治國之策。他是一個天才但卻心胸狹窄。」
1893年,馮塔納又說道:「我們要不斷地追憶,目的是為了避免因他許多蠢笨的行
為而忘記他的那些偉大功績。他是最有意味的人,我想不出比他更有意味的了。但
是他不斷地犯錯,這太令人厭惡了。他想壓制一切的念頭是那樣的強烈。」二895
年間馮塔納再次描繪他,「他是一個超人與騙子的混合體,是一個英雄與連一隻蒼
蠅都不肯傷害的慈善人的矛盾體,使我產生混亂的感覺,我不能純粹的、完全地稱
讚他。他有缺點,這也是偉人的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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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新居

    他的別墅在夫裡特利士魯,曾一度是所旅館。星期日,當漢堡的人們去薩克森
遊玩時,都喜歡在那裡住宿。後來,俾斯麥做了宰相,在他的最後十年裡,幾乎都
在這所房子裡度過。從申豪森搬到瓦森,又從瓦森搬到夫裡特利士魯,俾斯麥的住
所越來越不像王爵的宅第。就階級而言,他卻是從鄉紳升到伯爵,最後封王。他為
什麼不肯在他的新森林裡蓋一座王府,為什麼不肯事先把這座旅館裝飾一下,甚至
連屋子裡的門牌號碼還保留著?他向來以自己的家世為驕傲,為什麼不花些錢,費
點事把家宅弄好?他時常追憶尼樸甫(只有這個地方是他愛過的),它已經被賣出
去了,但還可以再買回來。他生在申豪森,這地方還是他的。當他住到漢堡時,漢
堡似乎很不合他的心意。瓦森同夫裡特利士魯有很多相似之處,它們一樣的荒涼,
一樣的浪漫,房子也是一樣的樸素,他分別去兩處度過夏季。

    俾斯麥對風景的愛,僅限於波美拉尼亞。他對自然美景的熱愛,都獻給了這個
北方有風景的地方。無論在哪兒,不管是匈牙利、俄羅斯還是丹麥,只有森林是他
的家,他愛森林。後來,他變作喜歡薩克森瓦爾德了,如同他喜歡瓦森附近的森林
一樣。惟有在森林裡,他才能擺脫他一生的檢桔、專制;也惟有在森林裡,才能使
他的暮年同少年時一樣,盡情幻想浪漫與詩意。

    「我愛大樹,大樹是祖先。……如果我不這樣地愛它,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
喜歡自然是上帝賜予我的感情,倘若沒有這樣的性情,是不會如此熱愛的。……凡
是不喜歡自然的人,我都有點不認同。……當我酣睡時,在夢中,我見到了小松樹
林,春天吐出的新綠上都沾了雨水,……醒來後我覺得十分精神6 ……在這裡,我
們可以在森林裡駕好幾個小時的馬車,可以閒坐在板凳上,欣賞片片新綠,無思想
也無厭倦。」有時候,他卻在森林裡考慮問題,因為還有一次他說:「當我一個人
在森林裡的時候,我得決定許多重要的事情。」

    俾斯麥惟有在森林裡才會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至多也是看到伐樹的弄錯了
樹才生氣。不然的話就是他見到林邊上種田的人罵馬,打馬,他會下馬用馬鞭子打
那個人。他會同管林人一株樹一株樹地討論:「你說什麼呀?樹尖枯了?那麼我的
頭也有點禿了!」隨即會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他的禿頂。有人說了這樣一件事,一
次,俾斯麥同他的幾個兒子在夫裡特利士魯樹林裡用槍打掉樹尖上枯的枝權,然後
嚇唬自己的管林人,這樣做俾斯麥覺得是最有趣的了。所有的人聽到他的號令都會
瑟瑟發抖,他卻用這樣的把戲來戲弄他的僕人,以免他們傷害他的寶貝:樹木。現
在他不怎麼出去打獵了,他要保護林中的鹿。一位客人在吃飯時間問他,回答很簡
單,他說他不喜歡吃自己的野味,但是他卻允許他的客人去獵取。

    他沒有一點浪漫的氣質,但卻喜歡冥想,這是一種很自然的冥想,是愛的表現。
他說他在夫裡特利士魯會戴眼鏡,因為在那兒他見到的都是有意味的事物,而在柏
林卻不是這樣的。他七十歲時寫信給他的夫人還帶著那種寫實家的腔調以及對景物
的愛。

    「這裡的紫丁香和橡樹長得要比柏林的慢些,但景色還是很可愛的,卻有無數
的白喉雀、掠鳥和許多別的鳥兒。這兒有杜鵑,去柏林前我一直沒聽到它們的叫聲。
我問:」還有多少?『那個會恭維的人說:「十二。』但最後的兩個,未免過於房
弱了!衝擊水輪的一股水很像瀑布,挺好看的。前面是一片自然形成的窪地,掏些
錢,向後走一百步,就有更大的一片清水了,磨房中的磨還在勻速地轉動,可房子
卻到處在漏雨。在西爾克……黑麥大瘦,大麥需要較多的雨水;們戶們時常發些牢
騷……新挖的魚池不錯,新栽的樹種得太深,同以前一樣!……我祈求上帝讓你盡
快地恢復健康!」



    俾斯麥在樹林中變得公道起來。在瓦森時,他得到報告說有人偷野味,他僅僅
是有點懷疑就同他的客人一起坐馬車去看那個嫌疑犯,一邊走一邊詛咒那個人。等
到他回家時,他傳來了管林人的主管,主管告訴他那個被詛咒的老頭根本就沒有槍,
而且他的兒子在前線陣亡了。聽這兩句話,有好幾分鐘俾斯麥一言不發,隨後說道
:「只好等吃完飯,請諸位先生再同我一起去那兒。」到了那兒,老頭子卻躲著不
肯出來,俾斯麥下車,同他的客人一起走進去,請老頭饒恕他的過錯。他曾屢次不
公平地對待他的下屬,從沒一次這樣客氣。這位可憐的老人為自己辯護,讓俾斯麥
頓生尊敬之意。他如此誠懇地請求老人的寬恕感動了旁觀的人——與此同時,關於
類似的事件,他們心自問。這之後,他很懊悔自己以前的許多行為。晚上,睡不著
的時候,他就想許多曾被他不公正對待的諸位部長、屬員、護林員以及王公們。他
很久很久地回想,被他作為犧牲品的人們一定不會相信,甚至連他自己也不肯承認。

    俾斯麥在夫裡特利士魯保留著一種習慣,一直到老都不曾改變,那就是他用嚴
格的禮節來招待他的客人。不論是大臣,是鄰近的鄉紳,牧師的太太還是魏瑪的公
主,都稱讚他的歡迎儀式是高貴的,有氣質的。不論他與什麼人握手。一定先摘下
手套。但是一進到屋裡,他的客人們就會像呆在自己家中一樣無拘無束。屋裡並不
整齊,這兒擺幾個酒杯,那兒放幾個煙灰盤,有的地方掛幾幅畫。客人們坐在用格
子布蓋住的桌旁,喝各種各樣的酒。屋裡非常清靜時,他寫信給他的夫人:「阿德
拉海特正在讀意大利文,赫伯特在我的身旁寫東西,泰拉斯啃一塊大骨頭,茶壺的
水開啦。」台德曼在那裡辦事,一住就是幾個星期,當快到中午他出來時,多是王
爵夫人在那兒忙碌,「這時候她已經起來啦。」俾斯麥快到一點時才出現,他一邊
吃東西,一邊聽台德曼的報告。吃過飯後,很多時候,他會帶著他的兒子或女兒坐
馬車出去兩三個鐘頭。馬車時快時慢,台德曼帶著記事冊,因為最要緊的事,往往
都是坐在馬車上時決定的。在最後的半個鐘頭裡,馬車跑得很快。自從有人企圖暗
殺俾斯麥後,總有偵探寸步不離,有一個是固定保護他的。俾斯麥只好接受這種狀
況,即便住在鄉下時也是如此。通常在六點時吃大餐。「總是四個菜,還有香擯酒。
平常是葡萄酒。——看到面前擺著一盤鵝肝,他會很高興的。他嘻笑著說,『龍是
越變越小啦』。」飯後大家來到大客廳,圍坐在火爐旁閒談,「這是一天當中最有
意思的時候了。當時,他會說一些新鮮觀點……會滔滔不絕地講自己從前的事情。
……快到九點時,他走進書房,這時就開始一天的工作了。到了半夜就得把所有的
事情都辦完。從十二點半吃夜宵時起,他就要同夫人聊一個來小時。」

    這樣寧靜的林間生活,不時被打斷,除了那些急需處理的公務,還有因人不敷
出所5 ;起的憤怒。在柏林,他的薪俸是一萬八千元,而他卻要花到五萬。因為爵
位和賜地使他耗費大量錢財,所以他牢騷滿腹。「在我還沒受到第一次封賜之前,
我過得很好;以後,瓦森把什麼錢都花完了。除了薪俸和申豪森的租錢,我沒有別
的進款。……全部的租金都在這裡,可還是不夠的。但我相信,將來一切都會弄好
的。……新的賜地(夫裡特利士魯)很值錢,可到現在為止,我並沒得到什麼好處,
倒是為了買這塊地中間屬於別人的那部分,我又花了八萬五千元,要不然就得住在
樹林中間的一所破房子裡。」他時常對哥哥抱怨說,瓦森的收人幾乎不值錢,薩克
森瓦爾德的木材也帶不來什麼利益。現在得坐華貴的馬車,車費比從前高出許多。
「我得付出許多修理費,不幸的是,作了王爵,所付的修茸費還必須符合我的身份
和地位。……以前我曾想,我的兒子們只要成為富裕的鄉紳就很滿意了,現在我可
不想讓他們成為乞討的王爺。」

    俾斯麥把瓦森的造紙廠租給一位製造家,得到八萬元;他從易北河邊的一所火
柴廠,得到一萬二千元;從夫裡特利士魯,每年收人三萬四千元。「假如我不是一
位王爵,這樣的收人是很不錯的啦。看來我永遠不能習慣做個高貴的人了。」喬安
娜也當著客人的面,對著微笑著的丈夫呼叨,她忙了一個鐘頭,因為家用賬上有十
一馬克五十個銅錢不知道用到哪裡去了。

    當俾斯麥七十歲大壽快到的時候,在整個德國收斂金錢來進行慶祝。冠冕堂皇
的理由是收聚一筆錢,由他來做一件有益於國人的事,無數的小市民捐銅錢,僱主
們逼勞工們捐助,最後一共獲得三百五十多萬馬克。在政府公告中(當然是俾斯麥
示意的)君主說:「一百二十萬馬克是交給你做公益事業的。根據你的請求,我同
意你把這筆錢拿去。無論將來收集多少,你都可以拿,但你必須隨時告訴我你如何
用了它們。」

    委員會和一些得到好處的人反覆討論之後,拿出一百五十萬馬克買了申豪森的
房產,在俾斯麥生日那天,雷提波爾公爵把一張不負債務的地契交給了他,並說,
「這些房地產以前原本屬於俾斯麥家族,後來卻被別人霸佔了。」

    這種說法讓人詫異。而婢斯麥呢,卻用最初交給他的一百二十萬馬克添設了許
多學位津貼,以利於高等教員。雖然說是國人替自己的領袖買回了世傳的家業,人
們卻不肯相信。這些產業並不是已經「丟失」了,他的兩次賜地完全可以買回祖先
們早已賣出的田地。

    路西亞寫道,「有些人對此事很不以為然;有些人卻認為應該做些與宗教有關
的事。」俾斯麥卻試圖用英國人對英雄的慷慨來掩飾自己的錯誤,可是他忘了或者
根本不知道貧苦的人們對他大失所望。他們之所以捐錢是因為他們深信這筆錢會用
於更利人的建設。貴族們在19世紀70年代裡對他做的批判儘管有失公允,但他的這
次行為的確有損於他的名譽。

    這是俾斯麥生平中的一次失檢之處。

    他躲在鄉下,原本想放鬆神經,恢復健康,但卻根本辦不到。主要是因為飲食
太不小心。

    當醫生吩咐他忌嘴的時候,路西亞說,悍斯麥喝完湯後,只吃一條肥魚,一點
烤小牛肉,三大枚海鷗蛋——同時喝許多紅酒,這就行啦。既然他相信喝些啤酒能
讓他睡個好覺,他就吃許多魚子和其他香料很重的食物以便口渴。赫因羅厄對我們
說,他在俾斯麥家中做客時,俾斯麥正說自己胃口失調,不能吃東西,神經也痛,
可他卻不加節制地吃了許多東西:湯、鱔魚、冷肉、大蝦、龍蝦、燻肉、生火腿、
燒肉、點心。有一次有人恭維他神色健康,他卻回答:「我倒樂意神色好點而感覺
好些。……沒有人對我表示同情,這是我的不幸!我覺得額頭上有壓力,似乎裡頭
不能有別的東西,只能有一團軟膠……血是一種特殊的液體,神經更是性命攸關的
線,我們是可憐的幼物,在線的盡頭亂跳。」

    他得病根本原因就在於他的專橫。他說:「一向都是我管醫生的;可現在不行
啦,有個醫生管我啦。」這時的俾斯麥已是六十八歲高齡。他既好發怒,又不體恤
他人,時不時頭痛、面痛、失眠血病。腳腫、靜脈曲張。他體重二百四十七磅,他
的專職醫生相信他得了絕症:胃癌和肝癌。比爾的醫生施維寧格爾到瓦森給俾斯麥
檢查,做出診斷說:「如果王爵的飲食起居還不改變的話,我不能保證他再活六個
月。」聽了這兩句話,俾斯麥親自向醫生請教,醫生簡答他說:「我不敢說大話,
我治不了這麼多的病。」這兩句話卻在俾斯麥的心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以前從沒
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是個好樣的!」

    這位醫生是個有魄力的人。後來到柏林替他治病,他卻還有些懷疑。醫生讓俾
斯麥早上八點鐘起床練啞鈴,除了鯽魚,整天不許吃別的東西。俾斯麥吼道:「你
一定瘋了!」醫生卻說:「好吧,你乾脆請位獸醫來吧!」說完就告辭離去。這樣
的手段總算使他屈服了。有兩個星期醫生監督他何時吃飯,何時睡覺,何時辦公,
一刻不差,管得緊緊的,果然有了進步。在施維寧格爾離開的一段日子裡,他立刻
吃「三倍那麼多的奶油渣」。於是引起了厲害的肚痛,後來又患了黃疽。他移住夫
裡特利士魯,醫生繼續為他治療,並隨他一同去了啟星根、加斯泰因,時刻伴在他
的左右,兩個月後他康復了。他還承認自己返老還童能夠重新工作啦。

    施維寧格爾用壓制的手段擺脫俾斯麥的壓制卻救了他的命。假如在其它方面,
有別的德國人敢於像這位醫生一樣反抗壓制,他們一定會見到俾斯麥並不總是那樣
專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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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愛犬之死

    我們很疑惑這個永不滿意的老人在年至桑榆晚景的時候享受過什麼人生的樂趣?

    對於他的兒女們,他還是相當寬容的,即使他們犯了什麼錯,他也能原諒他們,
但卻竭力限制他們的個人自由。他很高興見到他的孩子們,和他們在一起他總是顯
得很快樂。偶爾與少時朋友相聚,他也能從中找回不少的樂趣。他的另一件人生快
事就是喝酒。好酒對他的吸引力遠比什麼徽章寶星要大得多,他曾經拿定主意(皇
帝不大以為然)要把所有的俄羅斯寶星煉成「塊銀子。他說每人一生要喝多少酒抽
多少煙,那是命裡注定的事,」上天給我的恩賜是十萬支雪茄和五千瓶香按。「他
的話被人聽去傳為笑談了,於是就很認真地計算起來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雪
茄。

    柯雪林是他的一位老朋友,現在卻難得見上幾面,他曾說過「我只佩服柯雪林
一個人的頭腦」這句話,同時說明他自視很高。柯雪林也非常知道利用這一點,十
年來從未主動到鄉下探望他。他解釋說:「俾斯麥現在權勢傾天,如果無意中遇到
他,他還會和從前一樣,不失為一位誠實可愛的朋友。但如果專程去看望他,卻並
不一定是件方便的事,如今他的時間太寶貴了。」

    莫特利的來訪,使俾斯麥分外地喜悅,這位美國人已經同他八年未曾來往,1872
年夏天他們終於又重逢了,俾斯麥在給莫特利的回信中寫道:「一見到你的筆跡我
就非常高興,拆信之前我就預感到你要來看我,我張開雙臂一千次地歡迎你的到來
……你收到信的任何一天,都是你啟程的最佳日子。」往下他又不厭其煩地告訴莫
特利坐幾點鐘的火車到柏林,這樣便於他們在瓦森等他,在莫特利到來的一周裡,
俾斯麥每天要陪他十四個小時,這是其他的朋友從未享受過的最高禮遇。

    莫特利寫回信說道:「他比以前稍微胖了些,整個人看起來多了些滄桑感,但
他還是那樣性格開朗,全身充滿了魁力,不失為大家風範。他到早上四五點鐘才能
人睡。飯後我同他在樹林裡散步,他很隨意地以幽默風趣的語氣談起近幾年發生的
大事,他談這些事的時候,非常的平易自然,就如常人說起家務事一樣,毫不裝腔
作勢,給人一種平易、無拘無束的感覺。我不禁要說『這就是偉大的俾斯麥——當
世最偉大的人物』我所見過的所有的人,無論職位大小,都不像他這樣的平實,不
如他這樣的真誠與和藹……」

    我們從莫特利對俾斯麥最後一次的探望中(莫特利此後一兩年就去世了),能
看出莫特利這位精神自由、能力非凡、興趣廣泛、無私為人的美國人對俾斯麥所產
生的無形影響,我們就能明白為什麼俾斯麥周邊的人,如他的夫人、他的兒女、他
的哥哥。羅恩以及任何一位他的同事都不能給他以前有益的幫助,不能減輕他的心
理負擔給他以新鮮輕鬆的心情,但莫特利這位來自遙遠大陸的共和國的公民卻能給
予他這些。

    俾斯麥現在只有幾隻不會說話的動物與他作伴,他變得愈發的孤僻,他甚至喜
歡他的狗超過了喜歡他的夫人,在他的談話與日記裡他會時常提起它們,當他決定
要做某件事的時候他會把他的狗考慮在內,他會牽著它們在威廉大街和森林裡散步,
他與他的狗一起分享憂愁和歡樂,他與他的狗幾乎形影不離。這幾條鐵灰色或黑色
的狗體格碩壯,反映靈敏,和他們的主人一樣的神勇和威猛。它們死後大多被葬在
瓦森的一個大園裡面,有八條狗被葬在他最喜歡的馬旁邊,那是一個風景非常優美
的地方,這幾條狗從不向他索要什麼,對他很溫順,雖然默不作聲,但卻非常能領
會主人的心思,他也就愈發地喜歡它們。他晚年這樣評價說:「我喜歡狗,因為如
果我不小心傷害了它們,它們也從不記仇。」他這句對狗的評價其實更多地反映了
他本人的某些性格。



    當瑞貝卡(母狗名)不聽話的時候,他就把它當成一個被寵壞了的女孩子,取
笑它的害羞與嬌態,當弗洛拉「在屋裡亂跑」或者薩爾坦亂叫打斷人談話的時候,
沒有人敢去阻止它們。當遇到公事繁忙讓他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就用手撫摸膝旁狗
脖子上如絲的細毛,來穩定他混亂的情緒,當他在夫裡特利士魯的時候,這幾條狗
就在桌子下面耐心地等待,它們把頭埋在兩條前腿之間,眼睛注視著它們主人的一
舉一動,他拿起他的橡木手杖站起來的時候,它們就立刻圍著他搖頭擺尾,它們知
道要與主人一起去樹林裡散步啦,喬安娜埋怨製作窗簾的人把窗簾做得太長了,俾
斯麥卻說那正好可以給那幾條狗當床,它們可以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睡覺啦。他猶
豫不定究竟是在家還是在加斯泰因度夏,最後是薩爾坦讓他拿定了主意,因為薩爾
坦正有病,經不起一路上的顛簸之苦。出人他府邪的,有好多高貴雅致的貴族。在
就餐的時候,俾斯麥吩咐下人上來大塊的肉給他的寶貝狗吃,這些貴族很受不了。

    在工作上,俾斯麥也很善於發揮這幾條狗的威力。這使得他善假於物的優點表
現得更加淋漓盡致。這種手段自古就有,他運用起來卻絲毫不露痕跡。有時候他起
身歡迎某一位來客,他的兩條丹麥大狗迅速跳起來站立在這位威嚴的政治家兩旁。

    他很清楚這樣究竟能達到什麼樣的效果。他還很相信狗的本能,他曾說狗的靈
性比馬還要強,一次來了一位新管事,薩爾坦對這個人很友好,開始不斷地湊上前
去吻他,又把頭倚到他的膝上,俾斯麥當即就認同了薩爾坦的判斷,他向新管事說
:「我很佩服我的狗有識人的天才,他比我識人更快更徹底……我向你表示祝賀!」

    神斯麥始終對他的君主對待他的狗的態度心懷芥蒂。俄羅斯的皇帝很喜歡狗。

    當他同威廉(是俄羅斯皇帝的舅舅)皇帝談話的時候,對剛得到的一隻名叫泰
拉斯的狗讚不絕口,威廉皇帝很客氣地提出要見識一下這條狗,於是就把泰拉斯找
來了,那確實是一條可愛的狗。威廉皇帝於是說道:「不錯,是條好狗,可惜耳朵
太短,如同沒有發育的小狗一樣。」這下可把他給得罪了!

    薩爾坦是一位摩洛哥王爵送給他的,是一條最好看的狗,他只許別人叫它「薩
爾特」,他說不然的話,恐怕會讓土耳其感到難堪。除此之外,這條狗與東方全無
一點聯繫。有一天晚他去瓦森,就用鏈子把薩爾特給拴起來:「它很煩躁,拚命地
咬鐵鏈子,鐵環是拴在木樁上,它牙咬人木頭兩寸多深,碎木頭上都被血染紅了,
他掙脫之後就跑到樹林裡去,從此不回家了。它肯定就在附近,我希望能再找著它。

    比爾與菲力騎著馬出去找它,回來累得全身被汗給浸透了。他們說,薩爾特變
成了一條凶殘的狼,它以獵捕小鹿為生,他們要用槍把它打死。

    薩爾特終於還是被人給找回來了,它又與主人親密地一起生活了五年,但它野
性難改,這是被寵壞的結果,它也多次受到教訓,但它最終的結局很慘,以下是台
德曼敘述它最後的情況:「這個秋天,王爵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一天到晚他
的心情都很愉快,還時常說一些開心的玩笑話。就在昨天我們正喝咖啡的時候,有
人報告說薩爾特不見了。這一段時間薩爾特與鄰村一隻發情的母狗關係甚是密切,
俾斯麥猜測它一定是到鄰村與它的情人約會去了,就很不高興地說一定要好好地收
拾它。於是我們就很識趣地各自回到屋子裡去工作,等到工作快要結束的時候,大
約在十一點鐘,聽到樓下有異常的響動。有人上來告訴我們說,薩爾特已經回來了,
但卻快要嚥氣了。」

    「樓下的情形很讓人動情。王爵坐在地板上,把奄奄一息的薩爾坦的頭抱在懷
裡,嘴裡在喃喃自語著,看到我們,他還極力掩飾著不讓我們看見他的眼淚……赫
伯特怎麼勸他也勸不過來,他在那裡坐了很久也不肯離開,有時他站起來出去一會
兒,但很快他又回來了,當薩爾特嚥氣的時候,王爵說道:」古時候德意志民族有
一個美麗的傳說,說人們在死後能與他們的好獵狗在天上的獵場相見,我希望能在
天上與它們相見。『然後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過了片刻他又回來說,希望你
們好好休息,別太把這事掛在心上……「

    「今天的氣氛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們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王爵徹夜不眠,心
裡特別難過,尤其想起在薩爾特被打死之前他還說要打它就更加地難受。儘管今天
早上檢驗薩爾特的屍體證明它是心力衰竭而死的,王爵還是不停地責怪自己。吃過
早飯以後,我們一起騎著馬出去散步,他沉默寡言,問到他什麼,他答覆三言兩語
後也就不再說什麼。就這樣在雨中,他沿著與薩爾特——他的老夥計最後一次走過
的路向前走著。有一次我們相距很近的時候,他在馬上對我說他其實不該這樣的偏
愛一隻狗,但這條狗確實是他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夥伴。他說他很贊同查理王爵的
一句名言『能夠平靜地失去也是一種境界』,說完他一策馬飛跑而去,一直跑了很
遠,我們回到家中的時候,人馬都熱氣騰騰的。」

    又過了四天,「他還是念念不忘死去的薩爾特,對在它死之前自己打它的行為
後悔不已,他甚至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是使它摔死的一個原因。這個念頭不斷地折磨
著他,他不斷地自責,怪自己性格不好、脾氣暴躁,傷害了太多身邊的人。完了以
後他怪自己竟然會為一條狗的死這樣的婆婆媽媽。」

    在歷史中並未記載俾斯麥此類的與他的一貫作風不相符的事情,這多少有些野
史的味道,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神秘莫測的性格。

    這條狗是一位東方的國王送給神斯麥的,他想這位德意志帝國的宰相會喜歡這
條狗並對他產生好感,這條狗就像一個古老的神話傳說中的王子,它年少不服管教,
追求自由,不肯受鐵鏈子的束縛,它咬斷鐵鏈,掙脫羈絆投入森林的懷抱,它以獵
為生過自由自在的逍遙生活。在它身上更多地表現出了它主人的性情,它不愧為主
人的忠實夥伴,所以它也深受主人的青睞,在他們之間,也確實有幾次情形,顯示
他們的關係有如嚴厲的祖父與自由不羈的孫子一般。後來,這個放蕩不羈的東西冒
險喪命,惹得身單影孤的主人牽腸掛肚,並為自己的過去後悔不迭,也許這條狗死
了,他工作起來會更加投入?或許這樣地偏愛一條狗是一種過失吧?他說他信仰的
基督教允許人做這樣的事嗎?或許古代的德意志人活得比較好吧?當他皈依基督教
的時候,曾引用過一段故事來說明。說有一位不信教的酋長不肯接受洗禮,他說他
更願意與自己的祖先一樣,難道我們忘記了嗎?假如上帝為這件事動怒,認為他還
犯了其它的罪惡,從而斷定他性格暴戾、自私自利那怎麼辦呢?他回憶起十二年來
的所作所為,想起連續的戰事與勾心鬥角,想起了一次次的征服。他在悲痛之餘,
又不自覺地想起了那些因他而受傷害乃至於死去的人。就如他那條碎死的狗一樣—
—他們是否能忘記所受的傷害呢?他在恍館之中,彷彿看到那些與他為敵被打敗而
死去的人,他們面無血色地向他撲來,他那鋼鐵般堅強的意志終於受不了,大聲地
喊叫起來。而當噩夢過去,他便又一切如舊,照樣在名利場中拚殺,而只有一件事
是現實的;他的忠實夥伴,那只獵狗現在葬在山頂上,那裡共埋著九條獵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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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兒子的婚事

    「我的性格並不像畫家們給我畫的那樣凶狠殘暴,其實我很愛幻想與柔弱。」
他所說這兩句話也的確反映出了他性格中某些方面的特點。少年時,他有著拜倫式
的悲觀厭世,中年是他事業發展的鼎盛時期,然而到了晚年他卻越來越愁悶煩憂。
果然中了他少年時的預感,他心裡非常地難過,浮士德的拚搏奮鬥與魔鬼的憤世常
使得他心裡矛盾交織,有時他自己甚至認為他煞費苦心建立的功業不名一文。如果
有人想向他的青年學生們說明主觀努力純屬無用的話,那麼俾斯麥就是一個有力的
例證,在他這麼多親人密友之中,卻無一人能夠洞察他的這種心情,喬安娜曾對路
西亞說:「當一星期以前海因利齊開槍自殺以後,奧托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
他寢食不寧,總想著那悲慘的場面……這時候我們就想盡一切辦法使他轉移注意力。」
俾斯麥就是在這些好人之間生活,但卻得不到理解,無論他們怎麼地想方設法,他
卻始終處在一種低落的情緒當中不能自拔。在他六十二歲那年,那時他的事業與權
力都正達到了頂峰,經過苦思冥想了好久,有一天他對人說道:「這麼多無聊的工
作讓我失去了多少生活的樂趣呀!我所做的這些工作並未獲得人們的贊同,也未曾
給任何一個人包括我本人與我的妻子和兒女們帶來絲毫的快樂。」這時有人趕緊阻
止他發表這樣的言論,但他卻只顧自己往下說道:「相反,卻給許多人帶來不少的
痛苦。如果不是因為我,三次大的戰爭完全可以避免,八萬將士不至於戰死沙場,
也不至於父哭其子,婦哀其夫……這件事我已經向上帝做了懺悔,我從我所做的這
些事裡得不到絲毫的樂趣。不僅這樣,相反卻為此勞心傷神。」他這樣的坦露心扉
何止一次,據霍爾施坦說他這樣直白自己的心意的情況就有好幾次。從這件事上我
們可以看出他身上路德派教徒精神的影子,主動在承擔責任,而不逃避責任。從而
我們也能看透某些投機暴發起來的人所許的空頭諾言的本質,他們這樣做無非是釣
名沽譽而已,實際上掩飾不了自私自利的本質,這是真正的普魯士人如威廉與羅恩
等人所不能做到的。

    有時他那種厭倦的心態也會在政治活動中表現出來。但卻帶著一種炫耀的神情。
在1877年有一天晚上,在二三十位議員的聚會中,他對眾位客人這樣說:「如果一
個人某天出去打獵,開始的時候,他見什麼打什麼,他會為打一隻鳥走上幾英里崎
嶇的路,但等到他跋涉了一天,口袋裡裝滿了各種野味,快要回家的時候——他又
饑又渴又疲憊——他別無所求只想休息。他決不會再去為打一隻隨鴆費神。但這時
如果有消息說林子深處可以獵到野豬,如果他是位真正的獵人,他就會立即忘卻疲
倦,精神抖擻,一定要在林子裡尋著大獵物方肯罷手。我現在就是那位疲倦的獵人,
我已經奔勞一天了,已經很累了,打野兔鵪鴿之類的事就讓別人去做吧。但如果有
野豬可打,那還是讓我來吧!」

    當他處於低落的情緒之中,他的憤世嫉俗,又會捲土重來,這樣他會高興起來。
他曾經在樹林裡敞開胸懷對他的密友說過心裡話,這是他心裡真實的寫照,他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常自以為自己很聰明,現在我卻以為,沒有人能夠改變事物的
本來面目,也沒有什麼巨人和偉人。當我聽見有人讚揚我,說我足智多謀,是有先
見之明,能夠治理天下的時候,我心裡感覺到非常好笑。當人們正在爭論明天是晴
天還是雨天的時候,如果像我這樣的人判斷說明天是晴天或者雨天,並要按著這樣
的判斷去做事,如果僥倖給猜著了,世人就一片歡呼,『太聰明了,太有先見之明
了。』如果給猜錯了,那將會招來一片唾罵與痛打,但我如果什麼都沒有學到,那
我最起碼懂得謙虛的益處。」

    這一段話是俾斯麥對莫特利說的,這和他對他的仇敵阿尼姆發怒時所說的話一
樣,帶有很濃的虛無色彩,他這些話是一個最自私的人的心理坦白,但他卻並不誇
耀自己的優點。他在權勢蓋天、炙手可熱的時候,與青年時一樣地相信命運的力量。
他走過艱辛而曲折的道路,現在他非常地謙虛,但這種謙虛的本質不過是一種憤世
嫉俗罷了。



    這個時期,他也不愁眉苦臉了,並流露出更多平民的自在神情來,這時候他更
羨慕那些名分不如他,但卻生活得自由自在的人。有一次,瓦森的租戶舉辦了一個
小型宴會宴請他們,在宴會中,只見一個遊民的歌聲從門外傳來,於是他們就讓人
給他送去了一杯葡萄酒,過了一會兒,他就抱著一把琴進來了,他朝大家一鞠躬,
優雅得如俾斯麥向高貴的國王鞠躬那樣,然後就唱了一支少年情歌,唱到最後,他
舉杯向俾斯麥問候,然後一邊唱著就退場了。喬安娜這時就問在座的人,他們怎樣
才能幫助這位可愛的人過安全的生活。俾斯麥接話說道:「你們不可能讓他過安定
的生活。他喜愛自由甚於一切,甚於安定的生活和常人所謂的快樂。」說完他一言
不發,雙眼呆呆地望著那位可愛的遊民走去的影子,好像是他少年時的翻版一樣,
並哺哺自語道:「他的心境很讓人羨慕,他的生活也實在讓人羨慕。」

    他雖然口頭上這麼說,但他還是如常人一樣留戀自己的生活。當到了一定的時
期,他忍不住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講給了他的哥哥聽,他說:「我們暮年的日子越飛
越快,如同隕石一般……我不能騙自己說我喜歡這種感覺,雖然我知道死亡隨時就
可能會出現在眼前,但我實在不願面對這個現實,我太喜歡生活了,這倒不是功名
利祿讓我拋棄不掉,實在是因為我一想到要與妻子兒女們永遠訣別,就讓我感到恐
懼萬分…我工作上處處得意,但生活上我卻很不幸……但上帝保佑,我們家庭和美,
兒女體健神明,這也是我向上帝所祈求的結果,只要這些幸福永存,我也就別無所
求了。」

    他的兒女們都過著舒適的生活,他們的性格中更多的是俾斯麥家族的利己主義。
他們家族的一個朋友評價他的女兒說:「很有個性,但卻並不可愛。」她的外貌越
變越難看,能力也逐漸衰退,她非常散漫,愛嘲弄人,喜歡空談卻不能身體力行,
生活不太講究,常弄得亂糟糟的。她們夫婦剛搬出大使館,攸連堡走進去看的時候,
房子裡非常凌亂,床邊擺著十二把籐椅,椅子上放著三個吃了一半的糕點,到處是
他們養的鳥與小白鼠,以及帽盒等等。當俾斯麥對他的朋友史匹珍堡女士談到他女
兒瑪麗的時候,他說她只顧及自己的丈夫、女兒和她最親近的親戚二此外她什麼人
都不顧,「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懶惰。」有人說可惜他的女兒不如他那樣好,俾斯
麥卻說:「我夫人也是這樣的,但我卻有自己的看法,其實這樣也有它的好處;讓
我感覺回到家裡就換了一種心情。」

    有一段時期,他的兩個兒子都幫他做事,但後來只有赫伯特成為了他的幫手:
赫伯特雖然天資不甚過人,但他卻非常勤奮好學。比爾比他雖然要聰明一些,但卻
非常懶惰。比爾的妻子是他的表妹,赫伯特想娶的一名女子,受到家庭的反對。兩
兄弟的共同點是嗜酒如命,所以都去世較早,五十歲左右就不在了,在奧托降世之
前,俾斯麥夫人的家裡未曾有過天才的人,在門肯氏裡,只有奧托的外祖父是位有
名望的人,但自從奧托馮俾斯麥發揮出他的天才能力以後,這種復合型的性格在他
的子女身上很少得以體現,他們更多地表現出父親的暴躁,卻沒有他們母親隱忍克
己的美德。

    他的兒女們非常順從他的意志,從不敢把聰明伶俐又美貌異常的朋友帶到家裡,
但有一次,他的長子卻犯了這個禁區,與他的父親發生了激烈衝突,差點大鬧起來,
但最終以兒子的退卻與失敗告終。在政治生活中,俾斯麥與保守黨的分歧與衝突早
已成過眼雲煙,但俾斯麥心裡仍有一些陰影。在公元1870年間,赫伯特與卡羅列王
妃暗通私情,她便把她的丈夫冷落起來,她想離婚以後嫁給赫伯特,成為俾斯麥的
兒媳,為此她願意改信耶穌教。她貌美異常並且又有很高的家世(伊麗莎白是哈茨
菲爾特拉漢堡王之女),離婚對她而言也並非不可理解。而赫伯特也已經事業上有
成就,被他父親培養、提攜到已經可以世襲爵位的地位了,輿論以為他父親是不會
反對這件事的。

    但是伊麗莎白有兩個姐妹,一個嫁給了軍界的羅伊,一個嫁給了施萊尼茨,施
萊尼茨是內各府的總管,這兩位都是反俾斯麥派的頭領人物。施萊尼茨多年都是皇
後奧古斯塔的心腹,羅伊司令是一位貴族的兄弟。這個貴族是低毀俾斯麥所有人中
的帶頭人,俾斯麥怎麼能容忍這兩個人與赫伯特結成連襟呢?如果同意了他們的婚
事,就要請這兩家人參加婚宴,或許以後赫伯特有了兒女之後,還要請他們參加孩
子的命名大禮,難道要他們的家族同他所最痛恨的兩個家庭來做親戚嗎?這些勢利
小人在這裡誣蔑低毀俾斯麥家族的名譽,把明槍暗箭一齊射向這位當朝宰相,誣蔑
低毀在這裡滿天飛,妒忌在這裡孕育,這難保不是一個潛藏在婚姻下的陰謀。他心
中疑慮重重,顧忌頗多,所以最後決心幹脆不同意這門婚事。

    此時那位王妃為了與赫伯特的婚事已經開始辦理離婚,報紙上也吵得沸沸揚揚,
為此事她差點與家人鬧翻天。她是位愛幻想性情浪漫而又感情熱烈的女人,她宮廷
裡的親戚們都勸說她不要這樣做,可她哪裡聽得進去。後來她就在維也納租了一套
別墅躲起來。如果我們把她寫給赫伯特的信和赫伯特寫給她的信相比較的話,我們
就能看出她是被預計的情況牽制,而赫伯特卻是為情所困,或許她的感情是真摯的,
但愛情的力量抵不上畏懼的心理。相比之下,他更害怕與敬重他那位強有力的父親。

    當王妃離婚的消息已經公開之後,赫伯特在給攸連堡的信中寫道:「五月初我
將前往維也納,看我們的婚事究竟是否可以如期舉行,以及我們能否被社會所容立
足……我這次回來將向我父親做最後的努力,這件事對我生死攸關,但只怕前途是
吉凶難測,我預感恐怕與王妃難有金玉之緣。」

    兩天後他又寫道:「父親滿眼含淚地對我表示,如果我與王妃結婚,他已打定
主意絕不苟活人世,他說他已經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他對我期望值很高,他為我不
斷地爭取機會,他從我不斷的進取中得到了不少的安慰。但如果我自己不珍惜自己
的前途,那他感覺一切都完了,他曾經對三四個人說過類似的話,或許他的情況更
糟糕,有兩個醫生告訴我母親的情況很危險……說感情上大的波動會對她造成非常
不利的打擊!再說可憐的王妃吧,她的病剛有一點點起色,情況也非常之孤寂淒然,
她本想我們的婚事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如果我告訴她婚事失敗了,她肯定會受不了
打擊大病一場的……就我而言,如果我不堪重負自盡的話,那將置王妃於更為不利
的境地,也會使我的親人朋友陷入更深的病苦。」

    又過了兩天,他又寫信說:「父親說我與王妃的親事如果能成,那他的名字將
會與哈茨菲爾、卡羅利、羅伊的名字攪在一起,這樣因為一個女人讓人說三道四,
這將對他的名聲大打折扣。這個女人絕對不能成為我的妻子,他告誡我說我不能不
顧及自己家族的聲譽,我的聲譽與我的家族緊密相關,不僅僅是我個人的事,這關
系到他與我的兄弟。他威脅說他將不遺餘力地反對這樁婚事,且是『徹徹底底地反
對』,王妃也寫信給我,她說報紙上已經炒得沸沸揚揚,她已無退路可言,結婚是
她惟一的選擇。她說假如外界如果不是這般地議論,她或許不一定要結婚。我父親
卻不以為然。」

    「目前,因為我受限不能辭職脫身,所以婚事無從談起(要等十個月後才有可
能)而且我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沒有能力供養王妃與我的生活。最近皇帝批准頒
布的《長子繼承法規》,男子娶一名離過婚的女子是不能繼承家庭財產的。我父親
只有兩處限定繼承的大產業,我想我是不可能繼承的……這件事也並不重要,我知
道我自己不會在這世上活太久,與父母決裂的痛苦會折磨我早亡。假如我與王妃結
婚不久就死了的話,王妃連卡羅列王爵約好送給她的一半財產也得不著了,儘管她
們的婚約上已經有言在先,這樣她恐怕也無法生活了。現在看來,前途是荊棘密佈,
烏雲重重。我父親現在這樣不滿意王妃,也別指望他會給我什麼經濟上的幫助,況
且他還說過,如果王妃與我結婚的話,他就會絕望自殺……我們的談話簡直使我六
神無主,一時難以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從此我將永遠陷人痛苦的深淵,擺脫不了對
父親造成如此深的痛苦的陰影。」

    一星期之後他寫道:「王妃寫信給我,問我還記得《聖經》上『因為這件事一
個男人將離開他的父親與母親,依附於他的夫人』這句話嗎卜…我現在無法秘密前
往維也納,王妃的親戚很有幾個人,想方設法要將我的行蹤公佈於報紙。他們同卡
羅列家族的人是一樣的居心,非常關注我們婚事的進展,他們如此地熱心只為了一
個錢字——這樣他們就可以全無責任啦,假如我們果然結婚了,卡羅列家族尤其是
卡羅列王爵就能省卻許多的開支,對於這件事的公開報道,第一篇文章就是為他們
家族服務的律師寫的……我的父親說,如果我要前往維也納,他將陪我一起去,他
說他此刻關注於我的前途勝於一切,甚至超過他關心整個帝國的利益,超過關心他
本人及他的餘生。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他都不會讓我一個人前去,他要親自與王妃
商討我們的事……在我與父親的幾次談話中,一切都顯得昏亂無緒,我甚至覺得自
己簡直就是一個無用的人,如果這樣發展下去,我想我終將與歡樂絕緣……我與王
妃的關係已經被人議論好幾年啦,現在報紙上炒得熱鬧非凡,這很影響王妃的名譽,
即使我對她的熱情已經熄滅,但為她的名譽起見,我還是應該與她結婚,但父親的
意見卻恰恰不同,我不能說服他半分,我想自己應該為了父母做點個人的犧牲,我
個人名譽與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或許經過這麼多的變故,我會失去生存下去的
勇氣與信心。」

    前途矛盾重重,最後還是王妃本人打破了這種僵局,她通過別人向赫伯特傳話,
說她很看不起他,她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什麼,赫伯特被這意外的打擊徹底弄垮
了。「事情本是因我而起,現在對不起王妃,我自己活該受憂鬱痛苦的折磨……這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罪過,我厭惡我自己……我的餘生意味著什麼我現在非
常清楚,前方如同無邊無際的沙漠。我只好一步步地跋涉其中,只有我一個人懂得
那其中的滋味。」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只有赫伯特一人倍受痛苦的折磨,只有他的柔情萬種,
愁腸百結的信才能喚起人們對他的同情之心。但他可曾知道他父親在年輕時曾答應
多個女人說要娶她們,等到他醒悟之後,他統統耍賴不娶了,當時也沒有什麼人非
要逼著他去實現諾言。因為當他二十幾歲的時候,他不過是個貴族浪蕩公子,既無
財富,又無地位,現在他卻又拖住兒子的婚事,任兒子痛苦不堪,為感情之事倍受
折磨。

    我們或許容易責備赫伯特,怪他不該讓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應該按照他的
想法去做,這樣才能自我解脫,除此之外不會有別的好辦法,但事實上赫伯特被他
父親給嚇住了。

    但這位王妃的目的也難逃一般的規律,她使出手段用離婚來逼迫赫伯特娶她,
她催促他到維也納與她在一起,她明白這樣一來就會發生飛短流長的事情,情勢所
迫之下赫伯特就不得不娶她為妻,引用《聖經》中的話來促他就範是她的最後一擊。
但她絕對不會嘗試在茅舍中結婚的滋味,更不想在裡維耶拉的別墅與人隨便苟合,
她的如意算盤中赫伯特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名位與財產,當她終於明白
這一切是不可能的時候,她便立即另尋新歡,與新的追求者過起新的生活。

    在王妃的背後,有許多人想使這件事鬧得更糟。王妃的丈夫想逃脫供養她的責
任,她的姐妹中就有許多人寫一些粗俗不堪的文章登在報上,求得具有煽動性的效
果,他們的目的就是促成王妃與他們最痛恨的家族中的赫伯特結婚。如果這件婚事
促成了,他們將會得到許多好處。首先他們會得著錢財,如果婚事成了,他們就不
必再供養這個心無定性的妹妹啦,這不就省了一大筆的開銷。此外他們還能得到勢
力;婚事成了,俾斯麥與他們自然就是親戚了,他們肯定要互相來往,這樣俾斯麥
就得替他們的兒子找份差事。不僅這樣,他們甚至幻想,也許俾斯麥會因為這件婚
事被擊垮,也許他會憤而辭職,這樣一來,將會正中他們的下懷,這樣,王妃建立
的豐功偉績,豈不是要比《警鐘報》多年的業績突出得多,她就會如同神話中的美
貌公主一樣,不僅把老龍給殺了,還可被稱為打勝仗的女英雄,威風凜凜地把一隻
腳踏在老龍的頭上。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條龍是條有千年道行的老龍,一眼就識破了仇敵的伎倆,
他自有對付仇敵的招數,有任何利刃也傷不了的堅甲御身,他現在已經控制了歐洲
諸國,壓制住了他們,或者他們之間成了聯盟,難道他會被一個柔弱女人打倒嗎?
況且這個女人並非有錢有勢,這個機警的外交家略使手段就把握了整個局面。

    我們怎麼評論赫伯特呢?他生性軟弱,他怕他父親,敬畏他父親,他被這敬畏
給鎮住了,況且他不願意失去遺產;他既沒有能力又不想自立。首先,在這兩場驚
心動魄的鬥爭中,但斯麥扮演的是嚴父的角色,他以辭職相威脅,以自殺來逼迫;
這樣迫使他的兒子赫伯特讓步於他,他鼓動醫生,讓他們向兒子表示,如果不聽從
於他的意志,招致而來的種種煩憂將致他的母親於死地;第二,這位宰相以兒子赫
伯特上司的面目出現,屬員不經上司允許是不能娶親的。最後,俾斯麥以大地主的
身份去爭取主動,他以將被繼承遺產的地主身份去晉見皇帝(產業原是皇帝賜予的),
請皇帝修改地契,這樣如果赫伯特違命的話,他將分不到一分遺產,經濟措據。只
好靠王妃的丈夫所給的棄妻撫養金過活。

    此外,俾斯麥已經是過來人了,年輕時的愛情經歷使他明白,男人是經不起枕
邊香風的,所以他絕對不答應赫伯特獨自前往維也納一一倘若要去,老爺子俾斯麥
定要同赫伯特一同去,他知道兒子會明白,輿論的箭頭指向他們,會讓他們很傷面
子的。如果有幾個不值錢的作者在報上大肆宣揚,說俾斯麥如何乘坐快艇去救他的
兒子,有人作詩譏刺他們父子與王妃的事,有人拿著相機去拍照,有畫漫畫的去畫
他們……他將會成為全歐洲的笑料。

    雖然如此,赫伯特還有最後的對策,他多次對父親說,他在道德上如果不娶她
的話將會受到譴責。他說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事,她是不必離婚的。俾斯麥卻
老練得很,無論赫伯特使出什麼招法,他都有對策,他說那個王妃早就不是一個行
為端莊的女人,今天她與你赫伯特戀在一起,可誰知昨天她與誰攪在一起?而明天
她又會與誰糾纏在一起呢?她的名譽已不值得去怎麼保護,老爺子堅定地說,他不
希望俾斯麥的名字與羅伊或者施萊尼茨的名字連在一起,如果要權衡孰輕孰重的話,
還是俾斯麥家族的份量重得多。

    至於愛情良心上的譴責以及長子對名譽的愛惜,這都是年輕人的奢侈品。先不
要管這些事,勇往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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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組織三國同盟

    1877年,當俾斯麥在啟星根療養之時,他讓人代筆給他的兒子寫了一封信,信
中說道:「法蘭西有一家報紙上評論,說我現在正在做『某某國聯盟的惡夢』,說
或許德意志帝國的大臣們將來以至於永遠將懼怕這種聯盟的方式。西方各國結成聯
盟,再聯合上奧地利以達到與我們抗衡的目的。但這或許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危險
的是俄羅斯、奧地利、法蘭西三國結成聯盟。如果這三國之中有兩國結成了親密的
聯盟關係,那他們的作法就會成為別的國家效仿的對象,他們隨時都會給我們國家
以威脅與壓力。」他不願出現這種局面,所以經過多年的苦思冥想,他終於想出了
一個普通而又有效可行的辦法。那就是「除了法蘭西,別的國家對我們都存在一定
的依賴關係,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與他們的交往中,找出最好的理由阻止他
們聯合起來反對我們。」

    從他這幾句話裡,我們就能看出他做宰相的基本政策與觀點,他這樣做是出於
三重的考慮:這就是德意志帝國的地位,歐洲各國的威脅以及各強國之間的衝突。
他既是位實幹家,又是位高明的棋手,無論做什麼決定,他都從這三個前提出發考
慮,然後得出正確的結論。他心裡清楚孰輕孰重。他雖然很注重個人的榮辱得失,
但他也不會讓國家因此損失個小村莊。他明白他的一切權力來自於祖國,如果因為
個人的私慾而讓國家蒙受大的損失、他是決對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竭盡全力防止出
現幾個強國間的聯盟抗衡德意志帝國的可能,所以他使出渾身解數阻止雄心大志的
英國與俄國的合作,並設法阻止法國與奧地利的聯盟。

    各國都無法信任他,英國女王的文件,俄國大臣們的奏章,法國民黨領袖的演
說,無一不在表明對他的懷疑,不相信他口中所高唱的和平。反之,恐懼與怨恨與
日俱增,他們都對「這個征服家」表示出了明顯的不信任。他就是這樣,七年之內
連續發動三次大的戰爭破壞歐洲的和平,他難道不是為了侵佔更多的土地嗎?德意
志種族分離有三百多年了,他們為各鄰國所收容,難道不是他在歐洲的中心締造了
一個德意志帝國嗎?在國內,他以鐵血真壓,在國外,他同樣是以真壓征服——他
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怎麼能夠這樣用武力來締造一個拿破侖式的社會?全國的人都稱
他是「鐵血宰相」。

    本國人民不瞭解他的性情,因此就會有很多的誤解,長此以往也就損害了德意
志民族的美名,我們只要看清他真實的性格,瞭解了這個心裡矛盾重重的人,就可
以完全拋掉這許多的成見了。如果我們認真地研究他的公文、他的言論以及他的各
種信件,我們就能得到一些更為真實的材料,這非常有利於我們得出一個更為合理
的認識。只要我們對於他二十多年的宰相生活細細地對照一下,就能證明我們這種
認識的確不錯。他到了晚年的時候,多次反問自己,是否不必通過三次戰爭同樣也
能達到德意志統一的目的,當他記錄1849年大事的時候,他也沒有否認這種可能性
的存在,他發動戰爭的目的絕對不是侵佔土地,割地不過是戰爭勝利的一件附屬品
而已。他很像一個正走鴻運的人,走在路上就能碰到女人,他撿到籃裡就當菜,並
不挑肥揀瘦。

    他用兵打仗的本意並不是要奪取土地。第一次他並不是為了奪取什列斯維希而
攻打丹麥,他不過是順著民族黨的主張,長普魯士的士氣,第二次用兵也並不是要
奪取黑森與漢諾威,他不過是為了驅逐奧地利的勢力,第三次對阿爾薩斯動兵同樣
如此,志不在土地,無非是為了教訓一下法蘭西而已。戰爭勝得如此之迅速,勝得
如此之徹底,都出乎他的意料,他坐下來看著地圖,一副來者不拒的神氣。

    俾斯麥是一個出色的外交家,他從不把弓拉得太滿,總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他
當然從未菲薄自己,但也絕對不妄想太高。外交中他分寸把握得非常恰當,我們曾
經試圖把他辦理內政方面這些微妙的經驗向眾人說明,卻感到力不從心。1866年,
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認為外交事情很重要,無論別的任何事情都不如這件事。」
他的運氣一直不錯,要打仗就有仗可打,但他從不濫用權力憑借實力去侵佔他國土
地,他這樣維持歐洲的和平大局達二十年之久,今後人們不得不佩服他,在別的方
面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爭議,但這一大功勞卻是不可磨滅的。



    但他維持歐洲二十年的和平穩定並不是出於什麼人道主義的動機,也不是為了
爭取什麼名譽之類,只是因為他深知歐洲諸國已不滿意於只是充當旁觀者的角色,
他們已經具備了聯合起來對抗德意志帝國的能力。這種壓力使他在1869年做出放棄
阿爾薩斯的決定聲明。1871年以後,俾斯麥對法蘭西的態度有了改變,變得更加溫
和與講究策略方法。他說:「我們一定不能讓法蘭西破壞我們的和平穩定大局,如
果他們不這樣做,那麼我們就必須防止他找到盟友。只要法蘭西找不到合作夥伴,
那就不能對我們造成真正的威脅。而歐洲的君主國聯合起來,無論什麼共和國是奈
何不了我們的,就法蘭西而言,它也很難與一個君主國結成真正的聯盟來對抗我們。」

    從他這段話裡,我們就能看出他為什麼千方百計阻撓各種反德意志聯盟成立的
真正意圖,以及他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加入到每一個聯盟之中,從1850到1870年間,
俾斯麥使普魯士處於中立地位,這樣做可以在特殊情況下,當有人向他求助之時,
他可以開出大價錢,現在德意志帝國日益強大起來,但為了不至於遭受攻擊,他更
需要聯盟。因為弱小所以要中立,現在強大了,所以要聯盟,他的指導思想充分發
揮了作用,即使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但仍有借鑒意義。

    「與我們大陸鄰邦比,我們更有條件保持和平的局面,他們的企圖,無論公開
的還是秘密的,大多只想通過武力來解決……而我們的發展與強大,使許多國家產
生了畏懼心理,害怕我們的強大會給他們以威脅,我們為此起見一定要運用我們的
影響力與追求和平的信念來改變他們這種認識,驅除他們的畏懼心理……尊重他國
的正當權利,這一點我想我們可以做得到……一方面,我們可以用德意志民族的性
格魁力影響他們,另一方面,就是一定要向他們說明,我們不會做任何侵佔他國土
地的事情,我們自己決不把開拓疆土當成一件有功之事,如果我們不能排除國內各
種消極因素的影響,就不能鞏固我們建立的基業。既然我們已經在國內建立了統一
的局面,下一步我們就要贏得列強各國的信任,德意志民族經過漫長的分裂之後終
於得到了統一,那麼我們就更應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良好局面,致力於和平與公正
……對於一些訴諸武力的國際間的爭執,經過深思之後,我想不能用簡單的決鬥方
式來處理這些矛盾,這種公式似乎太欠妥當。」

    台德曼評價說,在19世紀70年代,俾斯麥曾多次談到自己是一個歐洲人,從他
的外交政策的大概來說,他的確是這樣的、因為他講話,向來不以一個德意志民族
主義者的面目出現,他從不認為只有自己國家的人民才有權利,他從根本上擺脫了
狹隘的愛國主義的案臼,他曾對一個代表團說過:「我認為阿爾薩斯人是法蘭西民
族的精華,他們的軍人是最好的。據我所知,他們具備了兩個民族的優秀品質。假
如我能夠讓每個聰明的德意志男人都娶一位法蘭西太太,那我就可以培養出一個優
秀的有力的民族。」梯也爾生日的時候,俾斯麥想向他祝賀,但事先徵求他的意見
時他說,這樣會不會影響他在國人面前的形象與威信,後來梯也爾逝世,俾斯麥與
他的朋友們共同舉杯悼念這位法蘭西的政治家。1875年,他完全有理由舉兵攻打法
蘭西,因為此時法蘭西積極備戰,在邊界上吵吵鬧鬧,準備報仇雪恨,情況非常緊
張,戰爭之火隨時都可能燒成燎原之勢。但俾斯麥卻主動把戰火熄滅了,他解釋說
:「」如果讓人以為法蘭西是為生存而戰,這樣就會使我們陷於不義的境界,而且
如果這樣草率舉兵,就正中了英國的下懷,成為他們大唱人道主義論調的借口,又
會使俄國從兩個皇帝間的個人感情考慮出發,做出不明智的舉動影響兩國的交往,
因為這時候俄國已經疑心我們,說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們卻不加制止,是否有
別的企圖?「

    在1875年春天,將在1915年結盟的英、法、俄三國已有了初步的意圖,關於教
會的爭論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弗蘭茨約瑟夫。維克多埃馬努埃爾、利奧波爾德二
世都站在了天主教一邊,戈爾查科夫盯上了巴爾幹,想與法蘭西建立一種默契關係
;英國因為正與德國有矛盾,也想靠近俄羅斯,俾斯麥的政策遇到了挑戰,似乎他
就要承受失敗的結局了,他怎麼辦呢?他發動所有的力量,調動各方面的同事;同
時,他在報紙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為《戰爭要打起來了嗎》。羅馬、倫敦以及各地
的外交家們,他們因為怨恨俾斯麥,都不約而同地向俄羅斯宰相靠攏。戈爾查科夫
也就在巴爾於的問題上向英國稍微作了讓步,然後他就陪同俄國皇帝去了柏林,此
行不知是減輕了抑或是加劇了危機的到來。俾斯麥很熱情和氣地接待了他,最後還
把自己的辭職書給戈爾查科夫看。辭職書中說,他因為身體有病,國事不必非由他
操持,再說現在國際環境也很安寧。俾斯麥對俄國皇帝也是這麼說的,俄國皇帝其
實也不願意打仗。

    這個俄國宰相是個愛慕虛榮而又詭計多端的老頭子。這次卻上了徒弟的圈套,
終於使他的晚節不保。他為了炫耀自己,就寫了許多電報給駐在各地的代表說,
「和平已經有指望了」。這些電報無非是表明戈爾查科夫打敗了俾斯麥,俄羅斯降
服了條頓人的憤怒,向歐洲表白,是俄羅斯與戈爾查科夫救了愛好和平的法蘭西,
使他不為俾斯麥所害,俾斯麥是歐洲各國的共同敵人2 俾斯麥得知這些消息後大發
雷霆,事後他自己回憶說,他忍不住對這個俄國人說了實話:「你不該踩著朋友的
肩膀向上爬,也不該讓朋友為你犧牲名譽……即使你想在巴黎出名,也不應該為此
挑撥我們兩國之間的交情!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可以作主在柏林鑄若干枚五法朗的
錢幣,錢上印『戈爾查科夫是法蘭西的保護神』,不然的話,我們還可以在駐巴黎
的德國使館裡建一座舞台,在燈火輝煌之下,把你介紹給法蘭西人,同樣帶著那幾
個字,把你扮成一個保護法蘭西的天使,穿上白衣服,再插上一對翅膀。」據說戈
爾查科夫被他這一頓挖苦弄得很尷尬下不了台,但這一次的經歷給俾斯麥也的確造
成了很大的影響,心裡震動很大,這種影響不久就有了反映。

    俄國皇帝很急於見俾斯麥,所以事先未預約就來了。談話一開始他就說道: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絕對不相信德國好戰的傳言。」俾斯麥還告訴我們說,有一
次俄國皇帝在談到他的宰相時說:「讓他去享受他那老糊塗的虛榮吧!」但在表面
上俾斯麥卻好像輸給了戈爾查科夫,更何況他並無不良政治企圖,所以他尤其不能
忘記這一次的事情,但他暫且忍耐著,不再理會他的言論。到晚年的時候,他還記
著五十年前在學校裡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想起來他還寢食不安,可想而知在他此時
權力最鼎盛時期受到這樣的羞辱他是如何地反應激烈,他決定要反擊。

    不到一年,他就要面對在俄國與奧地利之間選擇的難題,當危機過後,在1875
年夏天俄國與奧地利兩國之間的齦塘發展得厲害起來,這表現在巴爾幹與土耳其的
鬥爭中,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就要依靠俾斯麥的魄力了,在關係緩和之後,他立即
組織了三國同盟,這樣可以牽制巴爾幹,他曾私下對人說道:「我不想再干預此事,
過多干預可能導致一場歐洲戰爭,假如我厚此薄彼,法蘭西會乘機拉攏那一方。我
現在牽制住這兩大國,使他們分開,我有兩個目的。第一是使他們不互相殘殺,第
二是為了保全我們自己的利益。」他在帝國議會裡也發表過這個觀點,不過說得更
堂皇些:「我反對德國干預這些事,只要我們看不出有什麼跡象表明這些事與我們
的切身利益相關,不值得我們冒險,不值得我們損失一兵一槍的代價,那我們就不
必去干預,請各位原諒我的坦白。」

    與此同時,俾斯麥也深知這三國聯盟是十分不牢固的,他也不清楚這樣會使另
外兩大國並立的局面究竟可以維持多久。惟一可以維繫三國關係的,就是三國的皇
帝一致反對共和黨民主主義,為此,他們寧可拋棄成見聯合起來,共同反對共和與
民主,所以在1870年後幾年間,俾斯麥輕易而舉地促成了三國間的聯盟關係,而在
19世紀50年代時他曾打破過這樣的聯盟。但在俄國與奧國皇帝的心中,保全他們的
統治高於一切,甚至使他們暫時忘卻忌恨征服者。但是這一次,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敵人促使他們共同聯合結成如前代一樣神聖牢不可破的同盟。

    在這場引人注目的如同一夫兩妾式的鬥爭中,德國好比一位年輕的丈夫,兩個
年紀大的夫人互相爭寵,兩個女人都爭強好勝,丈夫處理起來就難以把握尺寸。
「如果俄國與奧國打起來,而我們保持中立,那失敗的一方就會懷恨在心。」這是
俾斯麥對赫因羅厄所說的話,「如果奧國被徹底擊敗,那對我們毫無益處。我們當
然可以奪得奧地利,但是我們如何對付斯拉夫人與匈牙利人呢?況且,輿論上的壓
力也不允許我們攻擊奧地利,如果奧地利滅亡了,俄羅斯就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如果我們有了奧地利,就能夠牽制住俄羅斯。」俾斯麥的見解不久就驗證了。

    1876年春天,俾斯麥的代表告訴戈爾查科夫說,他上年在柏林的行為已經對兩
國間的交往產生了不良影響,使兩國失卻了相互信任的關係,而戈爾查科夫卻大放
厥詞、甚至假惺惺地說,如果仍有人說俾斯麥是他的徒弟,那無異於是說拉斐爾是
佩魯吉諾的徒弟。他使出兩面派手法,一面口裡說著甜言密語,另一方面卻醞釀著
更為惡毒的詭計,同時在外交界大肆攻擊俾斯麥。當他得知他的對頭俾斯麥處於兩
難境地時,他忽然想出一計。1876年秋天,他從利瓦迪亞托德國使館的武官捎信帶
回柏林,他在信中問道:「如果俄國與奧國發生戰爭,德國會採取中立嗎?」戈爾
查科夫這個人很有技巧,他如果不是想到了這樣發問可能帶來的效果,他是不會這
麼突兀地問這個問題的。俾斯麥是在瓦森收到這封信的,他很快就想出了對策。他
用異乎尋常的加重語氣對外交部說:「德國不知道戈爾查科夫為什麼要這樣問,也
不知道他如果得了我們的答覆之後會怎樣地加以利用……這種問法既不禮貌又不是
時機,他的居心顯而易見。」他吩咐外交部就拿他的話去回答那個沒有分寸的問話
人。然後他又很生氣地說道:「這簡直就是強迫我們在一張空白支票上簽字,然後
由俄國填上數目去取錢,用來對付奧國與英國。」

    俾斯麥用他習慣的方法來對付各種挑戰,他清楚戈爾查科夫這樣提問的真實意
圖所在,這個俄國人是要問是否又要瓜分奧地利,假如俾斯麥說不行,這是因為他
以全部的斯拉夫族為一體,這樣會把德意志置於一種附屬的地位,這樣做不如給帝
國皇帝也出點難題,因為俾斯麥的政策,就是要分開俄、奧、英三國——這三國在
東歐爭雄——要讓它們互相不和,那麼它們個個都需要德國的幫助,為了防止世界
大戰的發生,要把俄國兵力分散去打巴爾幹。所以當俄國再逼他給一個明確的答覆
的時候,他回答說,如果他的兩個朋友非要開戰,他雖然會不偏不倚地旁觀,但如
果一方損失慘重,面臨絕境的時候,他會非常惋惜。

    戈爾查科夫現在證明給俄國皇帝說,俾斯麥是俄國人要在土耳其用基督教代替
回教的最大障礙。他嚴重妨礙了俄國的自由。俄國皇帝於是就放棄了攻打弗蘭茨約
瑟夫的想法,反而在萊施塔特與奧國皇帝會晤,通過會晤,巴爾幹問題達到了暫時
的諒解,奧地利為此得到了波斯尼亞,這是他信守中立的條件,於是這場劍拔誇張
的風波就過去了。1877年春天,俄國出兵土耳其首都——看到英國的兵船在達達尼
爾遇到許多麻煩,其實這是其它各國在阻止他們到戈爾頓霍恩,也就只好簽訂了一
個《聖斯特法諾條約》來平衡各國的利益罷了。

    戈爾查科夫曾對俾斯麥說過:「那些要解決的問題,並不僅僅是德國人或俄國
人的問題,而是整個歐洲人的問題。」俾斯麥加了一句批注說:「誰是歐洲?」在
十年之前,當英國大使威脅恐嚇他時,俾斯麥也曾說過誰是歐洲這句話,一方面點
中了問題的要害,另一方面也有幽默味道,「做大臣的人,要向他國提出要求,卻
不用自己的名義,只見得他們嘴邊掛著『歐洲』二字。」在當時的確有這種情況,
而這就是他答覆戈爾查科夫的語言。

    俄國首都有一個人有大歐洲的眼光以及人道主義精神,但年老的戈爾查科夫對
此卻毫無知覺,自從簽定了《聖斯特法諾條約》之後,俄國就開始把土耳其人趕出
歐洲,大大拓寬了屬國保加利亞的疆界。於是奧地利就有被俄羅斯包圍的感覺,英
吉利也不大放心,一次更為可怕的大戰爭正在孕育。這時候,俾斯麥的老朋友彼得
舒瓦羅夫伯爵立即去找俾斯麥,請他從中調解。俾斯麥正在害腰帶癬與頭痛,此時
他在夫裡特利士魯,躺在床上。晚上痛得厲害,連鬍子也不敢刮。但他還是接見了
這個俄國朋友——一開始卻不答應他的請求。

    這一次和未割取阿爾薩斯與洛林兩省之前一樣,他最初的政治本能是對的。幾
個月前就有過半公開的提議,請德國出面調停,但他決定不參與調停,他說:「如
果不是對俄國採取壓制態度,別的任何一國出來調停我們都難以信任,但是一旦使
出這樣的壓力,只能使俄羅斯更難以讓步……我們的邊界與俄國毗連很長,我們兩
國之間的關係,比整個土耳其要緊密得多,我們堅決不能擔任這個調停的任務,以
免無謂損害兩國間的關係。」有人說他晚年以為這次調停是他一生最大的錯誤,這
是沒有憑證的,而且不是事實,我們只知道最初他不肯出面調停,但在舒瓦羅夫的
不停勸說與要求下,加上第二天俄國皇帝來了一封書信舊然是舒瓦羅夫勸說皇帝寫
的),皇帝親自求俾斯麥調停,他還說這是俾斯麥捨己為人的最好證明,俾斯麥還
能怎麼辦呢!不久前他曾經寫信給德意志駐俄國首都的大使,信中說:「一位君主
……如亞歷山大與我們這樣親近的一位皇帝,我們一定要經常聽取他的意見,就像
聽取熟悉的客人的意見一樣。」

    而且剛剛有人要刺殺威廉皇帝。這樣就能通過反對社會黨的法律,俾斯麥的地
位因此更加堅固。也許他為怨恨戈爾查科夫所影響,如果召開議會,俾斯麥很可能
會做主席,而戈爾查科夫肯定不如他。所以這次同在凡爾賽一樣,開始他說「不行」,
最後說「行」。這與他的一貫性格恰恰相反,他拿定主意以後,二十五分鐘之內就
把柏林的章程口授給他兒子記錄下來。

    俾斯麥對公眾說道:「我們要做靠得住的經紀人。」巴裡施羅德聽了這句話,
深思之後搖搖頭,他的閱歷和經驗使他懷疑地答道:「世界上並沒有靠得住的經紀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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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柏林會議

    埃姆斯電報於1870年7 月13日送到神斯麥手中,庫爾曼於1874年7 月13日開槍
打傷他;柏林會議於1878年6 月13日召開,同年7 月13日,俾斯麥在柏林條約上簽
字。因此他害怕「13」這個數字,如同害怕星期五。因為這個數字兩次外現為凶,
卻最終使他化吉。現在這個會議以「13」起,「13」終,是否外現為吉,最終使他
得凶。

    這次會議,他是歐洲的主席。當列強的大使們進來時,他從馬蹄式的大桌子中
間起身歡迎他們。這是他一生功業的最有異彩的一筆,因為幾十年來,歐洲未曾有
過這樣的大會議了。從外觀來看,俾斯麥的大白鬍子使他有一種族長或教長的風範。
但是諸多因素——他的病體,當了主席要說外國話,這次會議的可疑性質——使他
心裡不安,所以他有點畏懼,開會時有些憂慮。

    在這張馬蹄式桌子周圍坐下的共有二十位有名的政治家,代表歐洲七國。坐在
俾斯麥右邊的是君主制國家的使臣。霍恩維茨軍長的面貌瘦狹,與大鼻子大耳朵有
點不相稱,嘴巴富於感覺,鬍子粗短,看起來有些野蠻。下一位應是安德拉西伯爵,
反應靈敏而決定慢。在安德拉西旁邊的就是卡羅來伊,奧國駐柏林的常駐的大使。
曾在普魯士與奧國開仗時回國,但幾星期後又回來了。奧地利、匈牙利的第三個代
表是海默爾男爵,維也納人,與之相關的一切,從鼻子到他手上拿的鉛筆,無一不
是尖的。

    坐在俾斯麥左邊的是沃丁頓,他名字是美國的,卻是法國的代表。其面貌頗為
可愛,隨便而有興致。他其實是一個考古家,不算是專職的外交家。坐在他身旁的
是聖瓦利爾,一個無定性的人,為法國派駐柏林的大使,是該國合格的代表。第三
個是法國大使德普勒,看似知識界人士,實則一半是宮內侍從大臣,一半是教士。

    遠東居然也來摻和?那個面目狡詐的小個子是日本人嗎?不是的。他是科蒂伯
爵,代表意大利,比他的鄰居聰明得多。這個鄰居就是羅尼伯爵。與他毗鄰而坐的
是一個藍眼睛的德意志人,為僱傭兵,此刻頭戴一頂有穗的紅纓帽。接下來的是一
個代表土耳其的條頓種人,被人稱為阿利總督,現為一個大軍長。但他少年時代住
在馬格德堡時並不叫阿利。他曾在一條船上當過侍者,後來逃跑了。據說當了土耳
其宰相阿利的努幸,從此青雲直上。但會議結束後兩個月,他被阿爾巴尼亞人刺死,
從此結束了他的冒險生涯,還有一位土耳其代表叫卡提多利,也是一位大官,鼻子
頗長,雙唇緊閉,臉色鐵青,沉默寡言。他生於近東,為希臘的名門之後。

    坐在維也納男爵右邊的是羅素貴族,英國派駐柏林大使。他機靈和藹,行動敏
捷但衣冠不整。位於羅素身邊的是索爾茲巴利貴族,他額頭開闊,鬍子花白,是研
究東方問題的專家。第三個是英國代表,大概是整個議會中的焦點人物了,只要我
們一看到他,就會對那位貴族失去興趣。他的相貌絲毫顯示不出他是英國人的後裔。
狄斯累利青年時代還在未封比康菲爾德伯爵之前,僅以小說家出名。他曾是一個英
俊的猶太少年,現在卻一半像魔鬼,一半像音樂家。他鼻子頗長,下唇低垂,鬍子
上翹,卷髮雷額,頗似倫勃朗畫中的一位文學家。他老態龍鐘,拄著枴杖緩緩人座,
我們很難看出他曾得過維多利亞女王的歡心。

    與之齊名的戈爾查科夫,如今已八十高齡,瘦骨磷峋。不像老皇帝威廉那般健
壯,腰板筆直,如同一位少年軍官。如果細看,會發現他的臉不像身體那般乾瘦,
嘴唇富有生氣,臉上皮膚依然柔軟,惟有鼻子是尖的。他飽受腳氣病的折磨,活動
困難,被人抬到座上。他身上有一半是日耳曼血統,這使人們看到他時便想起一幅
有名的怪人像:尋歡作樂者與陰謀家的混合體,其中前者成份大於後者。其實他兩
全其「美」。這次與會的機會,是他從君主那裡求來的。俄羅斯代表團的決定權,
不在他,而在駐柏林俄國大使杜畢列爾手上。但指導俄國事務的人,既非戈爾查科
夫,亦非杜畢列爾,而是舒瓦羅夫伯爵。作為這次會議發起人的他,宛若一名法蘭
西大將,人極聰明,有武俠之風,是一名出類拔蘋的外交好手。



    會議伊始,代表們便開始辯論。主席俾斯麥雖然在德國本土,卻用法語致開會
辭。狄斯累利用帶著牛津土腔的英語回答,座中沒有幾人能聽懂。戈爾查科夫用法
語回答,雖然俾斯麥希望他用俄語回答。但他不是回答,而是長篇累犢地演講。會
長心生厭煩,用筆在紙上寫:出風頭,出風頭……戈爾查科夫說完,會便散了。會
長走進隔壁房間吃東西時說:「開了二十次會,波爾哈特沒有一次收穫不大。」

    在會議開始之前,俾斯麥就很惱火。因為當他回訪多國代表時,他們竟用「鄉
下禮節」接待他,令他大失面子。後來他說俏皮話嘲笑他們,同他們開玩笑,並在
後來的幾次會議中試行他的法則。當索爾茲巴利提出一個議案時,俾斯麥大聲鼓勵
:「再來一個!」讀過希臘公告後,他不管那些反對話,盡量用神經不耐煩的方法
壓制眾人,讓人忍受他法權的厲害。他法語雖然說得很流利,但同說德語一樣,如
流水般時緩時疾。「我很少在早上六點前睡覺,往往到了八點才睡,睡一兩個小時
就醒來。午前我不見客。你就可以想像到開會前我的心境如何了。每次開會前我總
喝三四杯濃葡萄酒使血脈暢通。若不喝酒,我不能辦什麼事。」雖說如此,所有的
報告都稱讚他無愧於主席一職,其干預與指導也極具效力。

    他初時信任的會員,只有安德拉西與羅素兩人。他曾嘗試打羅素的「藏而不露
的毛病,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如他所表現的那樣完美無假,羅素是一個精通多門語言
的人。」俾斯麥很想把索爾茲巴利交給一個德軍操練官,使他能站得像樣些。他把
阿其密阿力看成一個逃兵,用冷漠無禮的態度待他。對於他的仇敵戈爾查科夫,他
極盡諷刺之詞。一次這個老頭子探望他,俾斯麥想扶他站起,他的狗以為此乃攻擊
的記號飛躍上前。俾斯麥大聲喝住狗,戈爾查科夫以為是俾斯麥要報復他,忙跨上
馬車逃走。到了晚上,俾斯麥對人說起此事時,外加一個愛狗的政客的旁註:泰拉
斯尚未受過正I 練,還不知道應該咬誰。如果它知道,應該咬那個土耳其人的。

    這個會議裡頭的三個有名的冒險家——輪船上的侍者、小說家、悍斯麥——互
相反對多不相同。第一天晚上,俾斯麥說道:「我很想知道康菲爾是否主戰。」天
曉得!大家普遍以為英國宰相握著天平。他心存猶豫,替他畫像的魏爾納不懂英文
;狄斯累利經過他幾番說明不識英文後,才肯放心。這個老頭子好詼諧,卻能享受
柏林人的俏皮話滋味,這個柏林人卻犧牲狄斯累利本人、名字及猶太種族而說俏皮
話。其中有一段笑話就是:當一個軍官巡哨到狄斯累利的門口時,問把門的哨兵替
誰守門,哨兵答道:「我替康菲爾守門。」

    假使俾斯麥憎惡猶太人,無論狄斯累利什麼動作都會與他氣味不相投,尤其是
這個英國人的辭令趨勢。但是自從他們談過幾次後,俾斯麥喜歡他甚於別人。幾天
後他說:「他同我談過幾個晚上。他身體不太好,等到我沒有其他客人時才肯來。
我就是這樣跟他親密起來的。雖然他寫了幾種富於幻想的小說,但與他共事卻是容
易的。在一刻鐘之內,我就知道他到底要什麼。他打定主意何去何從,稍為討論後
我們就能夠解決啦。」俾斯麥與狄斯累利的交情保持終生。這次會議之後,狄斯累
利卻在他所著的小說《康迪米思》裡批評俾斯麥——即小說裡的菲爾羅爾伯爵,這
是在莫特利寫俾斯麥的小說四十年後的事。

    俾斯麥好像只同巴裡施羅德談公事。第一天晚上他對巴裡施羅德說:「主張和
平者百分之六十六,主戰者百分之三十四,大致比例為七比三。」巴裡施羅德擺了
一次盛大宴席,席間有音樂助興;太子也在船上設宴。突來一陣狂風,幾乎把代表
們全部淹死,隨後他們前往莫愁宮。據赫因羅厄的報告說:飯前代表們看見許多洗
手盆,只有一個陶器不是作洗手之用,它引起了全歐洲的關注。

    柏林會議所討論的幾個問題已成陳跡,詳細節目毫無意味,關鍵是近東三國爭
雄之事,即保加利亞問題。英俄兩國競爭已達白熱化階段。當俄羅斯不肯讓步,狄
斯累利吩咐備車準備離開時,俾斯麥事先從舒瓦羅夫口中瞭解俄羅斯的弱點,忙勸
英國代表小讓步,俄國代表大讓步。他就是用這種方法以犧牲與俄斬斷交情為代價
來維持和平,因為從此以後,人們會說「俾斯麥使俄羅斯受屈辱。」

    當日正式討論問題中有保護基督教徒反對異教徒的事,這是假的。除此之外,
整個過程其實是強國下棋,拿小國當卒子。也有討論勢力範圍的邊界劃定,但關於
這個問題,英俄兩國大臣所知道的知識,並不見得比德意志的調停人多。比如把某
處歸人新的保加利亞的版圖,後來才揭露出來。這一片地方伸出巴爾幹山腳之外很
遠。英國讓步太大,想收回失地。赫因羅厄寫道:「我們考查許久之後才知道,我
們能從俄國人手中取一塊小地,是一條山脊,……我們卻無人知道這條山脊是否為
合理的邊界。……許多地圖是不准的,而且是相互矛盾的。」四個星期後,條約簽
字生效,於是連巴爾幹人的一塊墳地的安全,也無擔保。……保加利亞成立,塞爾
維亞,羅馬尼亞,蒙特尼格羅「獨立」,希臘幅員比從前寬廣,多端變作中立,歸
一個歐洲委員團管。但海峽還是封閉的。波斯尼亞與黑塞哥維那仍是土耳其的,奧
地利駐兵其上並進行管理。此事雖在一年之前已為俄奧兩帝佈置妥善,誰知卻植下
了數十年後的禍根。按照種族的諸多考慮,甚至按照循民的願望,連一件事都沒有
辦到,卻把塞爾維亞人分開,安置到四個國家去,把保加利亞人分別安置到三個國
家,名義上回轉的邊界推回去了,但土耳其人仍然在歐洲,用一張薄薄的皮紙,掩
蓋了這麼多沒有解決的問題。

    在這次會議中,德志意沒有得著絲毫直接的好處,相反還失去了不少間接的利
益。德意志與俄國的事情因此受了嚴重的動搖,與英國也沒有拉上關係,但是俾斯
麥卻從失敗中找到了理由:「在開會之前,我們在大部分問題上與俄國皇帝達成了
共識,我贊成滿足俄國人的全部要求,可是俄國皇帝卻用舒瓦羅夫代替戈爾查科夫
……戈爾查科夫必定是得了這個消息,因為他在會議中為俄羅斯努力得越來越少。
所以我對舒瓦羅夫說,我不能表現得比俄國自己還要積極。」後來,戈爾查科夫向
沙皇報告說:「我們得到的少得可憐,我們如何感謝俾斯麥呢?」據說沙皇聽後說
:「既然這樣,你還繼續當你的宰相吧。」

    沙皇必定認為在這次會議中上了自稱為「童男無欺的經紀人」的俾斯麥的當,
他稱這次會議是「俾斯麥聯合歐洲對付俄羅斯」。他還說舒瓦羅夫上了俾斯麥的當。

    柏林會議引起了巴爾幹的騷動,以及各強國間的不和與爭端,這潛在的問題不
久就暴露無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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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聯盟奧地利

    1879年8 月間沙皇寫一封長信給威廉帝說道:「我的尊貴舅舅,我蒙你長久的
友誼相待,我敢請你允許我對於一件使我心裡很不安的事體,坦白對你發表。我說
的是德意志外交人員的行為,他們不久以前,會不幸地仇視俄國,我們兩國的政策
一向都是互相要好的,利益諧和的,這樣一來豈不與這種政策完全衝突。在我一方
面我是不停的努力要保存這樣的友誼,使它不改變,我盼望你也是這樣。但是世界
是以事實裁判的。土耳其人,被你的朋友們英國人與奧國人幫助,不停的設置諸多
小的難題以阻攔保加利亞人。現在大多數的歐洲委員們要決定,幾乎在全部事體中,
法蘭西與意大利都是幫我們的,德意志人卻不然,好像是奉了命令,總要維持奧地
利的見解,他們有系統的仇視我們。」

    「我覺得我應該請你注意於這樣的舉動,這可能使我們的交情產生不好的效果,
我請你勿怪。我們兩國報紙已經開始擾亂我們啦。我很明白,你與奧地利要好是你
的一件要緊事,但是我卻看不出來犧牲俄國的利益對德國有什麼好處。當一件事情
發生,與列強的利益大有關係時,使其中一國受惠,1870年的受惠國曾經說明永遠
不會忘記這種受惠,一個真正偉大的政治家,不值得為個人的諸多屈辱難堪所影響
的!環境是很嚴重。我若不告訴你,我恐怕所發生的諸多結果,會影響我們兩國極
其重要的關係,不然的話,我是不會提請你注意。我請求上帝使你認識到這件事情
的重要,使你阻止禍害降臨!」

    當威廉讀這封長信裡頭的嚴重話語時,他還是沒體會到後果的嚴重,在最後百
年間,這兩個同盟的交情與利益屢次被阻力所擾動,但是諸事最終常被理順下來。
俾斯麥的格言說,德意志與俄羅斯是自然的朋友,是被人們所堅信的,所以人們不
能盼望柏林會議後的報紙上的論戰會改變沙皇和德意志皇帝的感情,甚至會改變俾
斯麥棋盤上的棋子的走動。

    這兩國的邊界是很長的,兩國有了事故發生,是不會變作開戰的原因的,因為
這許多理由,所以在最後二十五年間神斯麥都是俄羅斯的靠得住的朋友,即使形勢
變得很吃緊時也是這樣。況且自從1871年以來,法蘭西曾想與俄羅斯聯盟以便從兩
方面攻打德國,俾斯麥所以在最後八年所用的政策是要在俄奧兩國之間作調停人,
以免這兩隻猛獸相互撕咬,同時卻很謹慎地避免幫哪一國。他曾對米納特說道:
「假使我們幫助奧地利,俄羅斯就會變作我們的不能和解的仇敵,就會與法蘭西聯
合。」

    據駐俄都的德國大使的最後報告,曾說這封長信提到了諸多誤會令沙皇不滿意
的話,同時又說在一次宴會上沙皇說過幾句很恭維德國軍隊的話,並且舉杯向軍隊
表示祝願。俾斯麥幾個月來對俄羅斯有了一些新的看法,與他的匈牙利朋友安德拉
西更親密,他現在請這位朋友到加斯泰因會談。戈爾查科夫的勢力雖然很小,因為
想報復也許成為其中的動機之一。在戈爾查科夫使他難堪之後,俾斯麥就開始仇視
俄羅斯。在柏林會議之後,俾斯麥對俄羅斯的不信任與日俱增。此外還有兩件事使
他仇視俄國,一個是俄國不斷增加軍隊,另一個就是俄陸軍大臣反對德國。因此沙
皇的那封長信使他更是火上加油。他立即與安德拉西會面。

    俾斯麥在加斯泰因寫信給他的君主,用詞十分的重。「沙皇所有關於友誼的話
都是極其不重要的,他的話裡毫不隱諱的恐嚇陛下,在君主之間的交際中,若不是
你的政策受制於他的政策,他能說出這樣的恐嚇話來?這樣恐嚇的話必定是破壞和
好的先兆,除非有許多條約阻止破壞。君主之間相見以禮,不應用如此刻薄的話,
即使是已經宣戰,向來也未曾用過這樣的語言。倘若陛下用同樣的腔調來答覆他,
恐怕不久我們就會和俄羅斯兵戎相見。」



    俾斯麥接著說,俄國陸軍大臣是一個蒙了面具的無政府主義者,他的計劃是想
把俄國拖人戰爭的漩渦之中,以改建共和;1870年的俄國自製歸咎於奧地利的壓力,
逐一提及普魯士曾如何有益於俄羅斯。悍斯麥據以得出結論,他說他一直主張與俄
羅斯親近,因為他一向以為這是較為穩妥的方針。可他現在卻說:「我們與奧地利
有更多公共之處,多於俄羅斯。血統相同,信仰相同,德意志語言,在匈牙利的諸
多利益,我們與奧地利聯合,這些都較為合乎德國的輿論,並能傳之久遠,這勝於
與俄羅斯的聯合。但從另一方面而言,朝代的關係,亞歷山大帝的個人交情,卻反
過來利於與俄羅斯的聯合。但是現在這一有利條件已經遇險。由此看來,我們應該
竭力培養我們與奧地利的友誼關係。」威廉帝讀到這句話甚為恐懼,等到他明白俾
斯麥要前往維也納時更加恐懼。但是威廉表示出異常的堅決,答道:「無論如何我
都不答應這一步,因為俄羅斯立刻會認為我們這樣做等於是破壞交情!」

    過了幾天,威廉接著俾斯麥的公文,敘述了他與安德拉西所說的話,安德拉西
提議德國與奧地利訂立攻守同盟以防備俄羅斯的進攻。老頭子很害怕,自己出主意
同沙皇約好在俄羅斯邊界的一個市鎮相見,以討論沙皇的信。俾斯麥十分氣憤。
「他寫一封長信對他的君主闡明他的政策。他說到戈爾查科夫的爐忌,亞歷山大的
恐嚇信,七年之戰時代的同盟之危險。從另一方面說,奧地利與德意志相親已有一
千年,正如他在尼科爾斯堡曾指出的,德國和奧地利不必彼此負責,就能夠聯合以
相互保護。最後俾斯麥還是用他所慣用的手段,以辭職恐嚇,他說他不能奉行任何
其他一種政策。

    威廉親筆寫了一封信給他,把他與沙皇的談話告訴他。其中雖有誤會但決無恐
嚇之意。俾斯麥應該當這封信未曾寫過,還談及威廉的父親,全是和氣的擔保話和
友好之情。所以更有理由不要與奧地利聯盟!當時俾斯麥正在經營這種聯盟的計劃,
現在加斯泰因幾乎每日必送專門討論歐洲政策的文章給老皇。最後在九月間他寫道
:「我們的平安依賴俄羅斯,當然是一個不能計算的日子,奧地利卻不是這樣的不
能計算。奧地利因為其地位及她的幾部分的性質,如同德意志一樣要在歐洲有一個
支柱。俄羅斯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卻不必要這樣的支柱,因為無支柱並不會冒它的
帝國分裂之險。而奧地利、匈牙利的人民與他們的代表們對於此事是要發言的,況
且這些人民盼望太平。而俄羅斯卻不然,明擺著的仇視德意志政策,同德意志打仗,
並不有害於帝國的國內地位,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可採用這樣的政策。奧地利用得
著我們,俄羅斯卻用不著,在歐洲諸國中,大抵以奧地利的內情最健康,皇室的權
力在諸民族中有鞏固的地位。在俄羅斯卻不然,無人知道諸多革命的元素,可以隨
時忽然崛起於這個強大帝國的內部。」

    悍斯麥一向相信至少也維持與此相反的看法。俄羅斯是銅的岩石,反對革命,
奧地利卻不然,它的穩定被它帝國裡頭的幾種民族所暗陷。現在俾斯麥告訴我們說
奧地利是一個可以作模範的帝國,俄羅斯反而是革命的焦點!他就是用這樣的理論
嘗試勸自己並勸君主。但是我們能夠在字裡行間看見他的真正動機。奧地利弱,要
我們幫助;俄羅斯強不要我們幫助。所以俄羅斯是我們之害。俾斯麥是習慣節制一
切的,他當一部的大臣(這就是說他要同其他大臣合手辦事)常願意有他所能指揮
的人們在內閣。難道現在要他承認那個恐嚇的沙皇作朋友嗎?他拒絕俄羅斯主要是
因為俄羅斯膽敢同德國一樣的要求同等權利,這是他無論在政治上,在家族生活上
還是在大臣們的會議上所絕對不能忍受的。那個匈牙利人安德拉西不是這樣,他急
於要使強大的德意誌喜歡,以生活在一個強過他自己的人保護之下為樂。但是德國
皇帝不聽話。威廉今年八十二歲了。在最後的十七年間他都是受俾斯麥操縱的。為
什麼這時候硬起來了?因為他的名譽感被激起了,他想起了他父親的產業,動了家
族的感情;況且他的外甥沙皇已經鄭重地向他和氣地賠了不是。他們全部的芥蒂都
洗涮乾淨了。「我為這樣的深信所激動,們心自問,我覺得不能答應帝國宰相的提
議。我現在進退兩難,我寧可讓位,把政權交給我的兒子,也不願向我自己深信的
人挑戰,對於俄國作陰險的事。王爵苦想與安德拉西伯爵討論將來的諸事,原是可
以的,但是不許聯盟。我不答應,王爵自己從前曾因發表反對聯盟而受束縛,他曾
說奧地利是靠不住的。」

    這個老頭子在不放心的時候,記性是很好的。俾斯麥的答覆說到更廣大的題目
上去了。俾斯麥的心顯然是在想建築偉大的事業,並以此來勸諫君主。現在他說精
神垮了,說他受不了這樣的阻力,他要辭職,除非是聯盟。「假使我有幸能夠在決
斷時局時與皇帝能有相同的見解,我或許可以繼續為皇帝效勞。我的體力和精神仍
然能夠像以前受到阻力一樣堅持工作。自從我開始忍受這樣的情形以來,到本月十
九日就整整十七年了,一直奮鬥,從未停止。我相信在這十七年中我已盡了我的職
責。倘若這樣的情勢並不改變,八天或十天以後我就要遞正式辭職書,也就是說,
按帝國的法律我宣佈辭職。」

    俾斯麥說幾天之後就要辭職,反而使老皇帝發怒,老皇多次說,俾斯麥若辭職,
他就決計禪位。

    他們兩個人的書信就是這樣從柏林送到加斯泰因,從加斯泰因送往柏林,這兩
個老頭子都說你若是執拗我就不干啦。幾乎每天這位宰相都要發一封電報告訴皇帝
自己的心境。皇帝也是這樣問赫因羅厄:「我猜宰相對我很不高興,是不是?」皇
帝不太明白怎樣對付這位俾斯麥。這位宰相的做法是自己拿主意,起草最重要公文
的文稿。皇帝寫信給宰相說道:「當我們正在要同奧地利聯盟以反對俄羅斯的時候,
我們表面上應該對俄羅斯表示友誼,我很為這個思想所動。在你的那方面,你已拿
定主意,你要單獨同安德拉西伯爵討論這件事,而且你讓他同他的皇帝談過這件事,
他的皇帝立刻接受這個意思。你試著設身處地從我這方面想想,我去看我的私人的
朋友我的親戚,時局好與不好時,他們都是我的同盟,我們相見,把他的信中寫得
匆促而令人誤會的話能解釋清楚,我們的談論取得滿意的結果。現在要我同他國聯
盟以反對這位君主,也就是說要我在他背後作言行不一的事,是不是?但是我不願
意也必不否認你關於安德拉西與奧帝而走過的幾步,所以在維也納你可以討論,萬
一我們與俄羅斯的不和,可以應對邦交破裂的辦法。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許你與奧地
利訂立任何條約、合作或聯盟。威廉。」

    這是兩個世界在這裡談話:舊的普魯士與新的帝國,武士與外交家,良心與機
變談話。但是魔鬼手下有更有力的方法。赫因羅厄在巴黎,雷奧斯在維也納,毛奇
在柏林,內閣會議的全數大臣,必定得扶助他的政策。整個內閣以辭職恐嚇皇帝。
皇帝看到自己被包圍了。我們議論這件事情既不能稱讚俾斯麥的政策,也不能稱讚
他的手段。我們只能稱讚老皇。

    俾斯麥怎樣往維也納,把條件準備好了,聯盟是商妥了,只等畫押;他害怕塌
台,送跋扈的報告給皇帝,先送到柏林,隨後送到斯德丁,最後送到巴登;老皇顧
全他本人的名譽(因為他不再能維護他的政策)怎樣一步一步的奮鬥,嘗試在反對
俄羅斯的條約中不提出俄羅斯三個字,最後他怎樣認輸,我們讀這件事情的記載,
如同讀挪威的古代英雄記一樣。

    這位打敗仗的君主寫道:「在維也納所簽的條約,與我的名譽感覺,與我的本
務衝突,我奮鬥了四個星期。到了昨天晚上,我全部的反對計策都用盡了,最後我
答應了。我不知道我將變作什麼!亞力山大帝將以為我欺騙他,因為我寫信給他,
我又要聽神斯麥的話,親口說我意在」保持我們祖先的遺業『。「這個老頭子是十
八世紀的最後的獨存者之一,我們想像他說這一番的歎息話,同時想起六十五年前
他曾同現在的俄羅斯皇帝的祖父第一位亞力山大,騎馬人巴黎,剛好在流放拿破侖
於厄爾巴之時。

    他雖不能實行他的政策,他的政策卻是對的。並不是他比宰相看得更清楚!但
是他被道德與傳統所迷信,這就能保持他相信與俄羅斯的聯盟是對的,他不能不被
破壞這樣的聯盟而心痛。況且破壞這樣的聯盟不能不有害於國。正因為他年紀這樣
老,因為他的心已經比他的骨節變得更不靈便,他比別人更能看清這件事情有諸多
重大結果,在其後幾十年間,與在今日,沒有誰比威廉更能簡括深透地批評俾斯麥
的決定與奧國聯盟了。他在宰相的諸多公文之一旁批道:「我們既滿意於倘若法蘭
西攻打我們的時候,奧地利堅守中立,我們為什麼用全力幫助奧地利反對俄羅斯呀?
我們同奧地利作什麼反對俄羅斯,奧地利也應該同我們作什麼以反對法蘭西。否則
這是不平等的!現在所提議的條約必將逼俄羅斯與法蘭西親善,滋長法蘭西人報仇
雪恥的渴望!法蘭西最希望的就是把德國與奧地利置於兩個大敵之間。所以我們必
須維持三位皇帝的聯盟,不可破壞這個聯盟以另成立兩國的聯盟。一旦這個提議的
條約被人瞭解或被人猜疑有這樣的條約的時候,法蘭西與俄羅斯不能不聯合起來!」

    俾斯麥曾逐條考慮這樣的反對意見,都拋棄不理。他如此改變政策的主要動機
似乎更多是出於感情而不是出於仔細考慮;其最重要的衝動還是出於感情。當時馬
克思有一封信給恩格斯。其中的批評就是俾斯麥自己關於戈爾查科夫而說的話的影
子。馬克思說道:「俾斯麥因為一件事就反對俄羅斯,這就是他最有特色之處,他
要廢戈爾查科夫讓舒瓦羅夫出來,因為他幹不成功,其餘的事就自然發生了。這就
是仇敵!當下,東方的一片黑雲是很有用於他的,這時候又是非他不可了。他的陸
軍預算將在第二次帝國會議上重新提出,也許變作永遠的。」次要的理由也是出於
感情。從前俾斯麥拒絕把輿論贊成作為聯盟的一種動機,也絕不把輿論當作破壞聯
盟的一種動機。現在他卻屢次提到輿論。其實南德意志是很高興的,帝國議會中幾
乎全數的黨派都是贊成他的政策的。他很盼望這件事,因為他的議院的大多數有點
靠不住。第三個理由是關於他的脾氣,他對路西亞說道:「同一個專制君主,同一
個半野蠻而不受壓制的民族聯盟,是很危險的,但是同一個比較弱小的國如奧地利
聯盟卻有許多利益。」他又說道:「倘若我必須選擇,我願意選擇奧地利,這是一
個立憲而愛好和平的國家,又在德意志槍炮之下;我們的槍炮卻不打到俄羅斯。」
俾斯麥從前壓制過同一位專制君主聯盟嗎?從前他何曾想過寧願同一個立憲國聯合
嗎?從幾時起奧地利變作比俄羅斯好和平呀?這幾句話不過是自己的暗示以遮掩更
深的理由以瞞己瞞人罷了。俾斯麥自己的專制思想就解釋為他願意與「比較弱小」
而「在德意志槍炮之下的」一個聯盟——況且該國的宰相是一個好遷就的屬員,他
更願同這個國家聯盟。這位政治家,只有當他小心盤算時才是個大人物,他改變政
策與否就被這樣的感覺潮流,這樣的心上的黑影所拘定,他常以為這種政策有利,
最後就決定用這樣的政策。他要選擇,這就與他的老宗旨衝突;他要選定奧地利,
這就是禍害,他一向都能贏得那一國的交情的,現在他與那一國背離了,他因此而
得的保護是微乎其微。況且他所得到的遠不及他所期望的。

    從前的三帝聯盟曾給德國以保障,現在即有破壞的恐嚇,若不代之以新的保障,
只重新擔保是不夠的,俾斯麥的目的遠不止於此。他所期望的是一種簡括的與奧地
利聯盟,要與兩國的憲法合為一體。就這件事而言,他又是感情用事;他要重建年
代所已破壞的,他夢想完全是現實的。他想建立一個更大的德意志!難道1860年以
來幾年間的冷靜計算家消失了嗎?難道俾斯麥忘記他的諸多考慮,使他從德意志帝
國除去八百萬德意志人嗎?因為他怕把還有幾百萬原不是德意志種的人包括在帝國
之內,又因為他要擺脫哈布斯堡朝的勁敵?現在勁敵是沒有了,那幾百萬的異種人
還在。其實是當初打破奧地利勢力的人,現在因為奧地利變弱了,卻要同奧地利聯
盟。

    命運就是這樣在一條曲線上行進:仇敵走回來同他的犧牲要好,他以前打破這
個國家的勢力,現在卻要同這個國家聯盟;當一個女子正在妙齡的時候,他拋棄她,
現在她老了,他反要娶她。對方既這樣的熱心來遷就他,他就該停住想想呀?柯尼
希格雷茨之戰奪去了奧帝一半法權,十三年之後,弗蘭茨約瑟夫親自來拜訪這個打
勝仗的人,但是皇帝與安德拉西都很執拗的一定不肯與德意志訂立俾斯麥所提議的
聯盟條約。現在維也納遊覽的人已經破壞了德意志聯盟會,被他打敗的人不想請聯
邦會的鬼出現了。俾斯麥很想把大陸的重心向西挪,但是奧地利的眼光卻盯在東方
——同時若遇必要時它將要向西看,與俾斯麥的計劃不很相宜。安德拉西簡直不肯
為阿爾薩斯而幫助德國打仗,所以老皇很詫異的喊道(老皇覺得在那方面有危險)
:「這是不平等!」俾斯麥這是生平第一次做付出的多而所得甚少的買賣。

    俄國反對德國,法國人因為想為報復而打仗希望俄國幫助時,他們將信任西方
的打核桃的鉗子,因為一條鉗子腿挖空了,打核桃打得更容易。俾斯麥請出一隻危
險的鬼來,用八年工夫總算把他安頓好了。在俾斯麥的後任時代,這隻鬼又來恐嚇。

    在他來選擇之前,他曾寫過幾篇專論這件事的東西。總論利害:他曾說以事實
論俄羅斯當然是個更有力的同盟;提及君主的交情,自衛的本能,全無衝突。後來
說到奧地利的諸多弱點:「奧地利人民中有匈牙利種,斯拉夫種,有信天主教的,
他們輿論的起落,皇族聽從神父們的影響,有以天主教作基礎而重新成立法奧兩國
親密關係的可能。」他提及波蘭問題(在他的記事又說及)說道:波蘭將來的問題,
若有德意志與奧地利聯合兵力事務,就會變得尤其繁複。他總論時勢如下:「無論
哪一種聯盟都不能當作是穩固的,我們與俄羅斯的朝代的聯盟,或根據德意志人與
匈牙利人之間的民眾同情的聯盟,都不是穩固的。如惡夢那樣可怕的為反對德意志
而發生的聯盟還是有的。」1880年間他寫道:「我們仍然渴望與俄羅斯和好。倘若
因為俄羅斯攻打我們或奧地利,無和好的可能,就會發生與俄羅斯作戰,或與俄羅
斯、法蘭西、意大利三國作戰——這樣的一場戰事會有極其嚴重的後果,對於這樣
的一場戰事,即使是我們打勝,我們的所得與所付出的痛苦是不相稱的。」

    當他與奧地利聯盟的時候,俾斯麥總擺脫不開世界大戰的鬼魂。無論什麼東西,
都不能使這個鬼魂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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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左右逢源

    俾斯麥選擇奧地利就決定了當時時局的趨勢,也就決定了後來歐洲外交政策的
方針,包括成立三國聯盟在內。經過大禍之後,到了今日,許多搖擺與危機,不很
吸引我們的注意。我們只要把成立德意志與奧地利聯盟裡頭的許多動機與反對的動
機,詳細說明:是許多動作、用意、感情、解析的一種結果。我們就不必多在這方
面討論,只要略為觀察1880年幾年間的事情就知道了。俾斯麥重整中歐,他拋棄了
自由選擇,他同俄羅斯分開了,他嘗試同英國友好,但他卻不能辦到這件事。

    雖然這件事沒成功,但開始時他走了好運,英國不肯加入任何反對法國的聯盟,
俄國(原是英國的仇敵)就趨向於同德意志的列強友善的新的三帝聯盟,它是關於
分享巴爾幹利益的。俄國在近東可以自由反對英國,俾斯麥這樣幫助亞歷山大,以
滿足他的願望,就能夠破壞俄國和法國的會談。1881年的聯盟到了1884年期滿後,
當即成立了德意志、奧地利、意大利三國聯盟,其目的在於阻止意大利與法國聯合,
俾斯麥卻不希望意大利有什麼緊要的幫助。只要「有一個意大利的鼓手拿著三色旗
在阿爾卑斯山頂上出現,他就很滿意了。」三國聯盟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排除
意大利與奧地利兩國間的仇恨。

    但是他並不認為這幾個目的是基本的。最要緊的目的是維持和平局面,其餘都
是次要的。當1880年間許多危機發生時,如同前十年一樣,俾斯麥絕不要打仗。他
三次用盡全力維持和平。他回顧從前,又舉出全數使奧地利變弱的內在因素。種族
複雜、天主教的勢力、泛斯拉夫主義,波斯尼亞、塞爾維亞、波蘭人問題,捷克人
問題,特林提諾問題,他預料無論以上哪一個問題或全部問題都能變成為結晶點。
不僅使奧地利,而且使全歐洲發生危機,德國所受的影響只是因為德意志與奧地利
成立結實的聯盟。……我們如認為三國聯盟在無論什麼兇惡時期,內部都有一個穩
固的基礎就未免太不理智了。聯盟之後,俾斯麥就不肯在巴爾幹對奧地利提供德意
志的幫助,後來幾年有好幾次也是這樣。他卻很謹慎的避免同俄羅斯破裂。只有在
這樣條件之下,能夠保全三國聯盟,只能由俾斯麥指導。當他在的時候,這樣鬆散
的結合很少發生危險。在他的後任手上,那時候這個聯盟就變成致命傷了。

    俾斯麥若遇著歐戰前的危機會怎樣對付,我們從他當1880年的危機發生時的行
為就可以推論而得到了。在1885年間月p 時候三帝聯盟因對保加利亞問題意見不同
而破裂俾斯麥與奧地利、意大利、羅馬尼亞聯合,而俄羅斯人剛要逐出那個巴騰堡
元首,要自己管理保加利亞;維也納人忽然要求德意志幫助他們的巴爾於計劃。俾
斯麥絕對不肯,他只肯作到維持現狀。倘若奧地利人要奪土地,這是他們的事,他
們做這些事自己要冒險的,「倘若因為俄羅斯放肆侵犯或不顧條約而挑釁,我們准
備用全力扶助奧地利;倘若因為奧地利未同我們會談而侵犯塞爾維亞,因而與俄羅
斯作戰,我們就不準備對德意志說這次要同俄國打仗。」這是他預見1914年7 月間
的事。

    這許多危機重新令俾斯麥不放心。他對陸軍大臣說道:「我們苦得不到錢用以
籌備新軍,我就去偷這些錢,我在監獄裡比現在睡得更放心!」

    在1881年,俄國皇帝亞歷山大第二次被刺。他的兒子亞歷山大三世雖不反對德
意志,卻較難說話。經過1885年許多事之後,新的俄國既不肯再發展三國聯盟,俾
斯麥又改變面目,在1887年,他先提議要同俄羅斯聯盟,俾斯麥在與奧地利會談之
後八年,準備會他的第一個情人俄羅斯。但是與奧地利聯盟仍然不動,對情人來說
還是喜歡這樣聯盟。德意志人願意同奧地利的德意志人結合,這樣的行動是很有利,
很自然的,他們就無暇顧及帝國南部,只有少數人是日耳曼族,也不顧在奧地利政
府辦事的文官們,與在奧地利國旗下打仗的軍人們,是異族人,語言不同,他們同
法國人一樣對德意志人充滿敵意。



    當時保羅舒瓦羅夫伯爵(這是彼得舒瓦羅夫伯爵之弟)變作俄羅斯的東方政策
的局長。他告訴俾斯麥,只要俄國能到海峽,德意志就能夠派一位鎮守出使巴黎。
俾斯麥現在急於與俄羅斯簽訂條約,如同八年前安德拉西急於與德意志簽訂條約一
樣。兩次都是再保險,用意卻極其不同,這次同俄羅斯新聯盟是要保護德意志以抵
抗法國。

    他的目的純粹是保守的。他絕不要使法國變弱了,而不成為一個強國。他很不
想法國變弱,因為他幻想格拉德斯通有願與俄羅斯聯盟的可能。這樣一來德意志就
不得不投入法蘭西懷裡。無論怎樣他必須得到法國或俄羅斯的幫助。「假如法國攻
打我們,我們絕不應該幻想我們能夠破滅這一個民族,這個民族有四千萬這樣的聰
明人。東邊半個歐洲的三個大帝國嘗試毀滅遠不如法國那樣強健的波蘭民族有一百
年了,還是毀滅不了……倘若法國仍然是一個強國或稍微休養之後,又變作強國,
使我們常常視它為一個可怕的鄰居。假如第二次戰爭,我們還是獲勝,我們必定要
體恤它,如同我們在1886年戰爭之後那樣體恤奧地利。假如我在帝國議會有時唱另
一個腔調,我不過要恐嚇我們的將來的仇敵以保和平的局面。倘若不能免於戰爭,
我們在我們的第一次勝仗之後,必要以容易的方法與法國講和。倘若我們打敗,我
們難以確定俄羅斯會喜歡看見一個打勝仗的法蘭西共和國前進,更走近俄羅斯的邊
界。」

    1887年5 月,德意志與法蘭西打仗好像快要發生了,俾斯麥乘機催促舒瓦羅夫
同他簽訂條約,現在這個老妖道忽然出其不意的跳一步。他把1879年與奧地利訂定
的反對俄羅斯的密約打開給舒瓦羅夫看!這個俄國大臣黑白分明的看得很清楚,這
個同他簽訂條約的人,常預備偷偷地與這一個同盟國簽訂條約,以保護他不為那一
個同盟所出賣——這樣的揭露使俄羅斯認為俾斯麥沒有道德,而且反倒有利於海斯
麥現在的計策。亞歷山大三世比威廉年輕,比威廉的頭腦冷靜,說話算數。舒瓦羅
夫得到了俾斯麥的許可,任從俄羅斯的博斯普魯斯前進,又可以在保加利亞自由行
動,俄羅斯的報酬是法西蘭若攻打德意志,俄羅斯應保守中立。

    俾斯麥現在能把舊條約放在口袋裡,在這個條約裡頭,他的所得與所失相抵,
又滿意了。那個俄國人也有喜歡的理由,德意志擔任維護巴爾幹現狀的責任,這就
是說有利於俄羅斯而不利於奧地利,俄羅斯現在不必伯德意志與奧地利聯合反對他
了。奧地利若攻打俄羅斯,德意志應保持中立。勒瓦的亞是忘記了俄羅斯可以任意
反對奧地利了。當戰爭初期時,有誰又能分辨誰開的第一槍呢?

    全數歐洲聯盟條約的骨子裡都是很好笑的,說什麼「無敵的攻擊」、什麼「奪
人土地的戰爭」、什麼「自衛的作戰」,無不說得天花亂墜。這樣的內容,使全數
這樣的條約都是騎牆的,又是秘密制訂的,這就失去了道德上的約束力。俾斯麥努
力以聖彼得堡的感激,來保衛自己不為維也納的詭計所傷,又以奧地利的恐懼來自
保不被俄羅斯的陰謀所算,他這樣的欺騙手段卻並不亞於全數歐洲密約的骨子裡的
欺騙手段俾斯麥卻預料有受責備的可能,所以他為自己辯護道:「我卻相信奧地利
皇帝需要這樣的密約。即使我猜錯了……不相信奧地利,其危險也少於不相信俄國,
因為我們與奧地利的許多利害關係建立在廣泛的基礎上,不會被一位多疑的君主的
一點疑心所破壞……倘若俄羅斯的事情洩漏出來,也不會有害於我們的,其實我不
會難過的。況且我不認為這件事會使奧地利心懷不安的。……他會曉得我們的惟一
目的不過使俄、法聯盟推遲三年發生。」

    上文幾行是馬基雅弗利的人室弟子寫的,他的用意是要他的兩個不安靜的鄰居
不能相爭,讓他們害怕一個強大的第三者,以制止他們的競爭,他要分開這兩隻猛
獸。幾乎就在同時,當薩克斯一科堡的費迪南親王被保加利亞議院選為保加利亞的
元首時,他覺得必要勸他的俄羅斯同盟,他說這不是戰爭原因,以條約的意思說,
並不是奧地利「攻打」——倘若走漏了秘密,又該怎樣呢?走漏了更好!弗蘭茨約
瑟夫就會曉得俾斯麥是在近三年間開始疑心他,他對俄羅斯說的話,是很小心預備
好的:「假使我們不防備泛斯拉夫主義所能產生的危險,我們未免不尊重俄羅斯的
可怕的軍隊了!」

    俾斯麥就是這樣在兩大頁的俄羅斯條約裡頭同時對待四種危機,他若不斬除這
樣的危險,至少也要減輕幾年這樣的危機。俄羅斯面向土耳其首都,不再恐嚇德國
的東方邊界了;奧地利是得到了警告,不可在巴爾幹冒險了Z 法西蘭與俄羅斯分開
了;英國對於俄羅斯是很不放心,所以要同德意志作朋友。在這一時期之末,各國
下棋,以自己作棋子,這是下得很好的一盤棋。

    俾斯麥想把英吉利拉過來,他說在他最後十年的事業中,他認為努力贏得英吉
利是最重要的。在「東方的三國聯盟」中,這是他發起的,不然也是他費了許多事
所提倡的,他嘗試使英國與三國聯盟親善,一旦能辦到、英吉利、意大利與奧地利
就肯擔保地中海的現狀。在1882年間,他會體會與英吉利聯盟有困難。「同英國秘
密討論是不可能的,因為無論什麼時候,一位英國閣臣都可以同議院亂說的。況且
無以擔保嚴守這樣的聯盟,因為英國關於這種事情不是君主負責的,負責的是一個
永遠更動的內閣。對英國要達到一種可靠的信任是極其煩人的,要建立這種信任於
一個堅固的根基上,也是很難的,除非當著全歐洲的面前,完全公開。」這幾句話
是俾斯麥寫給腓特烈親王的俾斯麥要使他深信民主政制的許多不利。公開顯然是不
利於神斯麥的政策,倘若他必須隨時向議院秘密通告他的外交政策,他也極少全盤
推出。

    當他在1880年間及較早時期,拉攏英國時,他表示同情和信任,這是政治家與
詩人所共有的,他還很小心地用環境的及其安詳的腔調,這是英國戰略與教王政府
的戰略的特色。俾斯麥無論辦什麼事,都不如辦這件事那樣小心謹慎,因為三十年
前他曾寫過,說他有一個弱點,就是喜歡英國。「可惜英國人比不過我們愛他們。」
在1879年秋間,當他還在那裡因為與奧地利聯盟同皇帝相持不下的時候,他會對倫
敦提出幾件事,他不久卻不再提起了,好像他的幾條詢問不復使他注意了。無論怎
樣,這時候正是葛拉德斯頓當權,所以環境不甚相宜。

    等到1885年索爾茲巴利再出來當國的時候,俾斯麥就乘機在非洲得著一兩處立
足之地,他能夠不派艦隊,不然至少也未放一炮,就把事情辦成了。這就是他的
「要五個球的許多把戲」之一,作者不必詳敘這件事了,因為德國不再有一個殖民
地的世界政策了。俾斯麥辦這種的交涉確是一位最好的政治家,因為他阻止這個少
年帝國趨向於展拓的衝動,他的方法是許多時候要顧慮帝國所處的地位。俾斯麥絕
不夢想讓德意志嘗試與英吉利爭雄,要作一個世界的帝國。他曾考慮到英國人大力
推行殖民政策的地理優勢不是德國人所能比的。成立帝國以後二十年間,他的外交
政策是被一個基本觀念所指導,就是說,「不再要土地只求更安穩!」這個新帝國
處於不利的地位,他卻要不停的操心要維持這個新帝國,他的得意,接連被這樣操
心所掩蓋。當他鼓勵法蘭西發起一個偉大的殖民地帶國時(設使只要法蘭西人分心,
不注意於收復阿爾薩斯),他見著必要阻止德意志的帝國主義先導們,不肯給他們
以帝國的充分幫助,不然的話,無論怎樣只肯給他們以一種很小心而修改過的幫助。
我們已經知道他不想取得非德意志族而是白種人的土地。他也是一樣的小心不肯取
得黑人的土地,他認為這樣的辦法利少而弊多。據俾斯麥看來,德意志的將來並不
在於水土。

    他曾同一個生於非洲的白人討論伊明巴沙問題,他說道:「這件事與我很有危
險,你的非洲地圖是很好的,但是我的地圖在歐洲,我們在中間,一面是俄羅斯,
一面是法蘭西;這就是我的非洲地圖。」雖然這樣說,在1880年,他個人的威望在
歐洲是很大的。當英國提起一次反對德意志人在西南非洲獲得土地的時候,他對英
國大使說下列一番驕傲的話:「倘若我們實在想建立殖民地的話,克倫威爾貴族怎
樣能反駁我們做這樣事的權利?因為同時英國政府正在授同樣的權利給好望角殖民
地的殖民政府。這樣老實不客氣的自私自利是當面羞辱我們的民族情感,我請貴大
臣請克倫威爾貴族注意。……我們很想知道,英國所能運用的極廣泛的殖民權利,
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擁有。……現在把與獨立國處於平等地位的原則不能兩立的理想
和要求,這樣的驕橫提出來,我們的信賴動搖了。」

    到了1887年底,整個歐洲地位,尤其是德意志的地位變得危險時,老皇帝已九
十高齡,太子又得了致命傷,他的大使與他的兒子同英國長談,俾斯麥把其中的許
多觀念總括起來。他用法文寫信給索爾茲巴利貴族,解釋德意志的聯盟政策的許多
意義,同時示意英國應該同德意志聯手。

    「我們的軍隊是全數階級人民,不分上下貴賤形成的,……前幾百年的戰爭,
有發生於朝代的心境的,或發生於君主的奢望,現在變作不可能了。……由此看來,
我們的兵力必定首先為自衛而設立的,只能當國人都深信有必要抵抗他人攻擊,然
後發起反擊的。……德意志帝國……不能不考慮其因反對德意志而能成立的聯盟問
題,我們假設奧地利被他國征服,或變作弱國,或變作仇視我們了,既是這樣,我
們在歐洲大陸的地位就變得孤立了,一面有俄羅斯,一面有法蘭西,或許這兩國聯
合起來……奧地利、德意志。與此時的英國相同,同屬於富強的國家,……所以愛
和平,維護和平,奧地利和英國都曾坦白地承認德意志帝國變為衰弱的狀況是不利,
但是法國與俄羅斯會恐嚇我們的。……」

    「有兩國的利害與我們是相關的,只是我們不能說定這兩個國家是否會拋棄我
們,無論哪一位德意志皇帝只能採用一種政策,這個政策就是保護諸友邦的獨立,
這些友邦同我們自己一樣,都是滿意於在歐洲中現有的政治地位。所以我們避免與
俄羅斯作戰,只要這樣的避免與我們的平安能並容又只要無事情發生以責問奧地利、
匈牙利的獨立,我們的一件要緊事情,就是這個國接連成為強國。我們的慾望就是
要保護在東方利益(這個利益是與我們無分的)的諸友邦,將由於合力……以變作
勢力強盛,足以強逼俄羅斯不敢用兵。……倘若和局不能免於被破壞,足以用來有
效地抗拒俄羅斯。只要無害於德意志的利益,我們將守中立。有人認定無論哪一位
德意志皇帝將以兵力取奪俄羅斯,以便推測或致弱我們所欲幫助的諸國,這是無稽
之談。」

    在這幾年裡頭,俾斯麥屢次以這種條件,提議與索爾茲巴利商量聯盟;這位英
國首相卻不肯束縛自己。德意志的最後目的是一個障礙。索爾茲巴利願意聯盟以反
對俄羅斯,卻不願意聯盟以反對法蘭西,所以他拖延解決這個問題,他答覆俾斯麥
的話有酸有甜:「可惜我們不是生活在彼得時代月p 時候是貴族當權,我們能實行
一種積極的政策,有如在維也納會議之後,『使英國變作歐洲最富的國,受他國最
尊重的國』。現在是民主制當權,我們有政黨制度,凡是一個英國政府都要直接依
賴於輿論的潮流,這就是這種制度之賜,這一代只能夠審時度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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